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沈嵘几乎立刻就发现赵诚谨神情有异,遂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赵诚谨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是好事。”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要想太多,于是又笑起来,眉眼立刻舒展开,“过了年,我和小雪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

沈嵘有些意外,旋即赶紧过来道了声“恭喜”。赵诚谨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赵诚谨也从来没有特意瞒着他做什么,沈嵘只是没想到这桩婚事会定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日子可曾定了?”

“还远着呢,”赵诚谨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得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孟叔说,还想把小雪留两年,反正我也不大,还等得起。”只要是名分一定,他安了心了,不用担心这个那个对小雪心怀叵测,也不用生怕孟家忽然异想天开又要给许攸招个上门女婿。她心里头清楚得很,在孟家人眼里,他是远远比不过上门女婿的。

虽说没有正式定亲,但双方家长心里头都有了数,赵诚谨往孟家也跑得越来越勤,过年前一日,瑞王府还派了下人送了一车年货,多是自家田庄里产的,另还有两筐南边来的桔子,东西倒并不贵重,但显见送礼之人是用了心思的。

孟老太太原本以为是赵诚谨送的,待仔细一问,才晓得是瑞王妃派来的人,心里头顿时犹如喝了人参汤一般熨帖,等年后赵诚谨再来家里的时候,老太太的态度别提多热情了。

第101章 一百零一

过了年,接连好几天,瑞王爷都躲在家里头唉声叹气,瑞王妃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问:“王爷这是为了什么事愁成这样?说出来听听,看妾身能不能给帮忙出出主意。”

瑞王爷揉了揉太阳穴,无限痛苦地道:“我在想顺哥儿的婚事要怎么跟太后开口。”还有皇帝那里,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瑞王妃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那就等等吧,先跟孟家定下来。顺哥儿不是说,孟家那边也不想让他家姑娘早嫁吗?咱们悄悄把婚事定了,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好,这事儿就自己解决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瑞王爷立刻就猜出这里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眼睛一亮,笑笑道:“你跟顺哥儿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他不是没想过要暗中提拔孟家老大,可等仔细一打听,才发现这两年他儿子也没闲着,孟学良能进京,十有八九都是赵诚谨在后头使力,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白身做到了六品官,虽说武官没有文官值钱,可也已经足够引人注目的,瑞王爷这会儿还真不好做得太明显。

瑞王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往瑞王爷面前晃了晃,瑞王爷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挑了挑眉,一脸不解。

“王爷前几天不是问妾身这杯子里是什么茶?”瑞王妃缓缓道。

瑞王爷依旧疑惑,“跟这杯子里的东西有关?”他闻着有点像茶香,但又比平日里喝的茶要清新馥雅,所以才随口一问,不想瑞王妃却笑而不语,他还想问她讨要一些的,结果瑞王妃不肯给。瑞王爷当时还故作气恼,信誓旦旦地说要进宫找皇帝要,结果在宫里头问了一圈,也没有谁喝过这玩意儿。他原本还想寻个机会找瑞王妃仔细问个清楚的,结果后来又被赵诚谨的婚事给打断了。

瑞王妃笑,“今年的新茶还不到时候,所以顺哥儿也一直没跟你提。”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把藏在柜子里的茶叶拿了出来递给瑞王爷,瑞王爷满腹狐疑地打开茶叶罐,低头看了看,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脸上顿时露出奇妙的神色,“这…这茶叶是从哪里来的?顺哥儿使人做的?”

“是孟家大姑娘炒制的,”瑞王妃见瑞王爷面色有异,赶紧伸手把茶叶抢了过来,又道:“等到三月里今年的新茶就出了,王爷到时候问顺哥儿要就是。这点子东西只够妾身一个人喝。”

“孟家还有这种技艺?”瑞王爷可不傻,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新茶意味着的巨大利益,顿时有些激动,“这个难不难?这…这可真是…”

“听顺哥儿说,从采茶到制茶,顺利的话拢共也才一天时间。喝起来也简单,用沸水一泡就是。顺哥儿的意思是,用这方子给孟家换个爵位。”瑞王妃一句话顿时像瓢冷水浇在瑞王爷的心上,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了想,忍不住苦笑,“我竟然还没有顺哥儿一个孩子看得透彻。”

瑞王府已经是显贵至极,他要真再整这么大的事出来,就算他皇兄而今心胸宽广了不再疑他,满朝的文武大臣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一群红眼病,他一定会被那些御史参得没法出门。

瑞王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儿子实在高明,反正孟家也守不住这方子,瑞王府又各种顾忌,倒不如索性在皇帝面前卖个乖,得点实在的好处,再说了,就算真把这制茶的方子给了朝廷,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家就不能做了。

“不行,我得让许管事去一趟南边买几块茶园。”

瑞王妃像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王爷以为顺哥儿会傻得连这个都想不到?沈嵘年前出去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瑞王爷被她嘲讽了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起那些茶园的情况,“…在福建?福建也好,那边的茶园价钱便宜,巴蜀那一带的园子早被卖到了天价,我看到时候他们怎么收场…”

瑞王爷越琢磨就越是有劲,最后竟抚掌哈哈大笑起来,说着话便要起身,瑞王妃见他说风就是雨的,顿时啼笑皆非,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问:“王爷这么急吼吼的是要去哪里?”

“进宫啊!”瑞王爷话一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是急了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顺哥儿是什么主意?”

“好歹也等春茶出来了再说,”瑞王妃没好气地道:“这么急急躁躁的,还比不上顺哥儿。”但跟孟家的婚事还是得及早定下来,这事儿别人不急,赵诚谨可急得满头包,只恨不得天天到瑞王妃面前念叨。

瑞王妃把议亲的安排一一说与瑞王爷听,就连提亲时的礼单也拿来给他看,瑞王爷翻了翻,点头道:“都随你准备就是,只是这婚事暂且不要弄得满城皆知,我们两家心里头有数就好。要不然,孟家反而招人嫉恨,太后哪里恐怕也会诸多责难。等到孟家的爵位到手了,我再去跟太后解释,到时候太后也没话说。”

瑞王妃哪里会不清楚这些道理,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孟家也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家,不说婚事没定下来,就算真定了,也不会咋咋呼呼地嚷嚷得到处都知道,要不然,人家明明晓得顺哥儿对孟家大姑娘有意思,还使劲儿地想给她招上门女婿?”

这话说得有道理!这京城里无论是谁家,若是晓得瑞王府世子要成亲,怕不是脑袋都要挤破了,不说明媒正娶,便是只纳个妾,也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家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进府来,偏偏孟家把这女儿当眼珠子一般地疼,生怕闺女嫁进门日子不好过,宁可招赘,也不高攀,结果害得赵诚谨急得跟什么似的。

这都是什么世道!

瑞王爷一面心里嘀咕着,一面又仔细地与瑞王妃商议起种种细节,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把赵诚谨召过来仔细问个清楚,待使了下人去荔园一看,人根本不在,问了,说是去了齐王府里。

“顺哥儿去找老七了?”瑞王爷表示不能理解,“他找老七做什么?”

“谁知道呢?”瑞王妃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她不是什么都喜欢抓在手里头的母亲,更何况,像顺哥儿这样的孩子,不管做什么,他心里头总是有数的,所以瑞王妃并不会关心他所有的行踪。

瑞王爷于是又把心思歪到了齐王身上,开始发挥起兄长的智能,絮絮叨叨地感叹起老七的婚事来,“…太后气得狠了,发出话说以后都不管他了,我看老七还挺高兴,估计巴不得呢。”这么一比较,他们家顺哥儿简直就是个乖孩子。

乖孩子赵诚谨和让被太后放弃的齐王殿下正坐在齐王府的花厅里喝酒,齐王今天的脸色不大对劲,喝了几口酒之后愈发地明显,看着赵诚谨欲言又止。赵诚谨也不急,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边吃边喝,偶尔还夸两句“府里的梅花开得真好”“这场雪估计还得下几天”这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

齐王终于忍不住了,犹豫了一下,问:“我说顺哥儿,你跟孟家大姑娘的婚事定了?”

“嗯”,赵诚谨抬眼看他,应了一声,点点头,“定了。”

齐王立刻就来了兴趣,往他身边靠得近了些,好奇地问:“那你跟七叔仔细说说,你怎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的?我上回见孟家大姑娘好像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了,赵诚谨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他,眼神十分地不悦。

齐王立刻哈哈大笑,捧腹道:“本还想向你取取经,闹了半天,敢情你折腾了这么多年,连个小姑娘都还没搞定。啧啧,真是白张你这张脸了。生得多俊呐…”

赵诚谨也不气,淡然地笑,“我倒是不急,反正小雪早晚得嫁我,只要我再多捂一捂,不怕捂不热她的心。倒是七叔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相貌也还出众,可到底比不得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随便算算也比人家大上十来岁,啧啧,怎么看都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啊。”

齐王顿时被他气得一脸通红,想反驳,偏还真找不出什么话,他无奈又绝望地不得不承认赵诚谨说的话还挺对,心里头顿时拔凉拔凉的。

赵诚谨见他这挫败又丧气的模样,心中又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想齐王虽然嘴巴臭,人却是还不错,二人之间也的确有深厚的叔侄情分,想了想,于是又劝道:“七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女孩子嘛,总是要面子,你耐点心,一门心思地对她好,她总会知道。只要身边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来插足,她保准会被你打动。”

不管齐王殿下有时候多么不靠谱,可终归为人不错,将来成了亲,也应该是顾家又有责任感的人。好吧,从赵诚谨的内心来说,他巴不得齐王殿下早点成亲呢。

于是,赵诚谨又耐着性子一一地传授他经验——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好这到底算不算成功的经验。

等他从齐王府出来,天色渐暗,天上却又沸沸扬扬地飘起雪来,赵诚谨坐在马车里犹豫了一下,出声吩咐车夫道:“去孟家。”

冬天天黑得早,到孟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孟老太太见了他有些意外,一边上前来迎,一边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外头多冷,赶紧进来,冻着了吧。”她一走近,隐隐闻到些酒味儿,凝神一看,果见赵诚谨的脸上微微泛红,眼睛里甚至还泛着水光,不由得有些想笑,赶紧招呼人过来帮忙。

许攸也听到动静出来了,说实话,自从婚事说定后,她每回见了赵诚谨的面都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得都不敢看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她能感觉到赵诚谨的失望,但是,这种奇怪的心情变化就连她自己也没法控制,所以,也只能这样暂时拖着。

“小雪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厨房煮碗醒酒汤来。”孟老太太见她傻乎乎地在一旁站着,赶紧吩咐道:“没瞧见顺哥儿喝多了么。”

许攸又朝赵诚谨看了一眼,他也直直地盯着她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地笑。那傻乎乎的样子就连孟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把他拽进了屋。

到底喝了多少酒?许攸在厨房一边磨磨蹭蹭地煮解酒汤一边想,她记得赵诚谨的酒量不小啊,人家可是在山寨里头当过土匪的,谁能把他灌醉,还醉成那副呆呆的傻样子,也就孟老太太才会信他!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解酒汤煮好了,还亲自送过去,看着赵诚谨把汤喝了,这才放心,罢了又横挑眉毛竖挑眼睛地埋怨道:“喝不了就别喝那么多,年纪不大,倒会逞强。”

孟老太太沉下脸,责备道:“小雪,你说什么呢,真是没规矩。”

“没事,阿婆。”赵诚谨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愈发地显得亮,他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朝许攸道:“我以后少喝。今天是…我七叔给灌的,他心情不好…”他毫不犹豫地就把齐王给出卖了,于是,很快的,许攸就沉浸在齐王殿下追不到女朋友这样新鲜的八卦消息中去了。

第102章 一百零二

因为后来雪越下越大,赵诚谨晚上便没回府。许攸其实有些担心,再三地问他,“这样是不是不大好,你夜不归宿,府里头还不得担心?”再说了,要是瑞王爷和王妃晓得他晚上在孟家过的,人家心里头怎么想。

“我出门前跟家里头说了,”赵诚谨一点也没把这当回事,“家里头以为我在七叔府里呢。再说,外头的路不是都堵了吗?”他斜倚在榻上,看着许攸微微地笑,目光柔和,“不过,要是小雪实在不愿意,那我还是回去好了。反正也不远,走过去也不过两刻钟。”

他都这么说了,孟老太太哪里还肯让他走,外头风大雪大的,万一滑一跤,伤着了哪里,可要如何是好?再说赵诚谨那可是瑞王府世子,金贵着呢,万一冻伤了,怎么跟人家王妃交待。

“顺哥儿你别理小雪,安心在这里住下。家里头有空房间!”孟老太太瞪了许攸一眼,赶紧道。可是,哪里还有许多空房间,赵诚谨可不止他一个,身边还有两个年轻护卫和一个车夫呢,便是有空着的,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住人,倒是许攸隔壁的那间客房是空着的,然后,孟老太太就把许攸叫出去收拾床铺了。

“阿婆你让他住这里啊。”许攸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好像有点薄,“这屋里会不会太冷了?”

刚刚还嘴硬地要赶人家走,这会儿又担心会冻着人家,孟老太太都忍不住想笑了,“晚上生个火,烧个炭盆放屋里头。小雪跟我去屋里抱两床褥子来,一床垫着,一床盖,你放心,绝对冻不着顺哥儿。”

许攸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有心想辩解两句,偏又一时词穷,想了好一阵才小声嘟囔道:“关我什么事,阿婆你心疼他才是真的,别往我身上推。”

孟老太太笑起来,“是啊,阿婆是心疼他,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顺哥儿是我们家的孙女婿。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嘴硬。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再这样,女孩子嘛,该软的时候还是得软,别仗着顺哥儿喜欢你,对你好,就高高在上,不把人家的疼爱当回事…”

许攸被孟老太太说得都快哭了,“阿婆,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我对顺哥儿还不够好么?”她虽然心里头还过不了感情那个坎,总觉得别扭,可平心而论,她对赵诚谨已经很关心了,就算比不上他细心,可是,她却是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回到厅里,赵诚谨正跟阿初说着话,茶壶倚在他脚边,小绿在一旁兴奋地跳来跳去,见许攸回来,小绿又赶紧扑扇着翅膀飞到她肩膀上去讨好她。

“阿婆说,你晚上就住东厢第二间,就是书房旁边的那间。”许攸道。

赵诚谨先是点点头,旋即又反应了过来,书房旁边,东厢第二间,这不是…他难以遏制地勾起了嘴角,虽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只要一想想小雪就在隔壁,他就有一种心里痒痒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

“啊——”阿初托着腮有些失望,“小顺哥和我睡一屋嘛,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啊。小顺哥,好不好?”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赵诚谨,赵诚谨“哈”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关键时刻,孟老太太出来救场,赵诚谨顿时松了一口气,“顺哥儿今天喝了酒,精神不好,阿初你没见他脸都是红的?”

阿初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关切地问:“小顺哥,我没伤到你吧。”他刚刚说话的时候有点激动,还老往赵诚谨身上跳,现在想起来,又有些后怕,“哎呀我真是太鲁莽了。”

赵诚谨放下心来,摸了摸阿初的脑袋,大度地道:“没事,没伤着。唔,等开春了,我带你们去城外看我们的茶园好不好?”

“真的?”阿初顿时就来了精神,激动地去拽许攸的袖子,“小雪姐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都没见过茶园长什么样呢!”关于许攸制茶的事,大家都没跟阿初说,虽然他嘴巴还算严,但毕竟人还小呢,又总在书院里头,难保不会什么时候说漏嘴。

“小雪也会去吧。”赵诚谨毫不忌讳屋里还有别人在,坦荡荡地看着她。许攸像没事人似的点点头,“看看也好,我还得去看看他们怎么炒茶呢?”她得当监工,毕竟,就算是得了制茶的方子,手法不对,炒出来的茶还是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然,许多问题,就只能靠制茶的工人们一点一点的改进了。

晚上大家都歇得挺早,赵诚谨刚开始还一阵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还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一听隔壁房间的声音。这院子的墙并不厚实,赵诚谨又是学过武的人,耳朵好使,果然听到墙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赵诚谨却不知怎么的,无缘由地就红了脸。

他忽然想起什么,陡然扭过头,茶壶歪着脑袋一脸纯洁地看着他,看得赵诚谨心里头顿时就虚了。幸好今儿在他屋里的是茶壶,这要是换了小绿在,保准明儿一大清早就得去找小雪告状。

不过,他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猥琐了?要是被小雪知道了,保准要生气!想到这里,他又把耳朵缩了回来,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一直守在旁边完全搞不懂他在做什么的茶壶,终于红着脸回床上睡觉去了。

夜半时分,许攸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耳畔隐隐传来低低的呼声,“…小雪…小亲亲小雪…”

许攸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察觉到她的动静,那声音又立刻停了下来。是谁在叫她?难道是赵诚谨?许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下限了?竟然会耍这种流氓。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会大半夜的,这么怪异地叫她的名字,还能被她听见。

屋里一片漆黑,许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伸手摸到了床边的火折子,不动了。

侯了半晌,那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果然是从墙壁的方向传过来,低沉而猥琐,许攸猛地抽出火折子,屋里顿时一亮,墙角那个不要脸的罪魁祸首立刻无所遁形,滴溜着小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攸,然后,飞快地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往屋梁上飞,一边飞还一边大声求饶,“小雪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许攸都被这只二缺鹦鹉给气笑了,她把蜡烛点上,这才转过身,气呼呼地冲着二缺鹦鹉喊,咬牙切齿地,“小混蛋,你给我下来!”

二缺鹦鹉才不会动呢,它索性把略嫌肥胖的身体缩了缩,还用翅膀把脑袋都给遮住了,“不下去,会挨打。”

“你以为你不下来,就躲得过?”许攸真恨不得把这只臭鸟身上的毛都给揪下来,要不是大晚上,她保准立刻去院子里找楼梯,可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会儿拿这只爱生事的二缺鹦鹉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你给我滚下来,我不打你。”她尝试着想要把它哄下来,可二缺鹦鹉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依旧躲在屋梁上方装死。

许攸一个人在屋里费了半天口舌,直到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隔壁的赵诚谨都忍不住敲墙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屋里有只讨厌的耗子,吵得我睡不着觉。”许攸无奈朝屋梁上瞪了一眼,气呼呼地一口吹灭了蜡烛,倒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大早,许攸刚刚起来,就发现小绿已经不见了,起床一看,房门的门栓早就被打开——这个妖怪居然还会开门!

家里头这么多人在,许攸实在没法找这只坏鸟报仇——万一她们问起来她要怎么回?说二缺鹦鹉假装是赵诚谨,大晚上调戏她?大家一定会笑得肚子疼,就连她自己,过了一晚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来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笑呢。

但小绿显然不这么想,它以前可是被许攸毫不留情地扇过巴掌的,那会儿她还只是只猫,现在变成了人,小绿就更害怕了。所以,等到赵诚谨要走的时候,它像离弦的箭一般飞进了赵诚谨的马车里,任凭赵诚谨怎么说也不肯下来。

“小雪会打我。”它小声嘀咕,小眼睛里露出警惕的光。

赵诚谨顿时想起昨晚的骚动,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干什么了?”

小绿没回答,目光躲闪,心虚地往马车里跳了跳。得了,都不用再问了,一定是干了什么要命的坏事,要不怎么会心虚成这样。赵诚谨也拿它没辙,回头朝许攸歉声道:“它做了什么坏事你别生气,小绿这家伙你也知道,尽会闯祸,不过它也没坏心眼。”

许攸这会儿早就不气了,又哪里真会跟一只鸟计较,更何况,还是一只曾经跟她有交情的鸟,她甚至还主动朝马车里的小绿挥了挥手,笑着道:“小绿你真要回去啊?要不,还是在我家住着吧,我保证不打你。”

小绿站在马车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又坚定不移地往里挪了挪,态度很是坚决。

……

过了十五,瑞王府果然使了媒人上门来提亲,双方把庚帖一换,这门亲事便算是真正落定了。

无论是瑞王府还是孟家,对这桩婚事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得很低调,倒是刘家奶奶还不甘心地往孟家走了好几回,“…你可真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么店了,我是看着你们家闺女长得好,家里人又本分,这才再三地上门。那前头赵家还找我们说了好几回呢…”

孟老太太也无奈,“这个…实在是…我们家小雪刚定了亲…”老太太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拿出杀手锏,刘家奶奶立刻就急得跳了起来,“年前我过来问不是都没定亲,怎么这么快?”

“就是这两天的事。”孟老太太说起这个还是难掩笑意,“我们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刘家奶奶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心,“那个…你们家新招的这个郎,难不成比我家外孙长得俊?还是身上有功名?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把婚事给定了?上回你不是还说小雪年纪小,不着急吗…”

孟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一直陪着笑,刘家奶奶见实在没辙了,这才气鼓鼓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我家外孙…”

……

刚过清明,许攸就赶紧使了人去瑞王府报信,催着赵诚谨去茶园,“头园茶就是这几天出,错过了时间,就得再等一年。一年中,最好的茶叶就在这个时候。”

于是,赵诚谨赶紧就让人赶了马车过来接她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懂制茶,去了也无济于事,工人更不用说,都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还是得靠你过去亲自指导。不然,岂不是糟蹋了东西。”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是,真要就这么去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没关系,不是还有阿初吗。”孟老太太大手一挥,“去就去吧,别忘了换男装,还有,把小玉和小环带上。”

小玉和小环是前不久雪爹买回来的丫鬟,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后来主人犯了事,她们才重新发卖。雪爹还是托了人,才买了五六个下人,除了小玉和小环之外,还有个婆子和三个汉子。

许攸大概猜到雪爹这是为了她成亲在作准备,等家里头再宽裕些,恐怕下人还会更多,不然,到时候她嫁进了王府,总不能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于是,她就领着阿初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瑞王府的马车其实并不起眼,外表看起来挺普通,甚至显得有些旧,所以就算经常往孟家走,巷子里的邻居都没有大惊小怪,最多只以为孟家在京城里有个来往得勤密的亲戚。但上了马车,里头却是另有乾坤。

车里特别宽敞,而且还特别稳,坐起来几乎不怎么颠簸。

“从这里到茶园得走小半天,小雪若是累了,就先躺一躺。”赵诚谨殷勤地拿了个靠垫递给许攸,又道:“这茶园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才买的,老实说我也没去过,都是阿嵘一直在管,他倒是说园子不错,不过好不好还得你说了算。”

许攸笑道:“沈嵘这几个月都在茶园子里住着,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好歹,他说好,想来也不会差。唔,那个小圆饼给我一个…”

不等小玉有所动作,赵诚谨就已经理所当然地给她拿了一个递给她,不仅如此,他还随手给她倒了杯水,顿了一下,送到她手边。看他那样子,显然是想送到她嘴边喂的。他见阿初睁大眼睛看着他,手抖了一抖,又顺手给阿初倒了一杯。

小玉立刻就不动了,拘谨地看了一眼小环,发现平日里最是机灵的她压根儿就没动过。

103、一百零三

马车走了有两个小时,出了官道后终于开始有点颠簸,路上的人倒是少了,一眼望去,长长的小路上几乎都看不到人。好在茶壶和小绿也在,有它们俩装傻卖萌,这一路倒是不是那么难过。

小绿早就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坏事儿了,像平常一样猥琐地使劲儿往许攸肩膀上跳,嘴巴甜得简直匪夷所思,许攸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一想,还是不再追究了——事实上,她都不好意思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儿,不过,就算小绿是自学成才,它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许攸觉得,这种奇怪而且甜得发腻的情话绝对不可能出自赵诚谨之口。

难道是瑞王爷?许攸想一想脑海里瑞王爷那张严肃又板正的脸,心里顿时就抽了几下——这个好像有点吓人了。

从京城到茶园,路上并不算好走,尤其是进了山之后,四周的空气好像忽然就凉下来,森冷的风从马车门缝往里钻,呼呼地响,阿初有些担心,拉了拉赵诚谨的衣袖小声问:“小顺哥,外头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从赵诚谨和许攸的婚事定下来后,阿初跟赵诚谨顿时就亲近了许多,遇到了事情不再像以前一样黏着许攸,而是转而向向赵诚谨求救,好像他才是阿初的亲哥。这让许攸多少有点不爽,有一种还没成亲,弟弟就被抢走的感觉。

可问题是,那两个家伙似乎一点这方面的意识也没有,赵诚谨甚至对此还挺高兴,跟阿初说话的时候别提多有耐心了。就好比今儿,因为这两天王府里头总有些客人往来,他竟然把平哥儿扔在了府里,自个儿躲了出来,还言之灼灼地狡辩说平哥儿年岁大了,该学些应酬交际的本事,他若在府里,平哥儿就永远也长不大。

这都是些什么道理!偏偏平哥儿和阿初都把他当偶像崇拜,总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只有许攸嗤之以鼻,心里头忍不住直编排,就他那样五岁都尿床的小鬼,还装模作样,她这是不拆穿,要不,平哥儿和阿初保准失望极了。

“天气是不大好,”赵诚谨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看,眉头微蹙,又朝车夫道:“走快些,别被雨给追到了。”

可任凭马车怎么跑,也跑不过乌云下沉的速度,走了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下来了,砸得车顶“砰砰——”地响。

“这路上有地方躲雨吗?”许攸问,虽然她们在车里头淋不着雨,可马车外头还有十来个护卫和车夫呢,初春的天气依旧寒意未褪,真要被淋个透湿,那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

赵诚谨掀开车帘的一角问了几句,很快又回过头来道:“说是前头有个庙,我们暂先去那里躲一躲。”

呃,大雨,破庙…这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或是埋下隐患的绝佳场所啊。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甚至还很好奇地想探出脑袋朝外头看一看,结果车帘才掀开了一道缝儿就被赵诚谨给拽了回来,“外头下大雨呢,小心淋着了。不然,到了晚上得头疼。”

阿初捂着嘴偷偷笑,小玉红着脸低下头,只有小环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面色如常。

“破庙到了吗?”许攸朝阿初瞪了一眼,他立刻就把笑容收敛了起来。然后许攸又一脸兴奋地朝赵诚谨问:“是什么样子的庙?庙里有人吗?”

赵诚谨对她忽然的激动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没去过,不过,就算是破庙,下面的人也能收拾好。”他足足带了十来个护卫,后头的马车里装着食物和水,连御寒的衣物都有,所以,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赵诚谨虽然有些不喜,但也不至于就被它给打乱了手脚。

“这雨不会一直下下去吧,要是一直下到晚上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在庙里过夜吗?”阿初异想天开地激动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在破庙里过过夜呢?”

“不准乌鸦嘴!”许攸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训道。这种事想一想就好了,真要轮到自己身上那才头疼呢。她想了想,故意吓唬阿初道:“小孩子别乱说话,山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到了晚上,就会有喜欢小孩子的妖怪过来找你。他们会变成美人的样子朝你招手啊招手…”

阿初没有反应,倒是小绿发出“咯咯咯——”声音,像只母鸡似的,然后,它张口开始唱歌,“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它唱得相当幽怨,声音像随时都要断气似的,一会儿又拖得长长,歌声森然跌宕,在这大雨滂沱、阴云密布的山间,显得格外的突兀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