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恒之倚着合欢树,衣袂舒展如云,姿态慵懒,一双凤眸斜斜的看着她,唇角含笑。
见她眼中含怒,无辜的努力努唇,走上前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道,“无缘无故,你惹他做什么?”
初曦知道他说的是梁宏。
此事涉及到宋瑶的名誉,她不能说,只道,“惹就惹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夏恒之捻了一块桃花酥去喂白狐,弯唇笑道,“梁宏今日算是出尽了风头,钟老头还以为他没入举荐得了失心疯,差点派人去通知他家里人。后来才知道是比箭输了,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白狐没接,漆黑的眼珠看向初曦。
听到梁宏出丑,初曦心里头痛快,点了点头,恩准了!
白狐犹如大赦,抱着桃酥,一窜,上了廊檐。
初曦由它去了,坐在廊下,看着夏恒之笑道,“师兄看的可高兴?”
夏恒之一双美目斜睨过来,笑道,“还行!”
“高兴就好,那师兄是不是要打赏一下用生命来博您一笑的师妹?”
“师妹见外了,师妹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师兄的便是你的。即便你想要师兄本人、”夏恒之笑的意味深长,“也不无不可。”
初曦莞尔,“师兄想多了,只是想让师兄帮个忙而已。”
“什么?”
“我想让师兄帮我查一下,我被关柴房那晚,亥时到子时这段时间,梁宏在哪里?”
夏恒之一双凤眸扫过来,“师妹想查什么?”
初曦跳上木栏,回头一笑,“秘密!”
说罢,纵身而去,身如轻云,翩若惊鸿。
“事情就拜托师兄,我去练功了!”
夏恒之懒懒的倚着廊柱,偏头看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忽的低眉一笑,俊颜无双,园景顿失秋色。
夜里依旧修习内力,翌日一早,初曦睁开双目,只觉气长身轻,走出门去,一跃竟有三丈之高,再不需中间借力便登上屋顶。
晨曦刚起,云海翻腾,绵延山脉托起初升的朝阳,抑制不住的兴奋从心里一点点蔓延到全身,不管是因为夏恒之绝妙的内力心法还是她真的骨骼惊奇,这一刻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轻功成了!
虽然和夏恒之那种出神入化的那种轻功还不能比,但第一步,总算成了。
荐贤会第二日,二十人只余十人,从入世之论到道家的无为就从天明一直说到掌灯时分,众人意犹未尽,既有退出者也受益匪浅。
第三日,夏恒之一直没出门。
初曦练功累了,身子倒挂在檐下,向窗里望去,见他正斜倚着矮塌闭目养神。
翻身落进窗内,看到书桌上的纸墨,初曦勾唇一笑,提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一炷香后,初曦拿着手中的画纸挑了挑眉,原封不动的放在远处,用镇纸压好,对身后的白狐勾了勾手,轻身一跃出了雕花木窗。
初曦出去的刹那,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拂袍起身,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那副墨汁未干的画上,微微一愣。
画上华阁流帐,矮塌缱绻,沉香袅袅。
一男子合眸斜卧软榻间,手腕支额,姿态慵懒,一袭宽袍流云似水,流泻至塌沿。
香炉暖香朦胧,男子额前几缕墨发散下,半遮如玉的俊颜,薄唇红艳如火,衣带微松,露出颈间肌肤滑如凝脂,华如明月。轻烟半遮,淡阳轻照,寂静之中便多了几分妩媚暧昧,说不尽的风情,欲诉还休。
画画的人画风奇特,简单的几笔勾勒,没有色彩重墨,却将画中人的形态、相貌描绘的栩栩如生。
画的一角还提了一首诗,
“十月小春梅蕊绽,楼上四垂帘不卷,红炉画阁新装遍,锦帐美人贪睡暖。”
字迹歪歪扭扭,与画极不相称,只是那意思…。
夏恒之久久的看着那行小字,一双眸子若有流光闪烁,突然扭过脸去,双肩颤抖,扶额闷笑出声。
待纸上的墨汁干了,夏恒之自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暗红的描金漆盒,仔细的将画折好收了起来,将盒子放回原处,末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凤眸一垂,又将盒子取出,放在最高的那个格子里。
午后,夏恒之依旧没去千安阁,只是书房里又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玄色流纹锦衣,沉眉淡目,一手执棋,一手支额,姿态雍容矜贵,面容看似微倦,又似专注之极,秋月春花皆不能入其眼扰其心。
夏恒之半倚着窗棂,长腿微曲,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白玉杯,一个人自斟自饮,凤眸时时轻转,淡淡的看着窗外。
紫陶香炉内燃着上好的芷香,白香袅袅,和着丝丝缕缕的酒香在寂静的房内缠绕飘散。
半晌,玄衣男子才落一子,长眸轻抬,望了一眼窗外,只见一纤细身影在亭台楼阁只见穿梭,身后跟着一只白狐,或快或慢,绕在那道身影周围,不落半步。
“为了让鱼相退婚,你倒是煞费苦心。”
沉淡的一声将夏恒之的目光拉回,抬手将杯中酒饮尽,薄唇沾了酒,潋滟生波,懒懒笑道,“好玩而已,山中这样无聊,总要自己找点乐子。”
那人瞥他一眼,修长俊美的长指之间夹着一粒黑玉棋子,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淡声道,“既然无聊,不如回去。”
夏恒之重新倒满酒,放到唇边,淡淡勾唇,“回去?好容易躲出来,怎么能回去。”
“那你便躲一辈子!”
“一辈子又何妨,你以为我不敢?”
“你明知,这亲事不会成,不过是逼你下山!”
夏恒之望向青空,难得的脸上有几分正经之色,“他逼我的已经够多了,怎能哪次都如意!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无论怎样,留他性命!”
男子执棋的手一顿,长睫半垂,无怒无喜的俊颜不见半分情绪,片刻后才不疾不徐的道,“自然!”
远处那道清浅的身影突然飞来,片刻间已到了眼前,一个翻转,少女倒挂在檐下,
“师兄!”
一道清音灌入,如一缕清风,吹散室内的寂静和沉闷。
夏恒之仰头,红唇潋滟,凤眸含了一汪春水,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微宠溺,“怎么了?”
少女额头上还有细汗,微微喘息道,“渴了,讨杯酒喝。”
夏恒之闻言一笑,倒了酒放到少女唇边。
初曦很自然的就着他的手,叼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酒香浓郁,入口甘冽,初曦舔了舔唇上的酒渍,意犹未尽,翻身落在窗上,踢了踢夏恒之的腿,顺势坐在他对面,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酒壶。
夏恒之手一躲,笑着摇头,“不许贪杯!”
“小气!”初曦咕囔一声,突然睁大眼睛看着他身后惊声道,“看!你媳妇来了!”
夏恒之皱眉回身,同时只觉手中一轻,酒壶已被人夺去,待回头时,只看到一道浅色身影远去,很快人烟都没有了。
只余一直白狐,坐在那里瞪着一双黑眼珠眼巴巴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杏仁糕,夏恒之扶额,他这是都招惹了些什么?
扔了一块过去,
“快去看着她!”
白狐抱着点心,噌的一声便没了影儿。
手中拿着仅剩的一只白玉杯,突然便想起方才少女粘了水渍的唇瓣,不由得清浅一笑。
这笑落入那男子眼中,目光一深,继续落棋,淡声道,“莫不是真的看中了人家,不如娶回去,鱼相那不退也退了!”
夏恒之闻言一怔,眼中笑意微敛,仰头倚着窗棂,声音极轻的道,
“娶妻这样无趣的事,怎么适合我?”
第十七章 麒麟果
初曦躺在树梢上,酒已空了半壶,白狐过来,抱住便跑。
初曦一愣,这奸狐难道不只嗜甜还嗜酒?
飞身去追。
此时若有人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必然惊的无法合嘴,只见天洹城屋顶上,一只雪白的飞狐抱着酒壶飞快的逃窜,后面跟着一少女,紧追不舍。
一人一狐不知跑了多远,初曦停下来的时候,见白狐已累的瘫倒在地上,酒壶歪在一边,酒流了一地,香气扑鼻。
飞快的跑过去,拾起酒壶往里一瞧,空空如也。
初曦顿时大怒,挥手将酒壶砸了过去,“孽畜!今日我要扒了你的皮做条围巾去夏恒之那里换酒!”
白狐顿惊,身子一跃便蹿到旁边一颗树上,初曦跟着跳上去,随即便闻到一股异香,煞是勾人。
再顾不上那奸狐,初曦寻找那异香的来源,只见脚下这棵树约一人高,叶子扇形,极其茂密,三叶围一圈,似包裹着什么东西在里面。
初曦凑上去,扒开树叶,才见嫩绿的扇叶内长着一种通红的果子,那异香正是这果子散发出来的。
四处看了看,发现那奸狐不知道把她引到了什么地方,四处均是奇花异树,只是这样结红果的树周围只有这一颗,树木长的参次不齐,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刻意种的,倒像是野生的。
初曦摘了一颗果子下来,颜色晶莹剔透,红如玛瑙,放在鼻下闻了闻,清香带甜,十分诱人。
白狐坐在头顶一高枝上,两眼放光,一眨不眨的望着那红果。
初曦睨了它一眼,将果子递给它,白狐立刻捧住,四周望了一眼,然后飞快的塞进嘴里,红汁流淌出来,滴在它雪白的长毛上,白狐低下头去忙舔了干净。
初曦看的眼馋,忙又去翻找。
然而并不是每个叶子下面都有,初曦找了将近半棵树才得了十颗,跳下树去,盘膝坐在生了青苔的崖石上,拿了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放进嘴里一咬。
扑哧
汁水四溅,初曦双目一睁,这是个什么水果
真TM好吃!
就算前世,初曦尝遍了南北各样水果,也从未如此惊艳过。
果肉馨甜,果汁清润,入喉如泉,滋润肺腑,贯彻全身,真是个好东西!
白狐摇着尾巴凑上来,看着地上的果子,忙扒了三颗卧在身下,欢快的吃了起来。
林中幽静,清风习习,初曦两手托颈,仰卧在山石上,嘴里含着果子,轻嚼慢咽,好不惬意。
想着待会回去的时候给夏恒之也带几颗尝尝。
吃了两颗,再低头去拿,发现白狐那三颗全部已吃完,还在狼吞虎咽,爪子又已经伸了过来。
初曦拿了一颗,那奸狐便拿两颗
初曦咬牙瞪着它染红了的嘴,突然一把将剩下的三颗果子全部塞进自己嘴里,怒道,“叫你抢!叫你抢!”
突然一股竹子的清香飘来,初曦抬头,便见三丈外站了一男子,灰袍布衣,墨发以玉竹发簪冠起,面容清雅如雪,风姿卓然,似山间清流,却又觉得任何种山水都不能比拟一二。
那男子肩上扛着一锄头,看着初曦,微愣。
初曦嘴里塞着三颗果子,鼓鼓囊囊,瞪着那男子,
完了!这果子不是野生的!
白狐在那男子现身的刹那已藏到她身后,初曦也不指望它能出来顶罪,心思在跑和不跑之间还挣扎的时候,已经起身,努力将口中的果子吞了下去,憨憨笑道,“同志你好,这果树是你种的?”
男子抬头看了看那果树,目光清澈的看着初曦,轻启唇,声音温润如玉,
“你们吃了几颗?”
初曦咬唇不语,只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一。
那男子神色微松,便见初曦又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零。
十颗?
男子一怔,眉头轻轻蹙起。
初曦突然便慌了起来,急声道,“我们给钱!一颗多少钱?”
说着伸手在衣服一掏,脸色立刻一白,她忘了,她没钱!
男子摇头轻叹,
“算了!”
初曦顿时松了口气,遇到好人了!
“不过、”
初曦心又提了上来,同志,咱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这片地上的杂草便交给你了,你可会翻地除草?”
除草?这个好干,初曦立刻笑着跑过去,将那男子身上的锄头接过来,
“没问题!您请好吧!”
偷果子吃被人家抓住,没钱赔替人除草,怎么想怎么觉得像前世那些无赖下馆子没钱留在那给人家刷碗,幸好这没人,否则丢人都丢到家了!不对,她现在连家也没有了!
初曦打起精神,找了块野草最多的地儿,抡起锄头便刨
本以为除草不过是件简单的小事,然而,不过十下,初曦已经累的手臂酸麻,别说刨地,举锄头都渐渐费力。
白狐躲在远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初曦站直身体,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见白狐气不打一出来,靠,明明是一起吃的,为什么只她一个受罚?
“你!对,别瞅了,就是你,刨地去!”
白狐四周看了看,确定初曦是对着它说话后,顿时惊了,叫它去刨地,拿什么刨?爪子?
低头看了看它雪白娇嫩的白爪,不由得抖了抖,后退两步,不去!
“不会刨,你就去吃,你不是兔子吗?吃草本来就是你的事,快点去!”
白狐惊恐的看着她,又退了两步。
“呵”
远处传来几声低笑,男子盘膝坐在草地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书,握在手中,神态安然,淡淡的看着初曦。
初曦心中惊奇,只是一个种树的,一身布衣,却这样脱尘不俗,这天洹城果然名不虚传。
“锄头不要举那么高,落下时不必那么用力,也不必刨的太深。”
初曦按照他说的去做,果然轻松了许多,
一边刨一边笑道,“你这是什么果子?挺好吃的,就是结的太少!”
男子低着头,一向喜怒不入心的人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吃?自然好吃,他这麒麟果,三十年成树,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果,他出生时这树刚刚开花,如今才得三十粒,便让她吃去了十粒,怎的不好吃?
麒麟果是解毒圣果,又可培根固元,对练武人来说万金不换,常人一颗难得,她一次竟吃个饱,不知哪里来的造化?
男子浅笑,缓声道,“你怎来的此处?”
这林子周围他步了阵法,平常人难以接近。
初曦一指奸狐,“它带我来的!”
男子这才正眼看一直躲在她身后的白狐,目中略有惊诧,原来如此!
第十八章 十万两银子
这是一只纯种的灵狐,骊山虽有灵狐,却多是和野狐杂交的产物,纯种的并不多。
真正的灵狐藏在大山深处,极其隐秘,轻易寻不见。多年前他入山采药,迷在山障中多日不出,后遇灵狐引路方才脱身。
传闻灵狐栖居之地,瑶池环绕,仙草遍地,其种族饮仙水,食灵芝,接通灵性,万毒不亲,万障不迷,是山中精灵。
男子淡淡的看着少女身后那只幼年灵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少女,眉头微锁。
初曦低着头,对那道视线不觉,继续道,“你是天洹城里的人?一直在这种树?你家里人也在天洹城?”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那男子却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继续去看书了。
初曦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生我吃你果子的气,不然这样,你说多少钱,我赔给你!”
男子没有抬头,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淡声道,“你有银子?”
“没有!”初曦坦诚道,“不过有个人那里有,我可以去借!”
男子轻声一笑,“夏恒之?他可答应娶你了?”
初曦立刻一惊,怎么连个种树的都知道她逼着夏恒之娶她的事?
心中懊恼,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冲着他嚷道,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好吧,没人会信!
一世英名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