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辰可不早了,怎么大师兄还不来?虽说是切磋厨艺,谁都知道是比试,是为了给师傅跟二师兄找回些体面,师傅可是天下一厨,连着两回都输给南派的厨子,着实不好听。

京里如今有好些传言,说师傅的厨艺比之前头的郑春阳差着远,人家一个徒弟出来就把北派的厨子比下去了,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徒弟的厨艺如此,师傅如何不用说也知道了。

尤其二师兄回去之后,传的更凶,说什么的都有,为今之计也只有胜了这位安姑娘,才可能扳回一局。

只不过,若这位安姑娘前头跟二师兄的比试,都是真本事,那大师兄来了怕也白给,自己倒万分好奇,这么大的个小丫头,厨艺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想到此,主动走了过来。

钱弘见他过来,跟安然道:”安姑娘这位就是韩御厨的徒弟,顾大厨,年前听说姑娘做了几道蜀地的菜,让郡王殿下大呼地道,这位顾大厨正是蜀地中人。“

顾永成愣了愣:“姑娘会做我们蜀地的菜?”

安然点点头:“略知一二,只可惜许多蜀地的香料这里没有,便做出来也只是形似,难以做出川菜的精髓。”

顾永成挑挑眉:“安姑娘果然见识广博,在下也是到了中原之后,才知我们蜀地的菜,中原知道的甚少,厨行里只分南北,北派以兖州府为源,南派以江南为重,御膳上也并无一道我们蜀地的菜,说起来,不禁叫人感慨,也难怪我在蜀地的时候,常听人说,中原的厨行瞧不上我们蜀地的厨子,说我们蜀地的菜上不了台面,姑娘觉得如何?”

安然笑了:“在我师傅眼里,从来没有派别之分,什么南派北派,天下厨行都是一家,至于蜀地的菜,也并非上不了台面,而是知道的人太少, 都说北菜的技法最难,川菜的调味却也是难上加难,早在很久之前便有川菜的记载,只是后来大燕定都中原,蜀道难行,进出不易,川菜渐渐不为人所知,才日渐没落,不瞒顾大厨,我倒是喜欢川菜的一菜一格,百菜百味。”

顾永成喃喃的道:“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姑娘果然厉害,这一句话当真道尽了川菜的特色。”不免重新打量安然,难怪这些兖州府的老东家都对这么个小丫头恭敬有加,便没亲眼见识她的厨艺,就这份见识,也让人不得不佩服。

正要再询她对川菜的了解,却听梅先生道:“这都什么时辰了,韩御厨这位高徒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先生话音刚落,就见周大虎跑了进来,到了跟前,忙道:“大人,拉马巷今儿一早出了命案。”说着看向顾永成,欲言又止。

众人一愣,不明白拉马巷出了命案跟这场厨艺切磋有甚干系?

梁子生也是一愣:“先把要犯锁拿了押入大牢,待本官回去仔细查问,这会儿先退下吧。”

“回大人话,据左邻右舍的百姓作证,这命案怕是跟韩御厨的高徒葛顺生脱不开干系。”

梁子生一惊,蹭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怎会跟葛大厨有干系?”

周大虎忙道:“死的是个拉脚的汉子,今儿一早不知怎么发现了自己老婆跟葛顺生的奸情,一时急火攻心动起手来,被葛顺生的厨刀砍在头上一刀毙命,那汉子的婆娘已经锁拿羁押,只是葛顺生跳墙跑了,如今不知踪影。”

梁子生就觉头皮一紧,怕出事怕出事真就出事儿了,这命案非同小可,众目睽睽之下,这葛顺生的命案可是实实在在做在了身上,想脱都脱不开,若只一个葛顺生也就罢了,问题是葛顺生后头还有个韩子章呢。

若是秉公办理,拿了葛顺生就是砍头的罪过,如此,怕会得罪韩子章,别看韩子章就是个御厨,可要是给自己使个绊子,自己这仕途怕就到头了,葛顺生可不是刘成,却闹的这么大,自己便想放水都不可能。

越想脑袋越疼,心里不禁大骂韩子章,这都收的什么徒弟啊,一个比一个混账,崔庆是个酒色之徒,这葛顺生更是上不了台面,你说你好歹也算御厨,还能缺女人不成,想找多少没有,非惦记人家别人的老婆做什么,还大老远跑到齐州来做这样的事儿,估摸韩子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众人听见这个信儿,可炸了锅,开始窃窃私语,都骂葛顺生不是个东西,竟然干出这样没人伦的事儿来,一边儿说一边还用白眼斜顾永成。

顾永成何曾想会出这样的事儿,前儿两人刚进齐州府,自己说来客来投住下,可葛顺生却不理会,让他自己过来,说他去瞧一个亲戚,会来寻自己,转眼就没影儿了。

合着这亲戚是假的,原来竟是奸情,还闹出了人命,就算跑了,命案摆在这儿,能跑哪儿去,说不得还得连累师傅,眉头皱的紧紧,一时也没了主意。

钱弘看了他几眼:“顾大厨那今日的切磋…”

顾永成脸色一变,冲安然一拱手:“得与姑娘一谈,令在下顿开茅塞,有如此见识,想必姑娘的厨艺更为精湛,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再向姑娘请教,师兄出了事儿,今儿在下先告辞了。”说着转身要走。

却听梅大冷哼了一声:“想走,你师兄犯下此等命案,你是他的师弟,难保不是同党。”

顾永成脸色瞬间一变,安然轻轻扯了梅大一下,顾永成虽是韩子章的徒弟,可从他的谈吐行事,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再说此事是葛顺生做的,跟他有什么干系,这不成了欲加之罪吗。

梅先生摇了摇扇子:“真叫老夫见识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持刀伤人性命,这眼里还有王法吗,老夫倒不知道,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以为自己是御厨的徒弟,就可以为所欲为。”

看向梁子生:”梁大人,你身为兖州知府,一方父母官,此等命案,还不速速发下海捕文书,缉拿凶手,还等他跑远了不成吗,与案情相关人等,更需带回仔细查问,审个水落石出才是。”

梁子生一激灵,看了顾永成一眼:“顾大厨事关命案,对不住了,你还是先去府衙走一趟吧,若果真跟你无关,再回京也不迟。”

顾永成脸色变了几变,只得跟着梁子生走了。

一场厨艺比试还没开始就落幕了,外头瞧热闹的老百姓失望之余也只能散了,几位东家你看我,我看你,心说这韩子章的徒弟还真是叫他们开眼了,合着一个比一个混账,这好端端的来比试厨艺,竟出了奸情,还闹出人命来,这一下就算韩子章怕也不好撇清。

梅先生瞥了梅大一眼,低声道:“这事儿说起来还真蹊跷,这葛顺生就算再没成算,也不至于让人发现了奸,情啊,梅大,你说老夫说的可是?”

梅大没吭声,拖着安然走了,梅先生不禁摇了摇头,琢磨自己是不是给韩子章提前写个挽联,若是聪明,从此消停了,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要是敢打这丫头的念头,那就是想着怎么死呢。

不过,安然这丫头是郑老头的徒弟,以韩子章跟郑老头的恩怨,早晚也得跟这丫头对上,之前没有梅大插手,或许韩子章还能得意几年,如今可难了。

说起来,郑老头还真是会收徒弟,一收就收了个这么争气的不说,还附送了一个手段厉害的女婿,有这个女婿,想来郑老爷子能安度晚年了,等事情了了,自己不如跟老头子携手四处走走,倒也是一桩美事。

就算为了这个,自己也得帮帮这小子,骗就骗吧,反正这小子知道疼媳妇儿,护着媳妇儿,就是将来翻出来,木已成舟,也算一桩好姻缘,自己这不是缺德,这是积德呢,不是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事吗。

所以说,梅先生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安然遇上这些人,真算她倒霉,任她再聪明,被这群人精连哄带骗挖空心思算计着,下场可想而知,以至于过后真相大白,安然差点儿没气死。

不过,如今生气的却是梅大,安然有时真不理解男人的心思,自己不就替顾永成说了句话吗,怎么就跟犯了滔天大罪似的,从聚丰楼一路回了小院,梅大都跟自己别扭着不说话。

先开头她还没理会,毕竟因为嗓子的原因,梅大本来就极少说话,直到进了小院,他跑到灶房边儿上轮着斧子劈叉,安然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这男人生气了。

梅大一生气就喜欢劈柴的特殊癖好,还是安然在富春居发现的,仔细想了想,他到底气什么,半天都没想起来。

虽然没想起来也决定哄哄他,进去倒了盏茶端出来,递给他,倒是接着喝了,仍旧不理她。

安然没辙了,叹了口气:“你倒是气什么?”

梅大看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顾永成。”

安然愕然,闹半天是因为顾永成,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梅大不干了,丢开斧子,把她抓在怀里,瞪着他:“以后再不许搭理他。”

安然:“你讲点儿理成不,虽说他是韩子章的徒弟,到底也是厨子,而且,我瞧他跟崔庆葛顺生不一样,不像个坏人。”

梅大嗤之以鼻:“坏人写在脑门上了不成,你这眼睛生的倒是极好看,只是这眼光实在差。”

如今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梅大倒是喜欢说话,不知是不是安然的错觉,听的长了,便觉他的声音比之前好了许多,不再那么难听刺耳,不过,这男人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眼光差。

安然眨眨眼:“你是说我眼光差才看上你吗?”

一句话说的梅大笑了起来,低头亲在她的眼睛上,又滑到她耳边:“眼光是不怎么好…”安然还要说什么,被他整个吞进了嘴里…

眼光差吗,安然不觉得,即便许多人都这么看,好日子定下,就在三月初六,栓子娘过来帮着做喜被,其实狗子娘的针线更好,可王贵家的说,这做喜被得全和人才成,狗子爹没了,狗子娘又病歪歪的,不吉利,就找了栓子娘过来,加上高炳义的老婆一人一头做被子。

做这活儿,难免就说起了闲话,栓子娘道:“要说咱们安姑娘这个模样这手艺,做娘娘都绰绰有余啊,怎么就…”话没说完就被高炳义家的截住:“你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好日子可快到了,还只管胡说八道,再说,当娘娘有什么好,俺可听见人说,皇宫里三宫六院,娘娘多了去了,皇上就一个,这当了娘娘,若是不得宠,一辈子见不着皇上的也有呢,有什么好的,倒不如嫁个踏实的男人,俺瞧着梅大就好。”

栓子娘低声道:“再好也不过一个下人,哪配得上安姑娘啊。”

高炳义家的摇摇头:“你知道什么,说是家仆,其实算梅先生的子侄儿一辈儿的,听说家里以前也了不得,若不是失火,也不会跟着梅先生来兖州府,跟咱们姑娘这段姻缘,怕也没了,这就是书里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别看梅大烧坏了脸,心里头可疼姑娘呢。”

说着,凑到栓子娘耳边低声道:“听俺当家的说,天天的洗脚水都是梅大亲自给姑娘提过去的,你说说,天下往哪儿找怎么疼人的汉子去。”

栓子娘点点头:“这可真是个疼媳妇儿的,比俺家男人强远了,俺哪男人,别说让他给我提洗脚水,我给他端到跟前,若是凉了些,一脚蹬开都算好的。”

说着,摸了摸被面:“这被面可真滑溜,瞧着上头的绣活儿,真真精到,这对鸳鸯都跟活了似的。”

“那可是,你不知道,梅大家里虽烧了还有几处买卖呢,手里哪会缺银子使唤,莫说这被面,你瞧瞧这满屋子里的摆设,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的,更不消说给安姑娘定的嫁衣,你是没瞧见,有多体面,喜冠上的珍珠有这么大颗…”说着,用手一比。

栓子娘扑哧乐了:“叫你一比,这不是珍珠成鸡蛋了。”

“鸡蛋不至于,说鸽子蛋却也差不多。”说着叹了口气:“从这细微之处就能瞧出,心里不定多中意姑娘呢,若不是脸烧坏了,这站在一处那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安然手里端着托盘,在窗户外头听半天了,越听心里越觉着甜,女人吗,说不在意这些都是假的,知道男人心里有自己,处处细心周到,自然会欢喜。

怕两人又说起什么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屋里两人忙住了声。

安然才迈脚走了进去:“两位大娘先歇会儿,喝口茶吃些点心,这点心热的才好吃,凉了就走了味儿。”

两人一听安然做的点心,眼睛都亮了,如今整个兖州府谁不知道安姑娘做的菜千金难求,这好容易有个机会,哪会放过,把手里的几针缝好,小心的卷到炕里头。

王贵家的把炕桌放上,栓子娘王盘子里瞧了一眼,不禁道:“哎呦,姑娘人长得俊,这点心做的也好看,这什么点心啊?俺见都没见过。”

高炳义家的却笑道:“也怨不得你没见过,这是南边的点心,芝麻绿茶饼,俺倒是吃过两次,好吃着呢。”

栓子娘忙拿了一块填进嘴里,吃的太快卡在嗓子眼儿,安然忙递给他一杯水,才送了下去,捋了捋胸口:“姑娘可别笑话俺没见过世面,这样精细的点心,当真是头一回吃呢。”

安然笑了:“大娘喜欢就好,灶房了多着呢,等走的时候,给栓子爷俩带些回去尝尝,说起来当初安然初来齐州的时候,还多亏了大娘帮忙,才寻了落脚之处。”

一提起这个,栓子娘不禁笑了起来:“可是,那天姑娘还是男人打扮呢,差点儿就让你糊弄过去,只是脸上一道一道的,漏了馅儿还不知道呢,俺那时不知道姑娘有这么好的手艺,不然,拽也把姑娘拽俺家去。”

正说笑着,忽听外头狗子的声音:“师傅,师傅,俺师祖来了…”

安然一惊,师傅来了,回过神儿急忙跑了出去,刚跑到大门外正瞧见,从车上下来的师傅师兄,安然眼眶一热,叫了声师傅,就不觉哽咽起来,只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第 55 章 长街喜宴

人生百味一时酸一时甜,一时苦一时辣,端看当时机遇如何。安然自己也未想到,不过大半年,师徒再见,自己已经要嫁人了,师傅之于她意义非凡,甚至胜过无助中帮过她的干娘。

那种不问缘由的信任,护持,给了安然史无前例的安全感。在她心里,师傅跟她爷爷是一样是长辈,更是亲人,在出嫁前能见到亲人,这让安然颇为感动。

梅大扶着梅先生从后头车上下来:“你这丫头莫非傻了,你师傅来了,不让进去,只管在外头站着做什么,要说话儿也得先坐下不是。”

安然这才回神,忙上前一步扶着师傅不好意思的道:“瞧安然都高兴傻了,都不知道先让师傅师兄进去。”

一行人这才进去了,都是亲人,也没必要在客厅待茶,直接进了后头,让到炕上坐了,高炳义家的跟栓子娘早就挪到厢房去了。

师傅跟梅先生一边儿一个坐在炕头,梅大搬了两个凳子过来,放在下首让安然的两位师兄坐了,安然亲手上了茶,就依在师傅跟前问:“师傅怎么来了?”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她:“徒弟都要嫁人了,师傅还能不来吗,你这丫头倒是快,前些日子我还跟你两个师兄说给他们寻个媳妇儿,老大不小的也不成家像什么话,不想你这丫头最小,反而最快,这蔫不出溜的就找着人家了,师傅可先说好,若是过不去师傅的眼,师傅可不答应。”

梅先生呵呵笑了起来:“你这老头子的脾气还真是一点儿没改,梅大快来见见你媳妇儿的师傅,若这老头子不点头,你这媳妇儿可娶不上了。”

梅大嗯了一声,到了跟前,扑通跪下就磕了三个头:“梅大给老爷子磕头,老爷子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安然好。”

梅先生都愣了,这小子有多傲他可是知道,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啊,若不是爱死了这丫头,哪会这样儿。

虽说答应了这小子不在老头子跟前揭破,却也怕老头子嫌这小子难看,配不上他那可心的小徒弟,忙道:“老头子,这小儿女的事儿,他们自己两情相悦就成,咱们当长辈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这好日子都定了,你要是再反悔,可也来不及了。”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仔细端详梅大半晌儿,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又看了看身边一脸紧张的小丫头,目光一闪一闪生怕自己不答应似的,不禁叹了口气:“你倒是会说话,这丫头的心都跑你哪儿去了,我这当师傅的还能强留不成,却有一句话还是要问问,安然之前的事儿你可都知道?”

梅大点点头:“知道。”

“你不在意?”

梅大抬起头:“梅大不在意过去,梅大要的是以后。”

“好。”郑老爷子一拍桌子:“梅老头做个见证,这话我可记着呢,以后你若对这丫头不好,我不找你,只找梅老头问罪。”

梅先生不禁笑了起来:“好,好,你只管找我问罪。”说着,看向安然:“丫头,这可快晌午了,你师傅师兄大老远的来齐州,是不是该置办一桌好菜,给你师傅师兄接接风啊。”

安然笑了起来:“安然这就去准备。”快步出去了。高德明跟赵永丰也跟了出去。

郑老爷子瞥了梅先生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这老家伙怎么还这么馋。”

“这话说的,没有美食,老头子还活个什么趣儿,不过,你这个徒弟收的好,争气,比她俩师兄强多了,说到这丫头,老夫倒真好奇,上回见你的时候,还没这么个徒弟呢,这才几年,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厉害的徒弟来,你可不知道,这丫头在齐州给你争大脸了。”

郑老爷子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能教出来的,是她自己的本事,这丫头天生就是个厨子。”

梅先生点点头:“这倒是,你的厨艺老夫服气归服气,却若论北菜,安然可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三道北菜胜了齐州的北派厨子,这还罢了,却让南北两派厨子和睦起来,这有多难,想必你这老头儿最清楚,这丫头能继承你的衣钵,还真是整个厨行的造化。”

郑老爷子:“齐州的事我在冀州也听说了,这也是当初我让这丫头出来的原因,冀州终究太小了,这丫头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只是,她跟韩子章对上,却也让我颇为忧心。”说着,看向梅大。

梅先生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梅大护得住这丫头,而且,这种事不是你担心就能避免的,我倒是觉得,这丫头的做法比你有用,你为了天下厨行一味退让,只会让韩子章这样的小人,更为得意,北派的厨子是有饭吃了,南派的厨子又该怎么过日子,这终究不是解决之法,倒是这丫头,当日她三道北菜胜了北派,有个厨子就问她,倒是北派还是南派的,你知道这丫头说的什么她说自己是个厨子,后来老夫想想,就是这句话让兖州府的南北厨子渐渐消弭隔阂,开始和睦起来的,老夫看得出来,这丫头心里是真这么想的,她眼里根本没有南北派别之分,甚至,对于各地的菜都有相当的了解,哪怕是蜀地的菜也一样,有时,这丫头还真让老夫惊奇不已,都不知道你从哪儿弄这么个丫头来当徒弟的。”

老爷子不觉想起安然跟他说过的那些厨行发展,菜系演变,不禁暗暗点头,梅老头说的是,怕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如此。

即便自己,嘴里说着没有南北之分,有时却也不由自主偏向南派,只有这丫头,她精通各大菜系,从来源到发展,对于每种烹饪技法,哪怕不精通,也知之甚详,她安家的私房菜,便已是博采众家之长而逐渐形成的,她是真正的没有派别之分,所以才能做到自己努力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个兖州府也一样。

因为老爷子知道,有了兖州府南北和睦的例子,就会有整个厨行,不过,韩子章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安让跟两个师兄一出来,就看见狗子跟高炳义,高炳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廊上手足无措,颇为激动,相比之下,倒是狗子从容的多。

看见安然的两个师兄,高炳义忙拱手:“在下高炳义,久仰高大厨赵大厨之名。”

俩师兄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笑道:“这是富春居的掌灶大厨高师傅。”

高德明跟赵永丰忙拱手:“原来是高兄。”

安然笑道:“都不是外人,就别客气了。”

狗子眨眨眼:“师傅说的是,都是自己人,客气啥。”说着却扑通跪下给高德明跟赵永丰磕了三个头:“狗子给两位师伯磕头了,俺是师傅在齐州收的徒弟,听说冀州府还有个叫德福的大师兄,俺排老二。”说着,又磕了三个头。

狗子说的有趣,赵永丰不禁道:“刚不是磕了三个头,这又磕头做什么?”

狗子嘿嘿一笑:“回师伯的话,俺还有个师弟叫顺子,也是俺师傅在齐州收的徒弟,富春居失火的时候,被房梁砸折了腿,现如今在家养伤呢,不能给两位师伯磕头,俺替他磕也一样。”

两人听了,倒不禁想起当初来,两个要饭的小花子相依为命,虽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要块饼子也两人分着吃,要不就一起挨饿,后来有幸被师傅收了徒弟,日子才安稳了,两人的感情却始终如一。

狗子这几个头磕下来,倒磕到了他们心里,高德明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来的匆忙,也没给师侄儿带什么见面礼,这么着,回头把师伯的绝活教给你,学不学?”

安然怕狗子犯傻,忙提醒他:“大师兄的一手刀工,师傅可远远及不上,还有师傅翻勺的绝活儿,就是跟你二师伯学的。”

狗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忙一迭声的道:“学,学,狗子学。”两位师兄笑了起来。

屋里的梅先生听见笑道:“狗子这小子倒是机灵,这刚照面就瞧上师伯的手艺了,还不跟你师大伯进来,也给你师祖磕几个头。”

狗子看向安然,安然点点头:“去吧,别怕,师祖脾气好着呢。”狗子这才跟着高炳义进去。安然和两个师兄进灶房收拾席面。

梅大站在廊子上远远瞧着灶房,还是头一次看见安然跟她两个师兄相处,在他两个师兄跟前,这丫头仿佛更小了,厨艺明明比两个师兄高,却站在下头打下手,说说笑笑,时不时的撒撒娇,跟换了个人似的,那张比日头都灿烂的小脸。

看的梅大心里颇有几分不爽,小丫头都没跟自己这么笑过呢,却也聪明的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得罪她两个师兄,看得出来,在小丫头心里她师傅师兄颇为重要。

赵永丰瞥了眼外头廊子上的梅大,跟高德明对视了一眼,高德明开口道:“小师妹真想好了,要嫁那个梅大了?其实你还小呢,才十七,就是不嫁,我跟你二师兄也能养活你。”

“就是说。”赵永丰撇撇嘴:“这家伙哪儿配得上咱们小师妹啊,也不是咱们厨行里的。”

安然不禁笑了起来:“我知道师兄舍不得安然,不过,梅大是真对我好,富春居失火那天,若不是他闯进去把我救出来,怕安然已经葬身火海,那时候,安然就想,人生无常,能找到一个能舍命救我的男人,着实不易,嫁了也好,更何况,梅大身手好,也无牵挂,安然嫁给他不用侍奉公婆,更无姑嫂之忧,正好可以让他陪着我四处走走看看,长长见识,学好手艺。”

赵永丰不禁道:“你这丫头的手艺还用学啊,便我们在冀州府,都听说你三道北菜赢了北派的厨子的事,外头传的神乎其神,我跟师兄听了之后,都觉不可思议。”

安然不禁笑了起来:“外头瞎传的,不过就是做菜罢了。”说着偷瞄了大师兄一眼:“那个,师兄还听说了什么?”

高德明见她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儿,想到什么,心里一热,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目光温软:“你这丫头倒还想着替大师兄报仇呢,其实五年前的事儿,师兄早就不在意了,后来想想,强扭的瓜不甜,退了亲也好,若不退亲,娶一个不情愿的妻子进门,倒还不如终身不娶的好。”

安然点点头:“那魏家姑娘,没嫁给师兄是她的损失,那崔庆就是个酒色之徒,形容猥琐,跟我比试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往我身上瞄,我都想把手里的厨刀丢出去,一刀砍死他。”

外头听着的梅大倒是愣了楞,这丫头还真不是个好脾气的,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儿,忍不住失笑,自己可是试过,这丫头绝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安然又问了起干娘一家的情况。

大师兄:“你干娘一家子都好,周泰成了庄子上的管事,周和也快熬出头了,你干娘如今也不在外厨房当差了,跟你干爹两人子管着花园子那片荷塘,倒也清闲,你的大徒弟德福倒是个有天份的,又肯学,在大厨房这大半年,本事长进不少,又知道孝顺,师傅颇喜欢他,时不时指点几句,原先你们外厨房那个叫刘喜儿的,如今也调到别院里了,听说在大管家安远手下,人机灵,已经成了管事儿的,这些还罢了,只你走的这大半年,安府倒是翻天覆地的变了个样儿。”

安然愣了愣,却听二师兄接过去道:“可是,去年你走了之后,大老爷忽然就迷上个唱戏的,弄了回来,还特意摆了席,稀罕的不得了,不住在府里,却安置在了青竹巷,大老爷也搬了过去,倒是在青竹巷过上了小日子,这还罢了,年前更是把府里的姨娘跟两个通房丫头,都送回家去了,给了银子让她们各自嫁娶,那几位你是知道的,哪肯回家,又哭又闹的,后来大老爷发了话,不乐意另嫁的,就去姑子庙当尼姑,这才消停了,你可不知道,真是闹了些日子。”

大师兄点点头:“大老爷如今在青竹巷过他的小日子,影儿都不见,二老爷在京里,三老爷也不在,姨娘们也都出去了,府里倒安生了起来,瞧大老爷这意思,弄不好是想娶青竹巷那个唱戏的进门呢,府里都这么传,可就是连那位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大老爷看的跟心尖子一般,摆席的时候都没见出来,席未散呢,就抬进青竹巷去了,整个冀州府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那位就是安府的女主子了。”

安然怔愣半晌儿,倒是真没想到,安嘉慕会如此,不管是不是唱戏的,既然肯为她散尽妻妾,可见是真心喜欢。

安然不由想起当初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而且,为什么偏偏是青竹巷,让安然心里说不出是酸涩还是膈应,总之不舒服。

却又一想,自己酸什么?膈应什么?从冀州府走的时候,自己就跟安嘉慕一刀两断了,现在人家找到了真爱,自己也要嫁人了,不是最圆满的结局吗。

抬头间,瞧见门廊站着的梅大,不禁释然,冲他笑了笑,这男人才是自己要嫁的丈夫,他们彼此相爱,情投意合,以后更能够一生一世,安嘉慕只是自己生命里的过客,正如风过了无痕。

席面摆在了堂屋,都是亲近之人,也不用有太多讲究,师傅,梅先生,两位师兄,梅大,安然,还有高炳义,七个人围着桌子坐的满满当当。

狗子执壶,一会儿给师祖梅先生倒酒,一会儿端菜,忙的不亦乐乎,一顿饭吃的融洽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