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汤桥等人都有些变色,林开云这话简直就是在明指高平贪生怕死,不肯为国出力。

在人们的观念中,就是将门虎女,高太尉是武官之首,那高平也要勇武不凡,就算是先天条件达不到,也要勇往向前。说直白一点就是哪怕你身体瘦弱,也要有一颗勇敢的心。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全大雁都知道高太尉是绝对不能算一个好将军的,真的说起来,她连仗都没打过一次,是从委属前锋参领、护军参领这么一步步升上来的,再往前,却是当今皇上的伴读。

而且高平又是出了名的病秧子,这母女俩是怎么也和将门联系不到起的,而且高家虽然是高门大宅,也出过几个武官将军,但也说不上簪缨。

簪缨是世代将门,说起来好听,但在大雁朝其实并不好过。乱世重武功,但现在大雁虽然西北有柔然,东北有眺国,在这两个国家交叉的地方还有一个初芽牧场。

但对于大雁来说,这些都是疥癣之疾,而大雁自然还是盛世的大雁,高家作为世家,出的更多的还是文官。

林开云这番话,不仅有讽刺高家母女的意思,更有贬低整个高家的意思。众人对于高家虽然不见得有好感,但是对于这种世家也是轻易不敢表露轻蔑的。百年家族,有多少人脉,多少潜伏的势力,今天说了一句,不定将来会有什么麻烦。

汤桥暗暗叫苦,很是后悔招呼高平过来,更是后悔自己多嘴问那么一句。但是她又怎么想到林开云会说出这番话?

高林两家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这次林开云的位置不是因为高家的影响才活动过来的吗?还是说林若鸿真的……

她正想着,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人穿了一身乳黄色的长衫,旁边有使年小厮簇拥着,看起来应该是哪家的少夫君。

大雁并不禁止男子上街。但是高门大宅中的男子即使外出购买首饰珠宝,也是乘坐马车轿子,到了店铺才下车下轿,而现在那人出现在码头,显然是准备上船了。

汤桥稍稍一想,就认出了那是林若鸿。这倒不是她对林若鸿很熟悉,虽然她和林开云的关系不错,但也只是远远的见过林若鸿一两次,此时能认出还是因为高平。

高平先前就在那个地方,那边又是高家的车队所在,她再认不住那才是有问题呢。

正在此时,林若鸿身边的人可能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转过头,拿下遮脸的纱巾,向这边张望。

高平就在汤桥的身边,也看到了林若鸿,连忙走到窗前,对他挥了挥手。看到她,林若鸿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然后在身边人的劝说下,又戴上了纱巾,转身登船。

“高妹妹和少夫君果然是鹣鲽情深啊。”看到这一幕的汤桥叹道,“看来民间传闻实是最不可信的。”

她一边说,一边向林开云看去,她倒是好意,想着林开云也许和高平有什么误会,所以故意这么一叹。但听在林开云耳中就不同了。林若鸿的情况,是她有意无意的散播出去的。

这一是为了染黑高家和高平。第二则是怕林若鸿无意中,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其实真说开来,林若鸿也不能说什么,但对她的名声总是不好。但若是众人都以为他是白痴傻瓜,那么无论他说什么,众人恐怕都只会认为是傻话。

此时听汤桥这话,就以为是在怀疑她,因此道:“可怜我那弟弟,本也是名动京城,此时却如此……”

不等她说完,高平已道:“若鸿天真浪漫,惹人怜爱,说起来,的确是我的福气,在此,却说不得要敬开云姐姐一杯了。”

说着,斟了杯酒,双手举给林开云:“在这里,妹妹祝姐姐一帆风顺一展宏图。只叹姐姐是要到阳州,而若鸿又要跟我前往他处,希望姐姐一切顺利,若真有什么事情,派人传书即可,若鸿的事就是我的事,万不要客气。”

林开云此时也不能不接,她接了过来,正要说些什么,高平又似漫不经心的道:“只是姐姐要传信的话,务必找一个妥当的,否则传到他人手中,总是不美。”

林开云的手一颤,惊骇的抬起头,只见高平正笑吟吟的看着她,脸上倒是一片坦然。

“她不会知道的,她若是知道,此时必定笑不出来。不不,她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她没证据?她故意刺激我?或者,只是凑巧?只是巧合?”

一时间,林开云思绪纷杂,原本要说的话,也不知跑到哪儿了,只有草草的喝了酒,胡乱说了几句。

看她这个样子,高平暗笑,总算是稍稍的出了口气。此人到阳州是必定要吃苦头的,此时倒不忙敲打,让别人白看戏事小,让她有了警惕才不美。

第48章 离京 (下)

虽然这对个林开云没有半点好感,但高平也知道不能让外人看出高林两家明显不和。因此又寒暄了几句,就以日程已定不好耽搁告辞了。她走后片刻,有寿就就带了两个小丫头,捧了两盘白银过来。都是五两的银锭子,一盘十个,银晃晃的很是晃眼。

有寿来了,先给众人行了礼,然后道:“林姑奶奶,这是我家小姐和少夫君的一点心意。我家小姐说,林姑奶奶是林文公的后代,必定是恪守克己的,怕奶奶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这点程仪虽寒薄,但想来总是有些用处的,万望奶奶不要推辞。”

林开云一愣,勉强道:“倒是你家小姐费心了。”

有寿笑道:“我家小姐说,都是一家人,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会有死结。奶奶以后有什么事,还要尽管传话。”

这种话,高平说来没什么,有寿一个丫鬟,就算是贴身的,也有点不妥当,因此她一离开,就有人道:“果然是高家出来的,一个丫鬟也如此拿大。”

又有人道:“我看那高平还是个和善的。”

“奴大欺主。林秭,我看林二公子也是个好脾气的,进到这高门里恐怕也……前段时间传出的那些流言,说不定就是那些下人弄出来的。林秭既然和高家是姻亲,还是不要有误会才好。”

江杭兴开口,因为那几处改动,她对高平的印象也不错。她为人刚直,虽然有些不合适宜,但却很有几分声望,因此一说这话,其他人纷纷附和。林开云心中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还要微笑点头,说不出的郁闷。

这个话题说的差不多了,众人也不再议论,毕竟事关林若鸿,他们虽是无心,也不好总拿着一个良家子做话题。

又有人道:“这高平也满大方的,自己出门,还送来一百两的程仪,林秭这次到阳州,一两年内,想来是不愁了。”

一百两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林开云现在是正六品,每年的俸禄为一千旦,这一百两,正差不多相当于她一年的俸禄。有这一百两,再加上俸禄,哪怕不收孝敬,一两年内也应该够用了。

林开云心中郁闷的要死,此时也不得不笑着点头。忽然码头处一阵骚动,几人勾头去看,也没看到什么,正疑惑间,突然听汤桥道:“快看,是小神舟!”

众人顺着她指的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一个长十余丈,高两重的大船,那船已经开动,在远处看来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和身边的船舟、码头一对比,立刻就显得巨大。

“昔闻明安帝造神舟,弘扬我大雁天威。今日得见这小神舟,也可遥想当日盛况了。”

江杭兴赞道,她在京城出生,最远的,也不过来过花园口,但都是送人,过去的那几次,虽见过些大船,却是无法和这小神舟相比的。在座的都是和她差不多, 只有一个叫齐豫的,出身代州,因此道:“当年我在家的时候,见过真正的神舟,是此船的三倍,不过那样的大船也不好在内河行走,那就是海船了。在珠河上,这 小神舟也是最大的了吧。也不知是哪位的坐船。”

她这一说,就有人笑了:“还能是谁的?自然是高家的了,今儿这里还有谁能坐这样的船?”

还有人想反驳,就见下面高家的车队开始回返,显然是正主已经上了船了,就算没亲眼在那船上看到高平,但联系在一起,也不用证据了。

林开云看着那渐渐远行的大船。

高家、高家!早晚有一天,她要让高家的人来求到她!早晚有一天,她要让这天下的人都知道她!

此时,高平也正对自己所乘坐的船啧啧感叹。她在现代的时候,知道宋代的造船业发达,没想到这大雁的也丝毫不弱。

这样一艘船,用九百料,长十五丈,可装两千斛栗,乘坐百人。比起现代的轮船,当然不如,但这是全部用木头所造,用一根木头做龙骨,造出来这样的大船,也真是不易了。

蓝春海对于这些旁门左道很是精通,在旁边为她解释,哪个仓位做什么,哪个地方有什么用,高平一边听一边点头。

过不大会儿,就有人来报,说快到归化县了。高平一愣:“这么快?”

蓝春海在旁边笑道:“这归化本就离京城不远,骑马的话也只需要半天。咱们走水路,又是顺风,自然更快了。此时说快要到了,实是要再等一会儿的,衙内若有兴趣上岸看看,可以吩咐他们停船。”

“这归化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蓝春海想了想道:“这里产枣。”

高平笑了:“若只是产枣也就罢了。春海,若是如此速度,那到桉州要几日?”

“若是不停歇,风向也没大变的话,到桉州境内想来只需要两日,但若是要到叶县,恐怕就要三四日了。”

高平这次要到桉州,主要是为了蓝春海的另外一位友人。虽然高平当日让她举荐,但她也不敢随便乱来。若是找个才干平平,没有擅长的,高平就算用了,对她的印象恐怕也要大跌。

虽说她已没想过什么建功立业,封夫荫女的,但也不想就此在高府终老。过去没机会也就罢,眼见衙内赏识,自然是要抓住机会的。因此她思来想去,才给两个人去信。

当然,她认识的有才干能力的自然不止两个。但那已经做了官的自不必说,那些和她一样有落脚处的也不用她来举荐,还有那在文章策论上有能力而又不被赏识的,高平也不需要。

把这些条件都算上,剩下的,除了凌泽义,也就只有一个叫韩悦,韩心俞的。凌泽义收到她的信,拿着高平送去的路费就跑来了。那韩心俞却只回了封信,大意就是非常感谢她的举荐,但她已经决定在家乡终老了。

此人没有来,那路费也没有退回来,弄的蓝春海哭笑不得,好在高平也没有在意,反而决定在去往代州的路上先到桉州,当然,这也是为了迷惑高老夫君。

不过高平到桉州,却没想过要对韩心俞怎样,蓝春海举荐的凌泽义给了她惊喜,所以她希望这个韩心俞也是个惊喜。

不过她也知道随便一抓就能碰到个超级人才的这种事那需要相当好的人品,她会想着到叶县,还是因为知道那里产煤。

大雁的居民目前对于煤的使用还有些懵懂,就算是蓝春海,也只是不确定的知道,那东西是可以烧的——这还是听韩心俞说的。

而一般人家的取暖,或用碳或用木材,几乎没有用煤的。

高平记得中国古代对煤的利用大概是开始于北宋的,明清时期才得到真正的发展,国家开始收煤税。

她在现代时经常听说煤老板怎么怎么有钱,怎么怎么发大财,此时听到那里产煤,就有些动心思。

如果她能把这个煤发展出来,虽然说古代不能像现代那样,将煤用到各行各业,但只是取暖烧火,也绝对是一条财路。而且现在人们对煤还没有什么认识,她去把那些煤矿占了,以这古代的开采水平,起码,能挖到孙女那辈了。

在归化没有停,高平和蓝春海刘欣一起用了餐,回自己的舱室,还没进去,就听到呕吐声,她一愣,推门进去,就看到甘草和执笔等人,正围着床忙碌。

“怎么了?”

众人看到是她,连忙行礼,她挥挥手,已经看到原因了,林若鸿正抱着个盆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呢。

明知道不该,但看到林若鸿红着眼,撅着嘴,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这是,晕船了?”她强忍着笑意道,“怎么不去对我说呢?”

执笔道:“少夫君不让人去回报。”

高平惊讶的挑了下眉,林若鸿嘟囔着开口:“只是晕船,我看书中说了,吐着吐着,就好了。”

高平嘴角抽搐,点头:“是极,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这句要放在现代,必定惹来一片笑骂,此时众人却只是愣愣的看着她,显然是不解的,高平也未免有些遗憾,看向周围,一片诧异,她咳嗽了一声,开口:“现在好些了吗?”

林若鸿点点头:“好多了,呕——”

刚说完,他就又抱着盆干呕了起来,执笔茗翠等人又连忙扑上。高平看了,暗暗摇头,虽然她没有晕船经历,也不是太懂,但知道此时最需要的是新鲜空气。自然,他们的仓位在二楼,通风也好,但这么一大堆人围着,总是污浊。

因此道:“除了茗翠,就都出去吧。”

众人一愣,高平挥挥手:“这里也没什么事,有茗翠一个就够了,都围在这里,浊气也多,都出去吧。”

见她这样说了,众人向外走去,甘草走在最后,要出门的时候就听到高平道:“小白,为什么不让人对我说呢?”

这话,温和中又带了几分调笑。这种温和甘草是不陌生的,小姐和他说话时,也总是温柔的,但是,却从没有向现在这样还带着亲昵。

突然的,他就觉得一股酸涩。

第49章 珠河夜话

林若鸿虽然不时的干呕,但其实是吐不出东西的,高平坐在床头,他自动就靠了上去,对于他来说,已经习惯向高平身上偎了。高平一开始觉得有些别扭,次数多了,他又是这么一副孩童样,也就渐渐习惯了。

“为什么不让人给我说呢?”高平又道。

林若鸿撅了撅嘴,道:“我是大人了,不要什么都麻烦你。”

高平失笑:“你觉得大人就是这么做的吗?”

林若鸿哼了哼。

“那好吧,你若是这么觉得,下次我病了,也不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

“什么不好?”

“不告诉我不好!你病了自然要告诉我的。我、我下次也告诉你。”

“恩,这才是乖小白。”

高平摸了摸他的头,让茗翠用蜂蜜兑了玫瑰露,用温水调开,拿着调羹慢慢的喂他喝了。

知道他晕船的症状还没好,也就不勉强他吃东西。林若鸿本身也没有胃口,他看书中说,这种症状最好就是睡觉,但他又偏偏睡不着,就巴着高平给他讲故事。

自从听过了那个改编的花木兰,他就爱上了高平的故事,虽说他现在史书也能通读下来,高平也不限制他看民间话本。但那些话本,就和中国古代的演艺小说一样,除了极少数比较经典的,其他都是一个模子下来的。

或是劝说忠君爱国的;或是富家公子和穷秀才私奔的。文笔不见得不好,但看一本两本也就罢了,看的多了,也就生厌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些话本不够狗血刺激。高平是从现代来的,一掌山崩海啸媲美洲际导弹的电视剧都看过,小时候还经历过琼瑶阿姨的洗礼,还有什么她不敢编的?

何况她有的时候也不用现编,只要划拉一下看过的故事就好了。对于这些故事,她也没有什么侵权的愧疚。她又没想过靠这些故事扬名发财,只是当做哄林若鸿玩的东西,就和孩子的床头故事一样,因此用起来也非常随意。

不过无论她用什么故事,都有一个标准,那就是重点宣扬故事人物的坚强坚韧,对那些懦弱的、没骨气的,都表示了绝对的轻蔑。她实是怕,若林若鸿哪一天回复了记忆,再想不开。

虽不知这些故事能不能起到效果,但有一点总比没有好。

此时林若鸿要求,她想了想,就讲起了三个小猪的故事。当然,这三个小猪到了她嘴里又不一样了。本来那故事突出的是小小猪的勤奋努力,而她这里则突出了面对暴风雨的坚韧,和上面两个姐姐的抗争。

在她的故事里,那两个姐姐不仅懒惰,还非常厚颜无耻,自己不劳动,还剥削小小猪的劳动。小小猪在这个过程和它们斗智斗勇,终于将它们赶了出去。

“万般无奈,大猪和二猪只有走出小小猪的房子。小白,你觉得小小猪以后还能收留它们吗?”

林若鸿想了想,道:“若它们能改过自新,那就可以再给一次机会,若是不能,就不可以再收留了。”

高平头:“小小猪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二猪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变得勤快努力起来,大猪却始终无法改过,最后在草原上被狼吃了。所以小白,你一定不能学大猪啊。”

“我才不会变成大猪呢,我又刻苦又聪明,是小小猪。”

高平忍着笑意道:“是是,你是又白又嫩的小小猪。”

听到夸奖,林若鸿笑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平平,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

“我是在夸你。”

林若鸿将信将疑。高平颇有一种孩子大了,没过去好骗的感觉,好在林若鸿虽然觉得不太对,但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因此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林若鸿的身体素质不错,第二天晕船的症状就轻了很多。第三天,当到达桉州境内的时候,已经无事了。

小神舟虽然大,但说到底,范围还是有限。而且一干男眷,都只能局限在二层,最多也只能在高平或使年的陪伴下,在甲板上转转。下面的底舱是绝对不能去的。

当然,那地方空气污浊,光线黑暗,林若鸿等人也没有兴趣。

这两天高平的时间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和蓝春海刘欣在一起,听这两人谈论河川地理,天下大势。另一部分则是和林若鸿甘草等人在一起,或是谈话说笑,或是做一些简单的游戏。

古代没有什么游戏机。在船上,也没有什么运动。所谓的游戏也就是九连环、围棋这种室内游戏了。

高平对这些过去从未涉猎,陪着两个夫君玩的时候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她倒是会五子棋,本来还指望着用这个为自己翻翻本,挽回一下形象,结果没两局就被林若鸿杀的丢盔弃甲。

而且在渐渐的看懂一些围棋后,她也要承认从趣味上来说,五子棋是比不上围棋的。五子棋最好的就是易学,当然,也难精,以她的脑子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下棋实在不是她的爱好,她也没想过这个培养情操。所以就又琢磨出了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