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紧紧贴着手心,轮廓与肌肤熨帖得很完美,这把刀像是长在自己手心里一般。

窦阿蔻深吸一口气,大致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决定先发制人。

沉肩、横肘、劈砍,窦阿蔻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对准那一团黑影毫无预兆地砍过去,这一击蕴含了她所有的力量,破空刮起猎猎的风声。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孤注一掷的攻击,窦阿蔻已经在心里算好了,哪怕那人身形敏捷能躲闪,但她的刀刀刃极长,长刀一划,纵使他能躲闪过致命一击,也一定能扫到他身上某处。

她咬紧牙关,在落地的一刹那脑子里闪过种种后招,然而令她惊恐的是,她的刀没有碰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窦阿蔻的刀落空,聚集了全身力气的一砍落空,她踉跄一下,差点儿站不稳,然而又很快站定,同时她听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轻盈地在地上跳跃,然而窦阿蔻心里却随着那跳跃猛地往下沉去——不止一个人!

那人的脚步像踩在她的心脏上,越来越重,越来越近。窦阿蔻几乎是立刻选择了能杀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继续挥刀相向。

刚才那个如鬼魅般的人躲闪的速度太快,也许在窦阿蔻起了杀心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窦阿蔻的心思,所以躲得极为从容。窦阿蔻几招上去,长刀在自己周围划出一个秘密的保护圈,不容人靠近。

但忽然间,那人一矮身,躲过了窦阿蔻平削过去的刀法,窦阿蔻只感觉到她的刀刃堪堪从那人头顶上擦过,接着那人就钻进了她密密刀光里的空隙,同时伸手掐住了她的脉门。

窦阿蔻手腕一痛,酸软得差点儿握不住刀,然而她咬牙忍住,知道此时丢了刀就是丢了命,却听到那人沙哑的声音:“阿蔻,是不是你?”

那声音急切,仔细听去竟是颤抖的。窦阿蔻的心一下子被细细的长线提得凌空,而后又呼啦一下重重砸在胸腔里,虽然痛,但却是归了位。

“哐啷”一下,她的刀再也无力握住,砸在地上,人已经扑向那个怀抱,哽咽着喊:“先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嗤”的一声,有人亮起了烛火。窦阿蔻只顾伏在傅九辛怀里哭,双腿几乎都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靠着傅九辛。

傅九辛也不言语,只是捧起窦阿蔻的脸细细吻去她的泪水,良久才问:“阿蔻,你伤着了没?”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有冰凉的手掌泄露了他方才的情绪。

窦阿蔻把眼泪抹去,抬头看傅九辛:“没。你呢?”

她问完以后就闻到了傅九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紧张起来,两只手摸索着傅九辛的身体,想到丁紫苏下的药,又连忙从怀里掏出解毒丸要喂傅九辛吃下。

傅九辛低笑出声,解释说丁紫苏下的那点药量还不足以迷倒他,但先生心里头却很享受窦阿蔻这样的热切,于是舍不得推开她,由着她调|戏,倒是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汤圆子,你当我是瞎子呀。”

窦阿蔻一转身,竟是苏洛阳。

想来刚才那个轻盈的另一个脚步声就是他的。

许久不见的少年举着烛火,明朗的脸上笑吟吟的,他总是这样,好像再怎么危险的情况都不能抹去他脸上的笑意。

窦阿蔻脸一红,讪讪地收回了手:“苏洛阳,你怎么在这儿?”

“少主之前让我盯着陈伯,早几天我就发现陈伯不大对劲儿,昨天睡得熟了些,一早起来就发现陈伯不见了。我这才赶过来的。”

窦阿蔻疑惑地看向傅九辛:“先生,是陈伯搞的鬼?”

傅九辛叹了口气:“嗯。”

他虽没有多言,但窦阿蔻却悚然一惊,这么说,那个把引线埋进磅礴堂仓库里的人,那个引发大爆炸的人,竟然是陈伯?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是在常理之内。

陈伯太过顽固,过刚易折,他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即使是毁去司幽国,也不能把司幽国的宝藏留给外人。而那个不争气的少主,索性就和他一起死在这片故土上吧。

窦阿蔻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没有特别渴望得到的东西,自然有一种无欲则刚的淡泊和单纯在里头,现在头一回看到像陈伯这样执着的人,一时间心思被触动,浮想联翩。

找到傅九辛以后,窦阿蔻一下子笃定了不少。苏洛阳手里那一点微弱的烛火看上去都像万丈光芒,三人简短地交代完各自的情况,便按照刚才来时的路往青铜门那方向走。

那个被霹小雳炸出来的入口还在,在一堆废墟里挺立着。窦阿蔻回头望望身后的路,一片漆黑幽深,像是一条巨蟒的肚腹,而他们正在这条蛇的肚子里,被消化被吞噬。

她打了一个寒战,捏紧了傅九辛的手,把头转过来,那个入口已经越来越近,她身边握着心爱之人的手,他们只要一躬身一弯腰,钻出那个入口,就是一片光风霁月的新天地。

然后她会告诉他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他们也许会为了给这个孩子起名而吵架,她也许可以开始央着三姨娘给她的孩子做衣服,男的女的各做几套,男孩子的要简单大方,女孩子的要娇美漂亮,鹅黄的嫩绿的颜色……

窦阿蔻兀自想着,嘴角都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前面苏洛阳已经钻了出去,正弯腰朝里面看,催着他们赶紧,就是那一瞬间,仿佛冰冷的蛇缠绕着爬上了窦阿蔻的脖子,她全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目光空茫,那个目光的尽头,站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一脸麻木地站在青铜门下,嘴里喃喃着复兴司幽的誓言:生死都与这个没落的国家在一起。而后手一松,燃烧着的火折子往下坠落,刹那间,一片耀眼的明亮的火海灼灼地升腾而起,气浪翻卷,窦阿蔻眼尖地看到那些地上那些尸首的衣裳瞬间烧成灰黑,翻卷着消失在火焰之中。

傅九辛反应极快,抱着窦阿蔻迅速往后退出几丈开外,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瞳中看到了一片灼灼燃烧的明亮,而苏洛阳和陈伯的身影,早湮没在了这一片火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在这里对大家说声抱歉,最近一月工作比较忙,要做各种台账材料应付上级领导,所以文会放在周末更。周一到周五大家就不用过来等了,每周末更。然后已经写了18万字了,大概会在22万左右完结。最后,爱你们~!

末路奔

窦阿蔻无法置信。

火苗吞噬着怒吼着,像是一只野兽一般冲撞进前方几尺的洞口,嗤啦一声差点儿绞到窦阿蔻的衣角。

热浪腾腾,窦阿蔻被烟火和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傅九辛抱着窦阿蔻,脚下毫不迟疑,一刻不停地往后退。直到退出几丈开外,还能看到那片通红的火光。

窦阿蔻惊恐地揪着傅九辛的衣角:“他怎么点的那么大的火?”

傅九辛脸色很不好看:“石脂。”

他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窦阿蔻却一下子明白了,脸色也唰的变白了。

石脂易燃,燃起来便很难扑灭,外头那个天然矿洞里本来就有石脂,再加上这么剧烈一震,已经有不少冒出了地面,陈伯肯定是把石脂引到这儿来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青铜门后的后殿,两面墙皆用青砖磊就,脚下也是大块的玉石铺就,火苗找不着可燃物,心不甘情不愿地舔舐了一番便灭了,然而虽燃不着,这巨大的火焰威力却把这些青砖烤热了。即使远离了那片火海,窦阿蔻都感觉到这不大的空间里空气迅速升温,那些青砖都隐隐地冒着白烟。

眼下这情形,他们多像是被放在窑洞里烧烤炼制的瓷器啊!

窦阿蔻觉得额角隐隐冒出汗来,那片火海这么大,又连着外头的石脂,没有几天恐怕是灭不了的。也不知道顾怀璧唐寻真他们有没有顺利逃脱……

但此刻也顾不上别人了,她和傅九辛的情形恐怕更糟糕。唯一的出口成了火海,在这里待上几天,不被烤死,恐怕也要饿死渴死。

窦阿蔻的心在抖,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还没有机会看看这世界!

忽然她感到手上一紧,是傅九辛握住了她的手,回头一看,男人的唇角就在眼前,微微往上勾起,绽出一朵笑花,似是给了人无数熨帖的安心的慰藉。

“阿蔻,你怕不怕?”

“不怕。”窦阿蔻定了定神,如果说刚才的确有些恐惧,现在却因为傅九辛而安下了心,只要这个男人在她身边,那她就无畏无惧。

回头路是肯定不能走了,他们只能朝前走,去探索那不知隐藏了什么的危机重重的未知路。

窦阿蔻一面挽着傅九辛的胳膊,一面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这世上之事真是令人惊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她和唐寻真不过是心念一起,转了一个念头,便去了龙凤镇,躲过了徐离忍发起的这一场变故。可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急匆匆赶回毫辉城,几番辗转坎坷,终于重又相逢。

如果不是这个意外发现的小生命,也许她和唐寻真会在龙凤镇的家里住一夜,那么也许她就再也碰不上傅九辛,也许就此阴阳相隔。

窦阿蔻想了想,假如真是后者那样的情况,她大概还是会选择把孩子生下来,但她的心早已随着傅九辛一同死去,过完这一辈子如同灰烬的人生——窦阿蔻心里一凛,甩了甩头,没有假如!她现在就站在这里,站在傅九辛身边,要么共同生,要么共同死。

她坚信她能赶回这里,是孩子冥冥之中给她的引导。

窦阿蔻的脑袋瓜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转了一圈,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刚才还能仗着那片火光的照明看到些什么,现在就已经是看不清前方一尺的情形了。

傅九辛在墙上用双手摸索着什么,好像在用手丈量着长宽,然后他动作一顿,自怀里摸出火折子,嗤的一声,先是火折子的微光闪了一闪,然后一团更大的光亮燃了起来。

窦阿蔻揉揉眼睛。原来这墙上每隔一丈就有一盏油灯,时隔五十年,灯里居然还残留着少许的油,被傅九辛点着了,一下子便照亮了眼前情形。

那片火海被他们抛出很远,那种青砖被烧烤而产生的灼热也渐渐消退,只剩下地下迷宫特有的一种幽凉森冷。

傅九辛呼出一口气,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休息。

半个时辰前他刚从骤然坍塌的巨震中逃生,电光石火争分夺秒间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砸下的巨石之中苟延残喘着跳跃、奔跑,一刻不停;一刻钟前他看到了窦阿蔻,还来不及抒发那猛然爆发的狂烈的喜悦,便又突逢巨变,依旧是奔跑、奔跑,好像肉|体都脱离了灵魂。

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放松下来,立刻觉得骨子里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累,还有乍见到窦阿蔻时的既喜又惊,在这时一下子涌了上来,连心尖都在抽搐着痛。

窦阿蔻埋在傅九辛怀里,撒娇似的蹭着,手却摸向了傅九辛腰后,忽然觉得手上一阵粘湿,大惊失色地蹦起来:“先生你受伤了!”

受伤是一定的,他又不是神,在这样的大灾难前能够幸存已属不易,身上多多少少有点伤。

傅九辛身上任何一点小伤在窦阿蔻眼里都是要人命的大事,立刻紧张兮兮地要去掀他衣服看他伤势,傅九辛柔声道:“阿蔻,不要紧,是小伤。”哪里捱得过窦阿蔻的坚持,只得由着她撕了自己干净的里衣包扎好。

傅九辛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脑袋,心里一阵柔软的水声浮动,他不是不自私的,当看到窦阿蔻的一刹那,心里掠过的狂喜是大于担忧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责怪窦阿蔻不该下来找他,用各种冰冷的无情的语言催她回到地面上去,然而情感上,他骗不了自己,他是高兴的,他自私到宁可窦阿蔻陪着他一起生死。

但此时此刻,她就在自己一臂就能够得到的距离,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摸到她,她的手缠在他的腰间,她的肌肤贴在他的脸颊上,傅九辛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吁出一口气:“阿蔻,还好你在。”

窦阿蔻一愣,傅九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阵心疼,扶着傅九辛坐下来,开始翻自己的包裹。

说起来也是他们幸运。窦阿蔻出龙凤镇的家门的时候,三姨娘死活让她带了些吃食去,都是几个姨娘闲着没事自己在家鼓捣出的东西,什么梅花糕啊,麦糊烧啊,甚至还用荷叶包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她们是担心窦阿蔻在那荒芜偏僻的毫辉城里受苦,吃不到好东西,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东西居然成了窦阿蔻和傅九辛此时保命的宝贝。

窦阿蔻背着包裹一路从龙凤镇赶到毫辉城,又经历了被捕、逃脱、重逢、逃命等事情,都忘了背上还有这么一个包裹。此时打开一看,梅花糕都碎得四分五裂了,麦糊烧也彻底软糊了,那只叫花鸡也凉透了。

窦阿蔻心疼得拿手绢把梅花糕的碎片包好,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要在这地下迷宫里被困几天,一粒米都是要珍惜的。她摸了摸腰间,水囊里还有满满的一壶水,老天还算是眷顾他们。

休息了没一会儿,傅九辛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凑在烛光下看,脸上虽然是平平淡淡的,可眼里精光四射,像是漫天星辰都在那一汪眼波里璀璨。

窦阿蔻怔了,忍不住也凑过去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傅九辛有这样的眼神。凑近了才看到那是一张纸,纸上横七竖八地划了许多条线,线上密密麻麻地点了许多黑点,又有几个地方是鲜红的叉,看着倒像是一张地形图。

傅九辛低声解释:“是前段日子探查地形的时候,我问每个分组的组长要来,然后自己连起来的。”

那会儿顾怀璧分了十个小组,每个组长都画了这么一张地形图,后来因为青铜门这边的发现,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这些图纸便被他们当做是没用的东西,随手送给了傅九辛做人情。

本来每张图都是分割的零碎的区域,其实作用不大,但被傅九辛一连成整体,黑点的地方是死路,红叉的地方有陷阱,居然慢慢地显示出了整个毫辉城地下宫殿的方位布置。

傅九辛用手指点了点一个地方:“阿蔻,我估计我们现在在这里。这座迷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不然青铜门锁了五十年,里头的空气早不新鲜了,我们一进来就该被呛死。”

“但我还能感觉到有风吹过,”窦阿蔻连忙接上去,“空气流通,所以肯定还有别的出口。”

傅九辛激赏地看了她一眼,但同时又有些失落。他的阿蔻啊,本来想护在怀里一生一世永远不让她知晓恐惧为何物残酷为何物,但到头来却还是一一让她尝了个遍,并且在这尝试与磨练中,她渐渐成长,好像一只幼鹰,虽然翅膀还稚嫩,虽然还有柔软的绒毛,但它毕竟已经朝着蓝天展开了翅膀。

空荡的甬道没有遮掩,地面冰凉墙面坚硬,怎么都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两人略作休整,立刻打起精神,朝着深处再进发。

医书现

窦阿蔻跟着傅九辛走了没多久,在这条主路上拐了几个弯,便看见前方赫然出现了分叉。

这里的宫殿也是依地势而建,其中盲道死路错综复杂,窦阿蔻紧紧跟着傅九辛,不敢多离开一步。

傅九辛看了看自己连起来的那张地图。循常理,宫殿建筑一般是左右对称,中间正殿,两旁偏殿,纵有星罗棋布之势,也不会太过诡谲。傅九辛心里思忖了一会儿,牵着窦阿蔻走进了右边那条分叉。

窦阿蔻还以为傅九辛选择了这条路,却不想傅九辛走了不过片刻,在离尽头较远的地方停住,他四下里找了找,搬起廊道角落一座石质的镇邪兽,这镇邪兽大约有一尺见方,傅九辛却毫不费力地单手举起,而后使劲往路的尽头一抛,那尊镇邪兽重重砸在地上,巨响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激荡,窦阿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她看到那镇邪兽被摔得四分五裂,圆滚滚的兽头掉了下来,咕噜噜慢慢往路的尽头滚去,就在那一刹那,仿佛它踏入了某个禁区,一瞬间机关开始开启,齿轮与铁链轧轧转动伸拉,顶上射出弓弩,地上钻出刀尖,两旁密密麻麻刺出无数淬了毒的长枪。深埋在墙内地下的机关转动的声音沉闷而雄壮,隆隆声不绝于耳,等到彻底平息下来时,那颗石质的兽头已经碎成了石块。

窦阿蔻惊恐地瞪大眼,不敢想象若是刚才过去的是一个人,会是怎样凄惨的死法。

傅九辛低头,在那纸上的一条黑线尽头打了个叉,然后把它旁边的线加粗加黑,转头对窦阿蔻解释:“这条路果然是死路,我们回头沿着那条主路走,错不到哪去。”

右边的路已经被证明是行不通了,便只剩下左边一条。不用费尽心机忐忑不安地去选择,身边又有傅九辛在,窦阿蔻居然生出几分郊外踏青的闲情逸致来。

左边的路也和右边的一样,一模一样的青砖磊就,每隔一丈开外的嵌在墙壁上的一盏油灯。这宫里的每条路都做得相似,若是方位辨识感不强之人,只怕要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迷宫里头。

这条路不长,也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堵墙,墙上微微凹陷进去一扇门大小的浅坑,窦阿蔻上去四下乱摸,又乱揿乱按了一番,墙丝毫不动,只能失望地退回来。

傅九辛低头看了看她,窦阿蔻气鼓鼓地鼓出了一张包子脸,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瞪着那堵墙,不由得觉得好笑,抬手安抚似的揉了揉窦阿蔻已经乱糟糟的头发,走上前去仔细研究这扇门。

术业有专攻,他们俩谁都不擅机窍之术,窦阿蔻猜傅九辛也打不开这扇门,于是垂头丧气地靠在一边,心里想要是公孙墨家的三公子在这里就好了。

她这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听到一阵石壁摩擦的声音,窦阿蔻惊讶地看去,看到那堵墙的那个门形浅坑正往上缓缓收拢,石头与石头摩擦,扑簌簌地掉下一些石屑和尘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窦阿蔻大惊:“先生!门开了!”

“嗯。”相比起窦阿蔻的激烈反应,傅九辛倒显得很平静。

这扇窦阿蔻怎么折腾也打不开的门,却在傅九辛试探性的摸索下打开了。

这事有点邪门,窦阿蔻坚持认为是冥冥之中傅九辛的父亲与爷爷在保佑他,在保佑这支司幽国唯一传承的血脉与后裔。

门开了,因为傅九辛担心门后有机关,所以把窦阿蔻挡在了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形一挡,里面的情况一点儿都看不见,窦阿蔻急得捶他的背:“先生让让!我要看!”

傅九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她,就在这一瞬间,窦阿蔻捕捉到了傅九辛眼里的惊讶。她侧着身子从傅九辛让出来的那一条可怜的缝里挤过去,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石室。

也难怪傅九辛要惊讶,他们在这地下迷宫里探了那么久,所处可见皆是青黑色的石砖石板,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无。可在这间石室里,活人要用的东西一并都有,小到诸如铜盆夜壶之类,大到床铺梳妆台,几乎是应有尽有,这生活条件,都快比上皇宫了。

窦阿蔻不可置信地走前两步,喃喃着去摸床上铺着的被褥:“先生,这些是真的哎。”

傅九辛镇静多了,他一眼扫过房间周围,确定这里头没什么机关,然后又一一去检查房里的装置,最后终于相信了,这间房里头没有设计者的任何恶意,反而像是要把世间最美好最舒适的东西都放进去一般,在这阴森恐怖墓葬一般的地下宫殿里,这里简直是一处桃花源。

房间许久无人进来,家具床铺上都布满了一层灰,窦阿蔻拉起床褥抖了一抖,又掸了一遍,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上去,视线刚好就对着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屏风。

这屏风看上去也是奢华之物,金丝镂空处嵌了莹润的夜明珠,使这房间无需照明也有淡淡的一层光亮。

窦阿蔻摸到屏风后面,看到那角落里还放了一个箱笼,里面居然是干净的衣物,这真是准备得太完善了。

虽然窦阿蔻自觉现在身上脏得难受,想换身干净衣服,但到底不敢贸贸然穿上去,拎着衣服在身上比了一比,又蹦跳着去看梳妆台。

傅九辛跟在她后头,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直到摸了摸嘴唇才发现自己在微笑。阿蔻总有这样一种化繁为简的本事,世上再大的风浪到了她这里,只要碰到她的笑容,好像就立刻成了一汪柔情荡漾的春水。

比如此刻,她就端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有些蓬乱的发髻。怡然自得,那种从容的气魄好像是坐在自己龙凤镇的家里一样。

窦阿蔻都有些怀疑这石室是地下迷宫的设计者为他或她自己准备的了,东西准备得太细致齐全,连梳子都有。

窦阿蔻一时兴起,反正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鬼地方出不去,她包裹里的清水和食物也尚能支撑几天,便安下心来,索性真正开始寻宝了。

她随手拉出梳妆台的抽屉,一个一个翻找过去,前几个抽屉里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无非装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在最后一个抽屉里,却是满满当当垒了一厚叠的书。

大约因为保存得好,这些书并没有损坏,但捱过了五十年漫长时光的纸张还是泛了黄,翻页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一片干燥枯黄的脆叶子。

窦阿蔻小心翼翼翻开一本书的扉页,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出声。傅九辛起初还看到她上蹿下跳地自个儿乐,后来见她忽然静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动作,以为她碰到了什么涂在书上的毒,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激出了这辈子最大的潜能,身形微微一动,人就已经蹿到了窦阿蔻身边。

窦阿蔻一抬头,瞧见傅九辛,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先生!你看,这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傅九辛低头一瞧,扉页上用小篆书了几个字:金匮集注。再翻几页,里头画了各式草药图与人体的穴位图,很明显,这是一本医书。

傅九辛在电光石火间猛然悟了。这是那本传说中可解百毒的书,这是一本可以解徐离忍身上旧毒的书,这是一本窦阿蔻找到了以后喜笑颜开的书……

他抿了抿唇角,挑起眉,声音平淡如水:“你很高兴?”

“当——”窦阿蔻那个然字在喉咙口被她吞了下去,她小心觑了觑傅九辛的脸色,悻悻道:“也还好啦。”

说着把那本医书放下,还不舍地摸了摸封面。

傅九辛瞥她一眼,又瞥她一眼,把那书拎起来,淡淡解释道:“拿回去,以后也好治个头疼脑热。”

窦阿蔻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反驳半个不字,于是内心一边腹诽着这样的书拿去治头疼脑热也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一边顺从地接受了傅九辛别扭又幼稚的解释。

地下黑暗,无法感知时间流逝,但是却让两人有了大把的时间相处。只不过是一日的辰光,但因为中间相隔夹杂着如此多的变故波折,让这好不容易的重逢显得更为珍贵,即使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即使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无人知晓地死在这静悄悄的地下,但在此刻,他们相依相偎,像是一起成长的两棵树,足尖互抵着,根系缠绕着,枝桠拥抱着,是的,是两棵树,而不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盛开着一朵菟丝花。

窦阿蔻的肚子准时地报告了现在的时辰,因为她开始饿了。

空旷的石室里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叫声特别明显,傅九辛看着她一笑,窦阿蔻霎时红了脸,哎呦哎呦,分明已经是夫妻了,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最隐秘的部位都被对方探索过,看到傅九辛这一笑,窦阿蔻居然还会心神荡漾小鹿乱撞,她觉得自己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