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小东西, 在她的身体里成长、发育, 然后又被生出来。

真的是生之前没有想过会是那么一个过程,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 只觉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在医生的要求下摆好姿势, 赤、裸、裸的躺着,冷的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医生是好的, 对她并不粗暴, 可也免不了要有各种羞耻感。

其实早就有了, 在进行各种产检的时候,在被说需要剖腹产进行备皮的时候,在被吴钧嫌弃事多的时候……

是的, 在那个时候,吴钧是嫌弃过她的,不是嫌弃她的身材,而是抱怨过她的要求。

她不是那种很有母爱的,吴钧也不是那种很有父爱的。

虽然每一次产检他几乎都陪了,但他们,都像是在进行某种程序。

就是,到了这个年龄需要办这件事了,而这件事发生了呢,那就要顺着走下去。

在大多数时候,吴钧都是照顾她的,比如走路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在外面时间长了,会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而有的时候,却也会抱怨。

当然很少,而且她也基本都忘了,但在她要生产的头一天晚上的话,却怎么也忘不了。

她是在帝都生产的,早先也有过犹豫要不要回老家,后来想到如果回了老家,那整个过程吴钧可能会错过很多,就留了下来。

他们在老家做什么都方便,在帝都,虽然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认识了很多人,特别是吴钧,更是人面宽广,可在这么一个帝都,也不算什么的。

她是在去产检的时候,被大夫说,孩子状况不是太好,让她就这么生吧,她有点懵懵的,却很听话的住了下来,准备第二天剖腹。

临时住院,他们勉强找到一个床位,四人间的。

她想要一个人更少的,最好是单人间。

因为实在是一住进那个四人间,就让人觉得害怕。

各种争吵各种哭闹各种呻、吟,她本来就情绪不好,再见了这个环境,头皮都是麻的。

然后就对吴钧说,再找找人,看能不能换一下病房,或者真不行,住私人医院吧。

吴钧当时就烦了:“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啊。”

当时,真是委屈死了。

她知道能找到这么一个四人间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很多是在过道上加的床。

但她,真想要一个更好的环境。

如果找不到关系,私人医院她愿意多出钱,虽然那时候他们还没多少存款,但孩子又不是天天生,还不能奢侈一下吗?

后来吴钧也给她道歉,说他也在那个环境里被闹的有些心烦,说他不是嫌弃她。

她没有揪着这个事不放,可心中,是难过的。

虽然吴钧给了充足的解释,但其实,还是觉得麻烦吧。

但再在意这一点,也不可能为这个离婚的,那也就只有不去在意。

在生这个孩子前,她好像是一只鸟,一条鱼,自由自在。

他们并不是一结婚就要孩子的,虽然同吴钧结婚的时候她已经将近三十,但她一早就同吴钧说好,孩子的事,怎么也要过个一年半载,他们磨合了之后再说。

吴钧也同意,虽然他比她还大几岁,家里催的更急,但在这些事上,一直是听她的。

他们磨合的不错,或者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磨合的地方。

吴钧没什么恶习,下了班就是打打游戏,当时打的还是电脑游戏,不过不是什么大型的,就是小游戏,并不占用太多时间。

她呢,工作完之后也不喜欢出去,在家里就是看看书,刷刷手机。

他们两个没什么家务,饭都不在家里吃,地也不脏,就是她会掉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又容易掉,天天梳完头地上一大堆,吴钧一边收拾一边抱怨。

有的时候是啰嗦她两句,有的时候是心疼她两句,她笑嘻嘻的也就过去了。

就这么过了一年,双方家长都催促的厉害了,他们的避孕,总算不那么严格——还是避着一点的,只是几种办法开始混合着用。

那时候她有些纠结,那正是她事业的关键期,这个时候生孩子,必定是要耽误的,虽然她这种一线,只要本事在,就不愁没有饭吃,可有的机会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等她生完孩子,安顿下来,早先和她同期的,早有了更好的境遇和平台。

但那时候,她已经差不多三十。

后来开放二胎,女人好像四十生孩子都不算什么,但在那个时候,过了三十,好像就很是一个问题了——她去产检,都要被嫌弃,一说就是你年龄这么大了,怎么怎么……

她是没有丁克的勇气的,那这孩子,就要有一个。

她现在不要,什么时候要?

所以就这么含糊着——如果来了呢,就生,如果不来呢……嗯,那时候也没有想好,总觉得反正离三十五还有一大段距离,这一两年应该也是能等的。

但很快就有了。

都不知道什么有的。

一开始也是想着工作到生,但各种反应都不允许。

恶心头晕全身哆嗦,站不住,甚至都坐不住,这种情况,当然是没有办法再工作了。

两家的妈妈也给她打电话,让她一定以孩子为重,她婆婆更是劝她回去,他们好照顾她。

她坚持着没有回去。

吴钧每天早上临走前,给她熬好粥炖好汤,她如果状况好,自己再炒个菜,如果状况不好,就随便吃点。

就这么过了头三个月,她情况好转了,就可以自己来了,不过还是不能工作——依然是站不长、坐不长,很多时候都要躺着。

那时候总想着赶快把孩子生了她好解放,等到孩子真出来,她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么难得。

月子坐的痛苦不堪。

公平的说,她婆婆绝不极品,虽然她也没有想到孩子来了会是那么一个状态,但已经很努力的在照顾她了。

但人心天生是歪的,屁股决定脑袋。

她婆婆人品再好,从心里第一想的是孙子,第二想的是儿子,第三想的,才会是她。

这是人之常情,再没什么可非议的。

但那个时候,她刚做完手术,恶露还没有排尽,刀口还疼,就要坐在那里喂小孩吃奶,那小孩吃的还慢,快的时候也要一二十分钟,慢的时候甚至要一两个小时。

她没有按照传统的方法坐月子,却也顾忌着刀口而不敢天天洗澡洗头。

大夏天,头发油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虚汗一身一身的,只觉得到处都是粘的、潮的。

身体上是不适的,心理上也没能及时转变过来,精神上更是遭受着各种打击。

“云清啊,你要尽快转变啊,你是孩子的妈妈了。”这是她婆婆的话。

“生孩子不都是这样吗?没办法啊。”这是吴钧的原话。

她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可是,她也是真的很痛苦。

半夜起来上厕所会惊奶,刚刚起身,奶、水顺着身体流了下来,只觉得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真的没有过这样的付出,可看到那个孩子,还是爱的。

看着他乖巧的在那里熟睡,小肚子一起一伏,只觉得心都化了。

她重生后会想吴钧,想他们的点点滴滴,但其实,最让她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孩子。

吴钧是可以想的,虽然想到会痛苦会迷茫会纠结,但都可以忍受,那个孩子却不行,那是不能碰触的,想起来就要痛彻心扉五内俱焚。

吴钧如果错过了,那就错过了。

情侣有分手的,夫妻有离婚的。

虽然十年夫妻一朝分离,必然是鲜血沥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无可奈何。

可那个孩子要怎么办?

她的大象要怎么办?

她怎么能放下她的大象?

她怎么能放下那个最初看到她只会哎哎,之后会含糊的叫妈妈的小孩?

她怎么能放下那个当长到四五岁岁,就知道用小小的身体推着门让她先过,帮她拿包的小男子汉?

她怎么能放下那个穿着一身跆拳道服,系着刚刚拿到的黑带冲她得意扬起嘴角的小小少年?

她的大象,真的很懂事,他们对他,真的要求很严。

那时候总想着,这是为他好,他们不把他教育好了,社会就要教育他了。

真到了那一步,那要怎样的冷酷无情?

但是,这个他们并没有特意去要而稍稍有些意外的孩子,还会有吗?

张云清在哭泣中睁开了眼,哆嗦着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嘴里,用力的咬着。

她后悔,真后悔。

在听到声音不对的时候,她不该让吴钧过去;

或者,在看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她不该冲过去。

如果她来到这里,是因为那个世界的她已经不存在了的话,那么如此漫长的人生,那个孩子如果这么早就没有了妈妈的呵护,将要,多么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加更要到晚上十一点了,鞠躬!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疼痛

张云清是真的吓住了李泽庭。

当发现她的泪水怎么也停不下后,他叫来了护士——他是去叫医生的, 但医生没什么紧急状况都去休息室了, 只有值班护士。

那护士三十来岁,年龄不是很大, 在值班护士里却是绝对的老资格了, 非常镇定:“应该是做噩梦,这是脑震荡后遗症的表现。”

“那……怎么办?”

“没事, 她脑震荡不是太严重不太严重吗,没意外的话过几天就好了。”

“不是,她现在哭的这么厉害,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 见他满是担心,心下暗笑。她作为孩子妈,现在已经进化到看到帅哥不是肖想而是调侃了。李泽庭气势足,要在别的地方,她还不见得敢随意调侃,但在这个地方,主任医生她都敢怼, 更不要说病人家属了, 当下就道:“要不你叫醒她试试, 叫醒了, 你哄一哄也许就不哭了。”

李泽庭一怔, 一时间就有些局促。

“你要不嫌麻烦, 多叫几次, 多哄几次。”

……

李泽庭在哄人方面不是太有经验。

他擅长的是处理事情,有事说事,这个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早先王婷同他闹矛盾,如果能明确说出要求的都好办,没有要求的……他只能按照惯例来办,有的时候好像办的不错,有的时候好像就有些问题。

此时坐在张云清身边,一开始除了帮她擦泪,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后来尝试着叫她,又叫不醒,再之后就有些不忍心叫了。

他看过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籍,知道人在悲伤的时候,应该让他去完整度过这次悲伤——虽然医生说这是噩梦后遗症,但张云清哭成这样,显然也是难过伤痛的。

他不知道张云清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是笑语晏晏;

早先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也都是精神满满。

她刚来他这里做兼职的时候,他也看过她的资料。

不耀眼,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父母那一栏里填的是离异,不过现在父母离异的真的不少,一般来说,是哭不成这样的。

他本能的觉得要同吴钧有那么点关系,他怎么想都觉得张云清那么喜欢吴钧是不正常的,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的。

“他也,没有多好……”实在没干过这事,李泽庭一开始说的非常艰难,“那个吴钧和他女朋友,经常吵架……”

说到这里,停了停,横向来回对比了一下:“成绩也不是太好,能上M大,是体育加了二十分……来M大,就补考过两次……”

再一次停了下来,叹口气:“他是不错,人挺好的,挺讲义气,也没什么恶习。抽点烟,抽不多;不会喝酒,从不闹事,课逃的也少,歌也唱的不错,爱健身……对他女朋友也很好。但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这是没有办法的……感情这种事,真的是勉强不来。和你够不够好漂不漂亮都没有关系,你再难过,也没有办法。哭了这一次,就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满满的心疼,浓浓的不舍。

“我……我很喜欢你……”

虽然此时张云清还在昏睡,李泽庭说完这一句,也是脸孔胀红,他不想说的,可又有点控制不住。

看着张云清,既想她听到,又怕她听到。

本来手正在帮她擦泪,这一刻,指尖都有些颤抖。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见她泪水好像变少了点,也不知道她是醒了还是没醒。

但眼见仿佛管用,就继续道:“我以前……是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的。也不能说不知道,我喜欢有规律的东西;一个齿轮卡着另一个齿轮,表就能走了;两个11加在一起是22,3个11加在一起是33,99个11,999个11,不管什么数字,有多少个,只要能说出来,总是能算出来的……我喜欢这些,从小就喜欢计算这些。后来有了计算机,就喜欢这里面的程序,喜欢破解喜欢研发喜欢探寻……很喜欢。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以为……就是那个样子的。我对她好,照顾她,给她买她想要的东西,和她一起组织家庭,这就是喜欢了。但我喜欢上你,就知道不是了……”

他看着张云清,见她脸色苍白,小脸陷落在枕头里,只觉得心中刺痛:“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过不想的,可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抽烟,歌也唱的不错,胸肌……也是有的,你来试试,喜欢我好不好?”

张云清睁开了眼,李泽庭身体一僵,都不知道摆什么姿态了。

他看着张云清,一颗心七上八下,扑腾的厉害。

而那边张云清并没有看他,只是咬住了自己右手的食指,没有再流泪,却更为悲伤。

李泽庭一怔,就见她的右手有血流出。

“张云清!”他连忙把她的手拉出来,“你干什么?你怎么了?”

张云清看向他,这一次,终于有了点意识:“……师兄?”

“是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疼。”

“哪里疼?”

“都疼……”

都很疼啊,头疼心疼身体疼,撕心裂肺的疼,却又没有办法,她缓缓的侧过身,蜷缩在那里,李泽庭拉着她的手,又是难过,又是茫然。

怎么办?

她这么难受,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