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莺忙点头应了,叫上几个小丫鬟,高兴地带着凌湘出了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德轩回到院子,进了后园,却见欧阳箬一身素衣,独自一人立在梨花树下,孤影盈盈,绝美的面上笑容淡淡,如云的青丝盘成高髻,发上只饰了几朵粉红的娟花。

远远望去,若皎花临风,一身的风华竟让他移不开眼睛。

欧阳箬见德轩只呆呆站着,对他招了招手道:“怎么了,又傻站着了。”

德轩回过神来,尴尬笑笑,忙行了礼:“奴婢想别了事情了。夫人找奴婢来有何要事?”

欧阳箬缓缓步来,德轩自然而然伸出手臂让她搭上:“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侯爷现在如何安排你?”

德轩眼神一亮,清俊的面上微微得意:“回夫人,侯爷把奴婢安排在赵先生底下伺候笔墨。赵先生还教奴婢读书呢,有时候还给奴婢讲大道理。奴婢收获甚多。”

欧阳箬点点头笑道:“看来挺好的,赵先生为人如何?”

德轩低头细想了下,才慢慢道:“赵先生文采风流,谋略在众先生中,奴婢觉得他是最深藏不露的。”

欧阳箬心中微微一惊,德轩为人谨慎稳妥,他若如此评价,那人定是高深莫测,说不定就是楚定侯底下的第一谋士。

“如此说来,你在赵先生身边伺候倒是不错。”欧阳箬微微笑道,如此看来侯爷诚不欺她,给德轩选了个好师傅。心中微微一暖,亦是想起那日阁楼相会的情形。

德轩小心地看了她的面色,忽然低低说道:“夫人是想叫奴婢打听什么事么?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欧阳箬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你在赵先生面前,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什么?或者换个说法,你的一些事你觉得能否真的骗得过他?”

德轩闻言埋头想了一阵,才道:“奴婢瞒不过他。赵先生的眼睛跟侯爷一般,深不见底,别人怎么都猜不到他的心里想什么。”

欧阳箬忽然一笑:“就不说别的,单是你来了几趟‘静云阁’想来赵先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德轩闻言猛地一惊:“怎么会?”

欧阳箬寂然笑道:“怎么不会,但凡位高权重之人,身边都有一个谋士幕僚为他在身边搜集情资,在华宫中那么多年,你难道也不懂么?”

她的笑如清月上的一缕云彩,飘渺难寻:“所以越是在深藏不露的人面前,越不能耍花招,你如今也算是他的弟子,更应该敬重他,伺候好他,你虽然只是内侍,但是却天资聪慧,以后说不上有大作为,所以…”

欧阳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希望你能学点真东西,以后,我也要依靠你呢。”

德轩浑身猛地一震,抬头来,却对上欧阳箬含有深意的目光,忙跪下一字一句道:“奴婢这命是夫人给的,以后一定效忠夫人,天地可鉴,若德轩来日有异心,定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他的眼中现出一丝狂热,若火一般点燃了全身,他说完,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浑身皆微微地颤着。

欧阳箬心中动容,知道他所说出口的话,定能做得道。扶了他起身,轻叹一声:“德轩,你不必如此,我们都是华国死里逃生的人,若不步步筹划,以后还不知道将是何等凄惨。如今幸得楚定侯能让我们庇荫,你虽然是内侍,却是同宛蕙鸣莺一般是我欧阳箬最近最亲密的亲人。”

德轩闻言,清秀俊美的面上不由流下两行清泪。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间有个丫鬟惊叫着跑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夫人…鸣莺…”

欧阳箬猛地一惊,忙急步走向前堂,迎面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了欧阳箬,来不及行礼,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夫人,快…快去…鸣莺正被人打了…”

欧阳箬大惊,忙拉着她起身:“那凌湘呢?凌湘不是跟她一起吗?怎么地被人打了?”

小丫鬟才十一二岁,欧阳箬知道她是府中张嬷嬷派过来伺候的,叫香叶,她平日与鸣莺甚好,但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整天跟着鸣莺身后。

香叶许是着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话又说不清楚:“夫人,快去看看…小小姐没事…但是鸣莺姐姐就被打了。”

欧阳箬又急又怒,德轩忙对香叶说:“还不带路,傻站着干嘛!”

说完扶了欧阳箬往外走去,香叶忙在前面带路。欧阳箬急得额头沁出滴滴汗水,脚下如飞,三人飞快地走到了府中的大花园。

刚进花园门口,就听见鸣莺的惨叫声,还有凌湘的哭声。

欧阳箬急红了眼,几步并一步向声音的来源跑去,却见自己院中的小丫鬟们抱着凌湘正白了面色,看着鸣莺被人按在地上打。旁边还站着好几位嬷嬷丫鬟,鸣莺被人按在地上,两个嬷嬷模样的人正拿了板子一板一板地打在她的背上。

欧阳箬又气又急,走过去,劈手夺过凌湘抱在怀中,回过头怒道:“你们是哪房的人,竟然打我的丫鬟,府中难道没有家法了吗?由得你们几个在这撒野?”

打着鸣莺的嬷嬷闻言连忙住了手,德轩忙上前把鸣莺扶起。鸣莺痛得俏脸苍白,背上糊了一片,不知道伤得到底重不重。

欧阳箬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恨恨地盯着对面的人,几个嬷嬷丫鬟都被她吓得噤了声,嚅嚅地向后退。

欧阳箬冷冷一笑:“说不出来么?我们这就去见王妃,看看什么样的奴才这般大胆放肆!”

话音刚落,那嬷嬷丫鬟身后突然跳出一个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模样,肥肥胖胖的,五官俊秀,只是面上表情看起来甚是顽劣。

那小男孩大声道:“刚才就是本世子叫人打的,怎么着。你又是谁?本世子打一个丫鬟,你又能怎么着。难道你也想被打一顿”

他小小年纪言语却是嚣张之极,欧阳箬忍不住皱了眉头。再定睛一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长命富贵金项圈,圈中间还镶着一块三四寸宽的美玉,心中顿时了然。

她也不与他说话,对身后的鸣莺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鸣莺白着脸愤愤道:“夫人,奴婢在花园里捉蝴蝶给小小姐玩,后来世子看见了非要抢小小姐手中的蝴蝶,还把小小姐推倒了。奴婢心急,去抱小小姐,世子收势不稳,自己摔倒了。所以就叫人打奴婢…”

欧阳箬点点头,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小世子:“小世子,如今人你也打了,气也该消了吧。该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学学孔孟圣贤之道才是。在花园里与小孩子抢什么蝴蝶,无端浪费了你的天资。”

小世子被她一瞪,心中不由地胆怯,还待再说,身后的嬷嬷却把他一把抱住:“小世子,快些回去,二夫人等等还要考你的书呢。”

小世子被她们拉得走了几步,似乎不甘心,还回头冲欧阳箬做了个鬼脸道:“哼,什么小小姐,这府中就我和霖月,这小孩子是哪里来的杂种,哪天我叫我娘亲把她赶出府去!”

他还待再说,旁边的嬷嬷却赶忙把他拉走了。他似乎还不服气,一口一个“小杂种”说个不停。

欧阳箬直气得浑身发抖,搂了凌湘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铁青了面色,快步往回走。鸣莺浑身疼痛,德轩只好将她背了回去。

欧阳箬回到“静云阁”,脑中只觉得嗡嗡地响,宛蕙已回来,接过凌湘,见欧阳箬面色铁青忙劝慰道:“夫人消消气,一个小孩子而已,口无遮拦的。”

欧阳箬平了平心气,见凌湘红着一双眼睛,眼泪尤挂在面上,心中一痛:“姑姑,我不是气这个,是气凌湘受欺负。世子年纪小,却能这般辱骂,定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有样学样。我并不打紧,可这以后凌湘如何在府中立足?”

欧阳箬说完,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德轩去请府中的大夫诊治,还好鸣莺只是伤了表皮,没有伤到筋骨,擦个药,卧躺几天就好了。

宛蕙一边给鸣莺上药,一边埋怨:“你这丫头,好好的要跑到那边去玩,碰上了这么个混世魔王,这回还好香叶机灵,要不然你这一身皮肉都会被打烂了。”

鸣莺委屈地嘟着小嘴:“是小小姐在院子里玩腻了,想要出门玩,再说了,是夫人点头的。要不我哪里敢带小小姐出门啊。可也真倒霉,碰上了那个小霸王。”

宛蕙哼了哼:“就你借口多,如今夫人正生闷气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才消了。”

鸣莺一听苦了脸:“怎么办,夫人会不会罚我?”

宛蕙点上她的额头:“你当夫人是是非不分的一个人么?她是在气府中一些人嚼舌头。你以后当心点,就带小小姐在我们院子里玩就行。别再惹事了。”

鸣莺点点头,又道:“这件事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当天晚上,柳氏就派人过来传话道歉,外送了好几瓶的外伤药膏。来人道:“二夫人说了,小世子顽劣不堪,希望七夫人多多担待一些。”

欧阳箬听了来人传的话,微微一笑,示意丫鬟收下伤药才慢慢开口道:“柳夫人真是有心,再此替我谢过二夫人,这是我的下人不小心冲撞了贵世子,真是该打!不过如今看小世子满面福像,长得矫健可爱,长大后定是个顶粱柱般的人物。”

说完,叫下人递上个托盘,上面放着文房四宝,雅致精细,一看便是上品。欧阳箬漫不经心开口道:“我来自华地,自小又是诗书世家,所以对这些笔墨比较熟,这一套是华地陵郡‘朱渔子’亲手做的文房四宝。我瞧着小世子天资聪慧,长大后若能文治武功双全,侯爷一定倍感欣喜。”

来人听得‘朱渔子’先是怔了下,忙收了面上的不恭之色,拜谢道:“奴婢替二夫人先谢谢七夫人的苦心。”

说着喜滋滋地捧了回去。

宛蕙上完药走来,见那人捧着这些事物满面高兴地走了,不由心疼地道:“夫人,你怎么把那套‘空谷清风’送给了二夫人了。奴婢看当世上也没有十套完整的‘朱渔子’亲手做的文房四宝。再说这次是小世子不对在先,这般小就如此嚣张,若给侯爷知道了,想来也是会责打他的。夫人何必怕她。”

欧阳箬立起身来,看着空落落的院门,满院寂静,无下人行走,一个院如今看来竟是冷落门庭。

她苦笑道:“姑姑糊涂了,你当柳夫人为何为她儿子打了一个下人而送来伤药,分明就是想息事宁人,我送她一套文房四宝,也是告诉她要好好管教儿子。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以后碰到凌湘也能好颜相对。”

宛蕙闻言轻轻一叹:“可惜了这么好的宝贝,竟送给了那个混世魔王。”

欧阳箬在心中默默道,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要是能买来凌湘在府中的平安,这套“空谷清风”又算什么?

如今只是鸣莺被打了,他日若是凌湘被打了,她还能如此镇定么?

她轻轻一叹,院外烈日炎炎,长夏寂寂,再也看不到春的一点影子。

第六十七章 夏夜杀

楚地的夏日一向是热热闹闹地一骨碌下来,令人招架不住。白天是艳阳高照,逼人的暑气闷得人心口发慌,恨不得日日躺在水中过日子。只有到了下午间或下一阵雷阵雨,才算是来了一丝凉风。

德轩自从跟了赵清翎以后,便忙碌许多,除了伺候他的晨昏膳食,闲余便要去烹茶给各位先生。等一切料理完了,便回到赵清翎处,瞅得他有空了,伺候笔墨的时候问几句自己书上看不懂的,若书读完了,赵清翎便再丢几本书给他。

初时,德轩以为他会忌讳自己是华国之人,但几番事情交代下去,却是消了这等顾虑。只是他牢牢记住欧阳箬的话,更是事无巨细办得妥当,又不会多嘴多问。赵清翎看向他的眼光便多了几分赞赏。

楚定侯载荣而归,日日应酬不停。再加上朝堂之中两派紧张,更是忙得抽不开身来。分身乏术,如何能事事躬亲,于是,很多事情便叫手下的幕僚代为处理。

赵清翎为他第一幕僚,自然事务更多。常常夜夜出去与人会于京都的烟花柳巷,四处应酬。

楚国自从攻下华国之后,两国间的交通更加畅通,源江而隔的两地往来更加频繁,商贸往来,有些华国逃难来的富商干脆在楚地开铺设馆。

楚地之京都的繁华更盛以往,似乎在几个月间,秦楼红馆处处林立,商铺若遍地开花一般,四处散开。楚京之地,如今寸土寸金,想要买到一个好地段,更是千金难买。

商贾贸易繁荣,许多文人雅士,皇贵世族更是夜夜笙歌,流连于各处酒馆楼铺。

这一日,德轩跟了赵清翎的马车又驶向京中有名的“浣花楼”,这已是这个月初里第四趟了,夜幕四垂,街上却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赵清翎一身白衣素冠,手中只执了一把纸扇,坐在车内闭目养神,面若潘安,身上丰姿清华若月。德轩与他年岁相近,平日里却对他十分恭敬,见他在休憩,不敢打扰,只坐在门边,微掀了一车帘一角仔细往外看街边商铺。

“德轩,你本家姓什么?”赵清翎忽然开口问道,一双眼眸微微带笑,似三月徐徐春风拂过,让人不由地心都暖了。

德轩正凝神看着外边情形,听得他如此说道,呆了半晌才道:“回先生,奴婢没有姓。”说罢低眉不语。

他没有姓,只有名。想着,手微微紧握,骨节发白。

赵清翎微微一笑,刷地摊开纸扇,现出一副泼墨山水,远远飘渺,似真山水溶进了寸方天地。

“每个人都有姓,我见你眉目清秀,光华内敛,定也是诗书世家的后人,怎么的会没有姓。”

他不紧不漫地道,带着三分疑惑,两分关切,听不出别的意思。

德轩闻言抬头,心亦是平复了许多,恭敬地回道:“回先生,奴婢只知道自己是华地延郡之人,自小父母双亡,长大了也不知道自己姓甚么,想是年岁幼小,忘记了。后来到了华宫之中,更是不需要知道自己姓什么。”

赵清翎淡淡哦了一声,暗暗看了德轩的面上已然平静无波,心中暗暗点头,此子可教也。

想着又淡淡问道:“楚侯带回来的女子是你的主子吧。想来定是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的人物。有机会定要去见见。”

德轩见他赞欧阳箬,清秀俊美的面上带了三分骄傲,郑重其事地道:“我家夫人诗书双全,是华地欧阳清隐膝下千金,风姿卓绝,绝世无双,不是一般女子。先生若见了,定也是十分赞赏的。”

赵清翎闻言,感兴趣地道:“竟是欧阳先生的女儿,看来不同一般,若是欧阳先生还在世上,慕白定要前去请教一番的。”说着口中连连叹息,道自己生不逢时,未能与华地当代大儒一同探讨切磋,为人生一大憾也。

德轩低了头,却不再回话。若是欧阳先生在世上,且不说夫人随了楚定侯做了他的小妾这桩事,便是如今华国被楚国灭了,还不知道欧阳先生如何情何以堪。

正说着话,“浣花楼”已到了,门前两个青衣小厮赶忙迎了上去,引着赵清翎进了门。德轩依旧是跟在身后,尾随到第三道门边后,静静侯着。

赵清翎长袍一摆,悠闲万方,摇着纸扇进了门。德轩眼见得他进了门,一位打扮得十分美艳的女子上前娇笑着道:“赵公子可来晚了,几位大人都来呢。今个还来位潇洒风流的贵公子呢。想来也是赵公子的朋友吧。”

赵清翎笑了笑,并不回话。

进得屋子,那门就紧紧地闭上了。德轩只见得几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忙站了起来,似乎还有位年轻的公子,一身气度儒雅俊秀,不同常人。

德轩心中有事,默默盘算着。正巧有个小厮走过,他忙拉着笑道:“这位小哥,跟你打听个事。”说着,手一伸,把一锭银子悄悄地放到他手中。

那小厮看了他一眼,把银子还给他,抬了抬眼皮道:“这位大哥,你要问什么,先说,若是关于楼里的客人的,小弟我还真不好意思。不知道。”

德轩心中有数,只笑着道:“这位兄弟还真小心,没别的事,就是我家夫人派了我个差使,想问下京城中有哪几家玉器行比较好的比较特别的,小弟是外地来的,不熟啊,这回家夫人要是问起来可交不了差。”

那小厮轻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呢,京城里有名的是‘长月斋’‘宝福楼’‘清云阁’都是顶顶好的。这位大哥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说着就要走。

德轩点点头,又苦着脸道:“知道是知道,但是若是夫人问我里面卖什么啊,兄弟我可就说不出来了,如今我差使又多,分不开身,若是小兄弟能在这里帮我顶个班,我跑出去看看,顺便把夫人先要的样式给记下来,就好了。”

说着又把手中的银子塞到他手中。那小厮掂掂手中的银子爽快地道:“没问题,看里面大人的样子,没有一个半时辰是不会出来的,你出去一个是时辰就得回来,不然你家大人要是问起你来,我可不好说。”

德轩忙千恩万谢地出了门。一出门口,直奔“宣荣街”可是一眼望去,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要是一间一间找去岂不是要大半天的功夫。且不说这条街了,整个楚京起码有四五条这般的街道。

他咬咬牙,逢人便问有没有卖玉器的店铺。一间间看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只看了半条街,看看天色,只得回转到“浣花楼”刚进去,就见那小厮正等在门口,一见到他眼一亮:“你可来了,你大人还在里面,约莫要出来了,怎么样?找着你夫人想要的玉的式样没?”

德轩含糊应了几声,忽然又道:“这位小哥,兄弟我不常出门,若是你看到有一间‘凌华行’麻烦你跟小弟说下,谢谢了。”

那小厮点点头,刚好有人叫他,便急匆匆走了。

过了一会,里面的大人出了屋子,一阵胭脂酒肉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德轩心中有事,正闷闷不乐,便只低了头,躬身迎他们走过。

几只穿着锦靴的脚从他面前走过,忽然最后一双靴上用暗纹金线埋在靴面上绣了一条龙。

那龙活灵活现,呼之欲出。德轩在华宫中待的时间久,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猛地一抬头,却见那双靴子的主人正与赵清翎话别。大约是一位不到二十的贵公子,气度清贵。也许喝得有些微熏,如玉俊颜上若抹了一层红胭脂,煞是醒目。

赵清翎面色如常,一双眼中却是熠熠有神,德轩知道他喝多了,别的看不出来,就是一双眼睛显得有水样,看他样子想是也是喝得不少。

他对那位贵公子道:“夜深了,大公子小心。”那位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步履有些不稳笑道:“有赵公子一句话,本…本公子也放心多了。记得方才说的…”话没说完,想是腹中酒水翻搅,便急急走了。

德轩见他走了,忙上前去扶赵清翎,道:“赵先生喝得多了,让奴婢扶您吧。”赵清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多了。”说完,极不雅地打了个酒嗝。

德轩扶了他向前走去,依然恭声说道:“先生喝多了,眼睛特别亮,别人会被先生的眼睛骗了,可奴婢是知道的。”

赵清翎低声一笑:“你的眼睛很亮,今晚你可看见了什么?”说着一双眼睛就盯在他的面上。

德轩一愣,过了一会才道:“奴婢什么都看见了,但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清翎哈哈一笑:“说得好。说得好。”大笑着出了门。

德轩抹了把冷汗,跟着出了去。

上了马车,一路上赵清翎闭着眼睛,似乎还在酒醉之中,德轩亦是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身后似乎有人追了上来。

有人低声问道:“是赵先生么,侯爷刚好路过,与先生一同入府吧。”那人声音清朗,皎皎若月。德轩只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接着几匹马便驶上前来。

赵清翎许是酒醉得厉害,扶了头,歪歪地倒在车内软座上。德轩小心地看着他的面色,见他似乎睡了,自己便坐在车辕边上。

夏夜的风微微吹拂而来,散去了车内的酒气,德轩不由长长出了口气,心中的闷气也少了许多。

一行人渐渐向府中行去。

待行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拐角处,忽然漫天射下几枝劲箭,直奔马上的楚霍天,楚霍天轻喝一声,手腕急抖,一朵凌厉的剑花猛的闪烁,打掉了那几枝夺命箭。

他身边的一人怒喝一声,手拍上马鞍上,人若入云蛟龙,身影直扑箭射的来处。旁边几位护卫忙大喝着抽刀将楚霍天护住。

德轩见突变顿生,哎呦一声,钻进车里,忙摇醒赵清翎急急道:“赵先生,快起来,有刺客!”

赵清翎含糊应了几声,勉强起了身。

德轩只急得满头是汗,只得撩了车帘向外张望。四周黑漆漆的,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熄了灯火,在此僻静处,一眼望去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一行人不敢大意,团团将楚霍天护住,缓缓向前走去,远远地,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喝一声,似正与人交手。

楚霍天剑眉一拧,对身边道:“去派人看看,别让苏将军中了圈套。”底下人忙领命去了。

德轩正紧张得张望,忽然见两边屋檐上无声落下七八条人影,那些人影行动甚是迅速,如电一般向车内袭来。

德轩低低惊呼一声,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车旁边的护卫大喝一声,抽刀而上。刀剑交加,碰溅出火花来。

楚霍天见状,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左右前去救赵先生!”他身旁的护卫一声答应,忙分了一小队抽刀上前。

德轩耳中听得外边喊杀声声,牙齿都忍不住咯咯做响,手抓着车门旁的把手,几乎都抓不住了。

赵清翎见他如此害怕,微微一笑,从手中掏出一根小木笛,放在嘴边一吹,一声奇怪的声音若夜枭一般传了出去。

“赵…赵先生…这这…这是什么。”德轩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变得不好用了,见赵清翎笑得奇怪,不由问道。

“没什么,找人来料理这几个人。”赵清翎笑得云淡风清。

德轩忙向外看去,只见两边屋檐上忽然又飞下几个人,依然是黑巾蒙面,但身着的却是青衣劲装。他们手中拿的皆是短剑,沉默地扑上前来加入战团。

他们身手利落,带着沉默而凌厉之极的杀气,几人围剿之下,那些黑衣人虽然凶扞而不畏死,但因得楚霍天这边人多势众,一个个都被几刀结果了性命。

战斗结束得干净利落,连德轩都忍不住惊讶。

楚霍天骑了马上前,看了看地上几具尸体,冲那几个青衣人一挥手,那几人略略一行礼,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德轩猛地想起欧阳箬对他说关于赵先生的一番话,不由得暗暗心惊。

“赵先生可有受惊。”楚霍天向车内问道。

赵清翎由德轩扶了出了马车,笑道:“还好,谢谢侯爷关心,这几个贼人还伤不了人。”

正说着,德轩忽然见地上寒光一闪,刚才明明死透的一个黑衣人突然暴起,寒光森森,袭向离他最近的赵清翎。

“赵先生小心。”德轩惊呼道,心中闪电般闪过无数的念头,忽然心一横,扑到他身上。

身上猛的一痛,似乎身上所有的热气都随着这疼痛而迅速流失。他渐渐软倒,眼前渐渐模糊,似乎有人在呼喝着他的名字,似乎又有人在把他撑起。

意识渐渐散去,他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不知道。

第六十八章 邀月明(一)

德轩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在半空中悠悠地飞,耳边不停有人在念着什么,还有人走来走去,可是听在他而耳中却只是嗡嗡的声音,进不了他的心中。

苦涩刺鼻的药汁被人灌入他的口中,似乎有人在焦急地说着什么,有只微凉细腻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了几句,叹息着离开了。几次三番,似乎过了很久,飘忽的意识才渐渐聚拢。

眼皮似有千斤重,睁了几次都睁不开。最后有人轻声说着话进门来。德轩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小小的居所,门边立着一位杏色薄衫的女子,面容绝美,却含了一丝忧虑。

德轩努力睁了睁眼睛,才看清那女子是欧阳箬。

他大惊,夫人竟到了这地方。想着忙要挣扎着下床,但是浑身上下若塞了棉花一般绵软无力。只得张口道:“夫人…”

话刚说出口,却如低喃一般。欧阳箬正与宛蕙说话,一边忙着的鸣莺见德轩有动静,忙扑上德轩的床前,惊喜地道:“夫人,姑姑,他醒了,醒了…”说着竟带了哭声。

欧阳箬与宛蕙一惊,忙上前来看。宛蕙又惊又喜,对欧阳箬道:“夫人,这下可算救回来了。阿弥陀佛!”口中不住地念着佛。

欧阳箬伸出手探了探德轩的额头,亦是点点头:“恩,热也退了,想来也好了许多。”她的微凉,德轩记起在自己昏迷中似乎也是这么一双手日日来探他的额头。心中感动不已,挣扎地要起身。

鸣莺见他动了身,忙按下他道:“你不要命了,府中大夫说你就差一点就伤到心肺了,还不快些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