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批瓦刺人能有四五千人,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来。靖远堡的城墙虽然坚固,但想长时间守着也很难。”

“外面怎么样了?”春花问道,听到自己的嗓子嘶哑了。

“太太,你醒了!”文太太和樊太太惊喜地叫了一声。

“我没事,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没事,瓦刺人虽然不少,但他们攻了一会儿城,见没什么效果,反倒死了不少人,便退了下去。”文太太说:“中午我带着千户所里的一些太太们在学校的大厨房里做了饭菜,送到了城墙上。千户也惦记你,问了太太的情况,但他在城墙上回不来。”

“是的,没什么大事。”樊太太也随声应和着,她跟着文太太避重就轻。勇子跟着太太好几年,就像自家的子侄一样,出了事,太太根本受不住。要是再说出城外的惨状来,太太还得晕过去。就是她,虽然在边城长大,也经历过瓦刺人来犯,但站在城墙上,亲眼看到瓦刺人屠杀来不及进城的百姓,都觉得受不住了。

春花虽然没全信她们的话,但既然她们俩个还在这里陪着她,就说明局面眼下还算平稳。“你们赶紧去忙吧,我已经好了。”

“太太,我让陈妈给你熬点粥喝吧?”文太太看着千户太太的脸色说。太太虽然能干,但身子还是太娇弱了,但这时候,只有靠她自己想开了。

春花什么也不想吃,但她明白,作为一个千户太太,她不能只顾躺在床上伤心难过,她必须坚强起来,在千户所最危急的时候担起自己的责任。“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就拿进来些吧,我自己会吃的。”

春花起了身,硬是赶走文太太和樊太太,先拿了个剩下的馒头慢慢吃了。正在这时,冬青陪着留儿进了屋子里。

看着她们身上的衣服沾了水渍,鞋子全湿了,就知道去了外面,春花便说冬青,“我不是让你带着小姐在屋子里别出去吗?”

“母亲,是我自己要出去的。”留儿看母亲坐了起来,几步跑过来说:“我见母亲一直不醒来,心里着急,正好齐婆婆过来看母亲,我听她说了母亲是失了魂,就拿着母亲的衣服和齐婆婆给母亲叫魂了。回来路上我又去给关帝老爷上柱香,求关帝老爷保佑父亲打胜仗,母亲身体康复。”

冬青也在一旁说:“太太,小姐连中午饭也没吃呢。”

看着懂事的留儿,春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留儿不用担心,你父亲武艺非常好,兵法也很厉害,他一定会打败瓦刺人的,而母亲的病,留儿去招了魂,又求了关帝老爷,已经好了。现在,母亲让陈妈妈给留儿做点好吃的,留儿一定要好好吃饭。然后就在家里,看看书,自己玩一会儿,父亲和母亲这两天可能没时间管留儿了。”

“母亲放心吧,留儿一定听话。”留儿脆声答道。

春花看着陈妈和冬青说:“你们去把小武和小琴接到家里来,多关照他们兄妹,还有留儿,我也交给你们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外面下着大雨,春花看着天色,分辨不出准确的时间,只是知道过了中午而没到晚上。她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向城墙走去,在台阶前,一个军士告拦住她,“现在瓦刺人退出了一箭之地,去准备攻城器械了,这阵子应该不会再打,我们这边现在只多放了些巡城的人,别人都回去了,上面什么也没有,太太还是别上去了。”

实在是城外横七竖八地都是尸体,就连勇子的尸身也没法收敛,还是别让太太看到了。

春花却没想那么多,她现在就想见卢梦生一面,确认他没事,也让他看到自己已经好了,以免两面牵挂。于是她问:“千户呢?”

看太太没有坚持,那军士松了一口气,“千户在医馆里。”

“千户受了伤?”春花身子一晃,差一点倒了。

那军士扶了她一把,赶紧说:“不是千户,千户是去看伤者。”

“嗯。”春花点了点头,转身向医馆走去。前两年,千户所出钱建了一间医馆,从定辽前卫请了一位老大夫坐馆,为的就是大家有病时方便。

现在医馆里人满为患,又将隔壁一间店铺也临时征用了。从外面进城的百姓中有不少受伤的,而一场守城的战斗后,千户所里也有几十个士兵负伤。里面一阵阵的呻吟声,加上伤药的味道浓得让人窒息。

春花打听了一下,向里面走去,却迎面碰到卢梦生带着文副千户等几个人出来,看到春花,卢梦生惊呀地叫了一声,“太太!”

卢梦生戴着头盔,全身着铠,身上还滴着水,上面还沾了不少的泥,但并没有血迹,春花松了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上前说:“我没事了,就是过来看看,用我做什么吗?”

“太太不用担心,没什么要紧的,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卢梦生停下来匆匆对春花说了话,便大步走开了,可走出去几步后又回过头来说道:“你要是觉得身子好了,就去和文太太一起帮大家准备晚饭。”

“好。”春花应了,知道卢梦生让她去做饭,为了是怕她再上城墙。她刚刚从城墙下回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城墙外的情况一定很惨烈,如今的她看到后恐怕也真地受不了。

春花看了医馆的情况,先找了几位军户家的太太,让她们去收集些干爽衣物、被褥给受伤的人送去。

然后她看到一队军士正将一群百姓从围栏中放出来,这些人是逃进城里的,经过一一确认,他们都是大明的百姓,便放了出来,这是怕是有奸细乘乱混进城。春花将已经确定没问题的百姓带到了学校,这些人都是没有亲友在堡城,也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将他们安置到了学校,分男女在两个大教室中休息,春花又去给他们张罗热水、热饭菜、烤干衣服的炭火。

平时井然有序的千户所,如今紧张中带着些混乱,春花一件件事情安排下来,不觉得疲倦,也忘了伤心。

文太太见了千户太太一直忙着,便说:“太太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什么事吩咐我们做好了,太太只管放心吧。”

“我哪里是不放心,我是全好了,给你们帮帮忙。”春花笑着说:“这会儿没事了,我们熬些姜汤给大家送去吧!”

春花与文太太在千户所里走了一圈,各处都送了姜汤。最后在演武堂里见到卢梦生,他正与文副千户几个人商量着什么。在屋子外面,春花就听到古副千户和樊副千户高声地争吵着,只是听不大清说的是什么。她一进门,恰好文副千户四平八稳地开口了,“你们俩别吵了,我们三个功夫都差不多,但我的大儿子都二十多了,你们还同我争什么!再说,留下来守城,也不是容易的事!”

樊大虎年轻,儿子很小,古小旗虽然到了中年,但他原配没生儿子,续弦生的儿子也不大。只有文副千户的五个儿子中,三个都是大小伙子了。

春花不解,什么事情与儿子多大了有关?

可卢梦生明显是觉得文副千户说得对,他表态说:“那就是文副千户吧。”

卢梦生平时就对文副千户高看一眼,总说他办事沉稳妥当,功夫很好,却并不喜欢外露。

春花感到身边的文太太的身子抖了一下,但她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平静地说:“有什么大事等先喝了姜汤再说吧!”

这几个人见了两位太太,马上就不再说话了,而是听话地每人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

“出了什么事了?”出了演武厅,春花马上问文太太,一定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医馆里救治入城百姓中的伤者时,发现一个穿着平常衣服的人,身上带了一块腰牌,表明他是个五品军官,但这人受伤太重,进了城就晕过去了。想来刚刚醒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了千户他们。”文太太并不看春花,而是快步回了学校,拿了几棵菜,洗净了,在案板前细细地切着。因为她面对着墙,春花只能看到她的后背,随着刀一下下地动,她的肩也一下下地耸着,但春花知道她哭了。

很明显,那名军官拼死送出来的一定是瓦刺人的军情,而千户所必须要将军情送出去。卢梦生作为千户所的主帅,肯定是不能离开的,那么三位副千户争的就是谁去送信了。按文副千户的说法,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冲破几千瓦刺人的包围,将信送出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做为军人,他们必须去完成!

文太太在边城久了,这些事情她要比春花想通得早,她可能听到文副千户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文太太切好了菜,招呼大家开始点火时,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同平时一样了。送饭的时候,春花还是与文太太一起去了演武厅。

演武厅里聚的人更多了,他们整齐地排成几列,春花看过去,这些人都是会骑马的军士。卢梦生站在前面,高声说道:“没有儿子、兄弟的都出去,别让我来抓人!”

千户所是个封闭的空间,每一个人家里都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瞒不过别人,可这些热血沸腾的军士们还是想蒙混过关。见没有人动,卢梦生上前揪住一个小伙子把他推到了队伍外面,文副千户也上前拉出了几个人。最后,他们又挑选了一番,定下了最后人选。

春花一面摆着饭菜,一面看着卢梦生和文副千户精挑细选出来了三十人,骑术上佳,武艺出众,还要家里有儿子或兄弟。按这里的风俗,这样的人就是阵亡了,家里也有后,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挂念的。

大家吃过饭,卢梦生挥手说:“都先回家睡一觉,亥正在演武厅集合,子时出发。”又对春花说:“让他们的太太都先回家帮着做些准备,你安排几个人,亥时左右再准备一顿饭,要最好的,再上点酒,摆在演武厅里。”

春花点头应了,与文太太退了出来。路上,她拍了拍文太太的手,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就怕自己话还没说就哭出声来。文太太比她要镇静得多,她竟安慰春花说:“文副千户打过不少次仗了,也受过几次伤,但每次都活着回来了,这次一定也一样!”

春花使劲地点头。

回到学校,春花点了齐嫂几个饭菜做得好的人,准备了食材,每人做了几个拿手菜。总共做了四十个菜,烙了油饼,又从家里捧出了几坛珍藏的金华酒,亥时正,在演武厅里摆出了酒宴。

尽管面临着非常大的危险,可大家在一起吃的这顿饭还是很热闹,还纷纷称赞饭菜好。最后,卢梦生倒了一碗酒端起来说:“我敬兄弟们!”说完,一口将酒喝了。

文副千户与军士们也一口喝干了酒。他们换上了全套的铠甲,走出了演武厅,春花与很多人跟在后面为他们送行。黑暗中,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三十匹马衔枚裹布,静静地走了出去。

春花站在重新关闭的城门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响起来的声音,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城墙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们去看看勇子吧,千户告诉我,勇子已经抬回来了。”齐太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拉了拉春花说:“天黑下来后,樊副千户和古副千户带了人坐着吊篮下去,收敛回来不少人。”

将死亡将士的尸体收敛回来,不仅能让他们体面地去另一个世界,还能安慰活着的人们,激励他们的斗志,这也是军人们非常注重的事情。

春花便随着齐嫂去了勇子家。

陈妈妈陪着小琴在灵前哭着,看到春花说:“这孩子听说她哥哥回来了,就跑回家里,我也陪着她过来了。小武现在还在城墙上呢,谁也没法把他叫下来。”

春花忍了一天的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在灵前大哭了起来。

一双大手把她抱了起来,她靠着那熟悉而温暖的胸膛前抽泣着,“勇子,他还那么小,还没成亲呢!”

“你还记得勇子爹吗?他当时扔下了勇子妈和勇子的小弟弟,自己跑回了定辽前卫,此后,他虽然活着,可是没有人再当他是个人了。勇子有马,他能跑回来,可他却选择救了好几个人,舍生取义,死得其所,我们就不要再哭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春花被卢梦生抱在怀里回了家,“宝宝,你睡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出去。”

这一天,种种的坏事纷至沓来,春花本来已经快崩溃了,可是卢梦生这一小会儿时间的抚慰却让她又平静下来了。

但她依旧睡不着,想着心事。卢梦生在送走文副千户后,又上了城墙,不知他看到些什么?文副千户是否闯了出去呢?听着外面的更鼓声,春花知道已经是丑时了,她起身出了内院。

下了一天的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外院的书房里,几支燃着的蜡烛,在黑暗的夜里分外显眼。春花站在门外,听到了樊副千户、古副千户,还有几个百户的声音。

“真不敢相信,三十多个人一个都没冲出去?”

“火把照得那样亮,尸身就排在那里,瓦刺人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三十一个人,唉!”

“文副千户那样好的功夫,竟然也被…”

春花感到初春的寒气透进了她的骨子里,再也迈不动步,她哆嗦着依在墙上,听卢梦生沉声说:“瓦刺人这样做,就是要让我们没了斗志,我们决不能被他们吓倒!而且这消息,我们必须送出去!”

“可是城里没有几匹能用的马了!”

“骑术最好的人已经都去了!”

“正是因为我们已经损失惨重,瓦刺人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派人去送信,而我们反其道而行,再派人出去。”卢梦生沉思着说:“就在今天,天亮前还有两个多时辰,我们马上安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胡百户,你去挑人,以骑术好为主,武功倒是次要的。”

“是!”

“裴百户,你去挑马,不管是谁家的,只要是好马,就带过来!”

“是!”

春花向后躲了躲,可出门的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她,他们急忙跑了出去。

“这次我去吧!”

“我比你大,该我去!”

屋子里两个副千户又争吵起来。

“不要争了,一会儿看你们谁能骑太太的流云,谁去送信!”卢梦生一语定下了结果。

堡城里最好的马自然就是流云,可是,刚刚文副千户他们出去时,并没有把流云牵出来。不用说,是因为流云从小就被驯养得只肯让春花一个人骑的原因了。这几年,流云长成了高头大马,跑得更快了,可脾气也更大了。一般人,不用说想骑它,就是靠近了都不行,只有春花和卢梦生能够接近它。

文副千户有自己常骑的好马,自然没想过要用流云。可眼下,堡城里的好马刚刚都派了出去,就连樊古两位副千户的马也都在其中,大家自然把主意打到了流云身上。

春花悄悄地走了。

在千户官署门前,亮起了火把,靖远堡里最后挑出来的六匹好马配了六名骑手,已经收拾妥当,随时整装待发,可是还有两匹马在一旁蹦跳嘶叫着。

流云把古副千户踢了,又差一点咬了樊副千户,卢梦生上前拉住它,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流云怎么也用不上,你们试试乌晶吧。”

虽然乌晶也很不老实,但两位副千户都能驾驭得了它,只是不那么顺手。可正是这个旗鼓相当的结果,又让两个人争了起来。

“卢大哥,乌晶我骑过,我去吧!”小武可能是才听到这个消息,跑到人群中间。确实,勇子和小武常在千户官署出入,与乌晶很熟悉,他们也都骑过乌晶。

但是勇子刚刚去了,老王家只剩下小武一个男孩子,卢梦生是肯定不会让他去的。“你还没到十六呢,不许去!”

“不,我要去,我要给哥哥报仇!”

卢梦生向身边的一位总旗示意了一下,小武就被他拉走了,他虽然长得也大,力气也不小,但毕竟是孩子,怎么也挣不过一个壮年男子,很快就被拖走了,只听得他的喊声还在响着,“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千户,乌晶肯让我骑!”一个青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大牛,别看你小子帮着千户喂马,乌晶还算听你的话,”樊副千户不信任地说:“但你哪里会骑马?”

大牛搔了搔头说:“副千户不信,就看看!”说着,上前接过乌晶的缰绳,一翻身上了马,在在千户所门前的街道上流畅地跑了一个来回。

大家都明白了,大牛借着喂马,常偷偷地骑乌晶,否则乌晶不会这样的驯服。

卢梦生沉吟了一下,按他的推断,有了上一次的突击,瓦刺人已经放松了警惕,他们虽然勇武,但一向比较散慢,仗着人数众多,知道堡城里的人没有实力来突袭,现在一定都进了帐篷睡了,这次冲出去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而冲出去最关键的不是武艺,而是马速。多高的武艺也拼不过成千的瓦刺人,只有趁着瓦刺人刚发现来不及反应时,就冲过他们的营地,再仗着马快,逃出他们的追赶,把军情送出去。

这一路上,危险多多,要是马不听话就更难了,樊副千户和古副千户骑乌晶都不大顺手。

“大牛,送信很危险,你想好了?”卢梦生问道。

大牛虽然年过十六,但他的父亲还做着正军,所以他只是个余丁,并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故而卢梦生问他。

“我想好了,”大牛高声答道:“我不怕死!”

大牛的家人也上前表态让大牛去,到了这个时候,堡城里的人没有一个后退的。

“好,就让大牛骑乌晶,你们七个人换上铠甲立即出发!”卢梦生定了下来,又看了看拉在手中的流云,叹了一口气。这样一匹千里马,最有希望跑出去,可却浪费了!

“我来骑流云!”春花走了出来,她已经把头发梳成了男人们的发髻,身上穿着一套铠甲,这是她刚刚从勇子家里取出来的,勇子个子一直没长太高,他的铠甲是堡城里最小的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卢梦生第一个说话,“太太,这种事情不用女人!”

“我知道,我不会功夫,可是流云只肯让我骑啊!而且,它跑得很快,我还没见过比它快的马呢!”春花说的是事实,她上前想骑到流云背上,卢梦生挡了一下,可流云认识春花,它甩了一个响鼻,自己凑到了春花面前,让她上了马。

春花把手覆在卢梦生牵着流云缰绳的那只手上,说:“我听你刚刚说,冲出去的可能性很大,我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是吗?卢梦生突然对自己的推断不那么自信起来。太太不是他手下的军士,这种事情她去并不合适,可是流云确实是他所见过的最快的一匹马,也是最有可能送出信的。

“而且,留在堡城里,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也不一定安全!”春花提醒卢梦生。

卢梦生有半刻钟没有说话,他从头到脚替春花整理了一遍,头盔戴正,系好带子,铠甲上的铁片一一理顺,摸了摸脚上的铁网鞋。然后,卢梦生将身上的腰牌摘下来,替春花系上,在明朝,每个军官和军士都有一块腰牌,官职不同,腰牌的质地和样式也不同,是表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春花带着卢梦生的腰牌,关键的时候能用来表明她的身份。

最后,他拍了拍春花的腿,让她伏□子,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不管你遇到什么,都要想办法活下来。只要你活着,我都要你!”

春花想起了秋叶和秋月,卢梦生与自己观点不同,对于她们有不同的看法。卢梦生做为一个极重视名誉的人,当时并不赞成她们苟且偷生。可他现在让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他太怕失去自己了!

春花轻轻地笑了,“我会的,你也要好好保重。这把匕首的鞘你拿着,我们再见时,匕首和鞘也会重逢!”春花并不打算带什么重兵器,那样不但会影响马速,而且也没什么用,就连这把匕首的鞘,她都不打算带,她一手挽缰,一手执匕,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冲出去,将消息送到外面。

卢梦生替她拉着缰绳,一直走到了城门前,马蹄包布,口中衔枚。然后他对眼前的八个做了最后的布署,“你们六个人,把太太和大牛围在中间,尽量护着他们俩人出去。”

刚刚的三十人也是一样,把文副千户围在中间,大家都冲出去是不可能的,外围的人注定是要牺牲,就是在中间的人,也不是一定能闯出去。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春花与几个人出了堡城,她们向东南方向跑去,走的还是刚刚文副千户他们走的路线,据卢梦生观察,这里是瓦刺人两个部落营帐的交界点,守卫最为稀疏,而且经过刚刚的闯营,这里的人们也最为疲惫。

春花跟着前面的三匹马一路疾驰,没多久,他们就到了瓦刺人的营帐前。瓦刺人是游牧民族,他们的营帐不似明军那样严整,没有设木栅、挖沟堑,给大家闯营带来了方便,于是大家速度不减反升,从成片的帐篷丛林中冲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卢梦生的判断没错,因为刚刚折腾了一次,瓦刺人放松了警惕,只留下少量的守卫。在他们看来,靖远堡不过是个小小的堡城,上了次的冲击一定耗尽了城里的力量。边城的人们与瓦刺人是世仇,但又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反之亦然,瓦刺人只看了堡城的规模,也就清楚这不过是个大些的千户所,能派出三十多匹快马就是城里的极限了,堡城内如今不可能再出击了。

刚刚瓦刺人把突袭的人的尸身向城里的人展览了一番,也应该让他们吓破了胆子了!

所以当守卫们的瓦刺人发现堡城里又出来人时,他们的马已经到了。

最前面的三个军士功夫是最好的,他们带着长枪,枪尖一挑,就让叫出声的守卫没了动静,但毕竟他们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只是早晚罢了。

瓦刺人被惊醒了,他们有的披了衣服出帐直接来拦他们,也有的先去骑了马,火把一根根地点了起来,照得人影晃动,春花只是认准了方向拼命催马前行。

偶尔有人出现在春花的面前,她看也不看,整个人伏在马身上,只是向前冲着。流云身上野马桀骜不驯的性格和它高大的身材占尽了优势,一匹马甚至让它撞得倒了下去。大牛骑着的乌晶贴在流云一侧,平日里,这两匹马也是这样一起跑惯了的。

春花将头藏在马脖子左侧,右手执匕首向外,这把匕首虽然短小,但削铁如泥,偶有碰过来的人或马,马上就被划伤发出一声声地惨叫。

几千人的营帐区,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只有大牛还和她并排向前,他们前后左右的六个人都没了。黑暗中,只听得异族人在后面不远处呼喊,还夹着马嘶狗吠,瓦刺人追了上来。

几个人越来越近,春花听着他们的叫骂声就在耳边响起。“太太,快跑!”大牛高声喊着,用手中的钢刀拍了一下流云,流云就势向前一窜,春花也猛地晃了一下,而她身边的乌晶却放缓了步子,后面的几个瓦刺人也被隔住了。

“大牛!”春花泪流满面。大牛虽然满了十六岁,可他还是个孩子呢,总是那样调皮,时常惹些不大不小的事端,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那么的勇敢!可她一点也没停顿,继续向前。

突然,正在飞跑的流云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一根套马的绳子将它套住了,春花的头贴在流云的脖子上,她马上就感到了套马绳,挥出匕首将绳子割断,她在马上立起了身子,提着缰绳,“流云,起来!快起来!”可是雨后的土地又湿又滑,流云跃了两次,都滑倒了。异族的语言就在她脑后响起,还带来了一阵风声。

春花闭上了眼睛,她脑子里最后闪过一个念头,“还是没有冲出去,卢梦生一定会失望吧!”可她的身体依旧下意识地站在马蹬上夹住马,手中用尽了全力又一次提起了缰绳,而流云,猛地从地上跃了起来,带着她腾空向前一跳,春花感到脑后一片冰凉,头上猛然一轻,头盔加上她的发髻掉了,头发飘散下来。

可她连头都没回,继续向前,身后箭如急雨般地射了过来,春花知道自己中了箭,可她什么也不管,只将身子伏得不能再低了,催促着流云快跑。耳边一阵阵的风声掠过,流云第一次跑得这样快,但春花还是在心里祈祷着,“再快些,再快些!”

终于,当天边露出了一丝丝的白光时,她感到周围没有了人,她冲了出来!

春花放慢马速看了看路,这里正是卢梦生几次带她打兔子的丘陵地带。她并不敢休息,又继续抖抖缰绳催流云走,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温千户所在的堡城了。这里是离靖远堡最近的堡城,也正是她的目的地。

堡城的城门刚刚打开,春花想大喊一声,可她突然发现自己竟喊不出声音了!但堡门前两个用枪拦住春花的军士,很快认出了流云,然后也认出了卢太太。看到军士们撤下长枪,春花继续提马向千户官署跑去,她骑马进了院子,一直到了正屋前,才收住缰绳。

流云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然后就趴在了地上,春花心里急得很,可她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连续骑了两个多时辰的马,她全身都僵了。

温千户听到马蹄声进了内院,披了衣服大步走了出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卢太太披头散发,满脸满身的血迹,坐在一匹倒毙的马上,双眼瞪得圆圆的,张着嘴却不出声。

“怎么了?”温千户只有上前将小婶抱下马来,发现她的身子冰冷僵硬,中了好几箭。顾不得男女大防,他赶紧将她送到了炕上,催促着下人,“去找安氏,赶紧拿伤药、银刀、银匙来!”

春花进了温暖的屋子里,觉得缓过来了,她说不出话,便拉着温千户的手,在上面将她传出来的信逐字写出。

“皇上亲征出兵榆关,瓦刺人大营藏在辽东镇西北洮儿河附近。”温千户知道这消息有多重要,他马上说:“我这就安排人将消息报到定辽前卫!”

春花又在他的手上写道:“卢梦生被四、五千瓦刺人围在堡城中。”

看着春花眼睛里的恳求,温千户反握了她的手说:“放心吧,我会尽快整军救援靖远堡的!”

温副千户放开她的手,出门去了,春花听到他在屋外说:“赶紧将卢太太的伤处理好!”

接着安氏就进来了,她看到这样的卢太太也是吃了一惊,帮着卢太太把身上的铠甲卸去,查看了一下,周身都有伤,但最严重的是右腿,中了两箭,箭入肉很深。安氏先把小伤口抹了药,然后将她右腿的裤子剪开,露出伤口来。

瓦刺人的箭是带倒刺的,中箭后不能向外拨,而要拿刀将伤口划开,再用银匙将箭头挖出,这是边城人都有的常识,可是真的去处理伤口,安氏还是第一次,她拿着刀子的手颤了起来。

可是能怎么办呢?伤在卢太太的右腿上,又不能找个会疗伤的军士来帮忙。春花见安氏轻手轻脚地在伤口边上划了一下,皮肤没有划开,只冒出一点血珠。虽然也很痛,可春花还是拍拍安氏的肩,示意她不要怕。

安氏闭了眼睛,手下多用了一些力气,感到卢太太猛地抖了一下,赶紧睁开眼睛,看到刀嵌进卢太太的肉里,血涌了出来。

“啊!”安氏一声大叫。

“怎么了?”温副千户在门口急切地问。他已经安排好紧急的事情了,又回来看看小婶的情况,听了安氏的叫声,急得要命,但又因为男女有别,不好进来看看。

春花忍着痛,对安氏示意将温千户叫进来,看着安氏愣愣的样子,她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已经逃出一命,可不想因为避嫌而让安氏这个生手处理她的伤口,最后因为没有得到好的救治而命丧黄泉。

安氏明白后,还是先在卢太太的腿上盖了被子,才将温千户找了进来,春花自己动手揭了被子,指着自己的腿,又指指刀和银匙,温千户明白小婶是让他来治伤。虽然他过去对小婶有些遐思,但如今对着带着箭伤的腿,温千户并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