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此后只是暗自留心搜集关于这个苏掌珠和程胜宏的消息,并加以整理归类。只是这些消息多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真假难辨。她又没有别的消息来源,也只得如此。对于她的做法,苏中晨和关忠都略有察觉。关忠苦着脸私下叹道:“完了,少爷,她现在闲来无事来对付你了。”苏中晨笑而不语。

时光飞驰。离年关越来越近。

林氏的身子也越来越沉,眼看就快到了生产的时节。关厚齐和屠苏几个人都有些紧张,倒是林氏却坦然得很,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又笑说:“都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每次生。”

关厚齐也笑道:“我可是第一次当爹。”众人听罢也跟着笑,同时又有些心酸。

林氏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抚着肚子感慨道:“这个小家伙是最享福的。哪像你们几个一个个苦哈哈的,没人疼没人爱的。”说着眼圈不由得有些发红。屠苏一边感慨着孕妇的心思就是多变,一边笑着安慰道:“娘,小时享福不是福,后来的才是福。”

林氏擦擦眼,转悲为笑道:“就你会安慰人。”

桑落也在一旁插科打诨:“你们听娘越来越偏心了,难道我们就不会安慰人吗?”林氏只得挨个将他们夸了一遍。众人嘻嘻哼哼笑个不住。

关文仍旧一边帮着照看家中生意一边用功读书,准备三年后参加乡试。一到冬月,大多数人都有闲暇,街坊邻居的走动也多了起来。关家也是人流不断。那些三姑六婆们说得最多便是儿女的亲事。林氏被人一提醒也惊觉孩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私下里跟关厚齐商量,关厚齐也不好做主,只说让她问问孩子的意见。

林氏倒不像别的父母那样只管自己喜好不顾儿女之意,,因为她自己吃过这方面的苦,心中自然乐意让孩子重蹈覆辙。当晚,她便趁着吃饭时,提了这事。

四个孩子中关毛年纪最大,理所当然的先轮到他。谁知关毛每日只知道打铁吃肉喝酒,一有闲暇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钻进林子打猎,对于儿女情长,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一听娘亲说要给他说亲,不由得窘得手足无措起来,连连摇手道:“娘,您别紧着我吧,先让他们三个来吧。”

林氏嗔怪道:“说亲当然要从大的开始,哪有让小的先来的?”

关毛嘿嘿傻笑着,这才想起,说亲不是吃好吃的,得让小的先挑,他只是摸着脖子不再说话。

林氏说道:“你一个男孩家怎么比你妹妹还忸怩?这儿没有外人,你先说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娘好你相看人家。”

关文不厚道的笑着催促:“大哥,想不到你竟然会害羞。”

关毛梗着脖子反驳:“谁害羞?你才害羞。”

桑落也跟着起哄:“大哥你到是说呀,想要个啥样儿的?”

屠苏更直接,笑问道:“大哥,你看我这样的行不行?”关毛看了看屠苏,嘴咧得跟瓢似的,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既不想违心说行,又怕说真话得罪了屠苏,弄得是左右为难。

桑落咯咯笑个不停,也学着屠苏问:“大哥,那我这样的呢?”关毛这次倒干脆多了,断然摇头道:“不行不行,嘴太厉害,吵架吵不过。”桑落的脸登时黑了,众人也跟着笑起来了。

屠苏接道:“桑落那样的不行,那就是我这样的了,娘,你就按我的样子找吧。”

关毛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几句实话:“娘,您就找一个会像大妹那样会做菜的会酿酒的,但、但,性子要软一些,不能让她制了我,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关毛的话没说完,屠苏的脸也黑了,她冷声说道:“大哥你的酒从今儿断了。”关毛一听傻了眼,连忙道歉不迭。话虽如此,屠苏私下里还是找了林氏说了齐婶子家的事情。

林氏一拍大腿道:“她家有两个女孩儿,我怎么竟忘了。”林氏顺着话头想了一下,春红这人她自是知道的,为人和他爹娘一样,厚道淳朴,跟关毛年龄相当,又彼此熟识。而且听女儿的意思,那齐婶子说不定也有此意,只是人家不好开口。

林氏又抽空问了关毛,关毛自然知道春红,两人小时候还常一块儿玩过呢。他倒觉得无可无不可。反正早晚都得娶亲,娶一个认识的总比不认识的好吧。还有女方不能刻薄不孝,不能跟他两个妹子合不来。这么想着,春红倒也合适。林氏见他不反对,便做了决定准备找个靠谱的媒婆前去说合。

关毛这事还没订下,那些三姑六婆仍上门不停,多是冲着关文和桑落而来。当然也有跟屠苏说媒的,但那些人不是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就是家道败落又自以为是的穷酸读书人,前者是不好找,后者是看中了屠苏的经营有道,想娶回娶做钱串子,以便好让儿子专心读书。这倒把林氏气得不行,俗话说,刺猬觉得自己儿光,黄鼠狼觉得自己儿香。在林氏眼里,自家女儿样样都好,岂容他们这样慢待。心里一恼,最后索性借口自己身劳体倦暂时闭门谢客。

这么一折腾,林氏倒是想起一个人选来。受春红的影响,她的目光开始放向了身边的人。这两个人一个便是苏中晨另一个便是孙平安。林氏瞧着这苏中晨无父无母,屠苏到时不用侍奉公婆,到时说不定还能真在家里。他性子虽然木讷,但没有不良爱好。就是不会经营,若真跟了他,女儿肯定会辛苦。一时她也拿不定主意。再看那孙平安倒觉得各方面都不错,只是不知人家会怎么想。

林氏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时不时的试探苏中晨一番。别看苏中晨看着木讷,遇到这类事,心里却灵光得很,一点就透。他一听林氏有意招他为东床,便很详细的将自家的底细透个干净,接着又很委婉的将自己的优点夸了一通,比如说自己性格温和大度,洁身自好等等。最后又说自己需要回老家一趟,探探情况,回来再说。林氏想着反正也不急,以后慢慢相看再做决定。当下她也没跟屠苏多提。

进入冬月后,天气越来越冷,时不时的大雪封门。屠苏找人过来给几间屋子里都盘了坑。食肆里也烧了碳盆。家里暖暖和和的,谁没事也懒得出去,食肆的生意也开始清淡起来,但酒却卖得极好。不但在镇上卖,还有那各村的杂货铺子也过来从她家进货。

屠苏干脆将邻家的铺子也一起赁过来,当街开了个门面转卖酒和各色下酒之物,生意倒也极好。这酒肆她便交给了来兴和来旺两个伙计负责。每月除了固定的工钱外每瓮酒按照价格不同还有提成,或是一文或是几文不等。这两人都能说会道,将酒肆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日,屠苏像往常一样正在清点数目,就见来兴一脸急切的样子,似是有话要对她说,屠苏连忙打发了来旺去搬酒,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时,她赶紧询问:“你有事要和我说?”

来兴低声道:“是有事要与东家说,只是又不清楚准不准,所以有些迟疑。”

屠苏笑道:“没事,准不准你先说了看。”

来兴又往前凑了凑,悄声说道:“昨日晚间,胡掌柜家的一个伙计喝得醉醺醺的来这儿打酒,我听他说什么,‘你们家可得小心了,说不得要倒霉什么的’。我觉得蹊跷,便拉着他问个明白,他偏又不肯说清楚。最后我做主给了他一碗酒,他喝了才透漏一点子,说他们家掌柜的心中很不得意,正准备扳回一局呢,要咱们都小心些…”屠苏听了点头,先将来兴夸了一顿,又说道:“你这么做就对了,咱们家生意虽不大,可在镇上也有些招风,总有那些害红眼病的、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我们一时听不到,你们消息灵通,凡听到了风吹草动,不管确不确信尽管来告诉我。我自有思量,对了咱们有赏,错了也无干。”来兴忙笑嘻嘻的应了。

屠苏临走时又说道:“你这几日多跟他家伙计套近些,我回去再查访查访。”

当夜晚间,屠苏躺在床上将睡未睡时,忽听得有人惊呼:“有贼!抓贼!”然后又听得大黑汪汪狂叫。屠苏一个激灵爬起来,等她穿好衣服举灯出去,院内关厚齐和关毛关忠等人也都起来了。

众人到打了火把到东院一看,人早没影了。大伙正惊魂未定。那大黑却低头嗅个不停,然后在院子的柴跺里扒拉了一会儿,最后叼出个东西出来。

关毛忙打火把上前看看,他一看不当紧,当即大叫了一声。屠苏心中奇怪也跟着上前去看,原来大黑叼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截手臂!众人越发惊骇,林氏也吓得面无人色。

关毛胆战心惊的问道:“这会不会是贼落下的?”

屠苏道:“不像,大伙都去睡觉罢。明天将这东西送往县衙。”大伙一听也只得如此。林氏白着脸又嘱咐了两个女儿一番便扶着关厚齐回屋去了。屠苏嘱咐关忠藏好东西,明天一早就送到县衙说明情况。

然而,还没等到他们一家去县衙,衙门里的捕头却上门来了。这些人一进门便嚷嚷着要捉拿凶犯,当下不由分说的便要给屠苏和关毛关文三人带上枷锁带走。

第六十四章旧怨新案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众人面无人色、不知所措。屠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心中迅速翻转,正在想着。就听见林氏颤着嗓子问道:“你们、为什么抓人?”

带头的那个捕头恶声恶气的说道:“为什么抓人?他们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少啰嗦,快走!”屠苏想了一下,看了关文,关文也拿眼看着她,一样的茫然不解。屠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那个带头的人手中一塞,问道:“这位官爷,我们家确实不知犯了何事?还请官爷明示。”

那捕头得了银子,脸上的神色顿时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好声答道:“有人告你们杀了人…”

“啊——不可能!”屠苏没答话,林氏倒先叫出来,关厚齐也跟着连说不可能。

屠苏连忙继续追问,那捕头才说是胡家村里的胡员外已经失踪了十几天,前日胡家有族人来报案。官府派人去他家查案,他家娘子杨氏说胡员外十日前到镇上来找关家兄妹便再也没回来。并还说,胡员外因为曾经想强娶林氏,与关家结了仇怨云云,并求着官府做主。

“不是的。官爷,我家根本不曾见过胡员外——”那捕头也不听林氏分辨只说道:“至于是不是,你们到了县衙再申辩吧。我们只管奉命拿人。”这时,街坊四邻得了消息都过来看热闹,有他们担心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屠苏被人推搡着往前走,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明白了:胡员外之死跟杨氏脱不了干系,但她却先下手为强,到官府诬告自己。想通这些,她不禁将杨氏恨得牙痒痒,她家刚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这人又来烦她。她心中思量半晌,又同关毛关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两人少安毋躁。关毛虽然性子毛躁却也知道利害,只乖乖的跟着他们一起去。只想着到了县衙再好生申辩。

几个捕快压着三兄妹只往前走,关厚齐扶着抖衣而颤的林氏一直紧跟在后面,相顾流泪无措。

“这可怎么办?”林氏喃喃的问道。

关厚齐也说道:“我回去拿钱,多多给那些官爷…”关厚齐想了半晌只想得出这个方法。

“娘,我想起了,我去找孙叔叔,他也许能帮上忙。”桑落突然回过神来,叠声说道。说完也不等林氏答应,一溜烟跑了。

他们一干人没走多远,迎头又碰上几个汹汹而来的捕快。押着屠苏的这帮捕快愣了一下连忙笑着迎上去,双方打了照面,又低语几句。那为首的捕快只得无奈的转过头来对着关文供手笑道:“关秀才刚才多有得罪,我们许大人说案情有了新的发现,与你们无干,无干,哈哈。”说着忙喝那帮人给三兄妹三人松绑。围观的人也被这一幕弄得莫明其妙。

屠苏正要问个明白,忽听得匆匆赶过来的桑落大声喊道:“娘,你怎么了?”屠苏回头一看,却见林氏脸白如纸,裙下有血污流出。肯定是刚才吓着动了胎气。屠苏顾不得再问什么,只连忙让关毛去找田郎中,关文去喊接生婆,她自己则赶紧扶着林氏进屋。关厚齐吓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的喊着林氏的名字。

接生婆和田郎中都离得不远,不多时便一起赶到了。林氏此时已经躺在床上,脸上汗珠直冒。却不闻呻吟声。田郎中上前号了号脉,说道:“没事,虽动了胎气,却也正巧赶上这几日生产。”

那接生婆马婆子是个经验丰富的,一看情形立即吩咐屠苏:“你娘没碍事的,不过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你赶紧去热汤水,让她喝上一碗,一会儿好有力气使。”屠苏和桑落忙进厨房忙碌起来,好在她家开着食肆,食材都现成的。屠苏为了快速先做了一大碗鸡蛋面汤,扶着林氏喝了小半,然后又吩咐厨房里的人将鸡汤炖上。

屠苏摸着林氏的手安慰道:“娘,没事了,县太爷说抓错了。”

林氏也不说话,开始呻吟起来。

马婆子见状知道是要生了,连忙出声赶人:“快快出去,姑娘和男子都别呆在这儿,东西备好都出去罢。”说着就将关厚齐和屠苏三人推出去。屠苏怕林氏有什么意外,留着田郎中不让他走,又将他请到客房端上茶点招待。

三人一出去,马婆子合上门,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林氏高低不一的呻吟声和马婆子的说话声。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关厚齐更是焦灼的踱来踱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就听见马婆子高兴的喊道:“哎哟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接着听见啪的拍打,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传出来。门外的人高兴得一起向里涌去,马婆子正在麻利的给婴儿包裹。林氏此时因为力竭而沉睡了过去。

关厚齐接过婴儿,欣喜若狂的看着,脸上傻兮兮的笑个不住,屠苏和桑落也凑上来看,这小家伙还没长开,皮肤皱巴巴,像只小猴子似的,小嘴一嘬一嘬的直往他爹怀里拱去。

“哎呀呀,恭喜关掌柜喜得贵子,你看这娃儿长得多俊。”马婆子笑嘻嘻的说道。屠苏这才发觉竟把人家给忘了,连忙给了她一三吊赏钱,又让伙计包了些肉脯给她,马婆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提了东西欢天喜地的走了。那外间的田郎中看林氏彻底无事,便也拎着屠苏给的点心和酒回去了。

屠苏看一切无事了才出来,关忠早在院中侯着,一见屠苏出来就笑着迎上来。屠苏想着他和苏中晨在刚才那番大乱时竟然没有出现,心中略有些不悦。

关忠毫无察觉,先是恭喜了一番,然后再说正事。屠苏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发问几句。原来昨晚那截手臂正是镇上的胡掌柜派人扔进来的,昨晚那人却是苏中晨最先发现的,后来关毛责怪他把人吓跑了,苏中晨心有不忿,便和关忠商量要连夜出去找寻,结果竟真的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两人悄悄跟着那贼人进了胡家。又无意中偷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两人按图索骥抽丝剥茧几经周折最后找到了那具尸体的埋葬处,查得出正是失踪多日的胡员外。关忠和苏中晨怕生什么意外便一直守到天亮然后便去县衙报案,结果稍迟一步,被杨氏派来的人抢先一步,结果就造成了今早的局面。

屠苏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他俩,脸神的神色和悦了许多,问道:“那胡员外是怎么死的?可看出来了?”

“看样子是被人勒死的。县衙的杵作正在查验。”凶手不言自明,绝对跟杨氏有关,肯定是杨氏母女三人终于忍受不了胡员外的虐待,终于痛下杀手。然后杨氏又想诬陷自己一家。她的脑子真是进水了,仅凭一截死人胳膊官府就能定她的罪吗?看样子,她还想着一石三鸟,既解决了胡员外这个心腹大患又顺带害了自己一家,然后她便以胡夫人的身份坐享富贵。

“此事跟胡掌柜也脱不了干系。”关忠接着补充道。屠苏想细问,无奈关忠只知道这么多,更多详情只得等官府申完案后才能得知。屠苏点头听完关忠的话,笑着大赞两人一番,又看了看关忠问道:“你说你和苏呆子一起去的?”

关忠一听到苏中晨,就立即哭丧着脸无奈说道:“快别提他,昨晚他非要拉着小的去寻找贼人,最后得知结果要去找尸体时,他怕得不行,絮絮叨叨念了半夜的佛经,求佛祖庇佑他。小的都被快聒噪死了。如今他说自己冻坏了,正在床上躺着呢。”说到这里,关忠又贼兮兮的加了一句:“其实,小的怀疑他是吓坏了。他好面子不好意思说…”

屠苏听了笑得更欢畅了,大方的一挥手说道:“呆会儿去领赏钱,你们一人五百钱,休一天假。外加一坛好酒去暖暖身子。大冬天的真是难为你们了。”关忠忙狗腿的称谢不停,不等屠苏吩咐便毛遂自荐道:“小的明日便去县衙打听案情。”

屠苏神清气爽的踱步到厨房,正好鸡汤也炖好了,她先盛了一陶罐端到林氏房里,关厚齐仍然傻呵呵的坐在床前瞪眼看着睡得正熟的母子俩,屠苏将鸡汤放到小火炉上热着,嘱咐他等林氏醒了提醒她喝。走出房门,她略想了想,也给苏中晨盛了一碗,她喊关忠端进去,关忠仍是那副苦瓜脸:“东家,你让小的干别的吧,他还在念经呢。”屠苏忍着笑只得自己端过去,走到门口果然听见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南饿米豆腐,南饿米豆腐…”就差没敲木鱼了。

屠苏故意清咳一声提醒道:“别念了,佛祖都听烦了。”苏中晨一看屠苏来了,连忙停住不念,但身子却赶紧往被子里钻去,整个人像一条大毛毛虫似的,在被子里不停的蠕动着。

屠苏不解的问道:“哎,你怎么一见我来就钻进去?”

苏中晨低声说道:“小生仪容不整,实在有辱斯文。”

屠苏撇了撇嘴叫他:“我听说你吓坏了,给你端碗鸡汤补补。”

苏中晨一听这话立即炸毛,脑袋从被子出伸出来,梗着脖子瞪眼答道:“小生才不怕,是谁在造谣诬蔑我!”

屠苏看他果然是头发散乱,脸色发黄,唇色发紫,便不再逗他,正色说道:“你快把鸡汤喝了吧,今日准你休一日假再赏五百文加一坛酒。”苏中晨一听这些赏赐,眼睛不由得一亮,一脸喜滋滋的说道:“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屠苏身上正好有几钱碎银,便干脆掏了出来都给他。苏中晨乐呵呵的接了,弯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陶罐将碎银子塞进去,又小心翼翼的封好。

屠苏想起这个苏呆子整日除了买书,再也没见过他花钱,连衣服都穿得是关文剩下的。她此时不禁问道:“苏呆子你的工钱都这么攒起来吗?”

苏中晨得意的炫耀道:“是啊,小生性最节俭,每月八百文,小生存在七百文,这一年多来已攒了十几贯。”

“你攒钱准备做什么?”

“嘿嘿,这个…”苏中晨略有些不好意思,挠头语焉不详。

“说吧。”

“其实小生是想存钱娶房媳妇,嘿嘿…”屠苏脸上又现出一丝黑线。在她的资料中,苏掌珠的儿子程述锦好歹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吧,如果真是他,不大可能是这副穷酸样子。她是不是又弄错了?屠苏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屠苏皱着眉头再次细细打量着正抱着碗喝鸡汤的苏中晨,他听人说那程述锦生得极好看,可眼前这个,扔到人堆里也找不出来。那眉眼单独拆开也不错,可组合在一起就是那么的平淡,再好的化妆技术也不至于如此吧?苏中晨被她看得发毛,嗫嚅着说道:“东家,你端来鸡汤是不是就是为着偷看小生,不然为何不让别人送来?”

屠苏气得把眼一瞪,吼道:“自作多情,你以为我愿意来听你念经吗?实在没人肯来,哼。”苏中晨一脸受伤的表情。屠苏劈手夺过碗,带上门,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他:“继续念吧。”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竟真的传来了苏中晨的念经声:“南饿米豆腐,佛祖佑我发财娶娇妻得良宅窥圣贤之道…”

第六十五章过年

翌日,许知县差人来传苏中晨和关忠等几人去县衙对证。本来屠苏也要去,关文硬是说服捕快将她留下。原来,古人都怕刑讼之事,特别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上公堂的。而且平民见了官员,必须得下跪。但关文已是秀才可以免跪。屠苏一听才也不争着去了,她这一辈子还没给人下跪过呢。

关文关忠关厚齐一帮人自去县衙,屠苏和桑落在家里陪着林氏和小婴儿。小婴儿大名还没取,乳名叫肉包,肉包这几天长开了一些,屠苏看他的小脸蛋柔嫰得跟水一样,一双乌黑眼的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心中万分喜欢,忍不住多亲了几下。林氏一边和两个女儿说话,一边心神不宁的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口。

桑落和屠苏忙又拿话宽慰她。林氏叹气道:“咱们家这是怎么了,大事小事没断过,唉…”

屠苏笑道:“人一辈子哪能没些波折,娘要多想些好的。比如看看我这个小弟弟。”

几人一直等着,眼看到了中午人没有回来。午饭三人也就凑合吃些。到了下午时,又听伙计说外面有亲戚来找。屠苏以为是她外婆家来人了,只得起身去看,到了大厅时不禁有些发愣,来的却是何氏。何氏一看屠苏出来,脸上忙满堆起笑容,热情的上前和她说话。。

屠苏淡淡扫了她一眼,见她和几月前大大不同,以前的何氏相貌还是十分可人的,现在一看却变了大样:脸色蜡黄,头发散乱,身形干瘪。果真像别人说的,丢了小半条命。

“二婶怎么有空来我家了?”屠苏漫不经心的招呼道。

“大侄女,听说你娘已经生了大胖小子,我顺路来瞧瞧。”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屠苏,只等她邀请自己进后院。

屠苏说道:“进来吧,我娘在里屋。”何氏忙不迭的跟着她进去。林氏正靠着枕头坐着,小肉包还在醒着,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乱看。

林氏招呼何氏坐下,何氏看着水嫰可爱的小婴儿,不由得触动心事,眼圈发红。屠苏猜想她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林氏只得安慰了她几句,两人扯了几句闲话,何氏又将话转移到了今天的目的上:“嫂子,我今儿听说了,那杨氏母女三人杀害了胡员外又栽赃到你们头上,这事可是真的?”

林氏点头:“是真的,不过具体情形,还要等官府审完案子才知道。”

何氏恨恨的说道:“依我看根本不用审,肯定是那母女三人合伙干的,这娘儿几个真是可恶,嫂子你可不能心软,留着她们迟早是祸害!你看我哪儿得罪她了,她就下此狠手,更别提你们一家了…”说完不由得放声大哭。

她一哭,小肉包也跟着哭闹起来,林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劝她。屠苏也被她哭得心烦,说道:“我哥他们已经到县衙去做证了,二婶若有什么冤屈内情还是到县衙去说比较好。”

何氏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对着林氏说道:“嫂子,两个侄女,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是猪油蒙了心,被那姓陶的女人给骗了,我若是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烧死屠苏,我就是豁出去也要告诉你们,都怪我当时没问清楚,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罢,呜呜…”屠苏心中冷笑,现在来装可怜,还说被别人给骗了。真是无耻之极。但她也不想跟此人纠缠。况且关耀祖和高氏死后,自己一家跟关家的那帮人一点关系也没了。她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唉呀,二婶,这事已经过去,我家也没揪着不放。我看你也别放在心上,何况我也没被烧死。我只求你以后别再为了黄白之物出卖骨肉亲情就是了。”何氏无话可接只好又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屠苏心中厌恶,只想赶紧将她打发走。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殷勤的劝道:“二婶你若是有什么发现,只要是对案子有帮助的,知县大人可是有赏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何氏一听官府有赏,不觉精神了许多。

又跟屠苏和林氏客套几句便告辞,街角处,关厚德正等着她呢。何氏一走,母女三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那小肉包没人打扰也甜甜的睡了过去。

等到将近黄昏,关文等人才神疲力倦的回来。

桑落忙端上了热水让他们洗脸,又倒上热茶让他们喝了暖身子。屠苏也赶紧让厨房端饭来。

关文一边喝水一边说道:“那杨氏也真够难缠,人证物证都在,就是死不承认,还非攀扯到咱们家,许知县差点就要差人传大妹过去,幸好后来有了转机…没想到二婶竟然也去了…”众人饿了半天,吃起饭来都胃口极好,屠苏随便吃了些又去照料林氏吃饭。

林氏看着她忙来忙去一脸心疼的说道:“上次本来说要买人,结果一有事又耽搁现在,明儿你赶紧去办了吧,别把你累坏了。”屠苏点头答应。她又陪着林氏坐了一会儿,就见关厚齐已站在门外往里头张望,屠苏只好识趣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虽然方才桑落已经将关文的话转述给她听了,林氏仍不免又和关厚齐说起了这件事。关厚齐坐下叹道:“今儿多亏了关忠和小苏,人证物证都齐全得很。那知县老爷也没传说得那么可怕,对我们很和气呢。不过我还是吓得不行。直到今日才发现,我从前可是小看了那苏呆子,别看他平时挺呆,到了衙门竟然不怕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我,吓得说不好话来。”

林氏笑道:“果然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关厚齐也应道:“就是这理儿,咱家这小子以后也要让他学他二哥好好读书。”

林氏接道:“不学他二哥,学他大姐也不错。”

关厚齐嘿嘿笑道:“男娃儿还是像男孩子好,你以后再生一个女孩儿像她姐姐便好。”

林氏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这个刚生完,你又惦记下一个了。你当我还年轻哪。”

关厚齐的黑脸微微泛红,呐呐说道:“你本来就不老嘛,嘿嘿。”林氏虽然又白了他一眼,但心里却甜丝丝的。两人对坐着一边烤火一边说些家长里短,肉包在床上沉沉睡着,气氛十分温馨。

胡员外被杀一案很快就判决下来,经过查证,胡员外系杨氏和胡掌柜合谋害死,人证物证俱全。事后,两人又试图诬害他人,而且拒不认罪,罪加一等。杨胡二人立时收监,待报上级审核无误后秋后处斩。胡员外为富不仁,家中只有一傻儿子,官府没收其家产捐给养济院(相当于福利院),他的傻儿子也被收养在云州的养济院。至天关大妞和关二妞则又重新回到了关家,至于她们两人和何氏如何闹腾,屠苏才懒得去管。

这事过后,屠苏抓紧时间买来了一个人,正是齐婶上次说的江采萍,签的是活契,身价五两银子,将来若想赎身时交五两银子便可。江采萍一来,屠苏就轻松多了。里里外外都有人操持,她只需动动脑和嘴便可。

光阴荏苒,转瞬就到了腊月,关林镇也越来越热闹,每日熙熙攘攘的。过路的客商、十里八乡的乡民都来赶大集,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年货。

关家酒肆生意也比往常红火,最后单靠两人已忙不过来,屠苏只得又抽调三人过去。民间自是红火热闹,但京城却是波谲云诡,风波不断。先是老皇帝病重,诸王蠢蠢欲动,隐有兵戈之象。对于这些,底层的小老百姓们也只是道听途说知晓个一鳞半爪。管他谁做皇帝只求别打仗就好。因为怕战乱突起,孙平安父子俩也呆在家里没有外出,和关家的走动也更密切了些。

林氏看着孙平安比往年更加懂事,人样子也越长越好,心里是越看越满意,倒先把苏中晨抛到一边去了。她就是不知道对方的父母是什么意思,她转念又一想,那孙平安的母亲李氏却是个性子强悍的,俗话说得好,这一家容不得二虎…因此她心里不由得又踟蹰起来。林氏拿不定主意,便时不时拿话试探屠苏,一会儿说孙平安如何如何,一会儿又说苏中晨怎样怎样。屠苏开始只以为她是在拉家常,每每她问时便随口敷衍几句。林氏试探不着,只好暂时将这个抛开。她想着还是将关毛的亲事订下来再想别的吧,林氏想着春红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也十六了,便请了一个媒人先去给齐婶子透个口风,准备等了过了年她出了月子再细商量。齐婶子自是乐意,春红一听男方是关毛,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也相当满意。等到齐婶一家人来镇上办年货时,春红见了关家人便再没以前的大方了,时不时羞臊得脸红,也不敢正眼看关毛。关毛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过个大年,忙乱半年”,古代过年比现代麻烦多了,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做。关家跟别人家一样从腊月开始忙“年事”,祭灶天、写对联、割年肉、蒸馒头、做点心,一样接一样忙活。再加上今年又赶上林氏坐月子没法动弹,越发显得忙乱不堪,好在又添了江采萍,她倒是揽了大半的活。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日,从早上开始鞭炮就劈劈啪啪响个不住,肉包刚开始会被吓哭,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仍跟往常一样呼呼大睡。

这也是屠苏在这里过的第二个年,第一个年时,因为关毛关文的事情,大家都过得不痛快。今年可是最舒坦的一年,一家大团圆,渣爹后娘不捣乱;百事顺心,又添新丁。吃饭时,林氏穿着厚棉衣用小被子将肉包包得严严实实得抱上来跟大家一起坐着。一家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十分尽兴。

年夜饭后照例是守岁。一家人吃着点心,或嬉笑玩耍、或款言细语,一起静待天明。说是守岁,但因为林氏在月子里,自然不能全守,意思一下就行了。其他人则是随意。渐渐的,有支撑不住的都去睡了。关毛喝得酒最多撑不住先回房去了。关厚齐则惦记林氏也跟着回去。屠苏和桑落都秉着早睡晚起的原则,早溜回屋钻被窝磕瓜子去了。最后只剩下了采萍和关忠苏中晨三人。

关忠打了哈欠对采萍说道;“你也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就好。”采萍低头站住不动。关忠只好解释道:“你看就剩下我们两个男子,你在这儿也不方便。”江洒萍只得退下休息。

待人一走,室内寂然无声,只闻得外面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苏中晨盯着跳跃不定的烛光,默然不语。关忠开口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跟着沉默。良久以后,苏中晨才轻声吟道:孤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年华荏苒又一年。关忠心有戚戚然,知道少爷是触景伤情。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劝道:“公子您一定要记得夫人的嘱咐,好好活着,别总想着过去的事…”

苏中晨凄然笑道:“我一直记着呢,只是忍不住偶尔会想一下…”

关忠想了想又以手指南边说道:“公子,那边的事…”

苏中晨正色道:“年后就出发吧。是该做个了断了。”

关忠闻听此言,心中万分复杂,思索片刻,又低声询问:“那小的…”

苏中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断然说道:“你自然不能跟着去,你留下吧,不然我也不能放心这边。”

关忠忙说道:“少爷,家里有那位在,谁敢怎样!”他指的自然是屠苏。

苏中晨笑道;“不管她怎样厉害,我就是不放心。”关忠盯着苏中晨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想法劈过他的脑海,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迟疑半晌还是不怕死的问了出来:“少爷,您跟小的说实话,您是不是对那位有那方面的意思?”苏中晨看了关忠一眼,目光便转向别处,一语不发,神情高深莫测。他越这样,关忠越是浮想联翩。

他眼珠一转,一脸郑重,然后又用循循善诱的口吻道:“非是小的多事,只是事情瞬息万变。您也看到了,林伯母的人选可不止一个,年节下亲戚来往又多,万一您走后,有人订下了可怎么办?所以小的提前讨个示下,以免到时乱了阵脚。”关忠说完,拿眼偷瞧苏中晨,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态变化。苏中晨这会儿倒不像刚才那么高深莫测,学佛祖拈花不语了。他轻蹙眉头细想了一会儿,倒也觉得关忠说得在理。林氏心中确实不只他一个人选…不过,他再想想屠苏,突然轻笑了起来。关忠一脸不解的看着他,迫不及待的等待下文。

只见苏中晨神情豁然开朗,笑着对关忠说道:“你也别套我的话了,我到时自有主张,你也尽管放心,除了她自己,谁也做不了主。”

关忠仍不甘心的追问:“可是万一东家自己看上了谁呢?”

苏中晨肯定的答道:“不可能那么快,你只管等着瞧吧。”说完,他也不理会关忠,顺手抄起一壶酒一径回房去了。关忠自己在大厅里愣怔了好一会儿,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便关好门窗回房去了。一路上他都琢磨少爷话中的深意。

第六十六章曲折隐情

翌日便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关家四兄妹都早早的起来,高高兴兴的穿上了新衣,一起涌到林氏房里拜年,关厚齐和林氏早准备了几吊钱给笑呵呵的给几人发压岁钱。四人随吃了几口朝食,关毛仍是孩子心性,早迫不及待的跑出去玩炮仗去了。屠苏和桑落出去看了一会儿,又回来逗肉包玩,如今的肉包比以前更好看了,林氏说他跟屠苏小时候极像。屠苏一听也得意的说道:“像我就好办了,千万别随了大哥。”桑落吓唬她要去找关毛告状,两人又打闹成一团。众人说说闹闹,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采萍和关忠已经开始忙着摆午饭,午饭的主菜是饺子,又加了其他几个菜式。几个男人都想趁着过年大喝一回,一个个都怂恿屠苏将好酒拿出来。林氏也不管他们,又笑着补充道;“今儿还有一种酒别忘了喝。”

桑落嘴快接道:‘娘,我知道,是姐姐酒。“

屠苏不解的问道:“我怎么没听过还有姐姐酒?不知有妹妹酒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