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沾染在楚襄眼角眉梢的暖光都因他冷峻的神色而失去了温度,一阵邪风刮来,光源尽数扑灭,他清渺如雾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速速派遣一列待命精骑杀入敌圈,通知卫颉换成防御阵。”

影卫领命而去,楚钧却满腹疑团——既有传令兵空中传信,何必冒着风险又投进去一批人马?

灵光一闪而过,他瞬间了悟,神色亦随之紧肃起来,偏过头沉声道:“皇兄,中军中了西夷的阵术!”

楚襄没有出声,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夷人素爱钻研布阵之道,并非寻常军队阵型变化那么简单,而是利用草木山石乃至气候星象设下幻术,不幸踩入阵中之人轻则迷失受伤,重则癫狂死亡,威力不可小觑。楚襄不是不知道此事,只不过因为夷人一昧追求此等邪术从而做出了许多丧失人伦的事情,例如刎杀幼婴取血画阵,所以早就被朝廷严令封杀,今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实在始料未及。

幸好,从中军的反应看来这阵还不算太厉害,只是普通的障眼法罢了,所以卫颉等人看不到那些大型器械也看不到传递消息的狼烟,立刻派人前去通知应该还来得及。

看着一列玄甲骑兵如箭矢般射入了战场,迅速冲破包围圈抵达帅旗之下,楚襄眸光暂敛,须臾之后又投向了声势滔天的扎城。

此阵必须要破,可阵眼在哪儿?

他放眼梭巡着山林城池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忽见西边光芒大盛,数不尽的火矢在空中划下一条璀璨的长河,几秒之后全部没于高阁塔楼,城内顿时沸腾起来。

影卫并弓箭手开始进攻了。

火星渐有燎原之势,而大型器械还在正面战场效力,无法转移阵地,他们趁机攻破了西门。楚钧面露喜色,才要开口,楚襄却蓦然下令:“传信给箭队,集中火力直攻塔楼,暂缓入城。”

一缕赤鸢打着旋儿窜上了高空,仅仅片刻延迟,无数火矢统一射向城中最高的那座塔楼,在如此强大的攻势下,塔楼很快就冒出了浓烟,滚滚如云,遮了半边天幕。

“皇兄,这——”

楚钧不明其意,唯恐贻误了战机便出声提醒,却因楚襄淡淡地抬手而中断,再凝目望去,塔楼已似空中废墟,木板一块接着一块地剥离,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与此同时,中军像是重获生机,携千钧之势冲破了夷军防线,直逼城下!

阵破了。

到此刻,楚钧冷玉般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异彩,旋即转身问道:“皇兄,你是如何得知阵眼就在城中的?”

“有人画出来了。”

楚襄唇角微微一牵,上扬的弧度勾勒出难以窥见的舒悦,楚钧尚未辨明他已抽身而去,披风划过寂静的山道唰然作响,然后就被烈马尥蹄的声音盖过。

当是回营静待好消息了。

时至半夜,楚军大胜而归,少将军卫颉风风火火地行至帐前,猛地被摔盏之声逼停了脚步,遂向影卫问道:“谁在里面?”

“回将军,流胤大人刚回来,正在面见陛下。”

卫颉迟疑了下,透过薄帐朝里望去,但见人影挺拔如松,却莫名溢着彻骨寒意,他入朝为官三年,面圣次数不少,何曾见过陛下这般震怒过?细思片刻,他终是选择拱手告退,先行整顿军务去了。

帐中的低气压仍未消减分毫,流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尽力让语声显得平静。

“陛下,此事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楚襄捏着那张江州官衙复刻来的文书,薄唇紧抿成一线,半天没有吭声,跳跃的火苗沿着他袖口肩头洒下碎光重影,仿佛一路烧进了漆黑的眸底,酿成熊熊烈焰,无法止息。

竟是十年前的律王谋反案…

那张纸上所有的字他都认识,拼凑起来却陌生得令人齿寒。

那是当年他亲手督办的案子,从头到尾从未假手于人,可这诰命文书的内容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底下有一栏列了二十来个名字,每一个都让他勃然大怒,他盯了片刻,蓦然收紧五指,再松开时已化作一把齑粉,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陛下,这…”

“这是假的。”

流胤始料未及,假的?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暗中潜入江州官衙才弄来的啊…尚未想明白,桌旁深影忽然一晃,他抬头看去,楚襄一边披上袍子一边朝外走去,眉宇间暗色重重。

“备马,回雁门关。”

第8章 出谋

岳凌兮因有腿伤,又不便在营中多露面,故多半时间都独自待在帐中,不知不觉竟过了半月有余。

许是习惯了独处,这段养伤的日子反倒让她觉得自在,不必没日没夜地赶路,也不必在经过每一个陌生的地方时草木皆兵,楚国巍峨的关隘就像一道屏障,令栖身于它怀抱之内的她心安神定。

纵已无家,仍似倦鸟投林。

楚语现在是她最大的问题,平时可以想办法躲过与人交流,比如顾长安的探望,但军医每隔几日来给她送药是避无可避的,好在那位女医官甚是善解人意,从来不多问或是出去乱说,还会适当地替她遮掩。

“伤口愈合得不错,明天就不用擦药了,恭喜你,可以尽情地跑跳蹦啦!”

陆明蕊笑眯眯地把最后一瓶药放在茶几上,转身开始收拾检查伤口所用的器具,弄完之后发现岳凌兮正懵懂地看着她,霎时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明知道你听不懂还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废话…”

她改用手势表达,很快岳凌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吐出两个生涩的字眼:“谢谢。”

“谢什么。”陆明蕊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是一通叮嘱加比划,“前线刚刚拿下扎城,伤员不少,我得赶紧回那边忙去了,这药你自己记得擦。”

她的动作极为夸张,一会儿做出拿刀砍人的模样,一会儿又扮成伤员哎唷直叫,岳凌兮会意之余不免露出了笑容,随即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去忙,不必管自己。陆明蕊也不同她客气,直接掀开帘子就走了,然后背对着她扬了扬手,留下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

目送她离开之后,岳凌兮转身回到帐篷里给自己上药。

桌上的两杯热水还在冒着白气儿,她将其挪至一旁,然后打开了那个细窄的琉璃瓶,瓶塞拔出的一刹那清香扑鼻而来,奶白色的药膏充斥其中,似水晶冻一般。她挽起裤腿,用食指挖了一小块药膏敷在伤口上,并缓慢地打着圈揉开,冰冰凉凉的触感逐渐蔓延至整个小腿。

她虽不懂药理,但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且不说见效奇快,还有祛疤之效,单是装药的七彩琉璃瓶就非寻常人能用得起的。在这半个月里,陆明蕊陆陆续续往她这里拿了五六瓶,眼睛都不带眨的,她不禁想得深了些。

纵是楚国军饷充足,她一介医官又哪来这么大的手笔?

她拢眉细思,手下的动作渐渐停了,抱膝坐在那里半天没回神,楚襄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副模样。

不止新伤,还有旧痕。

他站在门口许久,只顾盯着她腿上的伤疤却忘了要打招呼,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假公文,心头邪火又在隐隐窜动,终是没显露于表,用力一掀帐帘便走了进去。岳凌兮闻得身后脚步声,匆忙放下裤腿起身,发现是楚襄,身子自觉弯了下去。

“王爷。”

两人半月不见,倒没有生出什么陌生感来,楚襄唔了一声,随意地掀袍坐下,问道:“伤好些了?”

岳凌兮点头:“已经大好了,多亏陆医官妙手回春。”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缺一不可,难为你们俩成天鸡同鸭讲还能把伤给治好,她的确担得起如此盛赞。”

他表面上是称赞,细听却有其他的味道,岳凌兮不由得抬眸看去,见他面色虽然无甚波动,一双深眸却闪动着点点笑意,显然是在取笑她,她也不羞恼,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跟陆医官交流确实不能像跟王爷这样酣畅淋漓。”

这话让楚襄一时极为舒坦,声音也愈发松缓起来:“既如此,今日起便把母语捡回来罢,你有那走马观碑的本事,想来并不难。”

他的提议十分中肯,一下子就戳到了岳凌兮心坎上——眼下楚国和西夷势如水火,再让人听出她的西夷口音只怕要惹麻烦,况且她马上就要去寻端木筝,这一路山长水远,总不能再靠瞎猜和比划吧?

思及此,她欣然颔首道:“王爷说的是,我确实该学回楚语了。”

“等离开雁门关,到了城镇市集上便去买几本辞典来看罢。”楚襄拎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来敦促你学习。”

“王爷想要如何敦促?”

楚襄稍稍弯唇,道:“自今日起我便用楚语跟你交谈,你也须用楚语回我,听不懂的可以问,不会说我亲自教你。”

岳凌兮微懵:“可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军营了。”

她说话还真是不绕弯子。

楚襄眼角微微一抽,扣在桌上的手似乎有些僵硬,过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可是要去寻你那位相熟的姐姐?她家住何方?”

岳凌兮想起之前种种,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在王都。”

楚襄容色一动,声音依旧轻缓,缓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看来你我同路。”

“同路?”岳凌兮蓦然掀起长睫,水亮的瞳仁显出几分疑惑来,须臾之后忽然一清,“这仗不打了?可刚刚才拿下扎城,形势大好…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说到后面她声音愈发轻细,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楚襄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轻一牵唇,几个意味深长的字便飘到了她耳边:“是我的意思。”

若是此刻乐凌兮稍加注意他的神色就会察觉不对,可她只是默默地敛下了目光,仿佛若有所思,良久才低声吐出一句话:“我以为王爷还要继续攻打狮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楚襄却听出了别的味道,鹰一般犀利的视线缓缓扫过帐中之物,最后落在几步之外的那张柏木小案上,沉眸凝视片刻,他蓦然拂袖起身,在岳凌兮阻止之前拿起了那张墨印尚未干透的白宣。

果然是狮城的布阵图。

岳凌兮未料他如此敏锐,这都能猜得毫厘不差,一时情急便伸手来夺,然而楚襄已经先一步将左手背至身后,右手则攫住她的皓腕,仗着身高和力气的优势将她与图纸隔得远远的,还轻笑出声。

“抢什么?不是给我的么?”

那张俊脸不过几寸之远,本就让人意乱神迷,笑起来更是夺魂摄魄,岳凌兮毫无防备,怔怔地瞅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却完全没有姑娘家该有的娇羞,反而瞠着眸子道:“您都要班师回朝了,还要这个做什么?”

“有朝一日总要来打的,先收着也无妨。”楚襄语气甚是霸道。

岳凌兮无话可驳,索性指控他:“您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楚襄骤然失笑,掌下力道收紧,将她拖至身前俯首反问道,“明明画好了却不给我,我自行找着了还要往回抢,你说说看,到底是谁不讲理?”

“横竖也无用,您当成没看到不行么?”

“谁说无用?”楚襄迫视着她,黑眸中似藏了一团烈焰,莫名灼人,“上次送来的那张地图你故意把只标出特定的难民关押点,真当我瞧不出它们必经路线的中心是哪儿?”

岳凌兮心里登时一惊。

这些年她在西夷饱览群书,是懂一点儿阵术的,只不过此术已经被禁,若让旁人知道了恐怕会对她不利,所以她闭口不提。偏偏楚襄要打的扎城设了阵,她不忍心诸多将士因此搭上性命,只得以难民做借口在地图上标记了许多点,原以为楚襄在营救难民之时会顺路毁掉塔楼,那样就能不知不觉破了阵,没想到他竟察觉了她的意图!

这一刻她像是被定了身,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分毫,背后寒潮狂涌,风一吹来凉透心扉。

他知道这个秘密了,会拿她怎么样?

岳凌兮心里没底,想起这戴罪之身难免更遭人怀疑她的目的,一时更加黯然,岂料楚襄突然放下了她的手,转握为牵,一路向外走去。

“楚国有句话叫师夷长技以制夷,看来你还记得,贯彻得十分到位。”

他掌心滚烫炙人,驱散她满腔寒意,指腹上的薄茧随着走动摩擦着她的嫩肉,她却浑然不觉,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问道:“您不忌惮此术?”

“昔年西夷凭借此等邪术灭了六国,天下谁人不忌?”楚襄边走边道,声音渐又沉缓,“但我相信你。”

岳凌兮慢下了脚步,心中仿佛被水浪淹没,一片潮湿泛滥。

她一介罪眷,自小就生活在鄙夷与轻蔑之中,如今竟能得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一句信任,又是何其宝贵?无欲无求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其他的东西,现在忽然尝到了拥有的好,反而无措起来。

楚襄见她踟躇不走,眉尖印痕深深,不知又在乱想些什么,索性停下来道:“再晚一会儿,卫将军就该回逐浪城了。”

名称都改了,看来东漓江以南的这几座城他是铁定不会再让西夷夺回去了,卫颉应该是被派去驻守的,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岳凌兮愣了愣,瞅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恍然大悟。

如今既然逐浪城已变成交火的最前线,那么很有可能遭受到狮城的袭击,她这张图放在卫颉手里,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思及此,她忙道:“那我自己去送就可以了,您无须跟着跑一趟。”

楚襄睨着她,唇边笑意已然收不住,“你觉得卫颉是能听懂夷语还是能看懂你那怪模怪样的手势?”

岳凌兮僵住,恨不得拿个榔头敲醒自己——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耿直兮兮又让襄儿噎住了,我也很无奈╮(╯▽╰)╭

二代已经出场一半了,大家都对上号了吗?

第9章 唱和

中军帅帐。

卫颉在桌前站了有一会儿了,听着上首的两个人用夷语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也没有要指派任务的意思,不由得抬起头冲那边瞄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心中跟着微微一叹。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刚入朝时他就听老臣们说过,陛下十八岁登基,乃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子,虽行事不羁,心性总归是像太上皇那样深沉稳重的,尤其是在朝政军务上,向来铁腕示人不假辞色。这次的北伐也是一样,作为少数几个知道陛下在前线的人之一,他亲眼见其运筹帷幄,指挥着楚国大军拿回一座又一座城池,实在骁勇睿智至极。

作为臣子而言,心目中的明君莫过于此。

可今日叫他前来,眼前这情形他着实有点看不懂了,放着兵部特制的军事图不要,跟那西夷女子就着一张极其简陋的白宣讨论了半天,这究竟是何意?

他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出来,天威浩荡,岂是他能冒犯的?可他又一想,这分明与平时议事不同,陛下在军中从未这般平易近人过,独对那女子例外,实在教人诧异。

就在他暗自揣度上意之时,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将军。”

卫颉悄然一惊,忙道:“臣在。”

“这是狮城周围的布阵图,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现在问。”楚襄抬手将那张白宣递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接下。

“是,陛下。”

卫颉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图纸上,看着看着突然面露惊异——他当是什么兵力分布之类的东西,却是那穷凶极恶的阵术!

想起那天被困在迷阵中那种鬼打墙的感觉他就心惊肉跳,当下就把布阵图瞧了个仔细,良久之后一脸严肃地说:“原来狮城也有此等邪术护持。”

他说完之后楚襄旋即偏头轻语,岳凌兮面上逐渐现出了然之色,随后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夜里赶路时经过灵风谷被困了一个时辰,后来才意识到这里布有阵术。”

卫颉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满目震惊地瞪着上方,浑然不觉自己冒犯了圣颜。

陛下这是在给她当翻译!

然而楚襄却没有斥责他,反是沉下眉头对岳凌兮说:“外头战火纷飞,还有寇匪藏于山林野地之中伺机作乱,你倒真是胆子大,竟敢走夜路。”

岳凌兮不吭声,玉容染上晦色,似有难言之隐。

这种细微表情自然瞒不过楚襄的眼睛,但他没有多问,转过头又说回了楚语:“灵风谷位于狮城南边,距逐浪城有几十里远,夷军来袭必会想方设法把我军往那边引,你切记不可轻易追击,为今之计当是以巩固防线为主,若是把逐浪城丢了,朕必拿你是问。”

他语气平淡如水,缓缓淌过帐中每一处角落,偏在卫颉心中留下了印痕,他蓦然回过神来,及时垂首仍觉浑身发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笼罩。

这才是熟悉的陛下,敲打起人来从不兜圈子,寥寥数语即可让他汗湿重衫。

那道隐含锋锐的目光依然在他头顶徘徊,他按捺住飞快的心跳,肃声应道:“臣,谨遵圣谕!”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气氛有些紧张,岳凌兮敏感地察觉到了,却不知是为什么。楚襄也没有同她翻译这几句话,那头说完又来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想了想,对卫颉道:“那些阵术呈象古老,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设下的,所以夷军营中或许并没有阵术师,将军不必太过紧张。若是不小心误入阵中也不要惊慌,左不过是草木山石与五行八卦糅合起来的东西,并非天降异象,细心的话一定可以发现破绽。”

楚襄的翻译非常简单:“但凡有人在军中散播鬼神之说动摇军心,皆以军法论处。”

就这样?

岳凌兮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在敷衍了事,但下方的卫颉却郑重其事地应了,还冲她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谢字她还是能听懂的,遂淡淡还礼:“将军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将军。”

楚襄挑了挑眉,道:“再去替朕办件事。”

明明是这姑娘开的口,怎么到陛下嘴里就成了替他办事了?卫颉满脑子雾水,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垂下头恭敬地说:“陛下请吩咐。”

岳凌兮旋即吐出一串话,楚襄听后停顿了片刻,目光越发深邃难测,“你所求之事就是这个?”

她轻轻颔首。

“便如你所愿。”楚襄低声允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向了卫颉,“逐浪城与蒙城的难民中有很多孩子,基本上都是雁门关附近的匪徒掳去做童工的,妥善安置他们,再派一批人马去剿匪,按人头行赏,一个都别给朕放过。”

后半段显然是楚襄的意思,卫颉尚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脊骨不由得一颤。

是了,太后幼时也曾被人掳去,救回来之后便落了痼疾,导致后来诞下陛下之时受尽了折磨,为此,太上皇亲批一纸圣谕在旬日内下达至各个府州县衙,命其大力抓捕贩卖幼童的组织,此后一直风平浪静,没想到近年来又冒出了头,还与关外的恶势力搭上了线,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是,臣立刻就去办,定会还二城百姓一个良好的治安。”

说完,卫颉躬身退下,迅速集结部下往逐浪城去了。

帐中只剩下楚襄和岳凌兮两个人,诸事已毕,岳凌兮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便福了个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楚襄在背后说道:“回去收拾下东西,下午启程。”

下午就走?这般匆忙莫非不是同大军一起?

岳凌兮心中疑问重重,却只是轻声答了句好,因为此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端木筝的近况,已经失去联系三个月了,希望她还安好…

思及此,她心口一紧,只希望赶紧回到营帐打包出发,偏偏楚襄甚是不解人意,又再次叫住了她,她一回过头便见到他的眸光细密如丝地落在她身上,拢着帐中浮光,穿透轻飘纤尘,深不见底,教人心颤。

“相遇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岳凌兮稍加迟疑,身子便不知不觉地扭过来正对着他了,光晕系数吞没了衣角簪尖,只剩一个柔柔袅袅的影子被他看了个透彻。

她不想说。

楚襄目中深色一敛,按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抬起半截,正要放她回去,却见菱唇微微一动。

“岳凌兮,这是我的名字。”

楚襄唇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下,溢出几个微哑的字:“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她婉婉告退,悄无声息地穿过骑兵来来往往的营地,待回到自己的帐篷前,赫然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正等候在那,穿着青色的对襟小衣,头戴同色玉珏,活脱脱一副世家小公子哥的模样,举止间甚是潇洒。

岳凌兮有些想笑——前几天来找她玩她推辞了,今儿个摆出这种架势是想唬住谁呢?

果然,一听见她笑顾长安的气势就垮了,蹭着沙地走到她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你脚也好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蹩脚夷语,岳凌兮听了半天才明白,难得露出了笑容,“这荒山野岭的要去哪里玩?”

顾长安歪着头琢磨了许久,这刚灌的半桶水到底不好使,压根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索性把她手一拉,自顾自地说:“去校场吧!宁王和言修哥哥在比剑,可好玩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竟是歪打正着了。

岳凌兮听懂几个字眼,白皙的面容上霎时泛起了疑色。

他刚才还在帐中处理军务,桌子上的战报和文书足足摞了半人高,这么快就审阅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