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怀涨红了脸,但还是坚持说:“你即是我三媒六证的妻子,就应该谨守妇德,做郭家的媳妇!”

春花哼了一声,“我当初也曾认过命,想到了郭家就这样吧,生个孩子,好好把他养大,日子怎么也能过得下去。可是这个最低的底线也被你们打破了,洞房夜你去鬼混,第二天,侯夫人让我在门外冻了一个时辰,后面的种种,还用我一一说明吗?你们不把我当成媳妇,我为什么要做你们家的媳妇呢!”

“太太与我才是结发夫妻!如果你们再对太太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不会客气!”卢梦生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站到了春花的身边,目光灼灼地看向郭少怀。卢梦生刚从衙里回来,身上穿着从三品的绯色官服,将身着青衫的郭少怀衬成了一片烂菜叶。

而且卢梦生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气势坦荡,马上将郭少怀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气焰完全打了下去。

看着卢梦生紧握着的拳头,郭少怀和雪花都明白若是把这个人惹恼了,结果会很糟,再想到卢梦生的官职,杨府的偏袒,还有卢梦生强硬的态度,他们只有灰溜溜地回去了。

一路上,雪花在车里气闷异常,不管怎样克制,她心里也一直在翻腾,卢梦生理直气壮地说的“结发夫妻”几个字像刀一样扎进她的心里,要知道结发夫妻这个词不是随便用的,专指原配夫妻。她又想到平时听到的一些传言,再联想到郭少怀刚刚被卢梦生这样一句话就震住了的表情,心里似乎明白了。

以前郭少怀一直对她说,他对嫡妻情深意重,有些时候还时常用春花的贤淑大度来指责自己,而自己不可能相信别人的话而不信自己的丈夫,心里就是有了疑问,也都放下了。

如今那些疑问一一浮现在她的心中:郭少怀说是思念亡妻,把自己当成了春花,才拉住她的手,可是自己与春花一点也不相像,更何况过去还见过面,这样怎么能认错呢?

当初在郭家,自己明明要去后院更衣,可不知怎么就被人引到了灵前,遇到了郭少怀。家里人都认定是自己勾引郭少怀,怎么解释也没人听她的话,而郭少怀也只说是凑巧,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雪花是聪明人,从小到大,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学什么都比春花强得多,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能以庶女的身份与春花这个嫡女一争高下,父亲也对她多有疼爱。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亲事上,她是一步错,步步错,父亲替她选的孟举人,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材,可她却傻傻地放弃了。每听到杨敏的好消息,她心里跟刀绞了一样难过。眼下她以为能抓住春花的小瓣子,可又白白送上门来让人羞辱。

要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多好,如今成了五品诰命夫人的就是自己了,而不是嫁给这个喜欢寻花问柳,一无是处的丈夫,家里也不会有那样苛刻的婆婆,花销也不会那样的紧…

车厢里,雪花侧过身看向郭少怀,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一阵厌恶从心底里涌出来,但她还是问了,“出殡前我走到灵前是不是你找人安排的?”

其实事实是怎样的,她心里早已经明白了,这没有什么难猜的,自己以前不过是不想面对罢了。想想自己为了这件事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家里就没有人看得起自己,就是父亲,对自己也是一副厌恶的神态,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是他最喜欢的二女儿。

没想到的是,面对着雪花的指责,郭少怀竟然也很气愤,“这么说你以前还设计过我?想代替五奶奶嫁过来?”

这个五奶奶指的可不是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五奶奶吗?雪花的怒火直往上冲,“洞房夜你都能出去鬼混,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郭少怀暴跳如雷,虽然在车子里压抑着,但他还是狠狠地瞪向雪花,“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长女出孝五个月就生了,难道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的嫁妆,把我的嫁妆都还回来!”雪花不顾一切疯了般地喊,谢氏和郭少怀告诉她,春花到了郭家就主动把嫁妆交给婆婆管,原来真相并不是这样!

郭少怀上前捂住雪花的嘴,雪花的话要是传出去,他的脸就丢光了,其实他真有些多余了,在京城他已经没什么脸面了,只是他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嗷”的一声在车里响了起来,雪花用力地咬了郭少怀的手,郭少怀痛得大叫。但他岂能吃这个亏,“啪”一巴掌打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厮打,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

“五爷?五奶奶?”车夫和跟车的下人们听到了这些不寻常的声音,在车外焦急地问。

里面的声音小了下来,隔了一下,郭少怀喘息着说:“赶紧回府!”

马车加快了速度,可车轮声还是伴着两人的放低了的咒骂声进了武成侯府。

雪花气噎难耐,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本来能做诰命夫人,能有丰厚的嫁妆,能意气风发、快乐幸福地生活,可她却什么也没得到,可她已经无法再改变了。

她哭着下了车,挽挽散乱的头发,掩住被郭少怀打肿的脸回到了依云院里,平时她总要盯着郭少怀去了哪里,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是伤心得恨不得死去。婆婆的为难,大嫂的轻视,丈夫的花心和无能,这些本不是她的生活,本不该由她来承受,可为什么偏偏落在了她的头上呢!她的命太苦了!

贴身的妈妈看她哭成这样,问了又不说,便让两个孩子带到了她的面前,“五奶,看看孩子吧。”

孩子稚嫩的小手和声音把雪花从悲伤中拉了回来,看着雪妆玉琢的一对小儿,雪花只有收了泪。大女儿是在春花的孝期有的,虽然对外说是早产,可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将来说亲时一定会麻烦。小儿子是家里唯一的嫡子,长相也俊美,可有这样一个父亲,很难有远大的前程。

这一些都是春花造成了,可是若是将春花还活着的事情揭开,那自己该如何自处?孩子算嫡出还是庶出呢?更何况自己哪有这个能力揭开这个迷题!杨家首先就不会认同,郭家也未必愿意。可是若是任春花就这样逍遥下去,她实在不甘心。

雪花抱着儿子,怔怔地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春花与卢梦生坐在马车上,也正谈着这件事。春花说:“我本来不应该承认自己的身份,可是看到他们的嘴脸,却忍不住想把事情说清楚,你说,会不会惹麻烦?”

“说清楚也好,免得他们一直缠着你,”卢梦生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听卢梦生这样说,春花也真就不再担心,有了身孕后,她懒散了很多,在娘家人和卢梦生的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关心的事情并不多。

没两天,卢梦生把从酒楼里刚出来的郭少怀抓到一辆车里,吓唬了几句,让他管好自己和家里人。他看着郭少怀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样子,终于把心里对探花郎的最后一点尊敬消磨光了,原来太太说得对,读书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春花邀了琼花回家,想与她共同说服于夫人,让她早些搬出去住。碰巧针线房送来了为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大家便一件件拣着看。

春花拿着一件细棉布小袄惊叹道:“真的太小了,会不会穿不进呢?”

“净说傻话,”于夫人拿起来看了看说:“刚出生的小孩子只有这么大,这衣服正好。”

春花在千户所出看过刚出生的小婴儿,可那时只是看,到了自己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摆弄着几套小衣服说:“母亲,你怎么能肯定是男孩儿呢?一件女孩儿的衣服都没做。”

于夫人笑着说:“看看你的尖肚皮,还有满脸的斑,一定会生儿子的!”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春花觉得都好,就是卢梦生,也是一样的想法。而且既然生了一个,就还会再生的,他们在好几年前就定下来要多生几个孩子的。

不过春花担心地拿出镜子来看自己脸上的斑,以鼻子为中心,两侧对称,就像一只褐色的蝴蝶一样,“太难看了,这斑等我生完后会消失吗?”

“不要紧,我生你哥哥们时也起了斑,后来慢慢变浅,每天再用珍珠粉涂着,就看不出了。”于夫人笑着说。

琼花说:“我那里有磨好的珍珠粉,都是用上好的南珠磨的,等回头分给你一半。”

杨夫人也说:“我也给你一盒子珍珠,这东西美容很有功效,”

春花笑着说:“我要是再住上几个月,杨家就会让我搬空一半,母亲还是让我赶紧走吧。”

琼花也说:“虽然是玩笑,但妹妹确实应该搬走了,要知道搬家后的事情还不少呢。总要看看还有什么不称手的,添改些东西,另外一定要办一次酒席,倒不只是因为乔迁的事,妹夫到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新结识不少的同僚、朋友,也该借此机会请一请。否则别人不说妹妹身子不便,倒会说他们小夫妻眼里没人。而妹妹的身份也正好宣扬出去,把事情定实。正好国丧没几天就满了,她的身子也还能动一动,正要赶紧办才好呢。”

于夫人本来舍不得春花走,可还是被这对姐妹说动了,“那就看日子吧,不过搬家可不能让春花累着,琼花去帮衬着些,再从杨府里调些下人去。酒席也不必在家里做,直接从望远楼定,多省些心思。”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卢梦生和春花做好了乔迁新居的一切准备,从定辽前卫带来的东西也都安放进去,只等正日子到了,他们俩人挪进新房子住,再择吉日请客。

可他们所有的准备都白做了。

一天晚上,父亲和大哥都回了家,可卢梦生却没回来,平时他要比父亲早一些的。一旁的留儿已经第五次问母亲了,“父亲有什么事情呢?”自从千户所发生了那次战争,留儿就懂事多了,对父亲和母亲也更加依恋。

春花也有些焦急,正想着是不是派上去打听一下,小武来求见。

小武每天都跟在卢梦生身边的,卢梦生有什么事他最清楚。

在杨家,外男无事是进不了内院的,春花便要去外院,于夫人拦住她说:“你不是说他还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吗?就让他进来在屏风外回话吧。”

小武进来说:“嫂子,今天下午,大哥去中军都督府办事,右都督顾侯爷见了大哥,就问起他事情来,后来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两人一直在屋子里说话说到现在。我担心嫂子着急,便让军士们等在那里,自己先回来说一声。”

中军都督府右都督顾侯爷?春花一点也不明白这人与卢梦生有什么关系,她抬眼看了看父亲,父亲说:“京卫指挥使司虽然归皇上亲领,但军官调动归中军都督府管理,梦生调入京中时,应该去过中军都督府的,他们以前没见过吗?”

最后的一问是对着小武问的。

“本来前些日子就应该去中军都督府办理调动事宜,可是那时皇太子交待大哥他们做事,便让太子府里的属官替大哥和温同知跑了一趟,所以,这是大哥第一次见右都督顾侯爷。”

那就说明以前没有什么矛盾,父亲也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卢梦生没及时去拜见他而不满?春花想了想问:“温同知是否去拜见过顾侯爷?”

“前几天温同知先去拜见过顾侯爷,好像还听他手下的人说,顾侯爷与他相谈甚欢,听说,顾侯爷年青时去过辽东,对那里来的人都很关照。”

卢梦生和温峻被永乐皇帝亲口赞为辽东双骏,两人官职相同,年纪也差不多,平时在外面,温峻因为其英俊的相貌,总要受到更多的关注,但卢梦生讲义气,人缘很好,总体来说大家对他们都是一样的。按理说,没为难温峻,那么也不会为难卢梦生的。

“不要乱猜了,”父亲沉着地说:“中军都督府虽然管着军官的调动,但并没有领兵实权,也不能拿梦生这样的军官怎么样。再说梦生做事极稳重,不会有什么事的。若是过一会儿还不回来,让家里的管事拿我的帖子,去中军都督府把梦生接回来。”

小武这时在门外突然说了一句,“大哥到了京城后,就有几个人说他长得与顾都督很像,温同知也说过,只不过谁也没在意,今天到了中军都督府见到顾都督时,在场的人都呆住了,都说如果大哥留了胡子,就和顾都督一个样子。”

春花惊呆了,大家也都惊呆了!

满怀心事的春花吃不下饭,家里的人也没有多话的,这种事情不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谁也没法多说。春花告诉留儿,“你父亲一定是没什么事,可能是遇到了亲戚,不用担心。”看留儿放下了心事,便打发她先回去睡觉。

一直到戌时过了一刻钟,卢梦生才回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顾侯爷。

在这期间,春花了解到顾侯爷的情况:顾侯爷的父亲是永乐帝还是燕王时的手下将领,随着永乐帝靖难立下战功封了泰宁侯,老侯爷很早就去世了,现任的顾侯也曾多次随先帝亲征,并在辽东任过武将,深得永乐帝的信任,任统管京城兵马的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至于他的私事,杨家知之甚少,文臣与勋贵来住并不多,而泰宁侯府恰好又是平时很少接触的。只知道新老泰宁侯的夫人均出身勋贵,家风严谨,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顾侯爷到了,自然先到书房去见父亲,春花在内院仍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外书房她也无法派人去打听,只能在于夫人的屋子里等着。

于夫人把人赶走后,问春花:“你婆婆?”

看于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春花便主动说:“我只知道婆婆先前嫁过一次,有了梦生,但听舅母她们说,梦生从小跟着母亲姓樊,后来,婆婆又嫁了公公,便将梦生改姓卢。至于梦生的生父,因为在定辽前卫没有人提,梦生也没对我说过,我一点也不知道。”

然后她又补充说:“梦生小时候日子过得很苦,婆婆一个人靠浆洗衣服养大他,手头紧的时候只能冒着危险进山里打猎挣钱。后来,嫁给公公后,他们的日子才过得好起来,公公对梦生也不错,还教他制弓箭的手艺。”

于夫人想责怪春花连丈夫亲生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就嫁了过去,但又将话咽了回去。虽然春花没弄清卢梦生的身世,但她看清了卢梦生的人,而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春花早就同定辽前卫的人们一样,将卢梦生的继父当做他的亲生父亲了,而且卢梦生在他的履历中也是这样写的。要知道卢梦生自从当了武官后,是要将他的父亲以及祖上三辈的籍贯名讳都报到朝中。

难耐的等待时间并不长,父亲很快就让人把春花叫到了外书房。

春花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卢梦生的身上,他站在杨松身旁。目光中带着一些迷茫,似乎没有平时那样精神十足。感到春花的目光,他笑了一下,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勉强,就好像硬是把嘴角扯了一下。

春花心里就是一痛。

接着她就看到一位身着官服、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坐在客位上,从相貌上,他确实与卢梦生非常相似。一样的身材高大,微黑的皮肤,方方的脸,大大的眼睛,甚至神情都有几分一致。除了岁月带来的痕迹,唯一不同的是,顾侯爷留着五绺长须,而卢梦生的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右脸上有着一块淡淡的伤疤。

血缘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奇妙,不用任何的证明,春花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卢梦生的亲生父亲。

而这时,父亲笑着对春花说:“侄女,这位就是你的公公,赶紧过来行礼!”

春花跪了下去,卢梦生这时从慒懂中醒过来,赶紧上前扶着春花,太太的肚子不小了,行大礼很吃力。

大约是看到卢梦生这样,顾侯爷便说:“既然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行礼了。”

春花在卢梦生的搀扶下就势起来了,真正关心儿子儿媳的长辈不会非要身怀六甲的媳妇行大礼的,而若不是真关心,那么春花就更不想行礼了,她福了一福,叫了声“公公”。

“后天是沐休,你们收拾好东西搬回家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一个院子。”顾侯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在整个中国的历史上,“孝”一直被提到了很高的地位上,既然顾侯是卢梦生的父亲,那么他所说的一切话,卢梦生和春花夫妻就一定要遵从,而且还要无条件的遵从。

卢梦生和春花恭送顾侯离开后,随着杨松进了于夫人的屋子。

杨松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们就按顾侯说的,后天就去侯府吧。”

“明天让琼花过来帮忙看看还缺些什么。”于夫人刚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她也这样说。于夫人虽然养尊处优,但却不是个不明理的人,她会想办法拖延女儿和女婿搬出去独自住的时间,可却不会阻挡女儿女婿回公婆家的步伐,这是两种性质的事情。

而且,她就是心里再不愿意,也要在后天笑着将春花送走。春花是顾家的媳妇,如果表现出一点不愿意回夫家的意思,都是大错特错。

春花和卢梦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连平时最擅长将于夫人哄得开开心心的春花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拉住于夫人的手用力握了几下离开了。

进了寻芳居,春花先问卢梦生,“是不是没吃晚饭呢?我让人去厨房点两个菜吧。”

“不用了,”卢梦生闷闷地答道,将官服脱了,换上春花递过来的便服,习惯性地问:“今天孩子听话吗?闹你了吗?”

春花向一旁的常妈妈使个眼色,看着她带着所有的人出了屋子,坐到了卢梦生身边,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说:“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淘气的,在肚子里就不老实,今天突然把我的肚皮顶出一个大包,能有这样大。”说完后拿手比着给卢梦生看。

“母亲说我在她的肚子里就特别的爱动。”卢梦生说完后就掉下了眼泪。

男人无声地落泪分外让人动容。

春花懂得卢梦生,若是他一直就不知道生父是谁就好了,那样他会将生父这个名词一直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外面包上厚厚的保护膜,永远也不去触碰。他的生活也会简单多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让他们父子就这样相遇了,而且又相认了,这就像是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又重新揭了出来,鲜血淋漓。

“梦生,不管怎么样,你都有我,还有他!”春花替他擦拭了眼泪,拿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抚摸着,而这时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也来凑趣,用力地动了一下。春花笑了,卢梦生也笑了。

一阵香味飘了进来,然后小丫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表小姐,厨房送饭菜来了!”

“端进来吧,”春花看着丫环们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拉着卢梦生的手说:“我刚刚没吃好,又有些饿了,你陪我再吃点吧。”

卢梦生知道这是春花的托辞,为的是让自己吃点东西。不过,刚刚夫妻两人简单的几句话和摸到孩子的活动,让他的心绪宁静下来,他笑着坐在春花的对面,“喜欢吃什么,我挟给你。”

“嗯,我要吃笋。”春花张开了嘴,让卢梦生把笋丝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真好吃,你也尝尝!”

卢梦生最喜欢春花这样娇俏的样子,他伸手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宝宝,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又问她:“还想吃什么?”

春花也给卢梦生挟菜,“人们都说投桃报李,我也喂你吃!”

两个人你喂我,我喂你,一顿饭吃了半晌。

躺在了床上,卢梦生把白天的事情讲给了春花听,“我去中军都督府办事,有几个人看到我就是一愣,都说什么‘太像了!’。我也没在意,去拜见了右都督。右都督就问我籍贯和父祖姓名,又问我母亲外祖的名讳,因为是上官,我按规矩没抬头直视,虽然有些奇怪,但没多心,一一按实说了。”

“右都督却突然说,你明明不姓卢,为什么冒认卢姓?”

“我当时吃惊极了,就是温峻,也未必知道这些事情,右都督怎么能知道?抬头一看,右都督正看着我,对我说,我才是你的父亲!”

“然后,我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好。”卢梦生的手习惯性地在春花的肚子上抚摸着,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春花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其实,我知道我姓顾,只是没想到我生父能是侯爷。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娘和舅母说话,她们以为我睡着了,舅母提了一句,‘姓顾的在京城又娶了’。可是我想再听,母亲已经不肯让她再说了。”

“那时,常有人笑话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就想,我长大了要去京城找爹,让他告诉大家我也有爹。有一天,我就这么对娘说了,娘打了我一顿,可是我更不服气了,趁着娘不注意的时候,自己离开了定辽前卫,想去京城找爹。”

“不过,我没走多远,就被三舅找了回去,他知道我想去京城,就告诉我,我爹不要我娘和我了,让我以后不要去找他。还说,要是再有人笑话我,三舅会替我揍他们的。我就和三舅回了定辽前卫,我偷偷跑出去的事情娘一直不知道。”

“后来,娘嫁给了爹,爹对我很好,娘就给我改了姓,让我跟着爹姓卢了。爹说,我不能白跟着他姓卢,就教我做弓箭,说将来怎么也能有门手艺,不愁吃不上饭。”

卢梦生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讲述白天的事情,“顾都督见我不说话,就说了母亲的长相和一些习惯,大外祖父的事情,还有母亲是大外祖父养大的等等。其实就是他不说,我也相信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然后他就要我认祖归宗,我说我要给爹继承香火,他就让我从卢家找个孩子给爹当嗣子,由我供养长大,就算对得起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他听说我是杨家于夫人的侄女婿,现在住在杨府,就同我一起来拜见岳父。他和岳父一起商量让我归宗的事情,岳父就一口答应了,他们最后定下来让我改回顾姓,回侯府。”

按明朝的礼法,父亲的血缘要比母亲重要得多,为了证明这一点,甚至还有人比喻说,孩子是父亲的孩子,而母亲妊娠只是起到了保管物品的箱子的作用。顾侯和父亲杨松最后的决定是符合时代的潮流的,而卢梦生,虽然是被动地接受,但在他的思想里,接受这样的安排也是顺理成章。

虽然他感情上还有着一些不情愿,但却由不得他。

春花有个疑问, “顾侯有没有说婆婆的事?”

“没有。”其实卢梦生一直想问顾侯爷,可不知为什么他问不出来。

“嗯,不管怎么说,顾侯也是你的亲生父亲,血缘总归是断不掉的。”春花努力地想些话来劝慰卢梦生,他太平静了,心里的压抑,还不如发作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卢梦生拍拍她,让她放心。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提这些事情,于是顾左右而言它,“我们总得想想搬到侯府要带些什么,不如趁现在睡不着,我们好好算算。”

搬家的事提起来就头痛,实在是日常用品差不多都搬到了新家里,这边剩下的只有少量随身的东西,而顾侯家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一点也不知道,少不得明天要去新房子那里取些东西回来。

是不是将跟着他们一起到京城的孩子们带到侯府呢?在杨家,春花虽然没有时间和精力亲自照顾他们,但是却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学习和生活,而不知到了侯府后能不能持续下来。

还有下人,新房那边虽然买了一些人,但是人数并不多,而且在新家做事自然没问题,可是若是随着她进泰宁侯府,那可实在差远了,单说侯府的规矩他们就一点也不懂,现在教导也来不及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在一天多点的时间里做好,并不是容易的事。春花本来一点也不困,但她身子沉重,与卢梦生商量着这些,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琼花一早便被请回了杨府,听了卢梦生的身世,她虽然也吃惊,但很快就淡定了,京城里时常就会上演这样一幕父子、父女相认的节目。男人们年轻时在外面风流,过了十几二十年,有孩子找上门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冷静地分析道:“若不是卢梦生升了从三品,顾侯爷也未必会相认。还不到三十,只靠自己就坐到了从三品的位置上,先帝亲口称赞,又有救皇太子的功劳,这样的儿子谁能不认呢?”

春花觉得琼花过于功利了,她轻声说:“父子天性也是有的,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又长得这样大了,哪里能想那么多呢?”

经了这么多的事,还是这样的善良,猜测人心也从好的方面想,琼花扫了她一眼,却又舍不得说几句狠话。

“不管怎么样,儿子认下了,侯府里以后的麻烦更多了一层。”琼花看春花不解的眼神说:“泰宁侯世子去世没两年,世子的小儿子不久前也没了。泰宁侯夫人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八岁,最不成器,在京城是有名的纨绔,家里还有三四个长大了的庶子,泰宁侯兄弟的儿子也不少,都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如今又添了妹夫。”

春花更加不懂了,她以前与勋贵家有过来往,知道此时嫡庶之别的重要性,听说还曾有过因家中没有嫡子,爵位继承的时候,皇上以无子而夺爵的真实事例。她问:“家里有嫡子,庶子、侄子哪里能承爵呢?”

“他们家的那个嫡子情况不同,你们很快就知道了。不过就是没有嫡子,以泰宁侯的功劳和地位,皇上也不好夺爵,要么把庶子记在正室的名下,要么过继一个侄子。”琼花神秘莫测地说:“你道世子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世子没了,他的儿子承爵理所当然,可是三四岁的孩子,头一天还活蹦乱跳,第二天早上就一身青紫地死在床上,里面能没有点故事?”

“有什么证据吗?”

“哪里会有证据?”琼花嗤笑了一声说:“我只知道世子夫人疯了,泰宁侯府里打死了几十个下人。”

“不是说泰宁侯府家风严谨吗?”

“是很严谨,”琼花点头说:“这些事情从来没传出一点来,我也只是猜的。”

春花懂得琼花是为了提醒自己,才将最不好的可能说出来,她不再反驳,而是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琼花看春花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富贵人家,要争的东西太多太重要,哪一家能完全干净?不过,你过去在武成侯府不是挺厉害的?”

春花是善良,但也不是个吃亏的人。

春花也笑了,“就凭我这么聪明,当然没问题了!”

整理东西的过程让春花重新体验了出嫁时的情景,这也是于夫人和琼花的共识,借着春花搬入泰宁侯府的时机,将她是于夫人的侄女的身份公布出去,将她与杨府的关系定下基调。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于夫人将春花当初留在寻芳居里的那些嫁妆,还有那间绸缎商铺作为她给父亲唯一的孙女补上的添妆,将在带到泰宁侯府上,虽然不像真正出嫁时弄个十里红妆,但在官府里却记了档,把春花的嫁妆列得清清楚楚。

跟着春花过去的仆妇也定了下来,于夫人不只让常妈妈跟着春花过去,又将这些日子在春花身边伺侯的四个丫环彩霞、彩虹、彩影、彩云送给了她,派给留儿的两个小丫头宝箫和宝笙也一样,加上陈妈妈和冬青,春花的人手也够用了。

忙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明天搬家的事情已经基本安排好了。卢梦生回来后歉意地说:“我今天本想早些回来的,可司里一直有事,又有很多人来问我是不是顾家人,想走也走不开。”

“男人吗,只管忙外面的事就够了,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于夫人和琼花都这样说。

卢梦生感激地笑着答应,悄悄地把一个小包塞到了春花手里,便回去换衣服了。

春花知道是什么,看看大太太她们还没过来,就拿出来打开了,这是用卢梦生所得的一颗猫眼儿和一颗钻石打的簪子,前些天送到京城最有名的大银楼,卢梦生一定是刚刚取回来的。

“这支给母亲,这只给大姐,”春花分给她们,“这是我和梦生的心意,不能推让。”

“这孩子!”于夫人感慨不已,“这是梦生用军功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