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们男人的嘴脸我见多了。”

“罢罢,我说不过你。”廖云摇头道:“男人变不变心不在婚礼。好弟妹,你坐过来,哥哥告诉你怎么哄男人!”

“这问题不应该问我么?”燕绥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才是行首,见过的男人那是车载斗量啊!还有,你叫她弟妹,可矮了我一辈了!”

廖云叹道:“就是,你认个妹子便完了,认什么侄女哟!这辈分乱的!”

“乱什么?叫我一声姑姑亏的你啊?”

周幸扑哧一笑,悄悄跟燕绥道:“杨过小龙女都出来了。”

燕绥一拍周幸:“闭嘴!”

周幸道:“这个事不用教。人和人之间,靠的无非是真心二字。手段多了便不是一家人了。”

燕绥嗤笑:“真心?多少黄脸婆哪有不是真心?”

周幸认真道:“是真心爱他,还是真心算计他?是真心过日子,还是真心利用他好让自己夫荣妻贵?”

燕绥愣住。

“我若真心待阿威,不求他辉煌腾达,只要他好好的。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他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会负我?”自古纯粹的真心最难抵御,如她不求回报的拉谢威一把,也如燕绥无处不在的关照。如果你不是在别人身上搞投资,又何必担心盈利亦或亏损?

最孤单无助时,谢威脱口而出的“我娶你”三个字直击她的心底、无法逃避。贞节牌坊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大树,这片土地上的男人没有想象中的宽容。谢威正是什么都知道,才会说出承诺式的安慰。是的,有了这份经历,她几乎不可能嫁的很好,所以谢威把一切都担了。谢威在用这种方法告诉她,哪怕世人都嫌弃,他也不会在意。上一世活的再单纯,也不至于人事不知。周幸摸着自己的脸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谢威怀抱里的体温,那样温暖,那样有力,一点一点的把她从迷障中拖出来。压在肩上多年的沉重担子,仿佛突然间卸掉了。那种可以依靠人的感觉,难以言喻。是不是真的喜欢到那个份上?不知道。可是,老天,你容我自私一把,容我试一把。

只是结婚这个问题,周幸不得不提醒一句:“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燕绥奇道:“嗯?有什么不妥?”

周幸无奈的说:“我方才想起,他还没出孝呢!”

廖云一拍脑门:“这日子过的,仿佛很久了。还是你心细!”

周幸狂汗,这不废话么,她才多大啊!虽说自己的心里已然是同意了结婚这事,但有这么一段适应时间才能做更好的准备。结婚这种高难度技术活,哪能直接由刚毕业的人担任呢?她可不想像上辈子的爹妈一样一天照三顿吵架,内容还无聊到了令人发指。她就想不明白,这红薯饭前村和后村的做法不一样怎么也能吵起来!她得先捋一捋才行。

燕绥本也不赞成这么早结婚,但凡受过现代教育的,都知道最佳婚育年龄这个事。就周幸两人的生理年龄而言,孩子夭折概率太大。死孩子这事太惨,最好能避免都避免掉。便从善如流的道:“那就先订婚吧。三书六礼,按规矩走程序也要走很久。如今他的亲长都不在,他能自己做主。先到官媒那里挂个号?”

廖云点头:“这事我一总去办。”

“不用,你家那一位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很不必粘上。”燕绥道:“我们贯与他们打交道的,何况他们二人如今身份上也相宜,都是按规矩走,不用花什么心思,不过使人白跑一趟。丢几百铜板的茶钱罢了。”

廖云呼出一口浊气,不由吐槽:“祸害遗千年!谢家已是让他们得了,还想着其他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想想二叔三叔用命换来的家私,该不该有他的份!”

燕绥奇道:“这又怎么了?”

廖云道:“家里讨论廖五的次子姓廖的事呢!”廖云郁闷极了,我去啊,谁家入赘的女婿养的娃还跟爹姓的?欺负谢家没人也欺负的太过了,重点是当廖家人都死了啊?当时本来就是划下了势力范围。谢家虽没有廖家富裕,但廖家的家资四兄弟分,平均下来每个人也不会比谢家多好吧!居然这上头还想咬一口,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幸听的心有戚戚焉,有个不靠谱的嫲嫲,伤不起啊!

聘礼

因廖嫲嫲和廖老爹又在算计人家谢如恒,廖云只得极力避开与谢威见面,谢家两兄妹不和归不和,血缘天性,想来谢威知道自家亲妹子被人欺负心里也不会好受。而实际上两兄弟原也没什么生仇大恨,说说话也就和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如今的状况,还是别亲密的好。眼看天色不早,廖云掐这点撤退,一盏茶功夫,谢威就进了门。一行人吃过晚饭,燕绥出去散步,周幸便把今日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只隐去忘记孝期这一说。

谢威摸着周幸的头发道:“委屈你了。”

“我们还小呢。”周幸实话实说:“既然要过官媒,你就搬回去住吧。”

谢威也忘了母亲的孝期——真不怨人忘,这两年事情太多太杂,又要打工不能明摆着守孝,早过迷糊了。此时被人提起,自是愧疚。虽不舍得周幸,但也爽快点头应了。只问道:“你家里又是什么章程呢?”

周幸顿了顿:“使人买点东西送回去吧。也是养我一场。”她怕了,怕跟上辈子一样,明明拼了命的付出,最后落得个几乎众叛亲离的下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众叛亲离。

谢威沉默良久,才道:“若不想他们知道你住哪儿,便回去看一眼吧。上回的事闹成那样,他们也许心里挂着你呢。”

“又像水蛭一样勒着我怎么办?”

“所以说,单你回去别让他们来,主动权就在你手上了不是。”

周幸捂脸:“明知不该迁怒他们,可是,可是,要不是她们把我卖掉…我也…”

谢威一把将周幸抱在怀里:“没有这一遭,我们上哪认识去?救命恩人呐!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吧。”

“我不想见他们!”

“就去一趟,我陪你去。做过了就不会后悔。”谢威轻轻拍着周幸的后背,自己却垂下眼睑,当年要是…至少娘娘…

周幸还是不情愿。

谢威回过神来笑道:“过两日我去买了东西,替你叫一辆车,多多与他车钱,让他原样接你回来如何?我也陪你去。”

周幸叹口气:“算了,我一个人回去。就你说的,至少别到时候后悔,横竖我都打算冒充奴婢了。只是一家人还这样左瞒右骗的,没意思透了!”

“我娘娘…以前也这样瞒我。”谢威笑道:“不省事的人,要怎么办呢?”

“你这是长进了?”

“再不长进,又如何养家糊口?便是亲生父母,也护不了一辈子。”谢威道:“所以做儿女的,又怎么可能真管的了父母?唯有自己立起来,这辈子才算有着落了。父母子女、兄弟亲友、真是靠谁都不行。”

这番话说得极懂事,周幸的心更安稳了。从谢威怀里起来,靠着沙发道:“常言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依我看便是这长一智也要看人。有些人啊,一辈子泥潭里打混,都不知道爬出来呢,宁可继续混下去。你能想明白真是再好不过。至于我家里那些人?且看我兄弟吧,他要明白最好,不明白?我这个做大姐的又能管多久?便是养他一世,也担不起他那份父亲的责任。明面上倒是帮了他,却坑了自家亲侄子。我若这么顾娘家,日后我的孩子岂能不怨?世人往往喜欢光鲜亮丽,却忽略了人之常情。我不喜欢这样。”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两回的人,已不需要他人的夸耀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谢威表示理解,便道:“既如此,如今天气也暖了,却又不是很热。我且去问问走亲戚要买什么东西好。明日托人妥妥当当的收拾好,你只管去玩一日,权当作散心了。”说着冲周幸一伸手:“给钱呀!”

周幸忍不住一笑:“哟,怎么还要我掏钱?”

“我的钱不都是你收着嘛!外头买个饼的钱倒有,聘礼可没!”

周幸笑着折回房间拿出一个小藤箱来:“你的银钱都在这里,账本也放在头里。我一概没动过,如今我不好替你收着了,自己放好吧。仔细门户,别让人摸了去。”

谢威利落的收了,周家养大一个女儿,聘礼是必定要给的。他统共才工作这么久,还不定凑不凑的齐呢。虽说冒充奴婢了,但如今她是真的良家女,就得按良家女的规矩来,省的以后磨牙。嗯,不能给钱,给东西!最好全街坊都能看到的那种。这样也是一个旁证。虽说亲人要照看一二以免后悔,然狼心狗肺的东西多了,不得不防。唔,这种阴暗的心思就别告诉她了。她…乖乖的继续这么单纯就好!

春光明媚,天气正好。周幸一脸苦逼的坐在马车里,一摇一晃的往陈留开去。看着周围的一堆东西,头都大了三圈!谢威你丫还真当聘礼置办了!!!攒那点钱容易么?个败家子!肉痛啊!那些原本都应该是她的!是她的!欲哭无泪!早知道她自己去买东西了!

陈留离东京并不远,天气好了有一阵,路上尤其好走,到村口时才将巳时。周幸今日只穿了一身袄裙,加一个印花绢布半臂并打了一个花结的腰带而已。然而她离家太久,三年多的时间足以让她忘掉很多东西。她这一身在东京常见的装扮,乍进陈留就显出不一般来!她家屋前还是田,马车不能走至家门口,必得下车走一小段才行。就这么一小段路,已经招来无数人围观。乡下地方,马车本就奇少,才进村口就有好事者报信。待停到周幸家门口,又跳出一个标致的小娘子出来,四邻八方岂有不看热闹之理?硬着头皮走进家门,与家人一打照面,周娘子就愣是没认出女儿来。张口笑道:“这位小娘子打哪来?”

周幸梗了一下,唤道:“娘娘,我是大娘。”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何况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周幸这一年猛窜了一下个子,亭亭玉立的模样,拾掇干净,虽还矮了周娘子小半个头,却分明已是大姑娘的范儿了。又穿的鲜亮,周娘子哪里认的出来?待周幸说出身份,才醒过神来。刚要往女儿身上扑,又想起自己一身的污糟,硬生生的停下步伐,站在原地拍腿大哭:“我的儿啊!你总算有消息了!”

这一嗓子嚎的,招的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几个兄弟想近又不敢近,族里的嫂子们也跑来瞧,凑在一旁窃窃私语。周幸觉得头更大了,僵硬的跟长辈平辈们行礼,继而招呼自家小弟去马车上卸货。

街坊们算是开了眼界,半扇大肥猪,一整头的羊,整四匹的棉布,一包袱的荷包家里人人有份,又有精致鲜亮的果子摆上了八仙桌,最后拖出来怕有好几十斤的崭新的棉花,只把街坊们一世的羡慕嫉妒恨都勾了出来。

周娘子抹泪道:“你又哪来这么多钱?可是被赶回来了?”

周幸道:“聘礼!”

“呃?聘礼?你许人家了?女婿呢?”

周幸简短的解释:“教坊有位行首娘子脱籍、自家做了良民,把我的身契要了去,又配了人。这是男方给的聘礼,我都拿回来了。做人奴婢不得自由,我也就一天假,回来瞧瞧你们。”

“那你主人家住哪儿呢?”

周幸摇头:“还不定呢,正看房子。”

“女婿是什么人?”

周娘子话未落音,大伯母已经接上了:“哎呦呦,这么大的手笔,怕是东京城里的人家吧?这里怕值几十贯呢!”

就知道太张扬了!谢威这不会来事的家伙!周幸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主家赏给他的,他也算老实,转手就做了聘礼。奴婢么,跟对了主家,吃穿上倒是宽裕些。”

说话间一个妇人走至跟前,爽朗的笑道:“我是你大嫂子,你们主家还要人不?介绍我去做活呗!”听说东京做活的人,一月能吃一顿大肥肉呢!趁着姑子在家,赶紧搭上关系。

周幸抬眼一看,原来大嫂已经进门,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那一家人?不过微微一打量,便笑着说:“我们娘子是个周全的人,早要准备脱籍前就点好了使唤人。若是日后有机会再托人捎信给嫂子吧。”

这个答复尚算客气,周大嫂虽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却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一说既定,看的主要要是周幸的态度,遂也满意。周嫲嫲也上前来说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语,却盯着周幸的耳钉不离眼。周幸实在对这位老太太没什么好感,能被谢威说动,多半是亲娘对她还算不错。可说句到家的话,这位老太太还在一日,这家里就没什么好走动的。辛苦赚来的血汗钱,都归了别人,她又不是圣母!这无耻的也太无耻,懦弱的又太懦弱。头痛!

小弟周成在一旁默默的领着人将周幸带来的礼物一一归位,周爹爹又把点心仔细的发了一圈,众人才散了。余下的都是自家人,当然如果大伯一家能自觉撤退更好,可惜显然他们没有这份自觉。

大伯母待旁人走后,一坐下便道:“女婿怎底不来?可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家?”

周成

周娘子心里一紧,忙拉着女儿的手问:“是啊,女婿呢?”

周幸拍拍周娘子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笑:“他要干活,今日不得假。娘娘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论理…不该认本家的。”

周娘子心中一酸,握紧了女儿的手。

大伯母接着问:“他家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可有家底?多大了?”

周幸简单的说:“他今年十七(虚)岁了,父母皆不在人世。也跟我一样,在人家家做活呗。”

周嫲嫲眉头一皱:“父母都不在?可是老生子?”

“就单他一个。”

周嫲嫲忙道:“这不好!克亲!怎么说了这么一户人家?也该问问我们的想法,你还年轻,又懂什么?只怕她坑你呢!你们那教坊娘子不是好人,好凶的婆娘,上回去与你出头,庙头五伯家的兄弟都让打伤了呢!这次你也要去瞧瞧他们。”

周幸强压着厌恶说:“我年轻,不大熟。嫲嫲且替我去谢一声吧。”

“我的大娘!”周嫲嫲道:“你这么个好模样,怎底就寻了那样一个人家?”

“这哪有我做主的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该叫别人娘娘呢。娘娘做主,岂有我多嘴的余地?也就是她心善,许我回来看一眼。村里也有卖去与人做奴婢的,又有谁还能带着东西回来看过的?”

周嫲嫲气的直用拐棍敲地板:“你怎么就不明白!”

周幸疑惑的看着祖母。

大伯母哎了一声:“侄女哟!你嫲嫲是问你,怎么就不认个养父!”

周幸脸色一变!恨不得抄起茶碗就往大伯母脸上招呼!养父你妹!沉着脸说:“这事不由我做主。”

大伯母见她不高兴了,自毁说错了话。也是啊!这么个模样,竟没混上个养女?隔壁村那个聋子家的女儿,还没有自家侄女一半的体面呢。如今做了养女,哪一年不往家里稍几匹好布一角肥猪?忽又自觉说错话——哎哟,怎么能往人家心上插刀子呢!

气氛一下子沉寂,周娘子才得空问:“他对你…还好?”

周幸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是亲娘呢!扯了扯嘴角道:“人不坏,待我成亲后,得空喊他回来看看你。”

“那嫁妆呢?”周娘子有些发慌:“人家弄了这么多聘礼,我、我没什么打发你。这如何是好?”说完无助的看着周爹。

周爹是个老实头,被浑家这么一问也慌了,直接扭头看儿子。

周成不过十一周岁,但凭谁家有对不靠谱的爹妈都要长的比实际年龄成熟。利落的道:“姐夫不是弄了棉花来么?我们打两床新棉被陪过去。再去定两口衣柜,一套八仙桌,并一个架子床来。”说着脸一红:“家里穷,大姐,对不住。”

周幸对弟弟招招手,拉着他也挨着自己坐了:“这些都不用,我们衣裳铺盖都有的,家里…也不让用外头的东西。”嗯,大户人家的规矩好像是这样!

这下周成也没招了:“那怎么办啊?婆家最是势利眼!”

“我没婆婆。”

“呃?”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他就单个一人。”得到心里安慰的周幸欢快的摸着周成的头顶:“别担心我,你好好的就行。”

周成低头不语。

周嫲嫲和大伯母乐开了花,哎哟,不用陪送啊,这么些好东西怎么分呢?

谁知周幸道:“嫲嫲统共生了伯父跟爹爹两个,咱们一家人不好外道。这吃食便两家平分吧。”

周娘子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看着丈夫不敢吱声。周爹见女儿太大方了,也心疼,正要说话,周嫲嫲一个眼刀飞过来,又蔫了。

周幸只得又道:“布料棉花这等不怕坏的,紧紧收好。日后好与阿成说亲使。这么些年,我也就这点子了,再往后…”周幸摇摇头:“不在教坊,什么外快也没有。阿成说亲这几年,怕是再没东西了。”这是实话,接下来是创业,盈亏在两可之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家里能够说的上稳定的收入只有谢威的工资。过年时那一冻,多少伤了些元气。这年头医疗就是奢侈品,她要不想死,手头还得有点活钱才行。虽有燕绥,然不能事事依靠人家。燕绥担着个姑姑名分,到底不是她亲娘。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再没点钱傍生,便是她有良心,燕绥自己心里也不稳当。看着大伯母那贪得无厌的表情,默默警告自己,切不可变成那样的人!

得了一角猪半只羊,便是大伯母也不好当场再打棉花的主意。周大嫂要聪明些,看着小姑子这么大手笔便知道家底不止如此。便是如今掏空了,日后怕也赚的回来。自家婆婆她是知道的,必要拦着别过分了。不然真闹翻了脸,日后损失更大。要是周幸知道这位大嫂心中所想,一定念一万声佛,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我让你捞,可你也不能越界!你好我好大家好!

周娘子见气氛有些尴尬,忙招呼众人吃果子。周幸要赶路,早饭就吃的早,这会儿是有点饿了,便伸手去拿吃食。不料腕上的镯子碰的一下撞到瓷碟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大家的注视下,周幸脸都黑了,怎么就忘了取镯子!她一对银镯子整二两重!!

周成还算有眼色,忙拉周幸的袖子道:“大姐,往日你捎回来的书我尽背了,可还有书让我读么?”

周幸的心啊,那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太令人吐血了,一家人要全都是极品,那潇洒了,干净利落的拍拍屁股,我不跟你们玩了!要是一家人都温良恭俭让,也不用多话。你说这一半正经人一半神经病,到底叫她拿什么态度啊!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僵硬的扭头对周成道:“我再去找找。”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把家人一丢就这么久没管过,别的不论,书该弄几本回来的。还好现在来得及,不由感谢谢威的提醒。自家血亲还是不错的,断掉了太可惜。

书,是个精贵的东西。大嫂子一挑眉,再扫过周幸头上的首饰,心里有了底。她猜的没错,周幸的钱基本砸到房子里去了,但首饰还全都在。教坊司一年四个季度,每个人都能混到至少一套衣裳首饰,区别在于价位不同。周幸大部分是铜制首饰,要说不值钱也值几个,拿去卖掉投入生意,却也没这个必要。既然铜的没去换钱,那些琐碎的金耳钉银镯子也就留了下来。不多,撑个门面而已。因银器有驱寒护体的作用,受伤后带上就没取下,这就让人给发现了。不过也好,兔子跟前吊个胡萝卜,也算是一个威慑。

就这么拙略的宅斗到中午,周嫲嫲便开始招呼新妇们收拾晚餐。多好的肉啊!大锅一架,炖肉的香味飘了几里路,村里的孩子们都狠狠的咽口水。不多时邻居们又忍不住凑到周幸家,立逼着她讲东京的繁华生活。周幸没欠抽的炫耀,只摇头说不知道。气氛一时冷下来,周嫲嫲有些不高兴,多长脸的事啊!竟然这么木讷,太不会来事了!那些在外头做活的,年年回来都吹的唾沫飞溅,还带不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呢!周幸却压根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头,周成的懂事和周娘子眼中的疼惜大大抚慰了她的心灵,她决定好好珍惜在家的这一天。

“阿成,”周幸喊道:“把你这些年写的字读的书拿来我瞧瞧。”

周成屁颠颠儿抱了一大摞纸和书本来,张张写满正反两面,纸张本就不好,越发看不清了。周幸勉强辨认了一阵,叹口气道:“字是写对了,笔法却不是这样。拿笔墨来,我与你说说。”

“笔墨没有了。我都是蘸水在石头上写。”

周幸看着那几本快翻烂的书,瞬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因为来之不易,每一本课本都仔仔细细一遍一遍的阅读,直至卷起毛边。摸摸周成的头:“好孩子,是大姐疏忽了。明日我就去寻书,后日叫人与你带来。”

周成脸上一喜,重重的点头:“嗯。”

周幸欣慰,拉着弟弟的手走至屋外,蹲在大青石旁边,一笔一划的教着弟弟写字技巧。周围发出一阵阵惊叹声,不多时连老秀才都招了来,赞道:“大娘好书法!”

周幸起身行礼:“大兄安,多年来阿成蒙你照顾。妹子在此谢过了。”

老秀才听的喜欢,没口子的夸赞周家姐弟有才华,总算让周嫲嫲彻底长了一回脸。等老秀才走了,周幸才严厉的警告周成不许骄傲,这水平搁东京简直没法看!

周成原也有些得意,这村里头就没几个识字的,便是一□爬的字也得了赞誉无数。哪知自家大姐一执笔,气场就完全不一样。落笔在青石上行云流水一般,一下子就把他看蔫了。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天然的认定女人就该比男人差的时代,周幸的字足以把周成打击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半分骄傲的心思?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东京找个好活,攒钱把大姐赎出来,免的娘娘一到大姐生日就哭!

因周幸要赶着回东京,周家未时就开始吃晚饭。久未见荤腥的家人狼吞虎咽,吓的车夫都不敢动筷子,周幸就更没胃口了——少吃两口,自家人就能多捞着两口,横竖她不缺吃的。离过年也有三个月了,去年过年没得周幸的补贴,哪里能这么大口大口的肥肉吃?众人早顾不上招呼,竟无一人发现周幸几乎没动筷子。周幸望着老家的青山绿水哀叹,农民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不由把迁怒赶的无影无踪,这回她又庆幸自己能被卖掉,不然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看着自己白嫩肥软的双手,被那闻衙内欺辱的事彻底化作天边的浮云,到底利大于弊,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临走前,看着周成好学的样子,忍不住退下手腕上的镯子悄悄塞到弟弟怀里:“别叫人看见,留着娶个好新妇!”

周成眼泪刷刷的掉,摇着头死命不收:“大姐留着赎身吧!”

周幸好悬没把真相脱口而出,狠狠的咬了咬嘴唇道:“我赎身跟银钱无关,你留着吧。我还有呢,别叫人看见!”

“大姐…”

“乖了,别哭,好好识字,日后做个城里人,就再不会这么苦了。”

“嗯!”

“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爹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