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归程

好事多磨,在突发事件都解决之后楚襄和岳凌兮终于踏上了归途。

此去水远山长,且大半路程都在西夷境内,带着几队护卫公然穿过城镇未免太招摇了,所以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扮成了西夷人,以出门游玩的名义沿着官道笔直南下,虽说五官没那么深邃,可就凭那一口地道的夷语,这一路上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等到入关之后就安全多了,每天的行程也越发宽松起来,他们往往吃了中饭才启程,不到傍晚就投宿了,有时路过某地刚好碰上举办庙会或百戏还会在那里多住几天,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去,倒真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出门游山玩水来了。

这天,岳凌兮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廊下投进来的几束金光,再一瞧时辰,俨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微微一愣,旋即从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醒了?”

话音刚落,侧面罩下大片阴影,接着一双健臂就熟练地缠上了腰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她顺势靠在圈起的臂弯之中,睡眼惺忪地问道:“不是巳时就要出发?怎么不叫醒我?”

楚襄亲了亲那张饱满而红润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说:“还早,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太阳都晒屁股了,哪里还早?也只有他,说瞎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岳凌兮掀起细长浓密的睫毛看了楚襄一眼,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教他们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是跟着她走的,她什么时候起床他们就什么时候出发,有一次被车颠得有点反酸水,连陆明蕊都说没事,楚襄却执意在当地休息了三天。如此娇宠,难免招来异样的目光,她甚至听到某个影卫私底下说她把楚襄迷得魂都丢了,不像是皇后,倒像是专门跟皇后作对的宠妃。

真是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她落人口实无所谓,主要于他英明有损,更何况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回去,这件事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该怎么办?

岳凌兮性子耿直,本来就藏不住心事,怀孕之后越发显形,即便不闻不问也能摸个透彻,所以她才开了个头楚襄就扬起了眉梢。

“看见又如何?为夫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楚王好细腰。”

岳凌兮瞪着他,眸底渐渐溢笑,过了半天才小声回道:“可我也不是细腰了…”

“等皇儿生下来之后就是了。”楚襄摩挲着她的小腹,声音柔似暖阳,寸寸将她融化,“还有八个月,要辛苦你了。”

岳凌兮摇了摇头,然后紧紧地偎入了他怀中。

这孩子在多少人眼中都比她重要千万倍,只有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她。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她怀有子嗣,更不是想显示他有多宠她多爱她,而是想告诉她不要再妄自菲薄,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把她当成独一无二的宝贝,其他所有都只是她的附属品罢了。

这份良苦用心她明白。

不过陆明蕊也同她说过,在这种情况下孩子还能到来是一种缘分,更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羁绊,即便辛苦她也会守护好他的。再想想,将来如果有个小一号的楚襄每天在玄清宫跑来跑去,那种画面一定很有意思,她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我们要个男孩好不好?”岳凌兮仰起头问道。

“好。”

楚襄径自把玩着她的柔荑,似乎没有经过考虑就给出了答案,于是她好奇地问道:“你也喜欢男孩吗?”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楚襄顿了顿,把她的脑袋压回了肩窝,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第一个是男孩的话你会轻松一些。”

有了嫡长子,在风浪到来之时她会站得更稳当。

岳凌兮听了这话,就像是饮了一杯刚酿好的果酒,味道又酸又甜,难以言喻。她轻轻地覆上楚襄的手,冲他弯了弯嘴角,然后低下头笑言道:“看来我以后要倚仗皇儿了。”

“我和皇儿都会保护你的。”

楚襄收拢了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了。

两人又亲热了一会儿才开始梳洗更衣,流胤和书凝候在外间,只觉里头喁喁私语的声音就没断过,依稀听到几个字眼,好像是在说今天不赶路了,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就出去准备午膳了。

北地诸城的百姓大多信佛,所以有听俗讲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观看僧尼表演佛经里的故事。这个风俗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乍一听跟看戏差不多,但在细微末节上又有很大的区别,演者传扬佛法,听者瞻礼崇拜,实乃大善。

每逢三长月,去寺庙的人比平时多出一倍,住持会让小沙弥在庭前辟出一块空地,用木板和红绸搭个布景,再将周围石龛里的蜡烛都点亮,一个简易的戏台子就这么形成了。不少人在听完俗讲都会去宝殿中供奉一番,是以香火鼎盛,缕缕不绝。

眼下正好是九月,楚襄知道岳凌兮以前很少出去玩,就想带她去看一看,即便不听俗讲也可以到处逛逛,免得她总记挂着那些烦心事。岳凌兮向来听他的话,也对没见过的东西非常好奇,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当夜,两人来到了燕凉城外的兰若寺。

既是清修之地,自然在远离喧嚣的山峦深处,马车穿过林间飘荡的薄雾,在长达百米几可攀天的台阶前停下,楚襄掀起帷幔看了一眼,霎时有些犯难,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这么陡峭,岳凌兮却完全没有犹豫,扭过身子就滑下了马车。

楚襄心尖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见她蹭蹭两下就爬了十几层台阶,顿时面露无奈。

“兮兮,你慢点。”

岳凌兮停步回首,裙裳在暖熏的光线之中晃了晃,犹如粉蝶翩翩起舞,尚未落地,她娇软的嗓音就传了过来:“俗讲好像已经开始了呢…”

这是在嫌他动作太慢了。

“为夫知道了。”

楚襄头一次被她嫌弃,实在啼笑皆非,偏又对这种带着点小委屈和撒娇意味的语气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利利索索地登上台阶,然后搂着她的腰继续往高处走去。

古刹之幽深,入内方知,越往里走越觉得误入了仙境,老树环抱,梵音绵长,伫立着神兽的飞檐不断从雾中出现,纵横交叠,此起彼落。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又走了数十步,一座傍山而建的庙宇在视线中渐渐变得完整,金光照壁,佛影深深,映亮千里翠微。

庭前就是听俗讲的地方,几位僧尼盘腿坐在台上,手捏佛印,诵经念法,其中有一个穿着紫金袈。裟,左臂尚在淌血,却十分平静地望着前方的秃鹰。

看来今晚讲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

下面的看客还不少,密密麻麻一大片人,楚襄怕岳凌兮被人不小心挤到,就带着她在侧面那条窄窄的石阶上坐下了,虽说远了点,视角却非常好,足以一览全景。

岳凌兮托着腮,看了半天才道:“那只秃鹰似乎很威武。”

“它本就是天帝所化,刻意来考验佛祖的。”楚襄低声解释着,又把不由自主向前倾的她勾回了身侧,“那是只真鹰,不可离近了。”

岳凌兮点点头,乖乖缩回了身子。

僧尼们讲一段唱一段,伴着袅袅檀香,甚至引人入胜,好几个跟着家中长辈过来的小姑娘都看哭了,抽抽噎噎的,肩膀不停地耸动。都说怀孕的妇人比较敏感,楚襄怕岳凌兮也被牵动了情绪,所以没看多久就带着她离开了。

“我们去哪儿?”

岳凌兮一脸不解地跟着他朝另一边走去,却听见他说:“来都来了,自然要拜一拜菩萨。”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宝殿,笔直走到了香案前,因为其他人都在那边听俗讲,所以这里甚是空旷,没有几个上香的。岳凌兮悄悄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三面各竖有一尊大佛,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后头的流胤将香火钱递给了小沙弥,小沙弥感受到锦囊里格外沉重的分量,却没有多说什么,捧了三炷香过来,然后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岳凌兮跪坐在金黄色的蒲团上叩拜了三次,刚要起身,楚襄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扶着她站直然后把香插进了炉鼎之中。

“这就好了?”

“好了。”

楚襄嘴边勾起一道明显的弧度,道:“菩萨想必很喜欢你这种无欲无求的小丫头。”

“谁说我无欲无求了,我向菩萨求了三件事呢。”岳凌兮双颊微红,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说…菩萨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

“那你先说来听听,要是我能替你完成的,就不必让菩萨费心了。”

陛下又在给娘娘下套了。

后面偷听的书凝暗自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提醒岳凌兮,她就已经贴在楚襄耳边和盘托出:“我祈求菩萨保佑父皇和母后福寿安康,保佑你开辟太平盛世,名垂千古,保佑皇儿健健康康地来到人世间…”

话未说完,楚襄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紧了她,她顿时有些发臊。

“你做什么,佛祖都瞧见了…”

“瞧见才好。”楚襄任她推了两下始终没有松手,眸中浓情满溢,摄人心魄,“与你永不分离,便是我向佛祖求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公公婆婆要出场辣!

第111章 回宫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在秋意正浓之时回到了王都。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秋风萧瑟,大雁南飞,石板路上到处都是金黄色的梧桐叶,车轮从上面碾过,碎裂声断断续续地穿过烟柳画桥,飘入宫巷,回荡在这宁静的午后。

岳凌兮不知怎的忽然醒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嗜睡的情况半点儿都没缓解,经常不分时间地点地犯困,平时楚襄都会让她在客栈多休息一会儿,今天因为要在傍晚之前回到宫里,所以路上没有停留,她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变了颜色了。

她感觉不对,支起身子掀开了帘幕,一座座熟悉的宫殿从眼前掠过,飞檐斗拱,碧瓦红墙,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上面雕刻的飞龙精致又繁复,被晃动的灯影扰得几乎要飞天而去,相比之下,十米外的羽林卫是沉定得就是像是一丛修竹,形容肃穆,夹道而立。

已经入宫了?

岳凌兮匆匆回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躁:“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等会儿还要去面见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她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满脑子都是浆糊,要出了什么纰漏可怎么办?

楚襄不疾不徐地替她披上小羊皮坎肩,道:“准备到了殿前再叫你的。”

说归说,真到了他也不会叫她,只会直接把她从马车里抱进寝殿,让她睡得更舒服。

岳凌兮心里明镜似的,也不跟他多说,又转过头朝外面看去,绘着龙章凤案的圆柱笔直地耸立在视线中,尽头的阶梯下方站着几个面熟的宫人,薛逢春亦在其中,见到圣驾纷纷伏地拜谒,显然,他们已经进了玄清宫了。

她忽然生出几丝怯意。

“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宜兰殿吧。”

虽然她已经是皇后了,可在她内心深处,自己到底还是跟明媒正娶有差别。她没有父母做主,没有婚书为契,甚至早在册后之前就已经与他夜夜笙歌,共宿一室,这在长辈们看来和私定终身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更加不堪。

以前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现在不得不在乎,太上皇和太后若是对她不喜,楚襄就会夹在中间为难,她不想这样,所以要尽可能地做到万无一失,比如说,在封后大典之前老老实实地待在她的宜兰殿,以免落人口实。

楚襄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只是圈着她的腰说:“兮兮,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不必再像从前那般遮遮掩掩的。”

“可毕竟于礼不合…”

“胡说。”楚襄剑眉一挑,又将她搂紧了些,“那些帝后分殿的老规矩早就不存在了,父皇母后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同住太极殿,谁又敢来挑你我的毛病?”

岳凌兮垂下长睫不做声了。

“好了,时辰还早,先梳洗一下,晚点再去那边用膳。”楚襄扶着她下了马车,继而低低一笑,“不是说想在莲池好好地洗个澡么?里头备着的都是你最喜欢的香豆和蜜珠,等会为夫来帮你洗,如何?”

岳凌兮默默地倾过身去,把脑袋靠在他胸前,他只当她是在撒娇,薄唇一勾,打横抱起她就往殿内去了。

两人在各地辗转了几个月,尽管相依相偎不觉艰辛,但在回到家的这一刻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一池温水洗去了所有的尘土和疲惫,犹如甘泉注入心田,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舒服到令人不愿起身。

纷纷扰扰的兵戈声、马蹄声都已经远去,终于能享受一时半刻的安宁了。

衣裙束带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清波之下,两人不着寸缕地贴在一起,楚襄背靠着宽大的晶石莲叶,一手搂着岳凌兮一手随意地横在旁边,水纹自胸前漾开,把健硕的肌理映得发亮,再加上那锋刃般的棱角,令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硬派,但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眉宇间泄露出的温柔又让人心醉。

她又在打瞌睡了。

自打进了京郡之后他们就没怎么停过,累是自然的,但他私下也询问过陆明蕊,只道是她身体太虚才会比普通孕妇更加嗜睡,之前在外面不方便,现在安定下来了,宫里又不缺良医和药材,也该让她好好调养一下了,免得将来月份大了她太辛苦。

楚襄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娇躯,朦胧水雾之中,玲珑曲线半隐半现,他却精准地覆在她的小腹上,感觉到那细小的鼓起之后,星目顿时微微发亮。

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平时也不见她多吃,偶尔还要吐一两回,可肚子里的小家伙倒是长得挺快,完全不输给同龄人,陆明蕊和书凝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天天摸着,感受最为明显。

到底是他和她的孩子。

就在准爹爹暗自得意之时,浅眠的准娘亲醒了,困顿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轻唔了一声:“…我怎么又睡着了?”

楚襄俯首亲了亲她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脸,道:“才过了两刻,还不到申时,再睡会儿。”

岳凌兮摇摇头,从水中撑起身子说:“明蕊说了,泡久了温泉对孩子不好。”

说完,她微一用力就站了起来,池底俱是羊脂白玉铺就而成,楚襄怕她打滑,随即也跟着站直了,揽住她的腰缓缓朝岸边走去。

宫女们早就候在外面了,听见水声哗哗作响,立刻就捧了干毛巾和寝衣过来,擦干之后,两人就趿着拖鞋回到了寝殿。

入秋之后穿堂风已经带了点寒意了,一不留神就容易染上风寒,书凝向来是个周到的,在他们出浴之前就命人端来了几个炭盆,将殿内熏得暖烘烘的,所以当岳凌兮湿着头发出来也没有感觉到冷,顺势坐到了梳妆台前任她上下打点。

“娘娘,晚上去太极殿赴宴,穿这件水蓝色绣彩鸢的宫裙如何?既不会显艳,又非常雅致端庄,最适合您了。”

岳凌兮侧首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异议,起身便套上了,待盘扣一一口好之后,她却微微皱起了云眉。

“换一件吧。”

书凝不解地问道:“为何?奴婢瞧着甚是大方得体,娘娘不喜欢么?”

岳凌兮盯着铜镜中的某一点,低声道:“太显肚子了。”

这下书凝彻底愣住了,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就在这时,楚襄浑厚低沉的嗓音从后方传了过来:“显又如何?”

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岳凌兮听得分明,却没有回头,就挺着腰杵在那里,直到他从背后把她抱入怀中,温热的胸膛隔着衣衫传来阵阵暖流,将她从外到内熨了个透彻。

“父皇和母后会喜欢你的,兮兮。”

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他既没有告诉她长辈们有多宽容,也没有告诉她这个孩子已经被期待了多久,因为他知道,那些只能暂时安她的心,她不需要被特殊对待,更不是为孩子而存在,她本身就有值得人爱护的闪光点。

岳凌兮回过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自将腰间的玉犀扣好了。

虽说是听了他的话穿了那件衣裳,但心中的障碍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消除的,真到了酉时初坐上龙辇去太极殿的时候,岳凌兮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从未如此紧张过。

刹那间,之前听过的所有关于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传闻都在脑海中浮现,她暗自搜寻片刻,除了那些有益于国家和百姓的丰功伟绩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四个字——鹣鲽情深。

二十余载,初心始终不变。

有些事情不必说她也明白,这些年来从立妃到延嗣,再到各方势力的牵扯,事事关乎江山社稷,他们需要扛住多大的压力才能坚持到现在?在别人羡慕嫉妒到无以复加的光环之下,他们又牺牲了多少舍不得的东西?

他们本身就是难以企及的传奇。

有时夜里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楚襄也会跟她说起以前的事,说他幼时跟随舅父出关历练,父皇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只把一张尚未盖印的诏书给他看了,意思就是他如果在外面出了事,最终继承皇位的就会是宁王。

他也甚是心宽,想着虽然姓楚的不多,至少还有堂弟给他兜着底,于是便踏踏实实地去了,南蛮西夷,胡国寇岛,几乎都让他蹿了个遍,回来的时候母后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背地里却抹了好几次泪,他没看到,不过父皇一找由头罚他,他就知道了。

这样的家庭与岳凌兮想象中的实在有天壤之别,忐忑也是正常。

一路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太极殿前,楚襄牵着她朝里面走去,她还来不及理清自己凌乱的思绪,却见到他停下来了。

“襄儿久不立妃,你总觉得他那方面冷淡,现在姑娘都领进宫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就是领个男人回来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你就不能盼儿子点好?”

女的娇嗔,男的冷哼,在殿门前站着的楚襄却是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岳凌兮满目疑惑,不由得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怎么了?”

幸好她不是习武之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楚襄忍下揉太阳穴的冲动,转过头对岳凌兮说:“没事,我们进去吧。”

第112章 家宴

当岳凌兮踏入太极殿且屏住呼吸站在两位长辈面前的时候,她的内心仿佛被巨大的浪潮盖过,有一瞬间的空白。

有这样龙章凤姿的父母,无怪乎楚襄会生得如此卓尔不凡。

雅厅里悬着一盏精致繁复的水晶灯,烛火折射过来,恰好映在对坐下棋的两个人身上。男的已过天命之年,身形依旧挺如松柏,光是坐在那里便有一种浑然天成不可冒犯的威严,尽管蓄了胡须,且略有皱纹,但岳凌兮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楚襄的五官轮廓是遗传了他的,像到无法言喻。

可细细看去两人又有所不同,楚襄常笑,眼角眉梢都浮着一股暖意,他却神色清冷,就像天幕尽头遥挂着的一弯冷月,令人不敢靠近,但在对弈的间隙他朝女子看过去的时候,眼中寒冰分明化作了绕指柔。

岳凌兮不由得也跟着望了过去。

相比之下女子显得要年轻许多,虽然并非绝色,神态中却蕴含着灵动和慧黠,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可她的行为举止又不乏成熟。妇人的风韵和一国之母该有的高贵端庄,这两种迥然相异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非常完美,没有一丝怪异之处,岳凌兮看得直发愣,竟忘了要行礼,最后还是楚襄的声音震醒了她。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游离的神思一刹那回笼,岳凌兮并膝跪在天工织锦地毯上,伏首行了个正礼:“拜见太上皇、太后娘娘。”

私底下父皇母后叫得好好的,真到了面前她又退缩了。

专注于下棋的两个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进来了,纷纷放下玉子转过了身体。

“快些起来。”夜怀央连忙抬了抬手,见楚襄已经去扶岳凌兮了,眉头这才松缓下来,“兮兮,以后在家里不必这么多礼,襄儿如何你也如何就好。”

岳凌兮见她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这般亲昵地唤自己的小名,心里的障碍一下子就消失了,像是贴在了暖烘烘的炉子上,被熨得炙烫无比。只是她不善言辞,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在这时,楚襄贴在她耳侧提点道:“说儿臣知道了。”

动作很小,却足够其他人看清楚了。

岳凌兮哪里知道他会当着父母的面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耳根子被炽热的唇息拂过,顿时觉得快要烧起来了,她羞惭不已,只得垂下螓首轻声重复了一遍:“儿臣知道了。”

夜怀央将小两口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不禁抿着唇笑了。

不久,四人来到偏厅用膳。

金烛摇曳,画屏如扇,一张黄花梨圆桌撑起方寸之地,不大不小刚刚好,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诸如群虾戏荷、翡翠鱼丁、莲蓬豆腐、蜜汁山药、拌龙芽等,都是这个季节的时鲜,荤素营养搭配得非常好,只一会儿的工夫,芳香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岳凌兮跟着楚襄在对面的位子坐下,心里有些小惊讶。

都说高门世家规矩多,皇家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原以为今天会像平时宫中设宴那样,隔着宽敞的过道各自跪坐在长案后方进食,听丝竹和鸣,看水袖起舞,看不见对面或身侧之人的表情,唯见鬓影如梭,月洒回廊。可她没想到,楚襄同她说的用膳就真的只是用膳,而那两位立于峰峦之巅的人就像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与他们同台共食,浅谈家事。

背后又渗出一层黏糊糊的汗,岳凌兮正暗自平息着涌动的热流,余光里忽然升起一片暗影,她扭头看去,原来是楚襄端起了玉盏,盏中琼浆半满,盈盈透透,馥郁甘冽。

“这些天让父皇母后受累了,儿臣心中有愧,先自罚一杯。”

说完,他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刚放下便听见楚惊澜淡淡道:“拿下灵霄关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