心里一掂量,认为自己没有管这事的能耐,因此也只好昧着良心决定当看客。眼见这小偷就要冲到我和庄秋水的面前了,却突然发现身边的庄秋水居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看样子竟好像是准备拦住这小偷!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位老实木讷的庄先生别说是赤手空拳地招呼那拿着刀子的小偷了,就是对方也徒手他也打不过人家呀!我甚至怀疑这庄先生根本就不会打架,更别说将这小偷制服了,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敢想像庄夫人会伤恸成什么样…

千钧一发之际已不容我多想,狠狠地推了庄秋水一把将他推得踉跄着闪了开去,然而我自己却没能来得及躲开小偷的冲势,轰然间同这小偷撞在了一起,两人一起摔飞在地上,正恍惚着要爬起身,视线里却多了一只握刀的手,狠狠地向着我的胸前捅了过来!

惊恐瞬间袭上心头,然而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刀子捅进自己的身体外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做。正咬紧牙关等着巨痛来袭,却见那小偷手里的刀在接近我胸膛的一刹那竟然鬼使神差地偏了开去,直接从我的腋下穿过,而小偷也因用力过猛向前一栽跌爬在了我的身上。

死里逃生之余顾不得再害怕,伸出两指狠狠地捅向这小偷的双眼,小偷一声痛呼捂着眼睛翻身滚落到一旁,我则趁这机会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再纠缠下去铁定是我吃亏,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跌跌撞撞地跑去拉上木在那里的庄秋水,拨开人群发足狂奔,耳后听见那失主已经追了上去扭住了小偷,却不敢回头以防被小偷看见脸从而事后寻来报复——没办法,在现代世界混久了,事事都提防得很。

拉着庄秋水七拐八绕穿过了几条小巷,直到跑上另一条大街后才停下来狂喘,心头还在狂跳不止,扭头看了看身后,兴起一阵后怕。再转回头来看看木头人一样看着我的庄秋水,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冲他一咧嘴,难看地笑了一笑,喘着道:“我们…继续…买衣服罢。”

庄秋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总算找到一家价格不贵款式又多的成衣店,替庄秋水挑了海绿色、象牙色和雪青色的外衫各一套——指望着他自己挑?那还不如指望枯木开花更现实点儿。

将衣服塞在他的怀里,推着他到试衣间里去换上看一看合不合适,等了好半晌才见他出来,却见身上仍是那套黑衣,不由问他:“怎么没换呢?”

庄秋水木声道:“换了。”

“啊?”我一怔,“你这不是还穿着自己的这一套么?”

“又换回来了。”他道。

“这…试衣间里有镜子?”我问。

“没有。”他答。

“那…你没照一照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我感觉自己额上有黑线隐现。

庄秋水抿嘴不语,半晌回身重新走向试衣间。——老天…他不会连试衣服都不知道怎么试吧?以为穿上不别扭就可以买了?不不,没准儿就算穿上了少半截袖子他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呢!

好容易庄秋水再度从试衣间里出来,身上穿的是那件雪青色的衣衫,若不是他脸上那木木的表情万年不变,我几乎差点认不出他来——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脱去了黑衣的庄秋水在这种轻而亮的色调衬托下竟有了几分清冷脱俗的气质。

余光里瞟见店内买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知道效果不错,便又让他去试试另外两件,最终还是挑中了第一个试的雪青色的这一件,想来庄秋水下意识里也是喜欢这件的,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就试它。

买好他的衣服后该买我的衣服了,我请他在店内暂等我一等,然后给自己挑了几件,到更衣间里依次试过,选中了一件缥色长衫,付了钱,将衣服打好包,回头去找庄秋水时却发现他竟已不在店中了。

老天哪…这个木木呆呆的家伙跑去哪里了?该不会是被店里人当成是木头模特搬到柜台后面架衣服去了吧?!我下意识地真的环顾了一下店里的衣服架子——当然不会有他,急匆匆迈出门来,正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却听得正对面的河边一群人在那里叫嚷。循声望去,见许多人正在河岸上围观,不知河里发生了什么事,心道庄木头不会也戳在其中看稀罕儿呢吧?

尽管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凑热闹的人,但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我还是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直挤到岸边儿,往河中一看,险些吓没了两个魂儿——却见河里头正有两个人在那里上下扑腾挣扎,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可不就是庄秋水么!

至真至纯

他他他——好端端地怎么会从成衣店跑到了对面儿的河里头了呢?!这家伙终日与尸体为伍,若非公事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定不会游泳,眼见着岸上围观众人只管吆喝却无人下水相救,一时间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把才买的衣服丢在地上,脱去鞋子,一个飞身就跃入了河中。

好在这两人溺水之处离岸上不远,我游了几下便到了庄秋水身边,一揪他衣襟,喝道:“别乱动!头仰起来!”

庄秋水果然不再乱动,我便费力地扯着他游往岸边,围观群众伸下手来将他拉上岸去,我也没有耽搁,掉头又游向另一个溺水者。

这个溺水者竟是一名女子,还在拼命地挥着胳膊拍着水,以致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头上脸上还着了她几巴掌,吼着让她别乱动她也不肯听,眼见着渐渐没了力气向水下沉去,我这才抓住空子游近前去捉她的前襟,她一见有救命稻草可捞,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便不肯放手了,拼尽力气地挣扎,直把我也扯得向水下沉去,一连喝了数口河水,还险些呛着。

垂死求生之人的力气通常都极大,无论我怎样使劲都无法挣脱她的钳制,好容易拼力浮上水面换口气,转瞬就又被她扯到了水下。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之后,我渐渐没了力气,心道这下子傻了帽了,就知道好事难做,如今人没救了,自己也给搭进来了——我呸死庄秋水那木头!早知这样才不要管他!反正他是木头,说不定自己就能浮在水面上。

不由又想起楚龙吟那句话来,回头他若是知道我是为了救人而死,一定会在我坟前用他那臭脚丫子踩我的…

混乱恍惚间,觉得水面一阵翻腾,紧接着有两双手将我拉出水面,我吭吭咔咔地一阵咳,总算缓过气来,却见是岸上围观之人中又跳下来两三个心肠好的,将我和那个溺水的女人一起带到了岸上。

那女人倒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主儿,在水里几经沉浮居然还没有昏过去,姿势不雅地趴在地上往外呕着喝进肚子里的河水。我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缓劲儿,庄秋水直绷绷地立在我的身旁,浑身上下还淌着水。

好容易我有了力气说话,仰脸看向他,喘着道:“我说…庄先生,庄老大!您老不在那店里等我一等,怎么就掉到河里去了呢?”

“她溺水了。”庄秋水硬梆梆一指那溺水的女人。

“所以您老就跳到河里去救她了?”我抽搐着左半边脸,“您老会游水?”

“我不老,我也不会游水。”庄秋水木声答道。

“吭——”我呛了一下,咳了半天,“那您——那庄先生你这到底是想救人啊是想救人啊还是想救人啊?!”

“你问的都一样。”庄秋水指出道。

我脱力地道:“你不会游水还跳到河里去,人还没救到自己就先淹着了——做好事要量力而为,对不对呢?”

“不试,怎知救不成?”庄秋水这木头居然还会反驳。

我是又想哭又想笑,看了他一阵,道:“万一真救不成,你就这么白白死了?”

“无悔死,好过抱憾活。”庄秋水一点也不急,一个字一个字跟锉木头似地说道。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不是,是河水,问他:“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先父。”庄木头倒是有问必答。

已故的庄老先生是个好人,话说得也没错,只是…真正能做到如此境界的人怕是寥寥无几,至真至纯如庄秋水者便是其一罢。

“你若是死了,可想过庄伯母后半生孤苦伶仃何等凄凉么?”我乏力地偏头看他。

“家母,会赞成我的。”庄秋水依旧静如秋水。

得!我服,服了。

每个人的人生观和处世观都不相同,我也没必要硬逼着人家赞成我的想法。起身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幸好我向来喜欢穿略宽松的衣服,抖一抖勉强不会贴在身上,四下里找了一找,见我和他新买的衣服包都丢在地上,所喜没有被人顺手牵羊拿了走。

将包裹捡起来预备和庄秋水回转衙门,才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叫道:“你给我站住!”闻声是个女人,回头看过去,见是刚刚被救起的那一个,双臂抱在胸前打着哆嗦,满脸的怒容向着我走过来。

这是怎么地了?她生的哪门子的气?

这女人走至面前忽然一扬手,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毫不犹豫地抡起胳膊,一记更火辣的耳光还了回去——她嫂的,我不敢打男人还不敢打女人么?!——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救了她她反而恩将仇报?!

女人捂着脸被我打得发怔,紧接着便哭了起来,一指我的鼻尖道:“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要你救我了么?!我死我的与你何干?!”

我靠!刚才是谁在水下抱着我不放手的?!真想死的话应该是拼命推开我而不是抱救生圈一样死抱着我才对!——丫的这女人莫非是想拉个人在黄泉路上给她作伴?!

看吧!我就说好事难做了么!最可恨的是这好事本来我就没想着要做,都是旁边这根可恶的庄木头招来的!今儿出门没看黄历,真是撞克了扫把星我!先是差点被小偷一刀捅死,紧接着又是被逼救人反被甩耳光——他什么物质?霉神转世吧他?!

懒得再同这疯女人纠缠——人家都不想活了,我也不必再落井下石,转身继续走我的,耳后听见那女人呜呜哭着,声音向着河边跑去,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谁也不是铁石心肠,再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见那女人正向河边狂奔,心中暗骂一声她老表嫂的,将手中包裹往庄秋水手中一塞:“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边说边追过去,那女人到底刚才在河中早挣扎得没了力气,几步便被我追上,我一拉她的胳膊将她扯住,她劈头盖脸地一顿拳头砸下来,实在被她折腾得烦心,按捺不住一拳挥过去打在她面门上,这女人便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一张苍白小脸上顿时滑下两道鼻血,整个人怔在那里仰脸看向我。

“你要是真想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个儿悄悄地死,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投河,丢人不说还让人怀疑你想死的心不诚!”我冷言冷语地道,“顺便再提醒你一声——临死前把你的金银首饰给了街边的叫花子好了,你不想活,这世上有的是濒死之人正挣扎着求生呢!——拿命不当命,你白活到今天了。”

丢完这句挺耍酷的话,我扭头就走,心里却苦恼着万一这女人真要再一次投河自尽,我到底拦还是不拦?

没等我做出决断,突觉袖子一紧,回头看去见是被这女人伸手给扯住了,急切地道:“带我走!快带我走!”

这女人果然是精神有问题,刚才还要自杀,现在又要我这个大男人…咳,带她走,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不想再同她纠缠,我甩开她的手转身要走,却被她爬起身来拦在了身前,脸上只是哀求地道:“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小女子知道公子是好人,求求你了——求求你带我暂时离开这里,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要人报答,”我冷淡地道,“我要救的人也不是你。腿在你的身上,想要去哪儿尽可随意,还请莫再纠缠了。”

这女人一时间泪如雨下,又急又悲地道:“公子…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说了错话,请公子原谅!我投河也是事出有因,只因家父罔顾我的意愿,强行逼了我去同个…去同个下流男人相亲,且还下了决心定要将这门亲事做成——那男人一向口碑不好,淫男狎女不尊礼法,我若当真嫁了这样的男人,这辈子…这辈子便毁了…今日我是逃家出来,不料还未跑远便被家父发现,使了人来追我,我好容易想法子摆脱,又觉得自己一介弱女子,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地,心中一时悲愤,这才冲动地投了河,然而才一入水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死了实在不甘心…公子,您好人做到底,帮我一帮罢!”

嗳,这女子虽然可怜,可是麻烦事我却不想惹上身,只好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插手。你好声好气同令尊求求情,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再狠心也不可能把你往死里逼…”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女子哭着摇头,“家父是铁了心的要促成这门亲事,只因对方是…对方是清城的知府大人,有大权在手…”

“噗——”我实在没能忍住,狠狠地喷了。

想不到楚龙吟那流氓居然已经是臭名昭著了呢!还“淫男狎女”…这个这个,“传言”的力量就是大,不论真假的反正总有人信。那家伙这会儿只怕正在府衙书房里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呢,万不会想到他自己的“恶名”竟然把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吓得跳了河。

这女子被我喷得一愣,还要开口再求,我挥手制止,忍住好笑地道:“请恕我无法帮你了——我就是那位不尊礼法的知府大人身边的长随,小姐若要我带你走,我也只能把你带到府衙去——因为我就住在那里,别的地方我也一样无处可去。我看您还是好好儿地回家去罢,有时候人云亦云未见得可信,至少…我们家大人从没有断过一件冤案,也没有贪过一文钱。”

这女子更是怔在当场,没待她缓过神儿来,就听得远处一阵脚步声,便见一群家丁打扮之人跟着一名老者向着这边跑过来,叫着道:“小姐——小姐——可算寻到您了!”

既然有人接手了这个麻烦,那我也不再多留,转身拉了还在木化的庄秋水迅速离开了现场,两个人水淋淋地回到府衙,幸好楚家兄弟还在前堂问案,我便趁着这功夫在房内洗了个澡,换上套干衣服,歇了一大会儿才觉得缓过了些劲儿来,对着油灯发誓以后说什么也不同庄秋水那霉神一起上街了——这一圈儿转下来我得减寿十年呢!

中午的时候庄夫人亲自过来拉我到她那里去吃午饭,说是为了犒劳我今天帮庄秋水买衣服的苦功,楚龙吟也不拦着,甚至还想一并过去蹭饭吃,被庄夫人嗔笑着拦了回去。

用饭期间庄夫人一个劲儿地令庄秋水给我夹菜添饭,知道阻止不了她,我也只好生受了,唯一比较不能忍受的是…庄秋水也忒木了些,总摁着一个菜给我夹,害我吃了一肚子菠菜,险些就化身为大力水手了。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楚龙吟将手头上的公务一股脑儿地丢给了楚凤箫,带着我一摇二晃地回到房间去换衣服准备赴宴。他从楚凤箫那里借来的是件石青色的外衫,乍一看竟和我新买的这件缥色十分相近,于是我临时决定还穿着旧衣服去,无奈这家伙不依,以亲手为我换衣服相要胁,逼我穿上了那套新买的。

于是当我穿好之后他也发现了这两件衣服颜色上的玄妙,眯着眼一阵坏笑,道:“啧啧,瞧瞧,你我两个连衣服都如此相搭相配,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么?”

“小的高攀不起。”我丢给他一句。

“那老爷我就低就好了,”他眨眨眼,“愿随小情儿你抛家舍业浪迹天涯,可好呢?”

相宜雅聚

早就习惯了他不着调的玩笑,因此根本不当真,推门先出了房间,他便在后面跟出来,大手一伸握在我的脖颈上,将我箍住扯到身畔,低声笑道:“这一次相亲会上也给小情儿你找位如花美眷,怎样?”

“不必了,大人先把自己的终身敲定罢。哦——大人您今年贵庚了呢?”我略带讥诮地挑眼儿看向他。

“老爷我尚是弱冠,青春大好,芳华无限。”楚龙吟得意洋洋地道。

我呸哟,还弱冠,他倒是会装嫩,瞅他这一脸猥琐大叔的样子,至少也得二十好几了呢,在古代这个年纪还没娶妻,只怕不是这家伙没有女人要就是有什么隐疾,譬如什么萎了什么不举了之类的。

说着便到了门口,见穿着新衣服的庄秋水戳在那里装木头,楚龙吟先就“哈”了一声,手中扇柄向前一递,挑起庄秋水下巴坏笑不已:“啧啧啧!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想我们庄先生如此英俊脱俗,终日套在那身老鸹服里实在是埋没了这份姿色!…嗳呀呀,我倒后悔了,偏生叫着庄先生同去赴宴,这一来岂不是风头全要被你占去了么?”

庄秋水面无表情地道:“那我再去换回旧衣来。”

“旧衣?”楚龙吟收回用扇子调戏人家的手,转脸向我道:“回头去告诉庄夫人,庄先生那些黑不溜秋的衣服一件也莫要留,扯巴扯巴全当擦脚布好了。”

没等我应声,庄先生在那里木然道:“属下家中已有擦脚布了。”

“那就当做你孩儿的尿布。”楚龙吟边笑边道。

“属下尚无孩儿。”庄先生有一说一。

楚龙吟哈哈大笑,突然话头一转,道:“婶子要找的那位姑娘可有线索了?”

正应答如流着的庄秋水才要顺口继续作答,我横逸斜出地插口:“大人,坐马车还是坐轿?”

“喔,”楚龙吟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那地方有些远,坐马车罢,你我三人共乘。”

见他没再往下问庄秋水,我这才暗暗吁了口气——这狡猾的狐狸!知道庄秋水脑袋里的筋直如木头,竟用这么诡诈的法子套他的话!

叫来马车,不愿同他共处于狭小车厢内,因此便和车夫一起坐在外面,直奔了城北黄槐街紫薇巷。

这次名为“相宜雅聚”的相亲会是一群有钱人共同出资撺掇的,地方是借的清城最大的米商吴耀盛的府院,光门外的马车就占据了整整一条巷子。我和庄秋水跟在楚龙吟身后行向正门,门口立着一名穿员外装的老者、一名少爷打扮的年轻人并十几名家仆,想来这老者就是吴耀盛了,远远见了楚龙吟连忙迎过来,拱手抱拳道:“嗳呀呀楚大人!因您此前说有事不能前来,老朽等人正感遗憾呢!不想大人竟当真大驾光临,真是望外之喜啊!”

便见楚龙吟彬彬有礼地抱拳回礼,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吴老了罢?在下是楚大人的双胞兄弟楚凤箫,家兄今日确因衙门中有事脱不开身,遂令晚生代为前来为吴老捧场,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咦?楚龙吟这家伙玩的是哪一出呢这是?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几眼,见他一脸的沉静从容,笑容更是温文尔雅,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不正经,以至于连我也开始怀疑眼前这一位是不是真的楚凤箫了。

那吴耀盛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热情笑道:“嗳呀呀,原来是楚二少爷大驾!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楚大人这一次当真是给足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面子啊!居然把楚二少爷请了来,实是令敝舍蓬荜生辉啊!”

“吴老客气了,晚生也是沾了各位长辈的光来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吴老且忙,不必理会晚生,晚生自便就是。”眼前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家伙活脱脱就是一实打实的楚凤箫,非但神情动作如出一辙,就连声音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差别来。

毕竟楚家二少爷无品无阶,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因此吴耀盛也没有过分地客气,这倒并非是他势利眼,只因礼节规矩在那儿摆着,他是不能用接待官员的礼束来接待百姓的,就算这是私宴,太过抬举楚家二少爷反而是对楚龙吟这位做官之人的不尊重,所以吴耀盛便只让他身边那位少爷装扮的人将楚…龙吟?送进大门去。

前院虽然是接待宾客的正规地方,却因这一次私宴的性质是相亲会,所以真正的会场是安排在后宅的花园子里的。那位少爷在前引路,直将我们带进花园后方才离去,花园内又有其他吴府之人负责接待,那些起头聚会的富商们自然是识得楚龙吟的,因此一见他进了园子便连忙围聚过来见礼,楚龙吟依旧自称楚家二少楚凤箫,众人这才知道楚龙吟原来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不由真真假假地夸了他一番后方才重新各自归座。

到底都是些在清城里有头脸的人物,这次的聚会规模倒也不小,那些豪富世家的大家长都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之人,因此到了适婚之龄的子女一家里总得有那么三四个,各自带了长随丫头浩浩荡荡地来了,导致一间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厅里仍然坐不下,幸好现在是初秋天气,暑气尚未过尽,于是吴家人便又在花园子里头添上了桌椅茶果,老一辈儿的在厅里坐着闲话,年轻人们便都跑到了园子里赏景游玩,本来这相宜雅聚就是为了让年轻人们相亲的,因此家长们也乐得躲在一旁等好消息,天龙朝民风开放,对于男女自由相亲并不排斥——当然,这是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才能如此行事,且也不过是为了让年轻男女照个面,看看意向,不可能像现代一样还让你去谈恋爱,一旦意向不错的话双方就要文订了,也就是说这一面之后下一步就是结婚,哪里容你再去谈感情看彼此合不合适呢。

楚龙吟顶着楚凤箫的名头行动上倒是可以自由不少,不必同那些员外们窝在厅里说些无趣的话,便带着我和庄秋水来到花园里,因距晚宴时候还早得很,众宾客便都分散开来各自在园子里闲逛——这也是东道主刻意安排的项目,为的就是让这些适婚男女在闲逛中“偶遇”,既有情趣又能不误“正事”。

三人行至一处避人角落,楚龙吟转回头来冲着我和庄秋水坏笑,道:“怎样,老爷我扮楚老二比他本人还要英俊潇洒二十分罢?”

“你们长得不是一模一样么。”我坏心眼地泼他冷水。

“臭小子。”他用扇子敲在我的头上——虽已是初秋时节,只因天气尚热,大部分自命风流的家伙仍然手执扇子卖弄风骚,我刚才就看到了好几个这样的公子哥。见他坏笑着压低声音道:“老爷我现在要去给咱们楚二少爷撒些桃花种,看过几日能不能开出桃花儿来,你们两个是同我一起去呢,还是各自在这园子里逛逛?”

原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在设计楚凤箫啊?!难怪他要借楚凤箫的衣服穿,原是想冒充他到相亲会上物色几个不错的女子,若对方也有意的话就安排几日后与真正的楚凤箫见面相亲——他知道楚凤箫脸皮儿薄不肯参加这样的聚会,因此才利用他们双胞胎的先天条件布了这么一局。记得他早就说过要替楚凤箫介绍对象来着,没想到应到今日了。他这个哥哥当得虽然尽职尽责,只是方法太欠抽了,楚凤箫若最终明白过来自己被他玩儿了一把,不暴跳抓狂才怪。…不过,若当真能为楚凤箫觅得一桩良缘,那也是件好事,那小子的心思最近明显有些不良倾向。

“二少爷请自便。”我当然不愿意跟在楚龙吟身旁看他泡妞。

楚龙吟坏笑了一声,转而又向庄秋水道:“庄先生难得清闲一日,便在这园子里走动走动赏赏景儿罢,”说着探过身去,凑至庄秋水耳边,“多看姑娘少看男人,有中意的便来告诉我。”

庄秋水也不知听没听明白这话中暗示,反正是木木地点头应了。

“小情儿你呢,”楚龙吟又转向我,“赏花赏景就好,莫要离老爷我太远。”

…这家伙,他怎么知道我正打算远远地远远地避开他来个眼不见为净呢?!只好点头。

楚龙吟交待完毕,笑眯眯地一展折扇,摇头晃脑地直入“芳丛”去了。我看了眼庄秋水,见他仍直直立着,似乎没打算再挪步,便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小小凉亭,道:“去那里坐坐可好?”

庄秋水道了声“好”,我们两个便移步过去,反正我俩原本谁也没打算凑那个热闹,以庄秋水的性格就算打着骂着也绝不可能主动去勾搭谁家姑娘,所以不如就在亭子里守株待兔,等着他的真命天女撞上身来。

亭子里的石桌上备着茶水瓜果,且也没有别人,正好乐得自在。庄秋水往桌边一坐就立即化身为木了,不愿同他面对面地大眼瞪小眼,干脆坐到亭子围栏旁去赏景。这亭子是三面围水,不大不小的一座湖,绕岸是堆叠的假山,有夹着隐隐桂香的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情很是恬适。

倚着亭柱看天高云淡碧水流香,任轻风吹起发丝袍角,无欲无嗔,一时物我两忘。渐渐回过神来,偶然间向旁边一瞥,却看见楚龙吟远远地斜倚着一株桂树往这边看,头上身上落满了桂花瓣,竟是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我一扬眉毛,意思是你看我作甚?

他将双臂向胸前一抱,意思是我就看你了怎地?

我翻了一记白眼,他吹了一声口哨。

我正准备赏他一根中指,却看见他身后走来了花团锦簇的一大群姑娘,含羞带娇地叫着“楚公子”,便回过头来不再看他,依旧悠悠哉地赏我的秋景。耳内听得莺声燕语渐渐远去,这才觉得清静了,忍不住又转过头去,见那桂树下果然没了楚龙吟,亭子内却多了一位小姐和她的两名丫鬟,其中一名丫鬟笑着向庄秋水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走得累了,可否在此歇歇脚?”

哟,瞧瞧,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有些人得死乞白赖地追着女人跑才能和人家搭上讪,有些人只坐在这里装装木头就自动有美女上钩,啧啧!

我起身准备离开这亭子免当电灯泡,却谁想那庄木头居然也不识情趣儿地站起身来要走,真恨得我想上去踹飞他几颗木头渣子。

好在那丫鬟倒是个格外机灵的,连忙笑着向庄秋水道:“公子不必客气,尽管坐就是,我们小姐不是那种矫情人儿,大家都是世交子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因此而害得公子无法休息,那倒是我们家小姐的不是了。”这主仆把庄秋水也当成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了。

亏这小丫鬟会说话,庄秋水顿了顿,终究还是坐回了位子。他虽然为人木了些,却也不是听不明白小丫鬟的话中之意,如果他当真就这么离开了,那就实在太拂这小姐的面子了。

只是,若这小姐知道了他仵作的身份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嘿,不过说来只有如此才能淘到真正喜欢他的姑娘吧。暗暗祝庄秋水桃花运大发,我悄无声息地从亭子里滑出去,远远地立到楚龙吟方才待过的桂花树下。便见亭子里那丫鬟笑嘻嘻地同庄秋水说了些什么,庄秋水木呆呆地回了几句什么,紧接着那小姐的脸色就变了,起身一拂袖子带着丫鬟气呼呼地离去。

看那样子是知道了庄秋水的工作性质,忙不迭地避而远之了。难怪庄夫人急着给庄秋水成家,干他这一行的还真是不好找媳妇呢。不由联想到自己的身上,那庄夫人虽然现在很配合我隐瞒着身份,但是她近来的动作越来越大,只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急于促成我和庄秋水的事,我看我还是离这娘儿俩越远越好。

于是挪步离了这亭子附近,慢悠悠步入一畦茉莉花圃,但觉清香盈鼻,令人心旷神怡。且行且赏间,见迎面走来了几个姑娘,嘴上虽在说笑,那几对眼睛却时不时“心怀叵测”地瞟向我,心道不妙,正欲抛下一把黑线迅速开溜,却被其中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叫住:“前面那位公子请留步!”

没奈何,只得转回身去向着这几个姑娘行了一礼,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便见中间那个长得甜美可人的姑娘含羞笑道:“奴家方才路过此处时遗落了一方帕子,如今回来寻找却四处不见,敢问公子可看到了这帕子不曾?”

哦,换作别的男人,若是对这姑娘有意的话,必然会借口帮她找帕子从而两人就这么搭上线,这也是这姑娘的试探方式,只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抱歉,小生不曾看到。”我淡然有礼地又抱了抱拳,转身便要离去,却被这姑娘身旁一位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快嘴叫住:“这位公子,既如此,还请帮忙找一找,那帕子是我们小姐贴身之物,甚为珍贵呢。”

…贴身之物如何又会遗失了呢…这无中生有的一块帕子若是找只怕要找到晚宴开始去了。正要捏个借口婉言推拒,便听得身后突然又响起个女子的声音,道:“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还不快些,几个朋友都等了你老半天呢!”

循声回头望去,却见是位清丽脱俗的美貌女子,看上去分外眼熟,一双美目望着我,神情自然得仿佛和我认识了很久似的,显然刚才那番话是对我所说,倒把我说得怔了一怔。

无聊子弟

之前那位甜美女子见状,冲着她的丫鬟打了个眼色,一行人假意去寻帕子从另一条路走了,我便向后来的这一位清丽女子抱了抱拳,道:“多谢这位小姐替在下解围,请了。”说罢也不欲与她多说话,转身要走,却又听得她笑了一声,道:“这位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午才见过面,现在就不认识了么?”

上午?…哦!敢情儿这位小姐就是上午要投河的那一位么?!我重新转回身看了她两眼,上午时只见过她从水里被捞出来的样子,头发贴在脸上异常狼狈,且也急于摆脱她,并未仔细看她的长相,如今见她穿戴整齐,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比那位清城四大美女之一的于明珠毫不逊色。想不到她还是被逼着来相亲了,只不过她被逼婚的对象楚龙吟此刻正顶着他弟弟的名头不知在哪里戏蝶弄花呢。

“哦,失礼。”我点了下头,对这位小姐没好感也没恶感,勉强算是给她刚才帮我解围的面子罢了。

“恩公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还不知恩公姓名,不知可否见告?”这位小姐微微笑着,态度倒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

“在下不过是楚大人身边小小一名长随而已,姓名身份皆难登大雅,不提也罢。况在下今日上午也并非以救小姐之命为初衷,只因在下朋友为救小姐而落水,在下只是为救他而顺便向小姐伸了把手而已,最终将小姐拉上岸的不是另有其人么?因此小姐不必将在下之事念念于心,在下身份卑微,实是当不起小姐高看。”我淡淡地道。

这位小姐听了我这番话倒也不恼,依旧笑着道:“若非恩公当头棒喝将小女子敲醒,小女子只怕还要再次行那愚蠢之事,他人救的是小女子的身,恩公救的是小女子的心,如此大恩,小女子岂敢相忘?恩公既然不肯见告尊姓大名,小女子也不敢强求,只是有句话须向恩公说明——在小女子眼里恩公就是恩公,哪怕是路边乞儿,也是我曾可忆的恩公。恩公可以不屑于我,我却不能不敬恩公,若有冒犯,还望恩公海涵。”

“小姐客气了,”我依旧淡淡地,这位曾可忆小姐并不讨人嫌,只是我不愿意同这些有钱人掺和上关系,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下自然不能干涉小姐的想法和行动,你是你,我是我。”说罢一拱手,与这位小姐擦肩而过。

才出了花圃,绕过一个花架子,便被几位似乎早等在那里的少爷装扮之人拦了下来。便见其中一个笑着将我上下一番打量,道:“这位公子看上去眼生得很,敢问府上是?”

看样子这几个人就是冲着我来的,有钱人果然不能招惹,不是因他们太有钱太有势,而是因他们太无聊太幼稚。

不卑不亢地一拱手,道:“在下是楚大人的长随。”

这几人一听之下不由愣了一愣,方才说话那人便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奴才!看这一副目无旁人的派儿我还当是多大的来头呢!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不成?”

懒得理会这些无聊之人,我道了声“不敢”,又一拱手:“诸位少爷若无甚事,请恕小的先行告退了。”

正要迈步,却被其中一个一把扯住,冷哼着道:“嗬!好大的架子!楚大人的长随又怎么了?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想打想骂想丢出门去还不是本少爷要得楚大人一句话的事?你这蠢奴才让人看着心里就不痛快,看来本少爷当真要派人捎个口信儿给楚大人了,要他今儿个就打发你到街上要饭去,免得他日不小心在楚大人府上撞见了招晦气!”

啧啧,有趣儿,这人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让楚龙吟把我赶出府去?那我倒要谢谢他了呢。

听得另一个笑道:“郑兄也不必派人去捎口信儿了,楚大人的胞弟今儿不是来了么?只管同他说一声就可以了,看他那样子倒像个明白事儿的人,说不定当场就把这蠢奴才逐出门去也未为可之。”

淡淡看着这几个人,心下只是好笑:这些人实在忒无聊了些,连让我恼火的资格都没有。

便见又一个走上前来,用手中扇子的扇柄挑起我的下巴,哼笑了一声,道:“脸蛋儿倒是长得不错,难怪敢对咱们清城四大美人之一的曾可忆小姐如此无理,还真把自己当潘安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想来这几个人远远看见了我对曾可忆的冷淡态度,酸葡萄心理使之迁怒到了我的身上。嗳,我就说不能和有钱之人有什么牵扯吧,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儿就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这个人的话倒是提醒了其它几人,便见第一个说话之人笑道:“这脸蛋儿虽然生得俏,就是怎么也让人看着不舒服!我看不如我们体恤体恤下人,帮他把脸蛋儿弄得顺眼些罢。”

其余人立刻点头拍手地表示赞同,我见情形不妙,拔腿要跑,却被一左一右地扯住了胳膊摁推在旁边的假山石上,一时间动弹不得。便见那姓郑的走过来立到我的面前,甩手在我脸上狠狠掴了几巴掌,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想跑?跑到哪儿去?不过是个狗奴才,就是你们主子也不可能为了条狗而得罪于我!爷今天高兴,陪你玩玩儿,识趣儿的话就给我乖乖儿的把爷哄爽了!说不定爷还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