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皱眉,“佩珍这是干什么呢?”

“谁知道?”二姨太漫不经心地说,“下来问了声高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许是惦记着高省长的侄子。瑶瑶红鸾星不能动,要不把佩珍嫁过去算了,听说高省长待这个侄子跟亲儿子也没啥差别。”

太太淡淡道:“等回过都督再说。”

二姨太默一默,续道:“就怕高夫人相不中佩珍,好好的姑娘家,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

杨佩珊也觉得诧异,此时正在杨佩瑶屋里跟她说话,“你有没有觉得佩珍不对劲儿?”

杨佩瑶正把旗袍脱下来,换上家常穿的袄裙,闻言挑眉,“她又怎么了?”

“我觉得她在吃福~寿膏,”杨佩珊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杨佩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福~寿膏就是大烟,连声道:“不可能,政府清剿好几次大烟馆子了,她平常不怎么出门,从哪里买来的?”

“切,”杨佩珊不屑地说,“有心想买哪儿都能买得到…这玩意儿沾不得,我在静海一个姐们儿因为上了瘾,熬不住那份苦抹了脖子。她还是要脸的,有那种不要脸的女人,为了一两口大烟,什么都豁得出去。”因怕杨佩瑶不信,连连告诫,“你可千万别碰,碰上就毁了。”

杨佩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她知道危害。

这个时代只是大烟,可在前世,名目更加繁多。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学校三令五申,千万沾不得,报纸新闻上也多次报道后果的可怕。

如果沾上,就要一辈子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可杨佩珍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福~寿膏的?

杨佩瑶慢慢回忆着。

五月底,天刚开始热,杨佩珍经常犯困打呵欠,可那时候她还有些胖,抱怨去年的旗袍塞不进去,可七月底就已经很瘦了,胃口也不好,每天待在自己屋里极少出门。

很有可能就是五六月的时候开始的。

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说不定能戒掉,可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杨佩瑶抿抿唇,“姐,不管二姐是不是真的抽大烟,这事儿得告诉爹。”

“当然得告诉,”杨佩珊毫不犹豫地说,“不能让她一个人毁了咱全家。等爹回来我就跟他说。”

杨佩瑶点点头。

就听有人敲门,春喜探进头,“三小姐吃饭了…大小姐也在,已经摆饭了。”

杨佩珊问道:“都督回来了?”

春喜笑答:“刚进门,在洗手。”

这时,杨佩珍也从房里出来,她已经洗掉了两腮的脂粉,便显出脸上的黑黄来。

杨佩瑶叹口气,跟杨佩珊对视一眼。

看杨佩珍的神情和脸色,十有八~九是真的上了瘾。

三人前后脚下楼。

太太正跟杨致重谈起高夫人上门的事儿。

五姨太默默地坐在旁边,听得很认真。

杨致重满不在乎地说:“早两年对老子阴一套阳一套,现在走投无路想起老子来了。他那侄子又不是什么出息人,别说瑶瑶的亲事不着急,就是着急,咱也不答应。对了,佩珍的亲事相看得怎么样了?”

太太尚未回答,杨佩珊大喇喇地开口,“爹,你看佩珍这模样,活像吃福~寿膏吃虚亏了。”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

她以为杨佩珊会吃完饭,到三楼私下跟杨致重谈,没想到当着全家好几口人的面儿,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

杨佩珊这脾气…真是十足像了杨致重。

杨佩瑶无奈地摇摇头,就感觉杨致重的目光如出鞘利剑般扫射过来。

她正与杨佩珍站在一处。

一个小脸白里透红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另一个脸色干瘦像是得了痨病,跟二姨太的气色差不多。

两人才差一岁,却感觉像差出去十好几岁。

杨致重铜铃般的眼睛盯住杨佩珍,问道:“你是不是抽大烟?”

“没有,”杨佩珍决口否认,“我连大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里抽过?”

杨致重喝一声,“来人!”

从门外跑进来两个士兵,腰背挺直地站在杨致重门前,“都督!”

杨致重指着宋妈,“带他们去二小姐房里搜。”

杨佩珍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扑通”跪在杨致重面前,“爹,我错了,我不敢了。”

杨致重抬脚将她踹到一边,挥挥手,对士兵道:“搜!”

杨佩珍俯在地上,突然指着杨佩瑶道:“都是你害我!你见不得我比你强,故意撺掇大姐告状,别以为你缩在后头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

杨佩瑶愕然。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每天忙得要命,哪有闲工夫管杨佩珍的事儿?若不是杨佩珊提醒,她根本就不会留意。

当即冷笑道:“你照照镜子,哪里比我强了,是长相还是气度?我害你,是我拿了大烟竿往你嘴里塞,还是我去买了大烟回来强迫着你吃?”

这句话提醒了杨致重。

杨致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杨佩珍,声音冷得像是寒冬时节武陵湖面的冰,“大烟从哪儿来的?”

杨佩珍昂着头,“佩瑶给我的?”

杨致重冷冷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深吸口气,坦然地迎视着他,“爹,我没有。”

杨佩珊替她作证,“佩珍尽血口喷人,瑶瑶天天除了上学就是去图书馆,到哪里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四姨太挺着大肚子在旁边幽幽地道:“二小姐亏不亏心,过年的时候,谁豁出去给你求的情?瑶瑶真想害你,你现在说不定早死在老家了。”

杨致重顿时想起来,正月初三,杨佩珍已经闹出一桩丑事。

那次,他在气头上,险些收不住手,是杨佩瑶给他倒杯茶,让他缓了缓。

杨致重“哼”一声,目光再度投向杨佩珍。

这下不单是淬过冰,还像燃着火,只要稍不如意,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说,大烟从哪儿来的?”

话音刚落,士兵跟宋妈拿着烟枪、油灯还有剔除烟膏的铜签子下来。

三姨太紧随其后,凄厉地喊着,“是我给的,烟枪也是我去买的,都督要打就打死我吧。”

杨致重一巴掌扇过去,“都是你干的好事。”

三姨太立刻肿起半边脸,有鲜血顺着唇角渗出来,甚是可怖。

杨致重怒气未消,又冲太太嚷嚷,“你怎么管的家,都管成大烟窟了?”

太太仿似没有听见,木着脸不作声。

杨致重转头吩咐士兵,“都拉出去关到柴房,明天一早送回老家,没我的命令不许踏进杭城半步。”

三姨太有过上次的教训,没用士兵动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杨佩珍挣扎着不肯,被士兵左右架了出去。

杨致重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屋内众人,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一字一顿道:“杨家人一不许赌~钱,二不许抽大烟,三不许生内讧,有不服的,站出来给老子看看。”

屋内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吭一声。

片刻,杨致重缓了声音,“摆饭。”

春喜怯生生地道:“饭菜都凉了,正热着,马上就好。”

杨致重道:“不用热,老子当年打仗,连雪渣子都吃过,怕什么凉。”

太太对春喜使个眼色,温声道:“艳美怀着孩子,吃不得凉东西。”

杨致重再没多话。

不大会儿,宋妈带着春喜等人把饭菜摆上来。

众人围着饭桌坐好,太太这才发现杨承鸿没在。

吩咐春喜上去叫,屋里没有人。

二姨太犹豫好半天,期期艾艾地开口,“景芝从楼上下来时,我好像看到门口人影一闪,像是三少爷。”

太太问道:“要不要让士兵找找,天都黑了。”

杨致重板起脸沉声道:“不用找,随便死在哪里。”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晚饭,杨佩瑶偷偷看眼手表,已经八点了。

幸好她在学校已经把作业写完,只需要把明天的功课预习一下就好,否则又得晚睡。

这一夜,杨佩瑶睡得还好,半夜里醒过一次,她不敢胡思乱想,便背课文,一篇课文没背完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杨佩瑶穿好衣裳跟王大力一起跑步,在文山街头上看到了杨承鸿。

他蜷缩在墙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制服。

很显然昨天晚上就在墙根蹲了一夜。

幸好现在天气不太冷,也幸好文山街都是军官驻地,治安好,否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杨佩瑶气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杨承鸿梗着脖子,片刻才回答:“我怕爹打我,二姐的烟膏是我买的。”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双眸,“你…你抽过没有?”

“没抽过,”杨承鸿低着头,盯着脚上沾满尘土的黑布鞋,“我不敢,有一次我去买烟膏,有个人抽大烟抽死了,被抬出来,瘦得只剩骨头。”

杨佩瑶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知道不好,为什么还买给二姐?”

杨承鸿道:“二姐逼我买,她说不抽就会死。”

杨佩瑶无言以对,伸手拽他,“走,回家,跟爹认个错。”

“不,”杨承鸿赖在地上不起来,“爹会打死我的…我还欠了大烟馆的钱,烟膏涨价了,二姐给的钱不够,就赊了十块钱。”

杨佩瑶恨得牙痒痒,“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些人是变着法儿哄骗你,说是十块,转天就涨到二十了,下次再去说不定涨得五十一百。”

可是看到杨承鸿的样子又觉得可怜。

十四岁的年纪,自我膨胀得能日天日地拽得不行,可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事情就没了主意。

越发地恨杨佩珍,有本事抽大烟就自己去买,祸害杨承鸿算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的精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责任

杨承鸿觑着她脸色, 小心翼翼地说:“姐借我点钱吧?”

杨佩瑶戒备地看着他。

杨承鸿道:“我想去申城躲一躲, 等过几天爹的火气消了,我再回来。”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世情险恶。

到了申城吃什么喝什么,再被人哄骗着走到邪路上, 一辈子就毁了。

杨佩瑶当即拒绝, “不行, 你哪儿也不许去”, 顿一顿, “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 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姐,”杨承鸿哀求, “那你别告诉爹。”

杨佩瑶思量片刻,对王大力道:“你先看着, 别让他跑了。”

王大力应声好。

杨佩瑶一路跑回家, 看到杨致重已经吃完了饭,正由五姨太伺候着给他扎腰带。

而四姨太还在饭桌前喝粥。

杨佩瑶招呼声, 匆匆忙忙吃两口,回屋换了衣裳背起书包往外走。

杨承鸿仍蹲在原先的墙根处,手里拿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划着。

杨佩瑶凑上去看,是默写的一句古诗,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

是国三年级上册第五课的诗文。

杨佩瑶胸口一梗, 问道:“今天老师检查听写?”

杨承鸿点点头。

“你要是去申城,哪里还有机会上学?”杨佩瑶伸手拉他,“我带你去吃包子。”

杨承鸿扔掉手里树枝,抬脚把地上的字蹭去,乖乖跟在杨佩瑶身旁。

十四岁的大男孩,个比杨佩瑶还高半头,走起路缩手缩脚的。

杨佩瑶侧头瞧一眼,斥道:“站直了,堂堂男子汉能不能挺起胸膛走路?能不能有点担当?自己做错事就得认着,爹还能把你打死?”

话出口,又紧紧地闭上。

杨致重不能打死他,可在气头上,失手打出毛病来却不一定。

说话间,走到包子铺。

杨佩瑶买了两笼屉包子、两碗小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杨承鸿真的饿狠了,不顾包子还烫着,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热包子含在嘴里,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舍得吐,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