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逛了一晚上的灯会,身上尽是灯油味和汗味,甭说外头的大衣裳一定得换,就是贴身肚兜小衣,也同样得换干净。

于是,等她出现在仙居殿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然而,她刚刚照常跨进大门,两个宫人却忽然慌慌张张地上来将她拦住,前头一个年岁较长的极为尴尬地说:“县主,韦皇后昨日和婕妤商量了一晚上国事,一直到早上方才睡下,只怕不到下午不会起来。县主若是没有什么重大的事,还是先请回吧。”

商量了一晚上国事?这种话凌波怎么听怎么古怪,然而,就算她再疑惑,这时候也是不好开口相问的,点了点头便准备打道回府。然而,这大门还没重新跨出去,外头就忽然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怒吼。

“上官婉儿,你不过是一个出身掖庭宫的宫婢,凭什么把我赶出洛阳,你算什么东西!”

居然有人在仙居殿前兴师问罪!凌波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往外一看,就只见刚刚还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色大团花绫袍,腰系玉带,正是如今皇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谯王李重福。

这种两边对峙的节骨眼上,她当然不会傻乎乎跑出去。眼见四周内侍宫人乱作一团,她就找了个地方掩蔽好了身子,悄悄观望着外头的动静。不消说,这回绝对是有好戏看了。

第二十章 你算是什么东西

盯着仙居殿的牌匾,谯王李重福的眼睛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他懂事没多久之后,父亲李显就被人赶下了皇位,一大家子人凄凄惨惨戚戚地前往房州。他是庶子,母亲昔日不过封了才人,在押解的路上又惊又怕,才到房州就过世了,甚至连一座像样的坟墓都没有。长兄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是韦后所生,纵使再苦,李显和韦后都会将衣食让给他们。而原本少之又少的供给到了他头上,那几乎连填肚子都不够。

那种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现如今好容易熬到了头,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他却在这喜庆的上元节之后,得到了一个令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上官婉儿竟然已经为他的父皇拟诏,让他离洛阳前往濮州就藩,且不得诏命不许离开封地一步!要知道,他是如今所剩三个皇子中最年长的,凭什么不得立为皇太子,而且还要被赶出洛阳!

此时,仙居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虽说上官婉儿如今已经高升当了婕妤,但由于政变也就是这些天的事情,因此仙居殿的人手还没增加多少,总共只有八个宫人四个内侍。昨晚上韦后留宿在此,本就让他们够手忙脚乱了,这当口窜出一个兴师问罪的,更是让所有人为之惶惶。有担心自家主子前途的,有担心韦后怪罪的,至于更心腹的珠儿等几个,则是担心李重福怒发冲冠冲进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所以,凌波所在的那个角落几乎没有人在意,就算是瞥见了,这些人也不会啰嗦半个字。谁都知道这位武家千金平日和上官婉儿的交情,这当口既然出不去,找个地方躲躲又有什么打紧?

约摸一刻钟之后,上官婉儿终于出来了。由于仓促,她只是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一头漆黑秀发就那么散落在肩头,面不涂脂唇不点朱,只有额心敷的花钿依旧在。大约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大约是被人打搅了沉眠之后异常恼火,大约是其他什么不知名的缘故,她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绯红,跨出大门便用一种异常冷冽的目光盯着李重福。

“谯王好大的威风,是谁给你的权力擅闯我这仙居殿?又是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大吵大嚷?”

“上官婉儿……”

不等李重福把话说完,上官婉儿便沉声斥道:“我乃陛下明旨册封的婕妤,谯王是皇子,莫非就连一点礼数都没有?抑或是说,我该上书陛下,给谯王府再委派一个王傅?至于谯王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赶你出洛阳,如今尚未见到诏旨,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莫非是你在日夜窥伺陛下?身为皇子居然为捕风捉影的事情闯宫,谯王知不知道孝悌二字究竟怎么写的!”

精彩,果然精彩!上官婉儿这言简意赅的一番话,凌波听得心神荡漾叹为观止。这才是宫中赫赫有名的上官才女,一上来就以大义责问,一上来就站得稳稳当当,简直让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一个沉不住气的李重福,还真不是上官婉儿的对手。

盛怒而来的李重福万万没料到上官婉儿会如此嘴尖牙利,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尽管上官婉儿说的话里头挑不出半点毛病,但给他传讯的人说得信誓旦旦,他登时又犹豫了。可转念一想,上官婉儿出身掖庭,乃是退位女皇的心腹,能够册封婕妤只不过靠的是草诏传位的功劳,他甚至听说在册封之后,自己的父皇只在此地留宿过一宿,甚至还是和韦后同来,料想宠眷也是有限。

有了这点凭恃,他顿时又盛气了起来,当下又冷笑了一声:“上官婕妤,你既然提醒我,你是父皇的婕妤,那便该谨守后宫的本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你牝鸡司晨,居然敢干预草诏大事,又怎会传出那样的流言?莫要以为你曾是则天大圣女皇的心腹,便把本朝当作大周那时候……”

眼见某人在那里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仿佛越来越得意,凌波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人家只是微微挑眉,既没有露出多少怒色,也没有显出多少恼火,反而隐约有一种轻蔑和怜悯,她登时心中一跳,本能地往后瞧看。果然,一片面如土色的宫人和内侍身后,她看到了某个面沉如水的女人。

“牝鸡司晨……好,好!看来重福你这些年还真是长进了,竟学了这么多深奥的词。”

谯王李重福正在为自己的绝妙口才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骤然听到这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立时顿了一顿。看清了那个徐徐走出来的人,他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母后,母后如何在此?”

傻乎乎的一句话问出来,他这才醒悟到自己忘了行礼,连忙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心中一下子翻起了惊涛骇浪,甭提多懊悔了。韦后对他这个庶子说不上好,而自从他的兄长李重润故世之后,对他的态度就更恶劣了。即便他以长子自居,亦知道这嫡母在父皇的心目中非比寻常,更不敢招惹韦后。

在那种冷得如同冰块一样的目光中,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儿臣……儿臣不知道母后在此。儿臣只是听说……听说上官婕妤妄自……妄自干政,想要对母后不利!”他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母后,上官婕妤乃是旧日女皇的心腹,最是狡滑善变,此等人怎能容她侍奉父皇身边,母后……”

“你给我住口!”韦后心有定见,又怎会被李重福这么一通拙劣的挑拨给骗倒,原本一直压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如今在位的乃是你父皇,哪有什么女皇!至于上官婕妤,哼,你母亲昔日在世的时候,亦不过是一个才人,你一个庶出皇子竟然敢对你父皇的婕妤出言不慎,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觉得还骂得不够,韦后索性把最后一层遮掩也撕掳开了,阴恻恻又加了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重福皇儿,莫要以为你重润皇兄死了,他就白死了!你做过的事情,我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和你清算清楚!”

凌波悄悄张望,发现李重福讷讷难语,那面上的惊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顿时想起当初那赫赫有名的杖杀事件。

她那位已经被迫退位的姑婆似乎很喜欢这种极其血腥的杀人方式,那一次杖杀李重润和武延基的时候,甚至还叫上了一堆文武官员,甚至连李显韦后都同样在场。幸好那时候她还不满十一岁,用不着勉强观看那样血腥的场面,但父亲回来之后呕吐不止,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的情景,她至今仍难以忘怀。

莫非韦后嫡子李重润的死,并不仅仅是张易之的诬陷和女皇的多疑,而是谯王李重福在其中捣鬼?想到这一点,凌波渐渐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这么说,谯王李重福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第二十一章 别把自己当女人

一场风波来也汹汹,去也匆匆。

李重福来的时候盛气凌人,去的时候却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而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扰了兴致,韦后也没有再多逗留,吩咐了上官婉儿几句便走了。值得注意的是,这回去的路上,她身边的两个宫人都是上官婉儿这仙居殿的人。也就是说,她昨儿个晚上在这里住下的时候,竟是根本不曾留下自己的人,哪怕是贴身侍女。

韦后的离开让仙居殿上下全都出了一口大气,僵硬的面色都有所好转。然而,和下人们中间渐渐活络的气氛有所不同,上官婉儿死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那种硬梆梆的表情很是让珠儿等几个心腹为之惴惴然。最后,她终于看见了某处角落中探头探脑的凌波,这才露出了一个没好气的笑容。

“死丫头,人都走了,还躲在那里看什么?”

凌波闪身出来,先往殿外望了一眼,这才笑嘻嘻地道:“谁知道今儿个居然会撞见这么一幅情景,我不是吓得难以动弹么?那位谯王殿下来的时候威风八面,却原来是中看不中用的。”

“不过是个小角色,某些没眼光的敬他如今是长子,他还真的抖起来了!少说废话,跟我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上官婉儿嗤笑一声转身往里头走,心中的恼火却仍没有消去。想想祖父上官仪出身名门,曾经官至宰相,母亲郑氏亦是荥阳郑氏的嫡支,却因为祖父上官仪一步走错,她生生沦落在掖庭,所以她最恨的就是人家揭她短处。倘若她昨天夜宴上对韦后提出驱赶谯王李重福不过是政治上的示好,那么今天,她确确实实恨不得杀了那个可恶的家伙。

凌波走在后面,虽然不知道上官婉儿要问什么,但她做贼心虚,自动联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场闹剧,心中不免惴惴。到了里间,她便发现这里尚未收拾过,无论是妆台抑或是地上床上,都显得凌乱不堪。显然,她刚刚来时那宫人说上官婉儿和韦后尚未起来并非说谎。只不过,昨晚究竟是不是商量国事,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她正胡乱猜测,却忽然看到上官婉儿上前把帷帘一掀,没好气地唤了一声:“还躲着干吗,难道准备在我这仙居殿赖着不走不成?皇后都已经走了,你也赶紧从后头出去!能帮的我都已经帮你了,今后怎么样就看你的本事了!”

随着这个声音,凌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帷幕后头敏捷地闪了出来,一下子瞠目结舌。这这这……这不是梁王武三思么?虽说以前她不止看到过一次,但像今天这么赤条条的还是第一次。话说回来,细看之下,她这位伯父的身材还保养得不错,至少没有大腹便便赘肉无数。

昨晚上折腾了整整一夜,这早上难得的补眠却又被搅和了,武三思的眼睛下头自然而然就是两个黑眼圈。当他看到凌波满脸惊愕地杵在那里,脸上的肥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安地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发现她只努了努嘴做了一个让他走人的暗示,他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谢了一声,旋即抓起一件衣服胡乱披上,便匆匆出门让人去穿戴了。

这时候,凌波方才醒悟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登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上官婉儿和武三思有私早就不是秘密,可如今是什么时候,这位新任婕妤总得把这私情暂且放放才对!可上官婉儿居然把梁王武三思引荐给了韦后,天哪!

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之后,凌波终于用无比艰涩的语气问道:“姑姑是有意让我看到他的?”

上官婉儿施施然在妆台前坐下,拿起玉梳缓缓梳头,满头青丝秀发有的顺滑地贴在她的背上,有的滑落在肩头,从后边几乎看不见杂色。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叹了一声。

“我十四岁离开掖庭,就此跟随则天女皇,至今已经有二十六年了。这二十六年来,我形形色色的官眷看到过无数,其中不乏有机敏聪明的千金,我却从来不曾和她们有过什么更密切的往来,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凌波本能地觉察到一种临近的危机。她和上官婉儿相识相善很是自然,当交情深厚之后,上官婉儿做事情从不避她,三年下来,她登堂入室更是从来没有多思考什么。然而,现在被人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她便忽然醒悟到——当年十二岁的她固然比同龄人更聪明更老练更圆滑,但比起在深宫女皇身边浸淫二十年的上官婉儿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为什么上官婉儿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了她?

“第一,你姓武,好歹是那个混球的侄女;第二,你聪明但识时务懂分寸,和那几个一味野心勃勃的武家千金不同。”

上官婉儿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随即取下了贴在额心的花钿,轻轻拨开了垂下的卷曲额发。镜子中间那张秀丽脸庞的额头上,赫然是两个漆黑如墨的字。她苦涩地笑了笑,从妆盒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金银贴箔,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额上,旋即又放下了那一缕头发。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上官婉儿额头上的刺青,但凌波还是感到心里一阵发慌。对于这黥刑的缘由,上官婉儿从来讳莫如深,她当然也不知道。这梅花妆和上官鬓她倒是熟悉,据说就是如今上阳宫那位昔日女皇,亦是对这样的装饰赞不绝口,仿佛忘记了昔日是谁下令行的黥刑。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能入得我眼的,也就是你了。”

上官婉儿这才转身站了起来,慵懒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戏谑:“我若是真看不透你这个小丫头的小心思,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不论其他,加上今天这一桩,仅仅是这宫中的隐秘事,你知道的只怕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对不对?”

这是提醒?抑或确切地说更是威胁?

尽管知道上官婉儿说不上有多大的恶意,更多的是善意提醒,凌波仍不免感到一种无力。难道,这就是阅历和气势的差距么?

“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虽然洛阳令的人只是说相王身边还有个少女,但我料想必定是你。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陛下和皇后有多痛恨裴炎。你居然管这种闲事,难道不记得平时我怎么教你的?相王固然是老好人不假,可你需得明白,纵使陛下和相王是兄弟,但先前的事情,不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芥蒂的!记住,女人要站得高,首先就别把自己当女人,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对于这样的教训,凌波早有所预料,倒没有刚刚那么吃惊。她也知道这些话纯粹是为了自己好,遂低头应了。然而,紧跟着,她的耳朵里就钻进了一句平淡却冲击力更大的话。

“则天女皇退居上阳宫,韦皇后正好说要找个人进去看看状况。你聪明是好的,但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妨去上阳宫好好呆一阵子冷静一下。我已经对陛下和韦皇后说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就挪过去。”

第二十二章 “发配”上阳宫

上阳宫处洛阳皇城之西南隅,南临洛水,西距谷水,东接皇城右掖门之南,北连神都苑,始建于高宗调露元年。此宫与高山、宿羽两宫相映成趣,若登高望远则可尽览洛阳秀色,乃是女皇当年最喜爱的地方。

宫内正殿为观风殿,乃是上阳宫中最绮丽的宫殿。女皇昔日常常在此听政,发号施令君临天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月里的玄武门政变之后,武后又被移到了这个她曾经最最喜欢的地方,内外都有羽林军严兵看守,就连在此地侍奉的内侍宫人都不能随意进出。而每隔十日,刚刚登上天子尊位的李显都会带文武百官来参拜,场面煞是热闹。然而,这却难以掩饰此地如今的凄凉落寞。

这天黄昏将近的时候,奉命戍卫上阳宫的右羽林大将军李湛得到报告,说是有人奉命前来上阳宫小住。虽说属下报告一应手续和凭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出于职责和慎重,他还是亲自接见了这位号称韦皇后特使的少女。

甫一见面,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来人看上去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年龄,体态容貌皆是不俗,一身装扮更是显出了千金贵女的身份。然而,他却认得这个少女——开光县主武凌波,武三思的侄女,女皇的侄孙女。他隐约记得她和上官婉儿过从甚密,现如今居然又成了韦皇后的特使,这就很值得注意了。

凌波何尝不知道人家在打量自己,事实上,她根本不想到上阳宫这个鬼地方来,甚至巴不得这位右羽林大将军认为她可疑,把她拒之于门外。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很有些传奇的人物。

李义府当初有好几个儿子,流放的时候却都流落各地,死的死散的散,李湛还是女皇亲自召回来授予高官的。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大唐第二次玄武门事变中,亲自把尚在犹豫的李显劝出了东宫,实打实地奠定了拥立大功。

此君虽说是李义府的幼子,却没有继承乃父俊雅的外表和笑里藏刀的特质,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下颌留着一丛茂密的胡须,眉角隐约可见深深的皱纹,眸子中神光湛然,整个人异常魁梧挺拔。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够当上大将军,这在大唐也确实是极其少见的。

此时,李湛心头异常疑惑,但亦找不到留难的理由,于是便沉声解释道:“县主既然是奉韦皇后之命来的,有些话我便要先关照在前头。首先,县主应该知道,则天女皇一直住在观风殿,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等闲并不见外人,就是陛下率百官谒见,也只是在外遥遥叩首而已。所以,观风殿周遭都有严密的守卫,还请县主不要误闯。”

误闯……

凌波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年富力强就当上高官的人物,这话说得既到位,又不伤人。她以后要是再不识相在观风殿附近转悠,那人家早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只可惜,她着实没打昔日女皇什么主意。

一句话,她其实是被上官婉儿发配到这里来禁闭思过的,去贸贸然接近女皇做什么?难道她那位女皇姑婆一下子大发善心,认为她是可造之材想要栽培一番?做梦吧!曾经在天空翱翔的苍鹰,绝不会因为老迈就看上一只微不足道的麻雀!

“李大将军放心,我不过在此盘桓几日,决不会触了禁令。”

李湛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空口白话就少了警惕,但还是欣然点头,随即唤来了一个宦侍,命其把凌波主仆三人领去安置。等到人一走,他不禁在心里思量了开来。这等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安排,他是不是应该去和张柬之几个通通气?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倏地一闪,旋即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同是拥立功臣,那五人如今位居宰辅把持朝堂,他却得在这里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而且还是对他有恩情的旧主,这算什么!

上阳宫虽是建造在洛阳宫范围之内,却是自成一体,除了观风殿之外还有楼台亭院无数。大约是为了防范有人和住在观风殿的女皇太接近,那内侍带着凌波一路穿过了浴日楼、七宝阁、丽春台、耀掌亭、九洲亭等好几座建筑,最后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这才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手势。

“县主,这是仁智院,最是清幽不过的地方,没人打扰,内中也一直有人打扫。只不过事先没有知会,这被褥什么的一时来不及调换,小人这就去叫人去收拾新的被褥,连带晚上的柴炭等等一应物事。”他一边说一边讨好地看了一眼凌波身后满脸好奇的朱颜和紫陌,又殷勤地说,“这大冷天的,县主只带两个人也不够使,小人再去叫上几个,否则这等到天黑了只怕屋子还是凉的。”

人家这般殷勤小意,凌波当然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当下便示意朱颜赏了一小串铜钱。等那内侍一溜小跑奔出去安排,她少不得好好逛了一圈这个自己要住上一阵子的地方。

清幽两个字是一点都没错的,这周围是竹林,如今天寒地冻当然看不出什么葱翠光景,但夏日里想必会无比荫凉。与此同时,她目所能及最近的建筑物,少说也在五十丈开外,要想逛门子只怕是有些困难了。整个仁智院一共有东西七间屋子,正堂和正寝还算干净,其他地方则与那内侍所说大相径庭,一幅完全没人收拾的感觉。她用手指轻轻在某张案桌上一撸,结果那浮灰厚得惊人。

“这么脏的地方,这可怎么住!”

朱颜在宫中时间长已经习惯,紫陌却还带着小孩子脾气,赌气把行李一扔道:“这就算有人来,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凌波正四处瞅着,听到这埋怨不禁笑道:“怕什么,又没有人说这里要让你收拾。这里不是临波阁,你和朱颜晚上就在我那里住,谁能说一个不字?”

“真的?”

紫陌喜上眉梢,正想开口道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朱颜慌忙转身去开门。大门一打开,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便是一个身高五尺有余的弱冠少年。虽然年少,腰背却已经极其宽厚,孔武有力中却又带着一股斯文气。若不是凌波认识他,只怕会误以为是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闯进宫了。

朱颜紫陌满脸诧异,凌波却露出了笑容。哟,这不是老熟人么?

第二十三章 内宦

那少年的后头还有四个三十出头的宫人。三十岁对于男人来说或许还是身强力壮的盛年,但对于女人来说,却不可避免地年华老去。即使她们个个敷着厚厚的脂粉,但仍旧掩不去那种从内往外流露出的疲惫和苍老。她们的面上全都挂着深深的讨好和殷勤,说话的声音也都是又急又快,生怕这上阳宫中难得出现的贵人对她们不满意。

行过礼后,四个宫人也不等前头的少年说话,全都卷起了袖管准备从这间屋子开始打扫。见到这情景,还是朱颜提醒了一句,道是先打扫正堂和正寝,她们方才慌忙点头去了。

没了碍眼的人,凌波这才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心想这要是以前,她就算去迎仙宫,碰上这一位只怕也得偷偷摸摸的。要知道,大唐亲王郡王多如牛毛,县主则更是铺天盖地,她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算什么?被人看见和女皇颇为宠爱的宫教博士在一起,那麻烦就大了,指不定以为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昔日则天女皇在位的时候,凌波很少出入迎仙宫,除非是女皇大宴亲戚,否则她也很少会在大场合露面。然而,她的阔绰出手却为她带来了很大便利,除了上官婉儿的庇护,除了那些在她出入宫禁时提供方便的羽林军卫士,不少宫人内侍都得到过她的好处。当然,她是绝对不会疯狂到去贿赂迎仙宫那些人的,就比如眼前这位。

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为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花销,凌波把已故的父母留给她的家底给挥霍了四分之一。由于她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管家亦是当初父亲还在当小地主时留下的人,所以这种败家子的行径没有人会指责。

此时,她把满脸无聊状的紫陌打发了出去当监工,又支走了朱颜,把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来便笑眯眯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我说小高,你这个宫教博士……不对,你年前才刚刚高升了内府丞,居然甘心情愿到这里来陪伴我那位姑婆?”

这少年正是高力士。他虽然年轻,却是则天女皇曾经最宠信的内侍之一。他九岁就被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献入宫,而武后见到之后深为喜爱,不但令宫人抚养,而且命翰林内教坊悉心教导,不久又入养高氏,年十三便封了文林郎,进宫教博士。后来他虽然因事被逐出,但不久就被召回,甚至还擢升到了内府丞,算得上是内侍省重要人物了。

就是这样年纪轻轻却称得上老油子的少年,此时却嘿嘿一笑,刚刚的谨慎小心全都变成了懒洋洋。

“这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说,则天女皇对我有恩,如今她纵使病卧在床,我也应该服侍左右。只不过既然是小凌你,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如今外头局势看不明白,倒是这上阳宫大家都投鼠忌器不敢动,我索性就躲一躲看看风色,等到尘埃落定时再出去岂不是更好?不过小凌你可要小心,梁王武三思现在没那么风光了!”

凌波越听越觉得好笑,见他竟是露出了一丝得意,忍不住怔忡了一会,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个青衣女尼的身影。想起那时候高力士听到姐姐冯媛消息的一刹那,曾经露出的惊喜神色,她忽然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死小子,就知道卖弄聪明!”她没好气地给了高力士一个白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在这上阳宫打听消息不容易,大概不知道某件事。就在前天,上官姑姑已经拜了婕妤。”

上阳宫确实闭塞,别说是高力士,除了大将军李湛之外,所有羽林军卫士都不得外出,采买的食物也是有专人运送,所以没有半点消息能够传进来。因此,听说上官婉儿成了新皇的婕妤,高力士先是惊叹连连,紧跟着又露出了一丝羡慕。

“我还以为你和那一位走那么近,一定讨不到好,谁知道她还真厉害,明明先前还和武三思……”

毕竟在深宫多年,这后头的话高力士就不好再说了。他对上官婉儿并没有什么好感,这只是一种本能,决不关乎其他。所以,他起初并不喜欢和上官婉儿交好的凌波。只不过,后来他受不了某人的死缠烂打以及那种纯粹好奇的态度,私下偷偷见面也从一开始打听姐姐的情况,到后来的彼此投契,竟是结下了在这深宫中难得的交情。

虽然只是十几天没见,但这十几天恰似是整个正月里最最动乱的几天,因此两个人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交换消息——说是消息,其实还是凌波吃了亏,高力士能够提供的不外乎是女皇的健康状况如是等等,而这些对于凌波来说没什么大用;反而倒是论功行赏以及朝廷中的权力分配等消息高力士听得异常认真。

末了,某个少年老成的家伙长长嘘了一口气:“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变化,看来,武家一时半会垮不了,小凌你这个县主娘娘,还是当得稳当得很!”

“去你的,谁稀罕那个县主!”凌波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面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少有的冷色,“若不是我爹爹当初受封亲王,在洛阳这种地方小心翼翼担足了心思,大概还能勉强多活两年!若不是我爹病故,我娘又怎么会早早跟着他去了,只留下我这么一个?”

不提家世还好,一提家世,高力士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当初冯氏破家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不太懂事,但和母亲失散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恸,那种利刃加身的痛苦,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在翰林内教坊的时候,私底下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人悄悄和他勾搭——说是害得他不得不忍受那种痛彻心扉的苦,不得不屈辱地被人送入宫的罪魁祸首固然是某些官员,但始作俑者却是晚年酷厉的女皇。

只不过,某些事情是要压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能流露出来的。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缓转气氛道:“对了,你刚刚说,你这个所谓韦皇后特使是被发配到这里来禁闭思过的,那我可有伴了。”

虽然也很是欣喜有人可以陪着说话,但凌波还是看不得高力士那幅皮笑肉不笑的嘴脸,遂啐了一口:“你可是我那姑婆身边的红人,成天在我这里出没,不怕人家给你小鞋穿?”

“外头如果还是那五大功臣的天下,李大将军必定会尽忠职守。可他的消息毕竟不闭塞,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变天了,他犯得着抓我的把柄?”高力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丝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和自信,“再说,他也犯不着和你这个韦皇后的特使过不去,顶多就是以为我想攀高枝而已。一个区区宦官,像他这样的大将军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说到宦官两个字的时候,高力士的眼神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嘲讽和戏谑。

第二十四章 漫漫长夜

随着夕阳的彻底落山,夜幕渐渐笼罩了上阳宫。正月十六的月亮也露出了它滚圆的身躯,然而,那朦朦月光落在地上瓦片上树上台阶上,却并没有留下皎洁的芬芳,而是投下了一种阴恻恻的气氛。巡逻的羽林军卫士已经开始一个个小队地在殿阁间开始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正月已经过了一半,隆冬却并没有过去。

由于那四个宫人手脚麻利,仁智院的收拾工作在半个时辰前刚刚结束。小火炉已经烧起来了,防寒的围帘也已经挂起了一层一层,虽说来不及学有钱人家过年那样,用花椒和上泥把四壁粉刷一遍,但好歹已经有那么一种温暖的意味流露出来。送来的新被褥有些阴冷,不过三四个灌满热水的铜脚婆已经塞在了里头捂着,不多久就能暖和起来。

而且,仁智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还有一个专门供洗浴的浴池,里头还有一个简易却好用的壁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没有厨房,一应食物都由大厨房供给。只是前来送饭的那两个宦官满口答应明日除了这些熟食之外,再送一些生的蔬菜肉食,至少自己能拿炭火小锅子煮点汤,凌波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她只是只随口扒拉了一点吃的,等朱颜和紫陌吃完了,便让朱颜把剩下的拿去分给那四个宫人,同时还带过去了半吊钱。

好一会儿,朱颜方才回到了屋子,见紫陌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被褥,一副一定要睡在这里的架势,她顿时莞尔一笑,旋即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正在看书的凌波面前。

“小姐,奴婢刚刚看见,她们四个的定食里头连个油花都没有,就只有几片菜叶子。正好送过去的东西里头有肉菜四样,就是其他的也都不怎么动过,所以她们看见这些,眼睛当下都红了。只不过那半吊钱她们都不肯收,说是小姐若真的想打赏,到时候出去的时候把她们捎带上,那就是最大的恩德了。”

听到这话,凌波顿时皱起了眉头,紧跟着抬起了目光看着朱颜:“你怎么对她们说的?”

“奴婢说,那是掖庭局的差事,小姐无权干涉,不能此时说好话哄了她们尽心服侍,到头来丢开不管。”朱颜一面说一面瞥了凌波一眼,见主子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她便又接着说,“奴婢告诉她们,其他的不论,小姐在这里住的这些天决不会亏待了她们。就算走了,也至少会让人关照她们。她们虽有些失望,但看样子还是感激的,所以奴婢最后还是把半吊钱都留下了。”

凌波站起身点了点头,见紫陌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了,正在旁边偷笑,便没好气地在她头上弹了一指头:“笑什么!好好学学你朱颜姐姐,你就知道凡事任由着性子来,哪天闯了祸都不知道。赶紧去准备热水,泡了脚都早些睡!”

这一夜,凌波辗转难眠。燃烧的炭火早就让房间温暖了下来,厚厚的被褥亦是被脚婆捂热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宁神香的气息。她能够听到朱颜和紫陌的鼾声,可她翻来覆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那种难以名状的焦躁感让她异常难受。

到最后,她实在耐不住这种长夜折磨,干脆一翻身坐了起来,才准备披上外头的大衣裳,刚刚还睡得香甜的朱颜忽然也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小姐可是渴了?”

凌波扫了一眼紫陌,见她蜷缩成一团仿佛睡死了一般,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摇摇手示意朱颜躺下,自己也索性又躺了下来。反正睡不着,她干脆把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最后,她惊愕地发现,这正月短短十几天发生的事情,竟好似比她这十几年经历的事情都更加精彩。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道差不多乱套了?想着这个问题,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凌波在上阳宫度过的这个漫漫长夜,外头却有无数人在欢庆这上元节的最后一天狂欢。而此时此刻,洛阳城也有更多人没有出门,有更多的地方仍然灯火通明。有的是在紧急商量大事,有的在观看歌舞聆听笙歌,有的是在忙着抱美人——这些美人中,有身段窈窕婀娜多姿的美女,但亦有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美男。

紧挨洛水和天津桥的旌善坊一处豪宅中,十几天前刚刚从郡主荣升公主的某位金枝玉叶,正在舒适惬意地享受着别人精心的侍奉。室内弥漫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深红的帐子垂在地上,在纯色的西域毛毯上留下了一抹妩媚的颜色。

虽是冬日,那个俊秀的年轻人却满头大汗,一双手却丝毫不敢停。当他的手顺着那光滑的脊背,轻轻按在了那翘挺的丰臀上时,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娇吟,这顿时让他浑身火热难以自制,某样物事忽地硬梆梆地挺起,恰恰顶住了身下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连叩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候,门帘忽地被人掀开,进来的男人同样是容貌英俊,但和地上那个美男子相比,却多了一种傲气。他不耐烦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忽然暴起一脚把人踢开,旋即怒声斥道:“没用的狗东西,连侍奉公主都不会,就知道磕头有什么用,滚!”

眼看那美男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床上的佳人惋惜地叹道:“这个家伙手法倒是不错,长得也还马马虎虎,就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可惜了!”

“裹儿,这天下美男子多了,可有谁能比得上我?”

安乐公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懒洋洋地翻过身来,媚眼如丝地朝丈夫飞了个白眼。武崇训刚刚进来之前,才在另一个地方和某个绝色侍女调过情,就差突破了最后一步。此时见那峰峦起伏的胜地正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诱惑,他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火热,毫不犹豫地扒下衣服扑了上去。

两个赤条条的人也不知道厮打交战了多少个回合,这才彼此分开。这一番激战下来,武崇训已是如同死狗一般根本动弹不得,安乐公主却没事人一般地坐起了身,就这么浑身赤裸地下了床,沿着那温暖的西域毛毯走到了铜镜跟前。拿起角梳随便梳了两下头发,她这才转头说道:“你若真是想你爹当宰相,单单靠我母后可不够,父皇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事成之后,你要是真有心,便给我……明白了么?”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见武崇训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又回了一个妩媚的眼神:“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你。我那些陪嫁侍女随你挑选,只有一条,要是你敢让谁珠胎暗结……”

武崇训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活力,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从后头把安乐公主紧紧抱在了怀中,笑嘻嘻地说:“裹儿,那些呆板的侍女怎比得上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另外好好谢你!”

第二十五章 上阳宫的秘密

短短的三天解除宵禁日终于结束了。

一大清早,定鼎门大街上的一地狼藉已经被人清扫干净,过完了假期的官员也再次精神抖擞地云集天津桥等待上朝。由于接连三天都是大晴天,因此地上早就没了积雪,只有皇宫的飞檐上依旧能看到皑皑白色,仿佛提醒人们严冬还未过去,春天尚未到来。

比起其它地方,上阳宫的严冬气氛更加厚重。由于人手和安全上的考虑,除了必经的主干道,其他地方的积雪根本没有人理会,因此放眼看去白色几乎成了主色调。巡逻的卫士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仿佛是在向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人发出了警示。

当然,这世上总有不怕死的人。

因为一夜没睡好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凌波一大早醒来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让朱颜取来冷毛巾使劲敷。好容易把这痕迹遮盖下去,梳好头换好衣服,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粥,不速之客就光临了。当着朱颜和紫陌的面,来人的态度恭谨有礼,低眉顺眼地仿佛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宦侍,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婉转。

“大将军说,这上阳宫大得很,县主既然是韦皇后特使,便不妨在那些可以走的地方走一走。只不过若是没一个带路的,只怕县主走着走着就没了方向,所以小人既然昨日来过,今日便也负责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