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意着就好了。”周长贵家的朝房里看了看,“有事你就喊我。”便走了。

采芩就犹豫的在门口做着针线晒太阳,心里头越想越糊涂,不明白周长贵家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采芩。”周长贵家的去而复返,指了指外头,压着声音道,“你去请太太起来,郭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来了,说是郭夫人有事要和太太说。”

采芩应了是,丢了手里的活忙进了房里,过了一刻将周妈妈请了进去。

幼清请周妈妈坐,笑问道:“郭老夫人和郭夫人近日可好?”

周妈妈生的微胖,皮肤黑黑的,但为人很和气的样子:“老夫人和夫人都挺好的。”她笑着将手里一直捧着的请柬递给采芩,和幼清道,“秋高气爽,我们府里的菊花都开了,夫人寻思着设个宴,就请了好些夫人太太们过府热闹热闹,奴婢今儿来就是给您下帖子的。”

幼清眉梢微挑接过了请柬在手中翻开了看了看,上头写的与周妈妈所言相同,她有些惊讶,郭府向来低调,怎么突然要大张旗鼓的办赏菊宴呢…

难道是因为郭大人的官职,郭夫人决定和外头多走动走动?

倒有这个可能。

若这么论起来,那姑母也该多出来走动才是。

她心里转了一圈,点头道:“九月十六,我记得了,劳烦您和郭老夫人郭夫人说一声,劳她们惦记,届时我一定赴宴。”

周妈妈笑着应是:“那奴婢就告退了。”说着站了起来,采芩送她出去,递了个荷包给周妈妈,“劳您跑一趟。”

“宋太太客气了。”周妈妈接了荷包,笑盈盈的走了。

采芩回到房里,见幼清将请柬放在桌子上,她笑着道:“这还是您成亲以来头一回赴宴呢。”她笑着将周妈妈方才用的茶盅收起来交给小瑜,又道,“您打算穿什么衣裳,那件银红色的好不好,艳丽的颜色适合您。”

幼清失笑,道:“你都说了我是头一回,自然要谦虚些才成,更何况,郭夫人请去的夫人,无论年纪和官阶都该比我们高,我们更不该张扬!”她想了想吩咐道,“挑件妃色妆花褙子就成!”

采芩应是,挑了件妃色的褙子,又忍不住拿了件桃红的比在手里,幼清轻笑指了指妃色的道:“就这件,你拿去熨了挂着,去不去这宴等晚上老爷回来我问问他的意见。”

采芩就想到周长贵家的说的话,点着头道:“那您今儿中午不给老爷做饭了?”

“做!”幼清说着穿鞋下来,褪了手上的镯子,“绿珠呢,怎么一上午没见着她。”说着,和采芩一起往外走,采芩回道,“绿珠好像在后院呢,说开春后要在后院的倒座种葡萄,江大哥在帮她葡萄架呢。”

这丫头,现在除了江泰的事情,眼里就没别的事儿了:“等明年她及笄了,就把她嫁了,省的整日往江泰跟前跑!”

采芩抿唇轻笑,陪着幼清往厨房去,刚走了一半儿,蔡妈妈匆匆追了过来,回道:“太太,门口有位廖太太来拜访,说是廖大人的母亲。”

廖太太,廖大人的母亲?她怎么会来拜访她?幼清心里转了一遍,原地打了个转对蔡妈妈吩咐道:“先将人请去宴席室,我马上过来。”便回了房里,将刚才褪的首饰重新戴上,整理了衣裳就迎了出去。

就望见院子里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左右,穿着件青莲色撒牡丹花妆花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容长脸生的富贵圆润,一双长眉飞扬,眉宇间竟有股若隐若现的侠气,她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保定廖氏的当家主母,是这个样子。

像是在外头走动的女掌柜般,有股子豪爽之气。

“廖夫人!”幼清走过去朝廖太太行了礼,廖太太侧身让开,快走几步上前携了幼清的手,满脸笑容的道,“这就是宋大人的新媳妇啊,长的可真俊俏。”说着褪了手上戴着的一只翡翠玉镯套在幼清手腕上,“我临时起意来,没有打扰你吧。”

“夫人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打扰。”幼清顺手扶着她往宴席室去,“常听宋大人提起您,说您是女中豪杰,我还盼着您来京城,我也好有机会去拜访您,却不料让您亲自来了,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失礼了。”

廖太太暗暗点着,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宋夫人不是那会讲话的,她就直接明了的把话问了,若是宋夫人是那小姑娘家的脾气,那她也不多留,只等改日请宋弈再过府问他就好了,却没有想到,宋弈娶的小媳妇不但见着生人不怯场,还能八面玲珑的应对着她。

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非常的难得!

“你们成亲,我家中正有事,也没能来观礼。”廖太太和幼清一起进了宴席室,她由幼清请着在主位坐了下来,采芩上了茶退了出去,廖太太就接着道,“瞧你们这小家收拾的齐齐整整的,真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可见你这孩子是个有成算的。”

幼清大约猜到了廖太太此番的来意,面上便越发的客气:“我也不懂,家里的事有老成的妈妈打理,外头的事老爷安排的周周到到,我便是个实打实吃闲饭的。”

“你太谦虚了。”廖太太暗暗点头,对幼清欣赏不已,她端了茶就很自然的问起幼清娘家的事情来:“听说你嫁过来前是住在姑母家的,宋大人也没什么亲戚,你们小夫妻闲了就只往薛府走动?”

“是啊。”幼清笑着道,“我们在京城都没什么亲友,能去的就只有姑母那边。我姑母待我如同亲生,我几日不回去她便会派着人过来问问,便是她不问,家里的姐妹也会来瞧瞧我,倒也还算热闹。”递了话给廖太太。

真是个剔透的孩子,廖太太满脸的笑容,又道:“那也是你的福气,自小没了娘却有个姑母疼宠着。”说着一顿,又道,“我听说你还有几个表姐表妹?有一位大表姐就住在隔壁?”

还真的是来打听二姐的事情啊,看来她是不好直接去姑母那边拜访,所以就迂回的到她这里来探探虚实,幼清索性就顺着她的话一五一十的道:“是,当初姑母在这里买了连着的三间宅子,给我们姐妹三人做陪嫁的,我和大姐成亲后就都住过来了,中间那幢如今还空着的呢。”意思是说,她二姐还没嫁。

“你姑母是个慈爱有心的。”廖太太目光微顿,心里过了几遍,端着茶道,“那你倒比你二姐嫁的早些。”

幼清笑眯眯的将桌上的茶碟推过去了一些:“夫人用些点心。”回道,“我也是因为宋大人的缘故,所以才嫁的早,我姑母和姑父想将我们姐妹多留两年,所以,便没有急着给二姐寻亲事。不过这事儿您也知道,也讲究个缘分,倒强求不得!”意思在说,我二姐没嫁并非她不好,而是家里想留几年。

“你说的没错。”廖太太若有所思,昨晚廖杰回家就到她这里来说了薛家,她一开始只当他随口敷衍他,毕竟他躲着不想成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这一回他像是认真了似的,非让她请人去薛家提亲。

若是普通的人家,只要姑娘好,她只有高兴,可是薛氏虽出身商贾,但现在一家父子都在朝中,就连小幺儿也考了秀才正在读书,将来一门都肯定是走仕途了,他们廖氏这么多年来,还没有打破过陈规。

这事儿她犹豫了一夜,早上就派人去打听,等打听回来她不由暗暗惊讶,这薛家如今看着不大起眼,可家里的无论儿子还是女婿都是争气的,将来定然不可估量…这亲事若真要结还是他们高攀了。

这些事儿倒不重要,等廖杰成亲的时候她多给点银子就是,这亲事难就难在,她回去要怎么和家里的开口!

她素来不在乎这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廖杰打破规矩也不是头一回了,只要他将来过的好,论她媳妇到底是什么出身…

她思来想去,儿子难得看中一门亲事,头一回答应要成亲,她怎么也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便素性收拾了一番往宋府来了,比起她直接去薛家,来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宋弈和廖杰数年的好友,和她也认识,她来这里走动是顺理成章,别人瞧见也不会乱说道什么。

如今听幼清这么一说,她高兴自己没有做错决定,这位宋太太不但聪明还是心思通透的,一句话没说完她就知道你的来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最是痛快了。

“这缘分还真是说不清楚,当初我还催着九歌,说他作为兄长得带个头,他当时还没一句痛快话,却不料转身就把亲给成了。所以像你说的,都是缘分。”廖太太笑容满面,“我明儿要回保定,过些日子就回来,到时候请你和九歌一起来家里做客!”

幼清对廖太太的印象很好,没有拐着弯说话阴阳怪气的,她笑着点头,真诚的道:“等您回来,我和老爷一定登门拜访您。”

“那我就回去了。”廖太太很爽利的道,“明儿要走,我还有有东西要收拾,你留步!”

幼清还是将她送到了门口,目送廖太太上了马车才让人关了门回来,一个人坐在炕头上琢磨廖太太的心思…等到了午膳时间,采芩将饭菜摆好她这才想起来,懊恼的道:“老爷的饭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采芩笑着道,“不过,不是您亲自做的,也不知道老爷吃不吃的惯。”

------题外话------

感谢姑娘们慷慨大方的把月票给了我,无以为报,我只有更加努力码字!啵一个先…

141 生气

幼清没说话,一个人吃了午饭,又歇了个午觉,下午就去了隔壁。

薛思琴抱着豪哥迎她进了暖阁,豪哥一放到炕上就开始打着滚儿,不管抓着什么都能放到嘴巴里吧唧吧唧的吃着,间隙还高兴的直哼哼。

“这个不能吃。”薛思琴拉着豪哥的手,跟在他后头,“这个也不能吃,豪哥乖!”

幼清看着好玩,到豪哥对面趴着看他,问道:“大姐,他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乳娘给他喂点吃的。”薛思琴夺了豪哥从果盘里抓到的一个蜜饯,“他哪是饿了,就是什么都想尝尝,也不知道像说,嘴巴就是停不下来。”

幼清抿唇轻笑,伸着手指去戳了戳豪哥的小脸,豪哥的以为是吃的,就斜着嘴巴顺着幼清的手指不停的找,等找不到就索性抓住了幼清的手指,直接就朝嘴巴里拖!

“哎呀。”幼清欢喜的不得了,“他怎么会这么有趣,什么都想尝一尝!”就疼惜的将豪哥抱起来,搂在怀里低着头看他,“豪哥快点长牙齿出来,等有了牙齿就什么都能吃了。”

豪哥就好奇的看着幼清,听着她说了好几句话,好像能听得懂似的,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她,又依依呀呀手脚并用的和她“对这话”。

幼清从来不知道,孩子会这么有趣,这么可爱,她爱不释手的亲了亲豪哥额头,逗着他道:“等你长大了,姨母给你做好吃的,再在院子里给你搭个小秋千,你天天到姨母家里去玩好不好。”

豪哥继续依依呀呀。

“等他长大了就没这么有趣了,男孩子淘的很。”薛思琴笑眯眯的看着豪哥,“若是像大舅也就罢了,要是像三舅舅,只怕你家的房顶都要被他掀了。”

幼清想到薛潋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像三哥也有像三哥的好处,至少能无忧无虑的,能做到这些,我们豪哥也是个顶顶有福气的。”

“大姐,你又说我坏话。”岂料幼清话落,门帘子一掀开,薛潋就大步跨了进来,径直就朝豪哥这边奔来,“豪哥,三舅舅来了,想我没有啊。”

薛潋穿着一件竹青色潞绸直缀,脚上是黑口单鞋,瘦瘦高高的眉清目秀,笑起来唇红齿白,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他一在豪哥面前站定,豪哥就在幼清身上拱来拱去朝薛潋依依呀呀的喊着。

“他这是…”幼清惊讶的看着豪哥,“认识三哥了?”

薛思琴掩面笑着道:“估摸着是前些日子让娘带了几日,和三舅舅熟悉了。”她说着,笑看着薛潋,道,“你怎么不用去学堂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薛潋变戏法似的变成一大一小两个小鼓出来,在手里敲的咚咚响:“我今天有点事,和先生请假了。”他说着将鼓递给豪哥,望着幼清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你能来我怎么就来不得了。”幼清将豪哥重新放在炕上,笑望着薛潋,道,“听说赵先生给你赐了表字,叫什么?”

薛潋闻言羞涩的摸摸脸,望望幼清又看看薛思琴,笑道:“闻瑾。”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大喜欢,可又推脱不掉!”

“水光潋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薛思琴笑道,“又是潋滟波纹,又是美玉…我倒觉得这个表字正合适你。”她说着朝幼清看去,眨了眨眼睛。

幼清倒真觉得这个表字很好听,她点着头道:“闻瑾。多好听,想必还是块奇香的玉,若不然又如何用得闻字呢。”又道,“可见你们先生对你期望很高呢。”

“不觉得女气吗。”薛潋叹了口气坐在炕上,道,“就连先生也拿我的脸打趣!”他真是恨死这张脸了。

薛思琴无奈的望着他,给他整理了衣襟,又戳了戳了他的额头,道:“多少男子往敷面上妆,为的就是让自己更俊朗一些,你倒好,白得了这张好看的脸,却还嫌弃来嫌弃去的,叫别人知道,还以为你故意如此呢。”

薛潋咕哝了几句,看了看时间道:“算了,不和你们说了,我和赵子舟约了要出城,改天再来找你们。”薛思琴就一把拉着他,问道,“你不上课,出城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出去走走罢了。”说着,抱了抱豪哥,笑着道,“三舅舅在去给你淘有趣好玩的东西回来,过几天就过来看你。”话落,也不管薛思琴说什么,一溜烟的跑了,薛思琴就满脸的无奈的道,“还说考院试呢,我看他是玩的收不了心了。”

若是薛思琴知道前一世薛潋是个什么样子,再对比这一世薛潋的样子,她不知要多欢喜欣慰,幼清笑着安慰道:“三哥心智未开,还是个孩子呢,索性家里也没有他要负担的事情,就让他玩便是,人生几载他能随心所欲,也是他的福气。”

“你现在怎么反倒替他说话了。”薛思琴笑着道,“以前可是见着他就忍不住数落的。”幼清轻笑,薛思琴又道,“你听说了没有,今天上午张茂省将十万两白银送到宫里去了,圣上封了他一个什么天师的官衔,还将万寿宫后头的一座殿赏给他了,就连陶然之都没有这样的赏赐,现在外头都传的神乎其乎的,说张茂省不但能点石成金,还能和神仙对话,传达天意呢。”

“那济宁侯府呢,圣上没有赏赐?张茂省可是蔡五爷推举觐见的。”幼清暗暗咋舌,蔡彰可真是舍得,十万两银子一声不响的丢进西苑,若是没得个赏赐,岂不是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像是赏了祭田,多少倾不知道,还给了正五品锦衣卫千户的官衔。”薛思琴说着一顿,望着幼清,道,“你说,张茂省真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吗?那他前头几十年何以在辽东寂寂无名的?要真有本事早该名扬天下,富可敌国了才是。”

是啊,要真有这本是,张茂省也不可能到宫里来,她笑着道:“圣上炼丹就是个无底洞,便看他还能变出多少个十万两不就知道了。”

薛思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头道:“你说的对,他若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动辄十万两十万两的给圣上变出来,不但圣上感激他,便是大周的百姓也要感激他了。不对,应该给他建座祠堂,日夜香火供奉!”

幼清扬眉,前一世还真有人给张茂省在辽东建了祠堂,只是好光景没几天,张茂省就从城楼上跳下来摔死了,那祠堂听说也成了荒庙,说不出的凄凉。

“我回去了。”幼清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今天宋大人不用在西苑值宿,我早点回去准备晚膳。”

薛思琴也不留他,和幼清并肩往外走送她:“我听你姐夫说廖大人昨儿去家里吃饭了,还说了些求亲之类的话…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廖夫人来找我了。”幼清将廖夫人和她说的话告诉了薛思琴,“我估摸着她许是要回去和家里商量这件事,毕竟廖家百年的规矩在这里,要想打破也不是容易的。”又道,“你觉得若是廖家真的来提亲,姑父,姑母还有二姐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父母亲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廖大人各方面都没的说,我唯一担心的还是你二姐,她的脾气比你好不了多少,这婚事要是没有她点头,还真是说不准。”薛思琴说着叹了口气,幼清就笑着道,“怎么说到我头上了,我脾气哪里不好了。”

“你就比琪儿聪明些,懂得什么时候该发火,什么时候不该生事罢了,要说脾气,你可不能标榜自己,我可是看在眼里呢。”薛思琴笑眯眯的,想起那天幼清呼喝老太太的样子,便是薛思琪也不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和说出那种语气,连她都骇了一跳。

想起祝家的人,她便想到关在京衙的祝腾,昨儿他让人给祝腾送衣裳被褥,回来的人告诉他,祝腾蜷缩在角落里,见着他就跟见了菩萨似的,哭着求着带他出来,还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胡闹了,一定乖乖回陈留好好读书。

她倒是想着关几日便得了,索性把人送回去也清净些,可祝士林却铁了心要将他关够了三个月再送走,她也就没有再反对,里头有陈大人看顾着倒也不必担心他受多大的罪。

“那我走了。”幼清上了轿子,“我听见豪哥在哭,你快回去吧。”便放了轿帘,一路回了自己家,胡泉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迎着她,幼清笑道,“你回来了,庄子都还好吗?”

“都挺好的,小人这次回来还带了鸡鸭鱼肉,是庄子里的人送给夫人尝个鲜的,都是自家养的。”胡泉笑着跟着幼清往里头走,“还带了几筐的沙枣,小人尝了几个非常的甜,摆在宴席室呢。”

幼清便进了宴席室,果然看见里头摆着六筐枣子,她笑着道:“我们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你一会儿给家里头送两筐子去,再给郭府送一筐,大姐那边半筐,剩下的再分出来给夏二奶奶那边,赵夫人,陈夫人都送些,我们自己留一点大家分着尝尝就好了!”

胡泉应着是,笑着道:“那小人现在就去办。”说着,他喊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将枣子搬出去,幼清又道,“你拿了这些东西给银子了没有,他们也不容易,每年交了租子也剩不了几个钱,我们也不能白白占他们的便宜。”

“小人给钱了,您就放心吧。”胡泉笑着道,“不但枣子给了钱,就是那些鸡鸭鱼肉也都付了钱才敢收的,若不然人家还以为小人去庄子里打劫的呢。”

幼清失笑,点头道:“你办完这些事儿去倒座那边看看,听说前几日下雨似乎有些漏雨,江泰修了一番,你看看,若是不成就找工匠回来。”

胡泉一一应是转身要走,等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回来和幼清道:“小人回来的路上,听见进城的客商议论,说是太仓那边罢工了,说不定过几日我们这里的盐商也要罢工,您看,要不要提前囤点盐在家里?”

“还是你想的周到。”幼清颔首道,“你去问问厨房里王妈妈,家里的盐还有多少,也不必多买,毕竟不是粮食,算着时间够用就成了。”

胡泉应是,出了门去。

幼清就去厨房转了转,和王婆子道:“胡泉说带了鱼肉回来,上次给老爷做的那个鱼片他很爱吃,今晚再做一份,把肉片切的薄一些,刺剔的干净点。”她看了看食材,又道,“再上个一品锅吧,别的菜就不用再添了,也吃不完。”

王妈妈应着是,幼清便又回了暖阁里,拿了书静静靠在炕头上翻着,不知不觉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周妈妈进来问道:“时间不早了,您要不要先用膳?”

“江淮也没有回来吗?”幼清放了书,拧了眉头,寻常宋弈要是不回来,是一定会让江淮回来和她说一声的,今天倒是很奇怪。

周妈妈摇了摇头。

幼清就道:“我也没什么胃口,你们先吃,把我和老爷的饭菜温着就好了。”

周妈妈欲言又止,想了想应是退了出去。

幼清又重新拿了书看着,周妈妈又催了两次,她索性放了书到院子外头站了站,夜色很好,一轮圆月银盘似的嵌在树梢上,带着凉意的秋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可幼清却紧蹙了眉头…

难道是因为中午没有给他做饭,所以生气了?

要不然,怎么他不回来也没江淮回来!

怎么这么小气,这点小事也要和她生气不成,幼清心情也沉了下来,喊了周长贵家的道:“你和江泰说一声,让他去衙门口问问老爷是被圣上留了,还是已经走了!”

周长贵家的应是去后院找江泰,江泰便去了棋盘街,过了一刻回来回道:“爷没有留在西苑,衙门里也早没有人了,属下还去了趟望月楼,也不在那边!”

“知道了。”幼清摆摆手,喊周长贵家的道,“摆饭吧,我也累了。”

周长贵家的应是,让人把鱼片和一品锅端上来,幼清看着两个大菜直发愣,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了几筷子就放了碗,道:“都收了吧,给夜里值夜的婆子佐酒吃。”她说着就起身回了房里,原想梳洗歇下的,想了想还是去了暖阁拿了针线在灯下给方明晖做着冬衣。

直到戍时末,幼清才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她赶忙穿了鞋下地,贴在窗户上听了听,果然听到周妈妈和辛夷几个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宋弈淡淡的道:“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就都歇了吧。”

幼清想出去看看,可心里不高兴,她站在窗户边站了站,还是整理了一番衣襟出了门,可等她出去,宋弈正好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了!

幼清目瞪口呆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过了一刻,房里的灯也歇了。

他以前回来即便很晚也会来和她说会儿话的。

幼清皱眉,招手喊周长贵家的:“老爷一个人回来的吗,江淮人呢。”

“没看到江淮跟着回来。”周长贵家的朝宋弈的房里看了看,又看看幼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老爷和太太这是闹别扭了,看样子,老爷还生了太太的气…

幼清点点头,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房梳洗上了床。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昨晚的事情,难道她不该推开宋弈?可是当时她只觉得对彼此这样的亲昵有些难以接受,才有那样的反应,而且,她今天早上不也高高兴兴的送他出门了嘛。

他怎么还生气,该生气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还是因为她没有给他做午饭,所以他不高兴了…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就算生气,回来问她一声就是,她也能和他解释啊。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什么也不说,这算什么事儿。

幼清烦躁的翻来覆去,又气不过坐起来,很想过去找宋弈问问…

“算了。”幼清又重新躺了下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等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宋弈为她做的事,她又歉疚的睡不着,便喊着采芩道,“让绿珠今晚辛苦些值个夜,老爷也不知道晚上吃饭了没有,若是他夜里起来要什么,让绿珠服侍他。”

采芩应着是,想了想,道:“太大,您昨晚是不是和老爷吵架了?”

“没有。”幼清摇摇头,昨晚那不算吵架吧,她可以很肯定她早上是半点不高兴都没有露在面上的,“许是在衙门累了,明天再说吧。”

采芩也弄不懂,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幼清睡不着,挨着灯索性接着看白天看的书,可半天盯着书却只知道发呆,一页都没有翻动,她丢了书蒙了被子睡觉,打算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和宋弈再说昨天的事情。

迷迷糊糊间,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等她惊醒过来时,还是周长贵家的推着她,轻声道:“太太,您不送送老爷?”

“什么时辰了。”幼清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周长贵家的道,“寅时一刻,老爷就要走了。”

幼清就立刻下床披了衣裳出门,可等她出门时,宋弈的轿子已经吱吱嘎嘎的出了院子,连个背影都没有看见。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幼清无奈的重新回了房里,也没了睡意,坐在床沿看着火烛发呆,周长贵家的给幼清泡了杯茶递过来,轻声道:“太太,容奴婢问句不该问的话,您和老爷是不是吵架了。”

“妈妈坐。”幼清请周长贵家的坐下,她道,“昨天早上我不还高高兴兴的送他出去了吗,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再说,他也不是没有度量的人…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生我的气。”

“那…前天晚上,奴婢怎么看见您气呼呼的从暖阁出来?”周长贵家的守着幼清,虽看不见,但也能感觉的到,幼清脸一红,自然不会将宋弈做的事和她说,只道,“也没什么,就是议论事情时话未投机,我当时便赌气出来了。”

周长贵家的听着没有立刻说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和幼清道:“这事儿…错还在太太您身上。”

幼清一愣,望着周长贵家的,问道:“妈妈您说。”

“您看,您前儿晚上从暖阁出来,连奴婢都瞧出来您不高兴。可到昨儿早晨您就高高兴兴的送老爷出门,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您不是不生气,而觉得不该生气是吧?!”周长贵家的说完也不等幼清再问,就接着道,“依奴婢看,老爷生这气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这段时间,周长贵家的是看明白了,太太很聪明,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不管什么事儿到她手里总有解决的法子,她看人也是极准的,有她自己的一套法子,可是独独在男女之事上,却是什么也不懂,不但不懂,而且还很迟钝,反倒是老爷,心思通透有盘算还很精明。

只是,老爷再精明主动,可碰上太太这样百点不透的,却也无济于事。

幼清也不是不懂,只是,她没有办法理解这种事有什么理由生气,他们一早就说好了,如果有事就说清楚,大家之间坦坦荡荡的不隐瞒不欺骗…现在倒好,宋弈什么都不说让她猜,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

周长贵家一看幼清就知道她没有明白,索性问道:“您为什么不生老爷的气?”幼清没说话,周长贵家的就把话挑透了说,“奴婢私心的话,若是说的不对,还请您原谅。您对老爷的好,可是和老爷对您的好,大不相同的,老爷是从心里欢喜才疼着您,宠着您,事事为您着想。而您对老爷的好,却是因为老爷为您做的事让您觉得对他不公平,让您心生了亏欠所以在许多事情上迁就他对他好。因为您觉得成亲后您就该照顾老爷,觉得理所应当所以才顺着他,是不是?”

幼清没有反驳,她对宋弈…确实如此。

在他面前,她的能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宋弈当初所说的合作她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事情都是宋弈在做,他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那么辛苦,她若什么都不做,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所以,她无话反驳,因为周长贵家的说的很对。

“太太。”周长贵家的望着幼清,语重心长的道,“这夫妻间的事情您做的没有错,做妻子的照顾丈夫也无可厚非,可是…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不是像您所想的那样,到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一切都有据可查,有例可循,这完全不同,男女之间的感情无据可查更无例可循,凭的只是一颗心。”

一颗心?幼清似懂非懂,前一世她和徐鄂在一起时,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徐鄂很高兴她的体贴,后来她摸清了徐鄂的脾性,在他面前就不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徐鄂没事老往外跑,婆母便说她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她便一口气给他抬了一房妾室,开了一个通房…其后,更是换着花样的给他抬,反正这样做徐鄂高兴,她也能得个大度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可是宋弈和徐鄂不同,这些方法行不通。她只能迁就,顺从,体贴,尽量让自己和他相处时,像是朋友一样…这样她很舒服,因为宋弈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们聊天时可以无话不谈,她很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聊什么,而宋弈呢…似乎也不讨厌啊,只是除了偶尔暧昧的话,但她也不讨厌听,甚至于一开始抵触他的一些小动作,她也并不再抗拒,既然是夫妻偶尔的这些事情本就是应该的,更何况,宋弈是男人,徐鄂久了要去牡丹阁,可宋弈不去,但他也有需求嘛。

成亲后的事情发展和她设想与预料的并无不同。

一切都自然而然,按部就班…

她想过以后,等到可以圆房的时候,他们再圆房,等到宋弈想要孩子的时候,再给他抬房妾室,等到房子住不下时再换个大点的宅子…在彼此能接受的范围,高兴的范围内,做应该要做的事情。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只是那天宋弈突然抱着她坐在腿上,她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才没克制好,事后她主动示好,也算表态了啊。

“太太。”周长贵家的道,“我和我家孩子他爹成亲前,我在庄子里当差,起先都没有见过,甚至连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直到成亲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我一瞧他相貌不错,为人也很守礼,心里就高兴…第二天早上,我给他做早饭他不爱吃也会吃完,他还给我梳头我不喜欢也会一天都不拆,我们都很高兴…我和您想的一样,夫妻间应该都是这样的,相敬如宾也就是这样的吧,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久了之后,我还是给他做早饭,但是会问他爱吃什么,然后做他爱吃的,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发髻,然后梳我喜欢的。再后来,我要是生气了,我就不做饭,他要是不高兴了,就不给我梳头,我可以一整天都生他的气,然后不说话也不理他,但是只要他一哄我,我就不气了…”

幼清很认真的听着,她知道周长贵家的识字,因常在外走动见识也是不同,所以,懂的东西和感受也比一般婆子要多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就像您现在这样,做自己份内的事,因为我们不了解,也说不上喜欢对方,只凭着责任对待彼此,后来我们熟悉了,我开始…”周长贵家的说着脸也红了点,“我开始把他放在心尖上,然后就不由自主的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对我也是这样。自那以后我们对待彼此,除了责任以外,更多的是凭着一颗心,我见不得他和别的女子说话,我醋的一个人在家里哭,然后就不理他,可是只要他哄哄我,我就没事了,他要是生我的气也是这样,不理我,甚至有一回还砸家里的东西…”

幼清愣了愣,她从来没有因为徐鄂找别的女人就吃醋的,这有什么好吃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三妻四妾,要是跟着吃醋,也太难为自己了…要是以后宋弈…她的思绪顿了顿,要是宋弈也三妻四妾呢…

她忽然不敢往下想,忙将这种情绪压住,望着周长贵家的道:“所以你说,老爷生气是因为我没有生气?他是觉得我不在乎他,或者说不喜欢他,才不生气的?”

“是!”周长贵家的道,“老爷生气是因为她把你放在心尖上,而您,还只将他当做夫君,做着您该做的事情,所以您当然不会对着他发脾气。”

幼清点点头,周长贵家的见她这样,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太太是听懂了她的话,却也只是听懂了,这种事情不等到自己真正体会到,不等她将老爷真正放在心尖上,她是无法明白的。

哪个女人不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发点小脾气,而男人呢,若是喜欢你,也会吃你这套,夫妻两个也就琴瑟和鸣了…哪个女人能受得住男人喜欢别的女人,即便拱手相让,那也不过是隐忍,心里的感觉,是骗不了自己的。

这些,只有太太自己去体会了。

幼清第一次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和夫妻是有区别的!

她叹了口气,感激的望着周长贵家的,道:“谢谢妈妈,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教过我,若您不说,我一辈子大约都要懵懵懂懂的不明白。”

周长贵家的就想到了幼清的身世,她自小没有娘亲,即便有爹在身边,那毕竟是男子,怎么也不会教女儿这些道理,心也不会这么细…至于方氏,毕竟幼清来京城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方氏想不到教她这些道理。

“奴婢应该的。”周长贵家的心疼的望着幼清,叹气道,“您也别担心,老爷是多聪明的人,他了解您的性子,断不会和您真生气的,今晚回来肯定就好了。”他估摸着,老爷大概是想激一激太太,太太这样的不用点手段,恐怕一时也体会不到。

幼清点点头,想到宋弈今天要去西苑值宿,叹了口气。

“您忙吧,我再躺会儿。”她懒洋洋的上了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周长贵家的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幼清就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中午起来后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又和胡泉去倒座那边看了看漏雨的房间,江泰修的很好,也不需要再请工匠进门…

下午她做了会针线,天就黑了下来,她早早的吃了饭,就洗漱上床躺着,刚睡下就听到院子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几乎立刻肯定是宋弈,翻身坐了起来,喊着守在一边的采芩道:“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老爷今晚不是该在西苑值宿的吗。”采芩不相信,可还是开了门出去,随即又笑着跑了回来,和幼清道,“太太耳朵真灵,是老爷回来了。”

他怎么没在西苑,幼清忙让采芩服侍她穿了衣裳,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就看到宋弈正往自己房里去,她提着裙子就追了过去,可站在门口她停了步子,忐忑的笑道:“你回来了,今天不是在西苑值宿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弈穿着一件胡灰色细布长衫,长身玉立的站在她对面,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来,就瞧见幼清披着头发,穿了件家常的烟霞色半旧的褙子,怯生生的立在门口,眼里满是担忧和不确定,甚至还有些畏缩。

他第一次看到幼清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他亲眼见她正察看着一具尸体时,她脸上也是镇定自若的,就算是第二次,她唐突的跑来问他薛霭的病情,她脸上也是自信从容的…

宋弈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他怎么能和她生气,她是不是害怕了?他让她将平反舞弊案的事情都交给他,可是他现在却反过来不理她,她心里一定很紧张很迷茫彷徨吧!

她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故意牵她的手,故意逗着她抱着,故意做一些亲昵的举动,可是她都在迁就他…她已经在进步了,是他要求太多了。

小丫头还太小了,她不懂那些事,他也不该着急的想让她快速成长。

宋弈叹了口气,走了过来…站在幼清面前,心头满是无奈,他娶她时更多是想照顾他,这里面有方明晖的嘱咐,也有他对她的喜欢,他想,有她在总比她随随便便嫁个人,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要好,他想有他在,总比她一个人为了平反舞弊案撞的头破血流的好。

他娶她是因为怜悯,想给她一片瓦遮风挡雨,却不曾想,最后她成了他头顶的太阳,心头的港湾,让他舍不得离去…

成亲不过数月,他便将过往十几年的习惯都轻易改了,他开始吃早饭,开始一日三餐,开始习惯热的炕,熨的平整的衣裳,还有时刻都有的点心和洗澡水…他开始期待她房里永远亮着的那盏灯,期待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奔跑着出来笑盈盈明艳温暖的面容,期待她早上强撑着迷蒙着双眼陪他吃早饭,送他出门!

都是他从未体会的,都是幼清带给他的。

“没什么事,我和圣上说家里有些事,改成明晚再去。”宋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穿的这么少,会受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