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既然发觉了,说明还没有铸成大错,她最是疼爱您,只要您真心像她认错,母女连心,她不会一直怪罪您。”煮雨劝道。

宛卿方才是被宛夫人吓到了,但是她并不担心这件事情,因为她知道结果,现在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己这一拳白挨了,她愤恨道,“难道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

煮雨叹息,自己惹的事儿,不自己认了,还想让别人捏着鼻子认?

“娘子啊,今后莫再跟崔二娘子过不去了,她今年才十二岁呢,懵懂着呢,魏大人都二十多了,您想想,要等多长时间呢?”煮雨耐心的劝着,“听说魏大人与崔二娘子的表兄是至交,若是魏大人只当她是妹子,您去招惹她,可就平白惹了一身腥,白白让魏大人对您印象不好。”

“你说的对。”宛卿突然紧张起来,“糟了,崔二定会去向他告状!”

煮雨这回也无语了,开始有点心疼黯然离开的夫人。

而“告状”的崔凝,此刻正在马车里跟凌氏撒娇卖乖,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

“母亲编瞎话编的可真好!一点都听不出来!连我都要相信了呢!”崔凝抱着凌氏的手臂谄媚的乱蹭。

凌氏被她讹的半点脾气都没有,“满嘴胡言,也不知道随了谁。”

崔凝顺杆子往上爬,一脸虔诚的道,“母亲教我编瞎话吧?”

“胡扯,我怎么会教你这个?”凌氏揉着她满头软软的头发,心底阵阵酸疼,“我儿受苦了。”

崔凝愣了愣,旋即笑嘻嘻的道,“其实我也是骗宛夫人,肩膀一点都不疼,您看我谎话说的好不好?是不是孺子可教?”

她正好是肩膀受伤,拿笔写几个字肯定不成问题,但写字需要端着,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长时间写字。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马车缓缓停下,车外有人道,“夫人。”

凌氏听出是崔道郁身边小厮的声音,“何事?”

“郎君不放心夫人和二娘子,特命小的来看看。”那小厮道,“还有,郎君请夫人尽快回府,谢家有女眷来访。”

“我没收到帖子?怎么会突然来访?”凌氏疑惑道,

小厮答道,“帖子是递到老爷子那里去的,谢家来了好些人,男客都在老爷子那边,由老爷子和郎君作陪,那头也不好叫侍妾招待,便直接引到咱们这边了,眼下是大娘子招待着。”

本来若是实在没有正房夫人,让嫡孙女在侍妾陪同下临时接待一下女客也使得,但无奈两个侍妾都是谢家奴婢,用谢家的奴婢来接待谢家人就太不尊重人了,再者,谢成玉与崔玄碧关系,对崔谢两家的关系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这时候肯定要照顾谢家人的心情。

“快走吧。”凌氏催促车夫。

紧赶慢赶,一盏茶的时候便到了家。

凌氏今日出门,衣着本就得体,只令侍女飞快整理了一下便带着崔凝去见了谢家女眷。

谢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谢飏的母亲和嫂嫂。

谢母身材微丰,一身青蓝色衣裙并不华丽,胜在端庄大气,她皮肤白皙,柳叶眉,丹凤眼,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

两厢见了礼,凌氏笑着道,“这么些年不见表嫂,再一见真是吓了我一跳,真真是如昨日才见过似的,容貌一点儿都没变!”

谢母浅浅一笑,显得很温和,“嘴还是这样甜。”

第八十六章 他

两人说的这般亲热,其实统共也就见过两回而已,所以略略说了几句别来之情,话题便引到了孩子身上,谢母道,“你真是会教孩子,净儿凝儿都这样好,方才也见了况儿,小小的人儿却是见识不凡。”

凌氏笑道,“但看您教出子清那般俊秀人物,我就不敢在您面前自称会教孩子。”

“他呀!我真是懒得管,整日的不着家,还是女儿好,自打膝下闺女嫁去了别人家,就总盼望子清能给我娶个贴心的儿媳妇回来,也好收收他的心。”谢母话虽这样说,但丝毫不掩饰表情里的自豪。

“子清要进学呢,大好的年纪在家里哪能呆得住?”凌氏道。

崔净知晓母亲来的急,八成还不知道谢家为何来长安,便适时道,“以后您久居长安,若是不嫌我闹腾,我可要常常去叨扰了。”

“那可求之不得。”谢母拉着她的手道,“你们姐妹俩都住我家里才好。”

“表嫂是回永兴坊的老宅住?”凌氏问道。

“正是。”谢母道,“老宅一直留人看护,前两年也才修缮过,正好搬进去住,咱们离得这样近,以后要常常走动。”

谢家所在永兴坊与崔家所在崇仁坊就只隔了一道街的距离。

凌氏与谢母从江左聊到清河,又从清河聊到长安,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崔净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崔凝很少说话,只是偶尔谢母问起的时候才乖巧的回答,瞧上去也是一派恬静端庄的淑女模样,全看不出昨天一拳将宛卿打趴的生猛劲儿。

崔凝在旁听着,大致也总结出了谢家如今的状况。

谢飏天纵奇才。不仅他这一支族人寄予厚望,整个谢氏都不例外。谢家早已不复昔日煊赫,但是根基仍在,只要出一两个宰辅,他们就有机会寻回昔日荣耀,谢飏身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谢家早已做好准备,一旦谢飏进入官场。谢氏所有为官者皆会不遗余力的帮助。

如果说凌策的责任是保护凌氏现有的一切之外努力进取。那么谢飏的责任就是带领整个谢氏卷土重来。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午饭时是男女分席,午饭之后又至凉亭中略坐了一会,谢家便告辞了。

崔氏叫了崔况过来。问道,“谢家今日来访只是因迁居之事?”

“约莫还有正式询问婚事的意思吧,不过我琢磨,祖父的意思是回绝了。”崔况道。

“什么!?”凌氏再好的修养都快跳起来了。“子清多么好的孩子,父亲怎么能…今日子清也在?”

崔况懒懒的靠在胡床上。打了个呵欠,“在啊。”

“那他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你觉得他有没有看上凝儿?”凌氏见儿子眯着眼睛就要睡,直接伸手过去把他揪起来,“坐直了好好说。”

崔况困极了脾气就不好。“哎呀,二姐上次做了什么事儿,您心中当有数吧?十二三岁冒冒失失的毛丫头。表哥眼睛又不瞎,怎么会看上她!”

凌氏抬手就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有你这么说姐姐的吗!”

崔况捂着头,“明年若考不上状元,肯定就是这一巴掌的缘故。”

“去去去,快滚。”凌氏脾气也上来了,今儿真是没件好事。

“我要在这儿睡觉。”崔凝直接赖在胡床上,闭上眼睛。

凌氏懒得管他,吩咐侍女照顾好他,径自起身去找崔凝了。

青心刚刚给崔凝换下衣服上完药,便见凌氏进了屋,遂蹲身施礼,“夫人。”

“母亲?”崔凝起身迎上去挽着她,“您怎么不午休?今天累坏了吧。”

见到崔凝这样体贴,凌氏什么气都没有了,摸摸她微汗的额头,“怎么屋里不放冰盆?”

“我不习惯放那个,让青心放了两盆井水,也很凉爽呢。”崔凝扶她坐下。

凌氏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女儿这么乖巧,怎么命这么不好呢。

她看崔凝满眼都是好,好似全然忘记了她闯过的祸。

崔凝给她倒了杯水,问道,“母亲有心事?”

“凝儿,你觉得子清如何?”凌氏下定决心,如果崔凝看上谢飏,她就是豁出脸去也要促成这门婚事。

崔凝歪头想了半晌,“表哥就像…神君一样。”

凌氏一听便觉得有戏,将所有侍女都遣出去,这才道,“咱们娘俩说说悄悄话,你告诉母亲,可喜欢表哥?”

若是谢飏年纪再小点,凌氏完全不必这么着急,可是如今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崔凝自己开窍,万一她开窍之后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那岂不是糟糕?她作为母亲,看着好的肯定要帮着把关,但嫁人过日子的毕竟是崔凝,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她不愿意一手做主。

崔凝听她这话,就笑道,“母亲,神君是用来供着的,您可曾见过谁跟神君过日子?”

崔凝被灌输了这么久,现在也明白婚嫁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她还不知晓男女之情,因此谈论起来颇为淡定坦然。

“那可曾想过,愿意跟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凌氏笑问。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呆在道观里,和师父师兄们过一辈子。崔家人所有人对她都很好,可是她心里始终存着这件事。

把心绪藏起,崔凝嘿嘿一笑,“我还没有想好呐。”

“唉,这事儿也急躁不得。”凌氏摸摸她的脑袋,似是自语,“子清这样的人才,百年不出一个,我总想给你们最好的,自然舍不得放弃,可是倘若不是注定的缘分,怕是再如何努力也都白费功夫。”

“母亲,谢家今日是不是来相看我?”崔凝仰着脑袋问。

“不害臊。”凌氏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

崔凝凑上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母亲别伤心,他们家看不上,还有别人家呢?”

凌氏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况儿有句话说的对,想的少会比旁人过的更好。你躺会吧,下午还要去官署。”

崔况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是跟凌氏说:傻人多福这句俗话还是挺有道理。傻子想的少,没有近愁没有远忧,说不定比旁人过的更顺心。

然而,崔凝并不是没有忧愁,只是她从不愁自己的事情罢了。

“嗯,母亲跟我一块躺着吧。”崔凝忽然怀念在清河时与她住在一起的感觉,当时觉得很别扭,现在却觉得很自然。

凌氏便令侍女在屋里加了两个冰盆,母女两个躺在席上说着话,慢慢睡去。

睡了半个时辰,青心叫醒崔凝,替她梳洗换上官服,坐车去了监察司。

她一踏进大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就连守门人瞅着她的眼神都有三分探究。

在一路的注目之下,崔凝惴惴不安的到了掌书处。

典令不在,扈童便将她拉到一个僻静处,开口就问,“宛典书拦你了?有没有受伤?”

崔凝摇头,疑惑道,“你不知道她受伤的事儿?”

“知道啊!满监察司都知道了,不过大家都猜她是装的。”扈童打量她几眼,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接着道,“你这样柔弱的小娘子,怎么就能把她给打趴了?她又不是纸糊的。”

那天两人说话的地方就在监察处门外,有人见宛卿倒下便很快请了医者,不过她死活不愿意在男医者面前宽衣,所以最终被送回府中。

“快进来,典令回来了。”冉欣匆匆过来喊她们。

扈童与崔凝忙跟着进了屋。

卢续搓了搓两撇小胡子,笑眯眯的看向崔凝,“崔典书,最近魏大人要外出办公,身边需跟随一名文书,他点名要了你,你收拾收拾跟着去吧。”

“啊?何时出发?”崔凝又惊又喜。

“明日清晨。”卢续道,“你这就去魏大人那边问详情,然后就回家准备去吧,若是崔大人不准你去,早些传话来衙门,我好安排换人。”

“好。多谢典令!”崔凝施礼。

出了掌书处,她喜滋滋的往监察处去,乱七八糟的想法纷涌而来,就没太留意看路,不妨到了游廊转弯处竟然一头撞到个人。

咕咚一声,崔凝只觉得那人身上硬邦邦的,眼前直冒金星。

“做了官还是这样冒失。”悦耳的男声不疾不徐响在耳畔。

第八十七章 拼命五郎

崔凝抬头,一张俊美的脸便闯入眼帘,斜飞的眉,线条柔和却又充满威严的眼睛,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

却是久违的谢飏。

“表哥。”崔凝退了一步,欠身行礼。

行完女儿家的礼节,这才又想起来自己穿着官服,拱个手就成了,遂尴尬的咳了一声,问道,“表哥怎么在监察司?”

“公事。”谢飏道。

“表哥也做官了啊!”崔凝闻言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绿色官服。

一样颜色的官服,不同的人穿着效果截然,魏潜平时挺威严,一身碧绿穿出了平日不曾见的青涩俊逸,谢飏仍把这种不怎么尊贵的颜色穿得威严尊贵,这两人都属于正面形象,反面可就一抓一大把了,别的不说,就掌令赵凭,穿上这身官服生生就变成了一棵油绿的菠菜。

谢飏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又一脸纠结的站在那里,好像想走,又好像要说点什么,便开口道,“有事就去办吧。”

“表哥在哪个衙门?”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谢飏微微一笑,“暂时在尚书省任职,过段时日可能会外放。”

如今想要做出政绩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外放,谢飏既是奔着一人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去,那就必须要趁着年轻的时候攒资历、做政绩,才有入阁为相的资格,待到时机成熟,再想办法调回三省六部,在集权中心争出一席之地。

崔凝看着他笑的样子,心叹,怎么能有人长得这样好看。

“待离长安那日,我为表哥送行。”崔凝欣赏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那我先走啦?表哥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好。”谢飏颌首,微微侧身给她让路,侧脸清晰分明的轮廓,好像无一处不完美。

崔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仰头看着他真诚的道。“表哥长得真好看。”

谢飏怔了一下。面上笑容更深,“那你为何不愿嫁我?”

崔玄碧只暗示不同意这门婚事,其余并未多说。但是谢飏很清楚自己的出身、能力、相貌都是拔尖,崔家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选了,更何况他略能看出崔玄碧对亡妻的愧疚,也一心想促成与谢氏的婚事。更加不会拒绝,想来想去。问题就只能是处在这小表妹的身上。

说起来,谢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尽管这个还只能称之为小女孩。

“这同婚嫁有什么关系?”崔凝惊讶又惋惜的道,“表哥娶了夫人之后难道要把脸藏起来不成?”

好像只要他说是。她就会后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