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坐在几案前的老位置,笑道:“双桐哥不要吹捧我。”

张双桐不悦道:“不吹捧你,怎么吹捧我?别忘了我也是举人老爷了,且数科满分的神童。”

少年们一怔旋即哄堂大笑。

笑声四散,社学里站在山林间,行走在山路上的学子们不由循声望去。

“是知知堂啊。”

“怎么这么热闹?”

“一直都这么热闹啊。”

“今日更甚。”

有人从山下跑来,声音激动:“是薛青,薛青来了。”

这话让山上的学子们惊讶不已。

“昨日才回来,今日就来知知堂了?”

“据说回绝了所有的宴请…说要读书呢。”

“不知道说的什么?是君子试的具体详情…还是最新的会试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他们不是知知堂的人都听不到,这薛青真够意思啊,刚回来第一天就来知知堂,在外行走君子试考生们比斗等等奇闻异事,这些知知堂的成员将最清楚,真是令人羡慕,这次府试知知堂成员都很厉害,接下来的道试必然也不示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知知堂再招人。”

不少学子们低声议论。

….

….

知知堂内笑声停下,薛青看着诸人。

“关于君子试,有些我已经在信上给大家说过了。”她道。

楚明辉道:“薛青你再讲讲,信上写的还是太少不清楚。”眼中满是兴奋好奇,“君子试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双桐在一旁道:“我不是给你们讲了嘛。”

有少年道:“你讲跟薛青讲不一样…..你不是榜首。”

少年口无遮拦,少年也浑不在意。

大家哈哈笑,张双桐嗤声躺下。

薛青也笑了,道:“此一趟君子试,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有君子之名,有小人之行。”

小人?

少年人们对视一眼渐渐收了笑,薛青也收起了笑意。

“….就从路遇西凉人说起吧,那时候明知对方无礼为什么还是退让不挑明质问呢,因为质问没有用….”

“…他们的行径小人,但质问起来却有理可循….”

“….但遇到这种不平事就这样算了吗?不是的,质问没有用,那就去做有用的事…”

“….礼科排序有故意….这并不是巧合….但你又没有证据来证明,因为这是一种在规矩之中的不规矩….”

“….这是还算遵循规矩的,还有完全没有规矩的…”

“….舞弊,递答案…”

少年轻柔慢语讲述发生的种种事,少年们听着随有惊讶又惊叹愤怒喜悦欢笑,但渐渐的嘈杂顿消,神情肃重屏气噤声,或者呆滞或者震惊或者若有所思。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应对,一场君子试听起来的如此的风雅,却原来其中这么多暗藏风雨玄机。

“是不是所有的考试都如此?”一个少年喃喃。

“何止考试。”另一个少年道,“世事也是如此吧。”

张莲塘从小泥炉上拎起水壶,道:“同学们,我们虽是少年,但已经入世了。”

滚水倾倒,绿茶在杯中翻腾上下,茶香四溢,水汽袅袅,让屋中围坐或者靠或者躺的少年们如在云雾中。

“世事艰难,人情网密,无处不规矩,然则规矩也不是不可破。”

张莲塘看向诸人,放下手里的水壶。

是啊,薛青不就是已经破了吗?诸生看向薛青,少年青衫面色平静,茶水汽中双眼闪闪而亮。

“我们,读书吧。”她道。

….

….

山下的喧闹嘈杂说笑似乎消散,随风而来的是渐渐响亮的读书声。

站在山路上探视这边的学子们不由对视一眼,惊讶又敬佩,少年们贪玩,又是披带着荣耀跋涉才归来,竟然只歇息了一晚就又开始读书了吗?

“薛青不在时,知知堂也从未间断过读书。”一个学子道,“薛青归来也不间断读书,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罢转身,“那我等还在这里浪费光阴做什么?是过了府试还是得了榜首呢?”

社学晚间的钟声响起,府学宫前车马学子们涌涌而散,山脚下的草堂并没有闭门安静,而是随着夜色的降临亮起了灯火。

“不再歇息一晚了?”张莲塘问道,看着身后站着相送的薛青。

薛青道:“一路上都在歇息了,我已经歇的厌烦了,迫不及待要读书。”

张莲塘道:“不是怕过不了会试丢脸?”

薛青哈哈笑:“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不待张莲塘回答,自己又点点头,“是的,我是。”

张莲塘一笑,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走了。”转身迈步,一如先前,并不像月余未见。

薛青站在门前含笑目送。

夜色沉沉,暖暖在那边房中已经睡去,深秋的山风寒意渐生,从紧闭的门窗钻进来,发出细长古怪的吟唱,孤灯,草堂,独坐的少年书生….

薛青握住手里的书卷,看着跳跃的灯火,道:“又有点像聊斋了….”话音落门忽的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边,风卷着衣袍乱飞,恍若魔爪乱舞。

薛青手里的书卷啪嗒落地,双眼瞪圆看向门边。

“先生!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微微变调,“是烧的纸钱不够啊,还是在阎王殿被人欺负了?”

门前站着的人影须发顿乱。

“就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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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补偿

深夜的草堂内,四褐先生挥舞着手怒声骂,屋门在他身后自动砰的关上。

真是有鬼片的气息。

薛青道:“先生你说对了。”

这小子一向只说先生你错了,陡然冒出一句你说对了,四褐先生倒是愣了下。

薛青趁着他骂声一停忙道:“兔崽子不是狗,狗嘴里也的确吐不出象牙。”

这小兔崽子!四褐先生道:“小兔崽子你少跟我装疯卖傻!”

薛青道:“是,那说正经事吧…..”坐正了身子,看着四褐先生,“你到底为什么来了?人鬼殊途呐….”

前半句正常后半句果然又胡说了,四褐先生呸了声,甩着衣袍在几案前坐下,扯过一旁的篮子翻找,没有如常的吃食,只有一包蜜饯…..耳边是薛青的絮叨。

“…原来是饿了吗?…先生你放心,我会多烧些贡品给你….”

“…饿死鬼不是死前决定的吗?你又不是饿死的…”

“…这个别动啊,是暖暖的宝贝…你吃了小心她哭塌了你的坟头…”

四褐先生抓住蜜饯的手犹豫一下….哭塌了坟头那还真有可能…啊呸,但到底还是往外留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塞进嘴里,哼哼两声:“薛青,说,继续胡说,我看看你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出什么。”

薛青道:“说完了。”低头拿起书卷继续看书。

室内一瞬间陷入安静,四褐先生嚼着蜜饯嘎吱一声格外响亮。

“不说了?”他道,斜躺在席子上,顺手从席子旁的小匣子里摸出一块香喷喷的锦帕擦了擦鼻子又扔回去,“这是叫怒极而不语吗?”

薛青手握书卷头也不抬道:“非也,这叫子不与怪力乱神语。”

四褐先生道:“古往今来诅咒自己先生死了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薛青道:“古往今来盼着自己徒弟死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四褐先生坐起来气恼道:“说话拍拍良心,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能活着吗?谁给你做的药救活你的命?”

薛青将手里的书卷一摔在桌子上,道:“说话摸摸良心,要不是你,我能到了差点活不了要吃药的地步吗?”

四褐先生将手在席子上一拍,亦是怒道:“那怪我吗?是我逼你去的吗?你自己选的为什么要怪我?”

薛青将手一拍桌子,瞪眼却没有说话,张了张口。

四褐先生瞪眼看着她,冷笑也没有再说话。

室内一阵沉默。

薛青带着嘲讽,道:“我为什么选去,还不是你们逼的,我不干行吗?我现在就走,行吗?”

四褐先生道:“行啊。”伸手向外一指,“走啊。”

薛青一甩衣袖站起来大步摔门而去,门被摔的砰砰响风也在室内呼啸,吹得桌上书卷墙上花草乱晃。

四褐先生盘膝坐着不动,任凭头发胡须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