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且不管成绩怎样,只看装卸弹匣的速度,也叫人颇为期待了。

杨佩瑶挺直身板站定,右手握枪,眼、准星和枪身成一条直线,对准靶牌中央的红心,深吸口气,食指扣动扳机,“啪啪啪“三发子弹不间断地发射出来。

杨佩瑶偷瞄一眼,大吃一惊。

竟然连中三个九环。

心劲儿一松,顿时失了准头,打出去一个六环,一个三环。

恰恰超过目标。

“还不错,”杨致重道,“射击最忌讳心虚,心一虚就松劲儿,准头也就没了,你开始三枪打得不错…再有,姿态不用摆那么足,如果真在战场上,两人真刀实枪地面对,没有工夫让你摆姿势瞄准。”

说罢,取出自己的佩枪,连看都没看,径自朝向靶牌扣动了扳机。

四发十环,两发九环。

杨佩瑶佩服得五体投地,“爹爹是怎么练出来的?”

“靠感觉,再就是有信心…你也不错,”杨致重慈爱地拍下她肩头,对韦副官道:“这把枪三小姐用惯了,待会去库里销了账,再领二十发子弹。”

杨佩瑶喜不自胜,连声喊道:“谢谢爹,谢谢爹。”

杨致重笑道:“拿了枪以后,需要小心保管,经常擦拭上油,还得定期调试准星,往后让韦副官慢慢教你。”

杨佩瑶一一答应。

回家路上,杨佩瑶一边摩挲着枪支,一边道:“我就说嘛,肯定看不出来,果然吧?”

韦副官笑笑,“三小姐打的本来就是十米靶。”

杨佩瑶疑惑地问:“不可能,我往前挪了小半步,费我好大力气。”

“后来我又挪回去了,趁三小姐出去迎都督时候挪的。靶牌移位这种事情,只要经常打靶的,不用特意量,指到哪儿哪儿就是十米…连我都能看出来,更加瞒不过都督的眼睛。”

杨佩瑶“哦”一声,“那我今天打的就是36环,没有水分?”

韦副官点下头,“都督看着粗,心却细,现在对三小姐挺信任,假如让都督看出三小姐弄虚作假,即便三小姐有充足的理由,都督心里也会存着怀疑。”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算杨佩瑶再怎么插科打诨,杨致重也不会相信她,只会当成看猴戏。

没有谁愿意被人欺瞒,尤其身居高位者。

杨佩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向韦副官道谢,“是我自作聪明了,幸好有你提点,否则真的就没法补救了。”

韦副官道:“三小姐本来就很聪明,这才不到三个月枪法就练这么好。只不过我跟随都督年岁长,更了解都督的想法。”

杨佩瑶暗自反悔着自己的做法,不知不觉就回到文山街。

下午,一家人全体出动去看电影,杨佩瑶把手枪带在了身上。

不带还好,带着了全是心事。

总怕丢,又怕不小心走火,隔一阵子就要打开手袋看看在不在。

整个下午心神不宁,电影没看好,饭也吃得不安心,手袋几乎不敢离开眼前半步。

当时便决定,以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绝对不能带这家伙,太操心了。

晚饭吃的是西餐。

饭后,二姨太坚决不许杨佩珊去跳舞,死拖硬拽将她带回家。

还好回去得及时,杨佩瑶刚回房间脱下外套,外头就噼里啪啦落下雨点。

秋雨缠缠绵绵足足下了大半页,临近天亮时才停。

气温骤然降了两三度,幸好雨后太阳甚是明媚,照在身上多少抵消了晚秋的寒意。

星期一升旗必须穿学校制服。

女生制服是阴丹士林旗袍,男生制服是灰色长衫。

杨佩瑶在旗袍外面又套了那件粉蓝薄呢外套。

走进教室,头一件事就是往邱奎座位那边瞟了眼,桌面上空荡荡的。

邱奎通常很早就会赶到教室,先开窗通风。

显然今天他还是没有来上课。

高敏君代替邱奎给大家整队到操场举行了升旗仪式。

杨佩瑶看到了张培琴,她在高二(2)班,就站在顾静怡隔壁班级的队伍里。

察觉到杨佩瑶的视线,张培琴立刻恶狠狠地瞪过来。

杨佩瑶毫不示弱,以更加凌厉的目光回视过去。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在谭鑫文致辞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两人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回教室的途中,杨佩瑶忽然有种感觉,跟这些高中生在一起,自己好像也变得幼稚了。

两人互相瞪来瞪去,半点杀伤力没有,有意思吗?

太拉低她的智商了。

上午的课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张培琴好像下巴豁了条口子,一会儿往地上掉饭粒,一会儿掉菜叶,手好像也不听使唤,端着碗喝汤时,竟然“咣当”一下,将碗掉在地上,汤洒得到处都是。

等大家都吃完饭离开食堂,高敏君特地跑到张培琴坐过的地方瞧了眼,气得牙根疼,“她肯定是故意的,我也想揍她一顿了…等自由课时,咱俩把图书室的书全扔到地上,藏在抽屉里,让她找个痛快。”

杨佩瑶抚额,“算了,不用跟她一般见识,早晚有人收拾她。”

两人正说着话,白咏薇跟顾静怡过来了。

杨佩瑶前世是独生女,虽说也是家里娇惯着长大,但擦桌子扫地这种事情还是经常干的,再就上学期间免不了要值日。

高敏君也会简单的家务活。

白咏薇跟顾静怡却真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是扫地,可能连扫把都没碰过。

两人就傻站着看杨佩瑶用抹布擦桌子。

擦过几张桌子,杨佩瑶在水桶里清洗下抹布继续擦。

白咏薇看眼水面上浮动着的油花,厌恶地皱起眉头,小声嘟哝着,“这么脏呀。”

杨佩瑶不搭理她,跟高敏君各擦一排。

擦到过半,听到白咏薇大喊一声,“杨佩瑶,我干点什么?”

杨佩瑶想一想,将旁边的椅子搬起来,倒扣在桌面上,“就按照这个样子,搬椅子,待会儿拖地。”

白咏薇跟顾静怡对视一眼,悄没声地走到食堂的另外一头去了。。

过了片刻,杨佩瑶抬头看,几乎无语。

那几排的桌面还没擦,白咏薇先把椅子搬上去了。

这简直…

杨佩瑶走过去,跟她解释,“清扫卫生应该先擦桌子,再搬椅子,否则桌面就没法擦了,搬椅子是为了扫地的时候方便。”

“真是麻烦,”白咏薇翻个白眼,嘀咕道:“不能先扫地再擦桌子?”

“不能,”杨佩瑶解释,“擦桌子的时候,饭粒会掉到地上,还得重新扫地。”

白咏薇咬咬牙,闷不做声地挨个把椅子放下来,走到已经擦完桌面的地方去搬。

四个人足足忙活了四十多分钟,杨佩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没办法,白咏薇跟顾静怡两人娇滴滴的,光是搬椅子就喊了好几次累。

如果她再不干,上课前可能就干不完了。

而且,她自觉比其余三人年纪都要大,多干点儿也是应该。

等她拖完最后一遍地,白咏薇忽然走到她身边,开口道:“杨佩瑶,静怡跟我说了裙子的事情,我很感谢你,但是一码归一码,以前的事情可不能一笔勾销。”

“以前什么事儿?”杨佩瑶伸手给自己扇风,“你是指陆景行?这件事情,我确实做错了,错在于自己识人不清,但是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对不起你。”

白咏薇气呼呼地说:“是我先喜欢他的,你从中插一杠子。”

“但是他不喜欢你啊,难道你看上的男生就非得喜欢你?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跟他并不是男女朋友,我追他合情合理…其实跟你说,陆景行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我早把他放一边去了,奉劝你也放下吧。真的,一个男人窝囊成那样,就是他现在回来求我和好,我也不想搭理他…我值得更好的。”

杨佩瑶提着拖把去水池子那边冲洗,冲洗干净,用力拧干水,挂在墙上挂钩上晾晒。

白咏薇远远看了会儿,又跟过来,“杨佩瑶,你想不想参加话剧社?”

目光里有几许期待,也有几许紧张。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应该是要跟她和解的意思吧?

杨佩瑶莞尔一笑,“我没有才艺,也不会表演。”

“我破格录取你,校庆之后,我们要排练《窦娥冤》,你可以演其中一个丫鬟…”

第35章 忽视

杨佩瑶看话剧还行,但是对表演完全没兴趣, 而且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排练, 便诚恳地说:“我真的没有演戏的天分,就算了, 免得你们社长觉得你任人唯亲, 我可以看你们排练, 提点建议。”

顾静怡笑着帮腔, “跟我一样, 我也没有这个才艺。”

白咏薇非常不情愿,好半天才说:“好吧, 你还要经常帮我们宣传。”

杨佩瑶连忙保证, “一定一定。”

白咏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 “你这人还不错,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不过我和静怡还是最好的朋友。”

杨佩瑶冲顾静怡做了个鬼脸。

她其实没有想跟她们一起吃饭, 也没有想把关系拉得特别近,反正面上过得去就很好。

上完第一节 课,杨佩瑶去跟秦越请假。

她不好说自己旷课是去工厂,也不想跟秦越撒谎家里人生病之类, 便道:“有点事情要办,但是不方便说,我跟老师保证绝对不会做坏事,也一定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秦越看着面前乖顺的小姑娘,思量好一会儿才决定, “你去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佩瑶连声应是,回教室背上书包。

因怕顾息澜久等,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

汽车已经等在门口,开车的仍是之前剃着板寸头的年轻男人,好像叫做程信风,而顾息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里拿着几张纸正看得入神。

杨佩瑶微笑着跟程信风招招手,又扬声唤,“顾会长好。”

顾息澜抬头,看到杨佩瑶正站在车旁,身上穿着普通的学生旗袍,外面却是他送的那件粉蓝色外套。

面孔娇柔美艳如同盛开的桃花,而那双美丽的杏仁眼亮晶晶地满透着喜悦,让人看了就不由跟着欢喜起来。

顾息澜弯了唇角,朝车后努努嘴,示意她上车。

汽车一路往西,开了足足半个小时,在一处两层高的楼房前面停下来。

楼房旁边有条小路,小路宽约四五米,有卡车正在装卸货物,挡住了大半条路,没法开进去。

程信风只好靠路边停下,顾息澜下车替杨佩瑶打开车门,指着小路,“进去就是。”

三人绕过卡车往里走,没多远是个大水坑。因为昨晚下了大半夜雨,坑里积着雨水。

程信风腿脚灵便,轻巧一跃,跳过去了。

顾息澜人高腿长,跨过去应该丝毫不费力。

杨佩瑶却犯了难,要说跳,使使劲兴许能跳过去,大不了溅点泥水裙子上。

就怕跳不过去一脚踩进泥坑里,那可真就狼狈了。

正四处打量着想找块石头垫着,顾息澜突然一把捞起她的腰身,单手夹在臂弯里,大步跨过水坑,立马撒手扔在地上。

杨佩瑶险些没站稳,踉跄一下才站定了,净白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他把她当什么了,事先也不说一声,拎起来就走,过了水坑,又往地下一戳。

她这算是面口袋?

即便不能像绅士般来个公主抱,至少扶着她的手,让她借点力也可以。

“真是…”杨佩瑶一时想不起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直男,只得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大猪蹄子。”

顾息澜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怨念,到处指着,“这里是浆洗间、这里是裁剪间、这里是熨烫间…”

杨佩瑶四下打量番,发现这应该算是个里院。

由四栋两层建筑合围而成,中间有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搭着铁丝竹竿等物,正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布匹。

适才他们进来的是前门,还有一间后门。

入夜之后,将前后门一锁,里面自成一国,非常安全而又方便。

杨佩瑶最想看的是缝纫机,便要求先去缝纫间。

缝纫间差不多有三间教室大小,摆放着六列约莫七八十台缝纫机。工人们有男有女,都穿着靛青色的统一制服,正坐在缝纫机前忙碌。

缝纫机身上写着英文字母,“singer”,是美国辛格公司生产的,后来又改称胜家缝纫机。

历史上第一台缝纫机就是美国人发明的,据说还被评选为改变人类生活的四大发明之一。

杨佩瑶仔细观察着缝纫机,又打量下工人的动作,觉得难度不大,小声对顾息澜道:“顾会长,我能不能试一下?”

顾息澜挑眉,“你能行?”

言语里颇多怀疑。

杨佩瑶立刻被激发出斗志,“切”一声,“当然行!”

顾息澜指了面前十八~九岁的妇人,“四姐儿,让杨小姐试试。”

四姐儿正在缝袄子前襟,刚缝完底边,两侧还没开始,听闻此言,脸上有些不愿意,但仍然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杨佩瑶。

服装厂的工人大都是按件计酬。

杨佩瑶猜想她是担心自己糟蹋她的活计,又耽搁她的工夫,便道:“我只试一会儿,回头让顾会长多给你记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