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兴奋,拉着卫安问她:“不如我们选个日子,一起放风筝去吧?上回我们在普慈庵也没能放成…实在可惜极了…”

卫安垂下眼睛有些犹豫:“最近总是出事,我祖母不让我外出了,今天还是因为陈家是通家之好,才让我来的。”

只要松口就好,彭凌薇松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就笑了:“这有什么?这回咱们就去我家里好了,我家里地方大,也有放风筝的地方!”

外头已经鸣了礼炮,彭凌薇不得不把声音放的的大了些:“陈家跟你家是通家之好,我家跟你家同样也是通家之好,老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卫安含笑答应了:“既然这样,那我回去告诉祖母。”

原来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彭凌薇重重点头,心里却失笑。果然要投其所好才能打动她,看上去挺厉害的一个姑娘,原来不过拿几只精巧些的风筝就能打发。

亏母亲跟父亲还都那样紧张。

她转身便去找同来坐席的母亲汇报成果了,带着些骄矜的跟母亲邀功:“母亲,这回我是不是应对的很对?”

彭大夫人含笑看了她一眼,再看看不远处正跟陈绵绵说些什么的卫安,面上的笑容更加和善温柔:“可不是,阿薇如今也能干起来了。”

卫安定了要去彭家赴彭凌薇的约,卫老太太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家里没有外人了,当着二夫人的面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摆了摆手,底下给她捶腿的小丫头退了出去,她才开口:“你要去彭家?”

卫安倚着她坐了,见二夫人也站起来说要往外头小厨房去看看汤,便轻声点头:“总得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彭家的态度越来越热切,她不能只坐着干等。

卫老太太知道她自己心里有数,便不再多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等圣上的旨意下来,我们便先去建州,把你母亲的遗物收拾收拾…”

然后再去云南,明家一门死的死,唯有当年那些襁褓里的幼童还被想办法留下了几个,这么多年都是在明家旧部的照管下艰难的活了过来,如今明家平反了,卫老太太作为明家唯一的嫡支后人,自然该把他们也给安排好。

何况老家的祠堂应当也重修的差不多了,也该去告慰祖宗,让他们在天有灵的话,能得以安息。

卫安沉默了片刻便点头,又告诉卫老太太:“祖母,还有件事…仙容县主那里,恐怕又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卫老太太睁开眼睛,有些厌烦。

要不是仙容县主小动作不断,卫安根本就不会受伤。

而且卫安总算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可她到最后也一点儿感谢的话都没有,甚至事情过了这么久了,也从来没有一点表示。

她想了想,便道:“她今天也去了?”

卫安点头:“嗯,她还跟我说,不要妄想挟恩求报。”

她弯了弯唇,见卫老太太皱起眉头来,便道:“我虽然并没有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毕竟经过这件事,把我们自家的内贼清出来了,又让长缨公主府彻底覆灭,已经算是收到了回报。可是她既然这么说,我还非得跟她们要点儿什么不可了。”

卫老太太知道她的意思。

人都是贱骨头,有时候得了人家的恩情,别人不说什么,她自己反倒是会总觉得不自在,甚至会觉得帮忙的人多此一举,是个麻烦,因为她们知道了她的不堪,看见了她的狼狈。

与其帮了人什么都没落到,还被人忌讳埋怨,的确不如就落实了好处。

第426章 示好

长安长公主正准备给郑王府的礼物----这回的事,郑王的确帮了大忙,要不是他站出来,仙容县主就算是能囫囵出现在众人跟前,只怕名声也不好听,何况要不是因为他的分量摆在那里,恐怕楚景综还是要遮遮掩掩故意闹出些什么不堪的流言来。

她没料到长缨公主竟然能把事情一下子做的这么绝,一出手就想断了仙容县主的这门亲事,也就没有做好准备,如今想来除了后怕还是后怕,她好好的女儿,差一点儿就完了。

想到这里,只觉得给郑王再重的礼,郑王都是受得起的。

何况现在郑王还是藩王里头跟隆庆帝最亲厚最说的上话的。

仙容县主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自从从陈家回来,她的心情便很不好似地。

长安长公主忙完这一阵,便挑了挑眉,喝了口蜜水润唇,问她:“怎么了?做什么这副模样,你哥哥又惹你了不成?”

说起哥哥袁洪文,仙容县主更是满肚子的怨气:“母亲还说呢,哥哥是个嘴巴上没有把门的,这回沈琛和楚景吾虽然救了我,可是有些事情哪里是能跟他们提的?哥哥却偏偏全都说了,还说我自己蠢,听见人传信竟然就信了…”

她气的脸都通红:“这让别人怎么瞧我?”

沈琛跟楚景吾这两个人到时候一回家,还不知道怎么跟临江王和王妃说,到时候临江王府上下恐怕都要以为她是个被人一撩就跟着跑的蠢货了。

儿子跟沈琛走得近,又的确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长安长公主皱了皱眉头:“回头我便好好说他,你别跟他置气。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跟他置气,哪里有个完的时候呢?”

仙容县主嗯了一声,挨着母亲坐下,又忍不住叹气:“还有卫安那里,她什么都知道…”

她自己心里是有鬼的,所以往往要想的多些。

李桂娘分明就是故意设计的她-----恐怕是长缨公主觉出味儿和在别庄查出些什么了,知道是她卖了消息给卫安,才让定北侯府抓住了李韶跟李桂娘的把柄,并借此重伤了长缨公主府。

卫安肯定也知道了,何况她那天还直接把卫安推出去挡住楚景综,跟推卫安出去送死也无异了。

对着这样一个能把长缨公主府和楚景综一起收拾了的人,她心里是很忌惮的。

长安长公主放了手里的东西,单手支着头认真的看着女儿,等女儿把话都说完了,才文不对题的跟她说了一声:“我才刚把给定北侯府的礼物派人送去了。”

她知道女儿心里对卫安始终有芥蒂和疙瘩,便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阿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桂娘是怎么倒下来的,再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了,母亲希望你永远不要重复她走的路。有些事,错了一星半点儿,都是不能回头的。”

仙容县主被说的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她最怕母亲这样跟她说道理,这样总显得她好似做错了事,让她觉得难堪。

她顿了顿,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长安长公主却知道她还是没有想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揉了揉眉心摇头:“你还是不知道,卫家帮了我们,不知情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圣上跟皇后娘娘那里,是瞒不过的。郑王愿意把这个人情交给女儿做,你还看不懂吗?别说是我们,就算是临江王府,也要对此有所表示的,受人恩惠却不思回报,到时候你不怕别人心里对你有想法?”

仙容县主心里的负担就更加沉重。

这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可是偏偏还要拿出来衬托卫安的急智和义举,她只要想到就觉得心头难安。

长安长公主深深的叹了口气,觉得女儿还是小女孩儿的心思太多了,便又叹道:“你之前卖了桂娘给卫安的事,卫安自己也不会跟别人提起,你别太放在心上了。以后该如何便如何,就算是不能表现出来对卫安如何亲近,也不该对她太疏远,否则落在别人眼里,始终是落了下乘了。”

仙容县主的小心思被指出来,有些难堪,半响才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就没什么好再顾忌的,犹豫了片刻便跟母亲坦白:“我忌惮卫安,除了之前桂娘的事的缘故和这回楚景综的事被她知晓,还有一件事-----她跟沈琛走的好似很近。”

长安长公主这才提起了兴致,若有所思的反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那天沈琛跟楚景吾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卫安跟替我周旋那么长时间,现在想来也有点儿让我觉得震惊。”仙容县主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却是冷冷的:“恐怕她是早就算准了沈琛跟楚景吾会来救她,才肯出头的。”

长安长公主嗯了一声,女儿说的这些只是推测,再有道理也不能当真。

可是…

她想起沈琛,便想起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她去皇后宫里觐见的时候,皇后曾经提起过一句,隆庆帝有让沈琛回归沈氏一族的意思,说是沈家出了沈亮的事之后,没了可以支撑门庭的人,且沈聪毕竟是沈琛的父亲,若是沈琛始终姓楚,到时候沈聪等于后继无人。

可沈琛自来就跟楚景行不亲近。

她想了想,对女儿道:“景行知道这事儿么?”

都是表兄妹,见面机会是甚多的,且皇族中原本也没那么多避讳,仙容县主点了点头:“我跟表哥说过了,就是有点儿不放心------景吾一门心思的跟着沈琛胡闹,倒是跟亲哥哥疏远了,我怕他们俩跟着卫家做出什么错事来,早就提醒了表哥。”

他们俩能救卫安,到时候要是她跟卫安真的有些龃龉,凭他们俩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当真就只站在卫安那一边。

她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所以对卫安就更是忌惮。

这个卫安就是个麻烦,跟沈琛一样,根本就是不该存在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死了才不碍人的眼睛。

第427章 许婚

长安长公主跟彭家的礼物是前后脚送进定北侯府的。

定北侯府最近收礼收到手软,可是这两份礼物却还是依旧有些特殊。

长安长公主这回给的礼极重,随礼物而来的还有个长史,在见过了卫五老爷之后,求见了卫老太太,将话说的极为漂亮,替长安长公主跟仙容县主向卫老太太和卫安道了谢。

仙容县主年轻气盛,小女孩儿家又自视甚高面皮薄,不肯承卫安的情,可是长安长公主却比她有远见得多-----现在得罪卫安就是得罪了郑王和定北侯府,而这显然是极为不明智的。

在她看来,除了仙容县主后来所说的,卫安跟沈琛走的太近,还有些令人忌惮之外,卫家分明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交好的对象了。

是以有她的暗示,长史把事情做的极为妥帖漂亮。

卫老太太牵了牵嘴角,从长安长公主送来的匣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卫安,朝她努了努嘴:“这就是为何三位公主到了本朝,为何唯有她样样不出色,却能鼎立到最后的缘故-----实在是个太识时务的人了。”

卫安挑了挑眉,接过卫老太太手里的那张纸,看了一眼眼里便露出笑意。

卫老太太说的没错,相比较起长缨公主和仙容县主,长安长公主无疑聪明得多了,她知道以势压人不好用的时候,便该妥协的道理,就好好的准备跟卫家交好。

她送来的是袁洪文的生辰八字。

这竟是想直接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卫老太太微笑着看向卫安,问她:“人家想跟咱们家结个姻亲,安安你怎么想?”

长安长公主跟长缨公主不同,她嫁的驸马是个进士,如今虽做了个驸马都尉,却并无实职,赋闲在家,她又只有袁洪文这一个儿子,向来是宝贝的很的。

她肯让儿子娶卫家女-----其实也就是卫安,可见诚意了。

可卫安当然没嫁给袁洪文的意思。

袁洪文人倒是不差,印象中他好像跟沈琛和林三少和关系都还不错,可是他偏偏有个掌控欲太强的母亲,上一世他一连和离了三次----次次娶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次次都闹的不欢而散。

虽然大家都说是袁洪文花心的缘故,可卫安曾经听沈琛和林三少说过,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长安长公主对他们小夫妻的事干涉得太多了,细致到她们夫妻同房的时间都要问的一清二楚并且加以安排。

所以才导致袁洪文最后几乎成了鳏夫。

这样的人,再好也不能嫁。

何况以卫安的身份嫁过去,再以长安长公主对儿媳妇求知欲过旺的个性,许多事都根本不方便做了。

她阖上了手里的纸摇头:“公主虽然有诚意,可是这门亲事不能结。不光是我…”卫安认真看着卫老太太:“府里的姐妹们都不行。长安长公主的女儿要嫁的是临江王府,如今端王已经倒了,在圣上那里,首当其冲被忌惮的就是临江王府了。能不沾上关系,最好便不要沾上关系吧。”

卫老太太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嗯了一声,又问卫安:“那你对你的亲事,可有什么想法?”

她说到这里,微微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这回圣上给各家世子选妃,自然是不能有你,可是你的婚事,拖得越久,怕越是不能由我们自己自主…”

隆庆帝此刻是还不那么忌讳郑王,可是谁能说的准以后呢?

到时候要真是想在卫安的婚事上动什么手脚,谁也拦不住。以卫老太太的意思来看,还不如早早的就自己先把亲事定下来,趁着隆庆帝不在意的当下,定了亲事,到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只是她一看卫安愣住的模样,便知道现在提这些,对于卫安来说实在是太早了,不由便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失笑:“是祖母想差了,你哪里会想这些?”

她顿了顿,心里大致打定了主意-----如今是不行了,不如等再晚些时候,回去云南,在云南找找…那里总有些旧相识,能离开多事的京城,总是好的。

卫安一怔之下立即回神。

原来时间过的这样快,她从梦见自己女儿而从梦境里重生到现在,原来已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了,快到她已经又要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

嫁人,她想起上一世的大红嫁衣,再想起彭采臣的脸,还有到最后梦里那个澡盆里面色青紫的婴孩,面色瞬间铁青。

彭家却不了解她的心潮起伏,很快便如约的送来了请柬。

彭大夫人向来是乐意看女儿跟卫安亲近的,听说要请卫安过来放纸鸢,立时便答应了,还叮嘱了儿子这一日务必不许出门。

既然是用放风筝的名义请的人,自然就要在风筝这个主意上动脑筋,在彭大夫人的催促下,彭采臣很是发挥了自己的人缘,往袁洪文那个败家子家里借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纸鸢来,各种造型的都集全了。

听说卫安喜欢养花,如今又恰逢秋季,还往山上去求了几盆各式各样品种的菊花来,装点在休息用的临湖的亭子里。

彭大夫人满意点头,觉得儿子肯听话便是好的,听了儿子和女儿回话,便将手里的佛珠交给旁边的丫头拿着,自己看了儿子一眼,让女儿跟底下伺候的人都出去,轻轻朝儿子招手。

彭采臣已经许久不曾跟母亲这样亲近了,一时还有些不大习惯,等彭大夫人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略有些别扭的往前站了站。

彭大夫人伸出一只手,扶着他站了起来,领着他绕过屏风进了内室,问他:“怎么样,心里还有不甘愿没有?”

彭采臣扶着母亲往里走,老老实实的摇头:“父亲和母亲总不会害了我,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不甘愿和甘愿的了。反正是要去做的,那不如就做的好一些。”

彭大夫人很为自己儿子有这样的想法而而骄傲:“说得好,既然要做,就得把事情做好。”

第428章 泥潭

紫金四脚麒麟瑞兽香炉里头冒着令人安心的檀香味,彭大夫人透过这层层烟雾去看自己儿子,思索再三,还是轻轻朝儿子点了点头:“你既已经学会这样想,有些事,母亲也不想瞒着你,你坐。”

彭采臣依言坐了,慢慢抬起头看着母亲。

彭大夫人葱白的手端着一盏茶,眼睛看着杯中茶叶浮沉,半响才轻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当初在云南有生意?”

彭采臣当然知道。

做的还是不怎么好做的生意-----给那帮暴民提供兵器,这是大罪,可就是靠着这个,彭家才靠上了楚王。

从而能在楚王的提携和暗中帮忙,靠着楚王的人脉一路又重新回到了官场。

彭怀能做到如今的户部侍郎,也跟这一点脱不了关系。

正因为这样,彭家是投入诸多的,许多事楚王不方便出手,都要彭家的人出面跟云南那些官员和暴民周旋。

前阵子楚王出事,血流漂杵,菜市口的血腥味足足半月未散,彭家其实也已经风雨飘摇,上下人心浮动。

那阵子父亲根本不敢合眼,邱楚英一出事,全家念佛…

他还记得有一天父亲跟二叔大半夜的出门去,到快天亮时才回来,母亲也一夜未睡,后来终究不曾牵连到他们彭家来…

他懵懂的点头:“咱们家是帮楚王做事。”

那些生意的大头自然是孝敬了楚王,可是他们彭家赚的也不少。彭大夫人笑了笑,想一想当初事发时如何担惊受怕,此刻竟不知为何,还能笑得出来,片刻后才理了理思绪点头:“你说的是,也不是。咱们家为楚王做事,可是你忘记了,你姑姑是当今德妃…还有个姑姑呢?是当今的临江王的瑜侧妃。”

彭采臣自然知道,他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了,狐疑的望着母亲,缓缓的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扇子。

彭大夫人看儿子似乎有些领会,便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盯住儿子的眼睛:“你祖父便是因为爵位被夺而死的,我们靖安侯府几代忠良,却因一点小错便被夺爵降等,你祖父至死也不能瞑目,你父亲…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彭采臣也是知道的。

他自小便听父亲说祖上如何如何荣光万丈,很知道父亲的怨气和不甘。

而彭德也不是个只会不甘的人。

他是这一代里头最知变通的人,也幸好老爷子教得好,把一个个儿子都教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地----通通都只知道要光复门楣,一家子齐心协力的,就为了一个目的,把自家的爵位重新要回来,要叫彭家重新立在世家勋贵中的前头。

彭德也不是只会说,他从很早便开始钻营门路了。

家中男孩儿们不必说,那自然是要仔仔细细的调教,绝不能有一个不出息的败家子弟,女孩儿们也都有各自的用处------联姻拉关系,最好不过。

德妃和瑜侧妃,都是这么出去的。

这些是最后能出头的,不能出头的,却能带来好处的,彭家也给出去了不知多少个,旁支的嫡支的,分价钱高低卖出去罢了。

彭采臣抿了抿唇。

他如今,跟姑姑们也差不多了。

彭大夫人看出他心里的想法,怔怔的叹了一声气:“采臣,你别怨你父亲。你父亲是个孝子,这一辈子最不甘的事,就是没能让你祖父在临死前看见靖安侯府的招牌重新挂在咱们家。为了这个,他连自己的命都是能不要的。”

彭采臣静静的听,他知道母亲要说的还在后头。

果然,彭大夫人将杯子搁置在桌上,继续了才刚的话题:“之前云南的事,咱们家花费了极大心血才压了下去,堵上那个洞,家里已经耗费巨大。而咱们家要堵的洞,还不独这一个。你父亲从前是想着广撒网,多捞鱼。可现在德妃娘娘诞下皇嗣,你父亲和你叔叔们,便又重新有了考量…”

彭采臣听的似懂非懂。

彭大夫人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说,希望他能听的更明白些:“咱们家是找了秦大人,才把事情压下去抹干净的。可是如今,咱们家若是要把宝压在娘娘身上,总得先把别的麻烦填平-----云南的事,至今还有拿捏着当初的事来跟咱们家要银子的,你父亲的意思,成了亲眷,那能要挟我们的把柄,就不是把柄了。”

那帮人总是威胁着要去找明家后人告密,说是当初仿造明家私通外敌的密信是他们彭家帮造的,私开铁矿的也是彭家和楚王,并不是明家。

可是一旦彭家跟卫老太太的亲孙女成了姻亲,那帮人自然而然都不用再拿钱堵口,也不必再威逼利诱,自然就闭嘴了-----都成了亲戚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你父亲和我才逼着你娶卫七,这还是只是其一。”彭大夫人斜靠着枕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声道:“还有,你父亲如今在兵部做事,当初为了填楚王的坑,咱们家…反正留下了很大的隐患,你要是跟卫七成了亲,不管是郑王和卫阳清,都跟咱们家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总要帮着遮掩。你明白么?”

彭采臣悚然而惊。

母亲说,要靠郑王和卫阳清来填平这些隐患,又说什么兵部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可是彭大夫人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他皱着眉头,终于明白父母亲为何这样重视一个卫七了,他将那些不甘都收敛得干干净净,极为认真的答应下来。

不仅答应,还决意将事情做的更好些,妹妹请卫安她们来家里做客,他便给妹妹出主意,连家中的画舫也寻了出来,特意让人打扫擦拭干净了,等到那天好给卫安她们游湖用。

彭大夫人便松了口气。

从前彭采臣虽说也是听话的,可是终究还是带了些不甘愿,有时候就是这点不甘愿容易坏事,对上卫安这种聪明人,一点儿不甘愿都不能有。

彭采臣愿意这样费心,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毕竟对待卫家和郑王这种能把彭家拉出泥潭的人,多用心都是不为过的。

第429章 作用

彭采臣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向来是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无一处不妥帖的。彭凌薇双手托腮捧着下巴,最后打量了一遍点心单子,觉得没有不妥帖的地方了,才让丫头下去准备。

说是为了招待小姐妹们,可她心里清楚的很,这整场花会其实都是为了招待卫安一个人的,因此也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管是请人还是下帖子,都是很费心的,跟定北侯府关系不好的不请,跟卫安有嫌隙的不请,就是怕到最后闹出什么矛盾来,又把好好的一场拉近关系的花会给毁了。

为了这个,她整个人都几乎要瘦了一圈儿,可是等她到哥哥面前夸耀时,彭采臣却没如往常一般抱怨,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夸她一声懂事,还送了她一只蜜花色水晶发钗。

彭凌薇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伸长了脖子一瞧,便看见他竟然还准备了另一只匣子,匣子里头是一对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

这对金步摇彭凌薇认识,不是外头能买到的,这还是家里早年在南昌的时候,专程请一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师傅打的,花费了十两金子才铸成。

母亲曾经说过,要给她当陪嫁的。

她瞪圆了眼睛看向彭采臣,有些茫然的问他:“你要这个做什么啊?”

彭采臣后知后觉的看她一眼,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上,抿了抿唇,半响才摇头:“自有我的用处,以后补给你。”

他们兄妹感情向来极好,彭凌薇原本也没有想过因为一对步摇跟哥哥过不去,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头便有小丫头跑进来说是陈绵绵来了。

彭凌薇便又把哥哥这边的事放下,看了他一眼,小跑着出门接人去了。

因为顾忌卫安,彭凌薇请的人都是有讲究的,陈绵绵是卫安未来的嫂子,自然在其中,还有几个是卫家旁枝的女孩儿,彭家旁支的女儿。

也正因为这样,这回倒是没有什么针锋相对的事闹出来,毕竟身份不对等,这些人里头还没有敢冲上去和卫安过不去的。

彭家在京城的宅子早已经因为夺爵被收回去了,现在这间还是新买的,地段并不算好,可是却胜在建造得不错,西北角还有一块地方专门被圈起来建了花园,跑起来放风筝也并不显得逼仄。

彭凌薇谨记母亲的吩咐和叮嘱,总能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到自己哥哥身上。

一会儿是说这些风筝都是自己哥哥找来的,所以才放的又高又稳,一会儿又说外院还有哥哥的朋友们在一起会文。

虽然已经入秋,可是秋老虎简直比盛夏的天还要炎热上几分,彭凌薇说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舌燥,便又提议去坐画舫游湖。

众人自然没有不应的。

湖边的树木茂盛,不时有大朵大朵的木棉花被吹的扑簌簌落在地上,彭凌薇见卫安始终淡淡的,不禁有些着急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郡主,我哥哥有礼物送你…”

卫安脚步不停,拉着裙摆轻巧的上了二层,一面便很疑惑的回头去看她:“这怎么成?已经收了六公子的风筝了。”

彭凌薇便笑起来。

她还当卫安到底有多难对付,可是说到底,跟哥哥说的一样,不过是个女孩子,只要投其所好,她哪里有不动心的?

郡主又怎么样?

大家谁不知道她的郡主是怎么来的?又有谁不知道她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这样的人,真正想要名声的那些古板世族谁肯要她?而那些沽名钓誉的,看中的又不是她,她能选的人能有多少呢?

看见个彭家,还不得费尽心思的抓住?

她跟卫安并排站在一处,不以为然的摇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所重的,无非是哥哥的一片心罢了。哥哥说,你最近被这么多事缠着,肯定是心力交瘁了,若是这些小玩意儿,能博你开心,就再值得不过了。”

她狡黠的弯起眼睛来,将声音压得更低:“郡主别告诉别人,哥哥说啦,男女授受不亲,这东西,就当是我送给您的。”

卫安似乎有些迟疑,半响才垂下头,声若蚊蝇的点头:“那…那就多谢六公子了。”

船正行到湖中央,彭凌薇看着岸上的八角亭,悄悄指给卫安看:“你瞧,六哥在那里呢!”

卫安终究没抬头,只是皱了皱眉,很是疑惑的模样,半响才问她:“六公子为何忽然送我风筝和礼物?”

彭凌薇放下手,有些失望,却还是打起精神告诉她:“我哥哥说,你肯为了仙容县主出头,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替妹妹求情,是个了不得的姑娘。”

这哪里是彭采臣会说的话?

卫安哂然而笑。

为了仙容县主出头,彭采臣只会觉得出头的那个是没脑子的蠢货。

而替妹妹求情这样的事,彭采臣只会觉得多此一举。

这是一个理智清醒得让人觉得可怕的人,从来就不见他对谁有过真正的感情。

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能亲手溺死,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彭凌薇这里显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她或许也的确知道的不多------上次在陈家和这一次,她都是一样的说词。巴结的意思很明显,可是说出来有用的消息却不多。

卫安也就不再问,只是微笑着点头。

彭凌薇松了口气,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让船按原路回去靠岸:“快到午时了,玩了这么久,恐怕也累了,不如先去临湖的亭子里休息一会儿,下午我再带你们去外头瞧瞧-----今天外头黄大仙庙有庙会,极热闹的。”

船到岸边靠了岸,不远处就有一座亭子,四周都有帷幔垂着,里头还布置得雅致又富丽,临窗的地方甚至还摆着美人榻供人小憩,陈绵绵不由就惊叹起来:“你想的可真周全,竟连这个也搬了来,难为你怎么想的?”

彭凌薇一面笑一面去端茶给卫安,还没顾得上说话,手里的一杯茶没端稳,尽数都倒在了卫安的裙子上。

第430章 尽心

茶并不烫,毕竟天气还热的很,虽说姑娘们出了汗不能给喝生冷的,可是却也不能是太热的,因此丫头们准备的都是温茶。

可卫安的裙子却是冰蓝色的薄纱,这一杯茶下来,她的裙子便都皱在了一起,跟绸缎的里衬皱巴巴的都贴在了腿上,很是不雅观。

彭凌薇失声惊叫了一声,连忙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可是哪里擦的干净,茶叶倒是都给七手八脚的弄掉了,这水渍却一时半会儿是决计弄不好的。她便为难踌躇的跟卫安赔不是:“都是我的不是,郡主…”

彭凌薇就不是这样容易手不稳的人,能把花会办的这么妥帖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卫安面不改色,心里却明白彭凌薇是故意的,顺着她的话摇头:“没什么,反正天气热,我再换一身便好了。”

出来做客,为了稳妥起见,都是要多带一套衣裳的。

陈绵绵松了口气:“还好没烫伤,便再换一套衣裳罢。”

彭凌薇不住的点头,连忙站起来:“这里还是不大方便,郡主跟我去我的屋子吧?幸好离得也不远…”

人家这样尽心尽力的要让她出去,卫安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静静的点了点头。

彭凌薇的院子离的的确不远,她喜欢秋千,上次跟母亲说过后,就果然换了院子,如今院子离湖边也就是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便到了。

等换好了衣裳,她立起来便领着卫安往外头去,一面还同她赔不是:“当真是我的不是了,郡主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

可这分明就不是来时的路了,卫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遭的环境,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这兄妹俩原来自小时候起,就这样配合默契了。

彭家请她来做客,她少了一根头发,彭家都脱不了关系,所以彭家要害她,是绝不可能的。而能让彭凌薇这样做的,也就只有彭采臣了。

正好,她也正想见一见他。

彭采臣没叫她失望,温温和和的‘碰巧’出现在了彭凌薇跟她面前,行色匆匆似乎正要出门的样子。

彭凌薇眼尖,一眼瞧见了他,喊了一声六哥,又嘟着嘴很是烦恼的模样:“我又犯错了,你才叮嘱过我好好照顾郡主的,可我却不小心把茶水倒在了郡主身上…”

这对兄妹还是跟上一世一个德行。

面上从来都温温和和的,待你和善又客气,凡事都周到而细致,好似就是天上派下来救你的一样,了解你的委屈,对你只有好没有坏。

可是脱去这层表象,却从不会为你着想半点。

这是在彭家,彭家的女孩儿既然要办花会,男孩子们就该自动自觉的退出去,否则要是冲撞了,怎么能说的清楚?

要知道,彭家那位嫁去了临江王府的瑜侧妃,可就是走错了地方,撞见了临江王更衣,所以才进了王府当侧妃的。

名节两字对于女孩子有多重要,她们真的不知吗?

不是不知,只是觉得卫安的名节没那么重要罢了,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卫安沉住气,听彭采臣低声呵斥彭凌薇,又隔着彭凌薇克制而自持的垂着头和风细雨的问:“郡主可有受伤?让您受惊了,是舍妹的不是…”

卫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轻轻摇头。

彭采臣便又笑起来:“家里简陋,郡主莫要拘束,玩的尽兴才好。”

彭凌薇已经听他的话去取药油了,彭采臣却还是并不抬头,一副谨守本分的模样。

卫安看的有些碍眼,干脆提前将话挑明了:“六公子言重了,一切都很好。”又踟躇了片刻才道:“只是六公子送的礼物我却不能收,不管贵重不贵重,这…总归是不合规矩的。”

彭采臣似乎有些意外。

他挑了挑眉,又立即反应过来,温和的笑了:“那便不是我送的,是阿薇送的,这可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