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他也回了我一个鬼脸,两人推门进房。

才坐下没过一会儿,便见有小衙役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向楚龙吟禀道:“大人,逸王、逸王爷来了,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逸王爷就是那位闲散王爷。

楚龙吟“咦”了一声,道:“这老小子没事儿跑衙门来做什么?不走后宅却走前宅,敢是有公事要办么?”遂起身独自去了前厅。

过了好半晌才见楚龙吟一摇二晃地迈进屋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过桌上茶杯先灌了几口,而后才向我笑道:“王爷死活要走了前厅墙上你写的一幅字儿,回头有空情儿你再写一幅挂上去罢。”

楚凤箫便问他:“王爷今儿找你有什么要事么?”

楚龙吟扭头冲他暖昧一笑,道:“说重要倒不重要,说不重要罢…”

“别啰嗦,到底什么事儿?”楚凤箫不耐烦地打断他。

楚龙吟一瘪嘴,只好不再吊人胃口,老老实实地道:“江南地界因夏天时候闹水灾,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咱们清城这里还好些,因募捐了不少银子,大部分受灾百姓都暂时有了落足之地,然而江南有那么一部分城镇由于当地官员处理不利,致使许多百姓至今尚无着落,从流民变成了流寇,成群结伙占山霸河,连月来竟形成了十几股不小的势力。而那些官员历来安逸惯了,面对这伙穷凶极恶的匪众竟然束手无策,又不敢将此等大事瞒下,只好上折子请朝廷下旨协调当地兵力援助。朝廷怪这些官员办事不利,便不肯授予调兵权,因而便指定了两位钦差大员带了兵符前往这几个地方铲除匪患。这两位钦差之一嘛…就是你哥哥我了。”

“啧,”楚凤箫听罢歪着嘴笑起来,“行啊,得重用了呢,这是上头要给你升官儿,先帮你找机会树口碑呢。另一位钦差是谁?”

楚龙吟身子向椅背上懒洋洋一仰,两根长腿跷到桌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兵符是何等重要之物,调兵又是何等重要之事,你想上头能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我这外省官员的手上么?另一位钦差自然是上头的亲信,且又是正好身在此地、不必从京里长途跋涉到江南来的,你说还能是谁?”

“逸王爷?”楚凤箫略略有些吃惊,“不是说他从不参与政事、手里也没有半点实权么?”

“以前不参与不代表以后不参与,手中无实权也可以给他以实权,傻小子,永远不要以一成不变的目光去看待朝中之事,也不要完全信任涉政之人,政与商不同,涉政的,谁也输不起。”楚龙吟淡淡笑着道。

“怎么,我看你同逸王爷关系好得很,他也不足信么?”楚凤箫偏头笑道。

楚龙吟将目光投向窗外,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往事,半晌方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这世上最强大的人不是权掌天下,而是无欲无求。”

楚凤箫石化了一阵,同我对了个眼神儿,两人一起耸了耸肩表示不明所以。

楚龙吟收回目光来,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瞄向我道:“这回倒能遂了你小子的心了,老爷我代天巡视,一路须微服简从、慢慢走慢慢看,说是游山玩水也不为过。这几日你就莫到书房来了,和子衿两个留在后宅把我和咱们二爷的行李打点打点,七日后启程。”

楚凤箫便道:“到时朝廷会派临时知府来代理你这一摊子罢?那我趁这几日把需交接的文件整理清楚。你打算带几个人走?”

“既是轻装简从,当然不宜人多,且我们与逸王爷并不同行,他们走陆路,我们走水路。据他说他这一次只带两名贴身侍从便可,而我们这一路行去不仅仅只为了解决匪患,王爷带来的圣上的密旨里还有一层意思,即是令我体察灾区民情、过问当地疑难杂案以及考核这几处官员的政绩等等,衙役捕头等不必带,每至一处府县皆可现调,因此只你我四人、两个负责担行李的壮丁再加上庄先生这位仵作高手即可——别人的仵作我可是信不过的。”楚龙吟笑道。

楚凤箫道:“庄先生的胳膊尚未复原…”

“我们又不骑马,不妨碍的,”楚龙吟挥挥手坏笑道,“何况他那胳膊早调理得差不多了——也不知修炼了什么邪功,竟比常人好得快了三倍,再有七八天我看他又可以撒着欢儿地鼓捣尸首了。重要的是,秋水医术了得,我们这一路行去万一有人伤个风上个热的,身边带着位现成的郎中总是好些,且灾区多疫病,秋水跟着去我也能放心。”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余下来的几日大家各自处理手头上的事,我除了帮楚龙吟准备衣物行李,还抓紧时间写了不少的字帖送到了和锦堂去,足够撑上两三个月的,另外还去向曾可忆辞了行,被她唠唠叨叨地在耳边嘱咐了一大筐路上要注意安全莫生病等等的话。

七日后,一切打点完毕,一众人在楚龙吟的率领下收拾好行李出得府门外,却见门口已然停了辆马车,竟是曾府的,车外立着曾可忆的贴身丫头,见我们出来,那丫头忙打起车帘子里车厢里道:“小姐,钟公子出来了!”

曾可忆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在人堆儿里找我,我连忙几步过去,低声向她道:“不是不让你来送了么?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还来回跑什么!”

曾可忆脸上也没了惯常的笑容,眼里只是依依不舍,低了头轻声道:“不亲自来送你一趟,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你这一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万一不服水土,病倒他乡…”

“嗳嗳,行了行了我的大小姐,这话您老上回在府里就已经说过三遍了,”我笑道,“我哪儿就有那么弱不禁风了?何况不是还有庄先生跟着我们么?好了,不多说了,我们马上要上路了,你自己在家好生养伤,等我一回来就去看你,到时候可别胖得让我认不出来哟!”

曾可忆勉强笑了笑,从旁边取出油纸包的一大包东西:“这是我连夜做的点心,你带着路上吃罢,这一去不比自家,想吃点好的只怕也不能遂心。”

知道推辞不得,只好伸手接过,曾可忆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得身后响起个声音,道:“情儿,雇来的马车已到胡同口了,咱们该走了。”

扭头看去见是楚凤箫淡淡在身后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曾可忆。

曾可忆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一扯我袖子:“钟公子,我还有句话想对你一个人说。”

这话明显是在“请”楚凤箫离开,楚凤箫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唇上勾起抹略带讥嘲的笑,道:“曾小姐有话就请当面即刻说完罢,否则你这里有话要私说,他那里也有话要私说,我们还上不上路了?”

曾可忆更是着恼,道:“我这话只想同钟公子一个人说,还请楚公子行此方便!”

楚凤箫笑道:“我们的马车已经到了,也请曾小姐给我等行个方便,有话快说。”

曾可忆冷哼一声道:“堂堂衙门的师爷竟是个不知礼仪的莽夫!”

楚凤箫淡笑着回应:“端端大府的小姐原是位不懂规矩的粗妇。”

曾可忆气得脸都白了,正要发怒,却又似突然察觉了什么,乜斜着楚凤箫似笑非笑地道:“我这妇人虽粗,却懂得‘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阴阳合而万物成形,为天地生生之德’的道理,可有些读了一肚子三纲五常人伦典籍之人却连这自古来的道理都不懂,硬是想要拨乱阴阳,所思所为悖逆常理,直连愚妇我都为他祖上倍感羞惭呢!”

楚凤箫未再言语,只是淡淡地盯着曾可忆,眼见这两人势同水火,我连忙圆场道:“可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罢,免得我家老爷那里怪罪,我走了!”

说着便要拉着楚凤箫转身,却被曾可忆一把扯住我的手,飞快地塞了个软软的东西在手心里,颤着声音在身后道:“钟公子…一路保重。”

冲她挥了挥手,和楚凤箫大步转回衙门口,一伙人分了两辆车轿坐,静静地在晨光里进入了一段未知的旅程。

我的男人

马车行上大街,一路往西而去。半道上楚龙吟跑去庄秋水与那两个负责行李的壮丁所在的另一辆马车上找庄秋水聊天,于是我们这辆马车里就只剩了我和楚凤箫、子衿三个人,。

将临行前曾可忆塞给我的荷包塞进怀里,偏头见楚凤箫在那厢面无表情地坐着,自上了车后他就一直沉默无语,我便拍拍他膝头,低声道:“她一个姑娘家,你跟她较什么真儿呢?”

楚凤箫抬头瞟了我一眼,向子衿道:“去那辆车上把我行李箱里的那本《小园幽记》拿来,我要看会儿。”

子衿依言起身掀了车帘子出去,好在车速并不快,他从车上跳下后再跳上那辆车并非难事。子衿甫一出去,楚凤箫便偏脸看向我,道:“你可听懂了曾可忆方才那话的意思?”

我笑道:“小的书读得少,什么天地大理啊的一概不懂。”

楚凤箫唇角带了抹哂笑地道:“她是说,阴阳互补,是自古以来的定理,就像一男一女结为夫妻,而后繁衍子孙,这才是人之正道。而我呢,她说我‘拨乱阴阳’,即是暗指我有龙阳之好,如此便无子息,有愧祖宗…你怎么看?”

我将脸转向车窗外,笑道:“她和你斗嘴,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话给你,你一耳进一耳出不就行了?几时我们倜傥从容的凤公子也开始在意起这类没用的话了?”

楚凤箫一挪身坐到我旁边来,也凑过脑袋往车窗外看,笑道:“倜傥从容?自从遇见了你这小子,倜傥从容早化为了郁结忐忑!…唉,一代浊世佳公子便这么生生毁在你手里了…”

我忍不住噗地笑出来,挥手道:“那你快离我远点儿罢,小心我毁人不倦!”

楚凤箫捉住我的手,轻笑道:“你就是毁得我灰飞烟灭,我也心甘情愿。”

“你…几时也这么油腔滑调了?!”我有点尴尬,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却被他紧紧握着,收了笑容,认真地盯着我道:“情儿,你打算逃避我到几时?”

“我哪儿逃了?我这不是就在你身边么!快放开我,别拉拉扯扯的!”我用另一只手推他,却也被他捉了住:“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情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就只是装傻充楞回避开,不肯正面面对我。”

“你今儿疯了还是怎么着?!”我有点火大地瞪住他。

“我没疯,我只是被那位曾小姐的话说得不想再忍而已。”楚凤箫平静地道。

“那你找她去说!别再跟我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不想听不爱听!”我道。

楚凤箫看了我半晌才轻声道:“好,你现在不想听我就不说,我就陪你这么挂着,什么时候你想落地了想听了,再来给我个正面答复。”

我甩开他的手噌地起身掀了车帘子来到车外,坐到车夫的身旁呼呼喘气。心中烦躁得很,有苦说不出有愁无处诉,只好闷闷地望着天空发呆。一时子衿取了书回来,也不知车厢里面的楚凤箫有没有心情看。

马车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来至一处繁忙熙攘的的码头,这便是天龙朝纵贯南北的恒昌大运河,是天龙朝最为重要的经济贸易和交通枢纽之一。但见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多如牛毛,载货的载客的官家的私人的应有尽有,码头上更有运货的劳力渡河的船客川流不息,嘈杂纷乱让人眼花缭乱。

走在前面的另一辆马车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见楚龙吟率先从车内跳下,大步向着我们的马车走过来,看见我在外头坐着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闷了?后面还有月把的路程呢。”说着伸了大手过来,让我扶着从车上跳下。

“就到此处罢,我们从这儿走水路南下。”楚龙吟轻轻拍了我一下,而后伸手敲了敲车厢叫楚凤箫下车。

众人背了行李下车,送我们来的两辆马车便各自回去了。我背着楚龙吟一些重要的、必须贴身带的行李跟在他身后往码头行去,楚凤箫也面无表情地走着,身旁的子衿更一直是个冷面小郎君,反正我从没见他笑过,主仆两人一对白板脸,若是庄秋水再走在旁边,三个人可以碰一张了。

这载客的船也分三六九等,穷人有穷人坐的小船,富人有富人坐的大舫,且船也有长途用的和短途用的,长途用的造价更高,结构更结实实用,而我们买的就是这种长途船票,船上乘客也多是些有钱人或商人。

这艘巨大的船共有三层,最顶上一层用现代话说就是“头等舱”,一般住的都是主子有钱人,第二层自然是二等舱,住的是财力有限的人或是有钱主子们的比较体面些的下人,第三层是混合舱,除了住下人住船员之外竟然还有有钱人带来的车马,这是为了方便一下岸就可以乘车或骑马上路,不可谓不奢侈夸张了。

楚龙吟现在好歹也是位钦差大员,虽说是微服出行,却也不能太丢皇上的份儿,因此我们自然也要住头等舱,因每间客房只有内外间两张单人床,且也不可能单为下人买两张头等舱的船票,所以只好委屈庄秋水和那两位挑行李的壮丁住到二等舱去,楚龙吟和我、楚凤箫和子衿,四个人占了两间房,各自进屋去安置行李。

楚龙吟在里间床上坐着,伸手摸了摸褥子,眉头一皱,道:“情儿,来来,把这褥子掀开,看看下面什么东西硌乎乎的。”

我依言过去,猫下腰才欲掀褥子就被他一把搂住摁在床上,坏笑着道:“非得老爷我说个瞎话儿才能把你骗过来!说说,小凤儿那小子又怎么气着咱们情儿爷了?板着个脸蛋子,要多丑有多丑。”

“没有啊,你多想了。”我推开他想起身,被他四肢并用章鱼哥似地缠在身上。

“臭小子,一肚子心事只不肯对我说是不?我倒要问问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楚龙吟学着我曾经的口气幽怨无比地道。

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别学我说话!恶心死了。我的确是有心事,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或者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可以解决的,要是实在解决不了会告诉你的。”

“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把我当成了你的什么人?”楚龙吟无赖地追问。

“当成…唔…嗯…”我冥思苦想。

楚龙吟好气又好笑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凑到耳边暧昧低笑:“当成是你男人。”

“那,我也是你的男人了?”我恶趣味地想到互攻问题,口头上占着他的便宜。

楚龙吟大概也觉得这种说法很别扭,翻着眼睛想了想,道:“我是你男人,你是我的小男孩儿,明白了否?”

“你把我当孩子?好哄好骗好欺负?”我挑眼儿看他。

“身上毛还没长全呢就想当男人?”楚龙吟谑笑着道。

我这脸登时烫了起来——这家伙还真把我当成男的了,肆无忌惮地说荤话!一时又窘又尴尬,拼命想要推开他起身到外间暂避,谁知这家伙一见我脸红了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摁住我的双手,眼睛直直地盯在我的脸上,满面的淫.笑:“啧啧,老爷我最爱看小情儿脸红红的样子,苹果似的,真想咬上一口。”说着便俯下脸来,果真照着我的脸颊咬了一口,直让我又疼又痒,拼命摇头:“放开我!你这混蛋!”

“哟嗬?!敢骂老爷混蛋?!那老爷若不当真混蛋一回还对不起你了!”楚龙吟邪笑着再次咬下来,却不用力,只轻啮细碾着由我的颊畔慢慢滑上耳际,双唇微启吮住耳垂儿,舌尖轻轻地拨弄,直令我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激凌,连脚心儿都麻了。

楚大混蛋的手也不闲着,轻轻握住我的脖颈,指尖一动便滑进了领窝儿去,一寸寸轻揉着画着圈儿,慢慢地深入,直到滑上我的肩头,灼热的掌心几乎要将我烘得迷失了神智,唇畔不由自主地飘出一声微吟,竟因此招来了他双唇霸道的深吻,一刹间真应了那句“天雷勾地火”的话,唇舌纠缠了不知几个回合,直到有人在外轻敲房门才蓦地惊醒过来,见自己的衣襟早被楚龙吟拉扯开了道大缝,露出一小片肩下的肌肤来,再看向他…这流氓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倘若不是这敲门声及时响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干什么!?”我又羞又恼地瞪着他低斥。

“这绶带系得太紧了,方才亲嘴儿险些喘不过气来,你想憋死老爷我么?!”楚大流氓理直气壮地道。

顾不得再同他计较,我连忙推开他跳起身整理衣服,他却不慌不忙地就这么倚在床栏上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情儿的肩膀好嫩滑,惹得老爷我心痒痒的。”

我脸红着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去开门了,你就这个样子么?”

楚龙吟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系腰带的裤腰,笑道:“反正来找老爷我的除了楚老二就是这船上侍者,大家都是男人,被他们看两眼春光老爷我也损失不了什么,去开罢。”

我便依言过去开门,见立在门外的果然是船上侍者,是挨屋送热水的,便接了壶,回来给楚龙吟泡上茶,他因昨晚处理手头上最后一点的卷宗没有睡好,便说趁午饭前先小睡一会儿,伺候他躺下后我便从里间出来,坐到外间床上看带来的闲书。

差不多近午时候将楚龙吟叫起来,问他在哪里吃午饭,因位于船尾处的大厅是专门用餐的地方,可以在厅里用,也可以吩咐侍者把饭端来房里用,楚龙吟便说不去餐厅同别人凑那个热闹,只在房里用饭即可,遂让我去把楚凤箫叫过来一起吃。

不得已,我只好从房里出来去敲隔壁楚凤箫的房门,子衿将门打开,淡淡看了我一眼,偏身让我进去,见里间门关着,便问子衿:“二爷可在里头?”

子衿略一点头,只管坐回床边鼓捣行李,对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早已见惯,因而也不再多说,上前去敲里间房门,听得里面楚凤箫道:“不是说了莫要扰我么?你若闷了就自己在船上四处逛逛罢,别惹事就是。”

看样子楚凤箫对子衿也很是宽松呢,不仅仅只是对我而已。一下子想起了他百般的好来,早上那点子气便骤然消散了,于是轻轻一推门进得屋去,顺手将门在身后关了。见楚凤箫正坐在窗前椅上,一手支着头望着窗外河水发呆,听见门响回过头来,见是我进门不由怔了一怔,黑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如兄如弟

“楚二爷在想什么?”我慢慢走过去问道。

“在想你几时才能消气。”楚凤箫答道。

“猜中了么?”我问。

“没有,”他眨了眨眼,“比我预计的要早了十天。”

“噗…”我笑出声,捶了他一拳,“你就得瑟吧!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儿,生个气要十来天?!”

“情儿一向有气量,这我倒是清楚的。”楚凤箫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喏,送你的,算做今天上午的赔礼。”说着从桌上拈起一张纸来,见那上面是一幅黑白写意画,画的主角正是我,托着腮坐在窗前,神情惟妙惟肖。

我笑眯眯地接过画来,道:“早就知道你擅长丹青,只是这么久了都没见过你画的作品,当真是惜墨如金呢?行了,冲这幅画也原谅你了!”

楚凤箫笑了笑,垂下眼帘收起一腔心思,道:“要用午饭了罢?楚老大要在哪里吃?”

“去我们房里。”我将画小心翼翼拿好。

楚凤箫带着子衿同我一起出门至隔壁房中,和楚龙吟在外间窗前小桌旁面对面坐了,从窗口望出去正可见宽阔无垠的恒昌河在碧空白云下缓缓流淌。因屋中也没旁人,楚龙吟便让我和子衿也坐至桌旁四个人一起吃,子衿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依言坐过去,而后我才跟着坐下。

楚家哥儿俩边吃边聊,说起这船沿着恒昌河再往南行两天的路程便会入海,到时风景更非一般,在海上行个七八天后才是我们要去的第一站沛城。我和子衿只管低头默默吃饭,忽见一双筷子夹着块肉送到了我的碗里,不由一怔,抬头看过去,却是楚凤箫夹的,眼睛并不看我,只作随意的样子认真扒着碗里的饭。

听得楚龙吟一声笑,道:“要夹也不说给我们情儿多夹几块儿肉,小气!”说着索性直接夹起一根大鸡腿放到了我的碗里,一只不老实的脚丫子在桌下摩梭着我的小腿。

“谢老爷。”我咬牙道,想狠狠踩他一脚又怕动作太大被另外两人发现,只好拼命收回腿来躲过他那流氓大脚。

“咦,怎么不谢你们二爷呢?当真是嫌他夹的肉小?”楚龙吟这混蛋偏偏想让事情发展得更尴尬,挑眼儿瞟着楚凤箫坏笑不已。

“吃你的罢,烦不烦人呢。”楚凤箫没好气地道。

普天下能治住楚龙吟的只怕也就楚凤箫一人了,见那流氓满是委屈地撇了撇嘴,果然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吃饭,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被他这么一闹,楚凤箫似也不好再给我夹菜了,只管闷头草草吃罢,带上子衿回房休息去了。

楚龙吟拍拍吃得狗饱的肚子,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笑道:“情儿,你说,是老爷我对你好呢,还是楚老二对你好呢?”

“都好。”我把茶递给他,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都好?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楚龙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哪一个更好一点?”

“又不是小孩子,干嘛非要比个高低?”我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只好看着他。

“因为…”楚龙吟眨了眨眼睛,“算了,不说了,老爷我接着睡,你也歇着去罢。”说着便放开了我的手,喝了口茶后果然滚到床上挺尸去了。

我因头一次在古代坐船,潜意识还是很有些兴奋的,因而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也未能睡着,只好轻轻出得房来,趴在栏杆上赏河上风光。凉秋的风夹着水气扑面而至,吹起发丝衣角,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扒着栏杆向下面瞅了瞅,见第二层和第一层船舱外几乎也没了什么人,大家都在午休,便正好趁着人少由楼梯下去,到一层甲板上四处闲逛长见识。

要说这个架空的朝代还当真是财力雄厚,如此庞大的船只大约在正史上只有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才能比它强些。在甲板上走了走,目测其一侧的宽度大约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的,只船上水手就有上百人,当真是大规模、大手笔!

不觉间来至船头,伸开胳膊迎着风,正想来个经典的泰坦尼克式POSS,便听得身旁有人说道:“你也睡不着么?”

循声看过去,却见是楚凤箫,正从后面慢慢踱过来,身旁并未跟着子衿,只他自己。

“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好奇之下四处走走。”我笑,“你呢?怎么不休息会儿?昨晚处理卷宗熬到那么晚呢。”

“反正在船上也不必办公事,每天都可以休息,不急在这一时。”他走过来立到我的身旁,面向着船舷外的河水,秋风吹起他黑长的发丝与轻软的袍角,衬着那张沉静如温玉的面庞,宛如临江之仙。

我便未多说,同他一起静静立着去看那水天一色。直过了许久方才听他轻轻地开口道:“今早在马车上的事,对不起。”

“怎么还提这事呢,都过去了,你不是也画了画儿赔礼了么?”我笑道。

“情儿,”楚凤箫转过身来面向我,一对眸子深而又深,“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未交过如你这般好的朋友,许是我太想对你好了,进一步怕令你反感,退一步又怕照顾不好你,于是反复进退间反而扭曲了自己的本意…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所以…希望你莫要对我此前的失礼之处生气,我不想因此而令你我越来越形同陌路…好么?”

我对他轻笑:“傻瓜,我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你的气,一切都是你想得太多了。你对我有多好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只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回报你。你和我已经是亲如兄弟、密如知己的朋友了,已经好得没有办法再更好了,所以你不必总想着对我再怎么怎么好,你只需让自己更快乐,我就能因此一直好下去,明白了么?”

楚凤箫望着我,半晌也轻轻笑起来,道:“明白的,你好我便好,我好你也会好。”

“就是这个意思,”我笑着把头一点,“凤爷终于悟了。”

楚凤箫伸指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那,既然我们两个已经好到了这个份儿上,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会瞒我?”

我心道除了我是女儿身这件事,表面上则厚着脸皮将头一点:“当然。”

“喔,那我问你,你对那位曾可忆小姐有什么看法儿?”楚凤箫似笑非笑地问道。

“啊?没什么看法呀,就是普通一朋友。”我道。

“当真?”他闪着眼睛追问。

“真啊,你不信我?”我睁圆眼睛瞪过去。

“喔,既然你对她无意,那以后最好还是疏远着她些罢。”楚凤箫用手指轻轻搔了搔自己挺直的鼻梁,只作随意地道,“难道你看不出那姑娘对你的心思么?既然你无意于她,就莫要给她任何幻想的机会,否则最终伤的只会是她。”

“你多想了,她把我也只当成朋友来的…”我有点尴尬地道,毕竟我也是个女人,当真被另外的女人喜欢上也是很尴尬的事。

“当局者谜,你看不出来,我替你看出来了。”楚凤箫瞟了我一眼,“只是个提议罢了,你若觉得同她继续在一起没问题,就当我是多想了罢。”

“不不,你说得有道理,怎么说我也是个男的,不该同她走得太近。”我忙道。

楚凤箫眨了眨眼睛,看了我半晌又道:“那么,你现在对我哥…也没什么怨气了罢?”

心中惊了一下,又不想骗他,怎么说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让他知道的,便模棱两可地道:“日久见人心,令兄是位好官,人也不坏,我没那么偏激。”

“喔,就是说,你不讨厌他了?”他望住我,“那…喜欢他么?”

“你、你说啥呢!”我有点慌,转过身望向船外不去看他。

“随便问问而已啊,你脸红什么?”楚凤箫低下头凑过来看着我,一脸的好笑,“毕竟他是我哥啊,而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不喜欢自己的哥哥啊。”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见这张真诚纯善的脸上没有任何的伪饰隐瞒,这才放下心来,只当他是无心之言,便简单答道:“我挺佩服他的。”

“我呢?对我呢?”他撒娇地追问。

好笑地歪头看他:“你么…就比较复杂一些了。你在我心里有时像兄长,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又体贴细心,有时却又像弟弟,偶尔任性偶尔小孩脾气,让人为你提着心担着忧。你是最明白事理的,却偏偏又是最心重的,你是坚强的却也是脆弱的,所以放心你的同时又总是担心你,想让你过得好又怕你过不好…”

楚凤箫笑个不住,一伸长臂揽住我的肩:“罪过罪过,原来我是这么不省事的人,害咱们情儿爷忧心至此,从今后定当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嗬,二位心情不错嘛,大中午的不睡觉在这里喝风?”

转头看去,见竟是楚龙吟不知何时也从三楼下来,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睡意,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和楚凤箫,目光在楚凤箫搭于我肩头的手上转了两转。

楚凤箫立而不动,笑向楚龙吟道:“我们在这儿正说得开心,你跑来凑什么热闹?赶紧着走开,别妨碍。”

“哟,敢情儿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楚龙吟搔了搔耳朵,“那你们聊,我拉屎去。”

恶心的家伙,他故意的!

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沿着楼梯回往三楼,我有点待不住了,想找个借口回去又怕楚凤箫多想,只好闷闷地转过身去望向远处天际。

便听得楚凤箫轻笑了一声,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你说,他是不是吃醋了?”

心中又是一惊,抬头去看楚凤箫,却见他面色很是平静地也望着远处,从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便也假作随意地道:“他那样的人,吃什么都不足为怪。”

楚凤箫又笑了一声,这笑声里却听不出任何意思,而后便不吱声,只管望着远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