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意犹未尽说声真香,漱了口洗了牙,笑唤一声秋草。

秋草从碧纱橱外挪了进来,瞧着凤娇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哽声说道:“等孩子过了满月,等少爷回来了,少奶奶再赶我走。”

凤娇说声过来,秋草挪到床前,凤娇握住她手拍着她手背:“这傻孩子,说好陪我一辈子的,我哪里舍得赶你走呢?我那日是不是骂你了?那是疼得受不住胡言乱语,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没有贪玩,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才没有及时回来。”

秋草哇一声嚎啕大哭,抽出手捂了脸就往外跑,凤喜不等凤娇说话,忙忙追出去安慰。

凤娇看向众人:“我那日胡乱骂人,大家都别往心里去。父亲那儿……”

“行了。”高夫人拍拍她肩,“秋草是孩子,我们不是孩子,别说骂人了,就算是打人,只要能让凤娇少疼些,多些力气,我们都心甘情愿。你父亲这几日在城中四处走动,有些交情的人家都去遍了,去给你搜罗最上等的补品。”

凤娇忙笑说:“多谢父母亲。”

“谁谢谁呢?”高夫人嗔怪道,“瞧瞧咱们家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儿,凤娇才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我再抱抱孩子。”凤娇笑着伸手。

胡氏忙道:“刚吃过奶睡着了,睡醒了再抱,你也歇息会儿,别太劳神。”

凤娇点点头看向碧纱橱外,声音大了些:“秋草,可哭够了?哭够了去请蕙蕙过来。”

“够了,这就去。”秋草带着哭腔大声回道。

凤娇就笑,笑着对众人道:“我和蕙蕙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她属兔。”高夫人忙出声提醒。

凤娇摇头:“没事,我们隔着帘子说说话。”

高夫人说声好,带着众人出了屋门,屋中安静下来,凤娇垂了眼眸捏一下拳头。

眨眼的功夫,方蕙喊着娇娇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嚷道:“总算醒了,让我好等。”

“就知道你会守着我。”凤娇拍拍她后背,“先松开,有话要说。”

“不松,再抱一会儿。”方蕙吸吸鼻子,“娇娇,都是我不好。”

“事情出了,我和孩子安然无恙,你不用自责。”凤娇又拍拍她,“先松开,我有要紧的话说。”

方蕙这才松开,红着眼圈瞧着她。

“月娘这几日可来过?”凤娇问道。

方蕙蹙了眉头:“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三日没露面了,那么惦记你,怎么没来?是不是又病了?她身子弱,一下雪就容易生病。”

凤娇面无表情:“我知道月娘爱慕高升,可之前她对于我不过是个遥远的影子,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她会来到家里,来到我们身边,她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每次瞧见她,我心里就跟扎了刺一般难受。可要看游峰的情面,又不想在高升面前显得小器,我忍得很辛苦。可眼下我要坐月子,再不想看见她,不想听她那些关心的话。”

凤娇说着话握住方蕙的手:“你帮我个忙,让她远离了我,遑论送她去那儿,只要让我再也不用看见她。”

“行。”方蕙痛快点头,“不能让你坐月子期间烦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沉吟着说道:“年也过了,元宵节都过了,送她回边关可好?”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着你,时局有变怕是要起战火,高升去蜀府不是为做生意,而是为边关将士筹集粮草。”凤娇定定看着方蕙,“月娘是游将军的后顾之忧,一定要照顾好她,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方蕙愣怔着,许久轻轻点头,凤娇小心问道:“你对庄泽,可还心动吗?”

方蕙低了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他可能不是好人,我一直在犹豫,可是有时候,我会想起他。”

凤娇握着她的手一紧:“蕙蕙,他绝非良善之辈,你要小心。”

方蕙嗯了一声,凤娇瞧着她的神情,心中暗自一叹,感情之事,几句对错岂能说得清楚?自己只能提醒,究竟如何还要蕙蕙自己去把握。

方蕙很快收敛心神,央求看着凤娇:“说是我犯冲,可我想抱抱孩子,每次听到他们的哭声,我都想冲进来,我心里馋得直痒痒。”

“属兔的犯冲,你不犯冲。”凤娇笑道。

方蕙雀跃着跑进暖阁,不一会儿抱了两个襁褓出来,两位乳娘一左一右在她身旁小心翼翼护着。

过来放在床上与凤娇一起看着,看着看着逗弄开来,手指轻轻抚弄着胎发眉眼脸蛋儿小嘴儿,口中连连发出怪声,卖力学着鸟鸣猫叫狗吠狮子吼,疑惑道:“怎么不笑?”

一位乳娘在旁笑道:“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笑,睡着的时候笑婆婆会到梦中教他们,过了满月就会笑了,笑出声要到三四个月那么大。”

方蕙惊奇不已,凤娇忙问道:“雪儿和小算,在睡梦里笑过吗?”

“笑过。”乳娘回道,“笑过好几次呢。”

“那我要看着他们睡,梦中笑的时候肯定很可爱。”方蕙隔着襁褓抚弄着他们的小身子,“哪个是雪儿?哪个是小算?”

“壮实些的是雪儿,娇弱些的是小算。”凤娇笑道。

“你也刚醒?你怎么知道?”方蕙好奇得眨着眼。

“雪儿先出生,哭声洪亮,小算后出生,哭声细弱。”凤娇笑着问乳娘,“我说得可对?”

乳娘笑道:“少奶奶说的没错。”

“小姑娘强壮小小子娇弱,那岂不是生反了?”方蕙笑着端详。

“姑娘仔细看,雪儿眉眼秀气,小算眉间鼻梁都带着英气,不会反的。”乳娘笑着说道。

凤娇低头仔细端详着:“还真是呢。”

“我怎么瞧不出来?就是两个肉团儿。”方蕙笑道,“娇娇,跟你说实话啊,刚生下来的孩子比我想的难看千倍百倍,要不是前些日子看过我堂姐家的,我看了都得吓一跳。”

啪得一下,凤娇拍在她背上:“不好看别看。”

“不好看,可爱啊。”方蕙嘿嘿笑道,“就看就看。”

二人笑了一会儿,看着孩子醒来又睡着,凤娇打个哈欠笑道:“我乏困了,要躺回儿,蕙蕙,你得办正事去了。”

方蕙说声遵命,怏怏站起身,紧紧抱一下她,疾步走了。

凤娇笑看着她绕出碧纱橱,心里渐渐放松下来,滑倒身子疲惫闭了眼。

玉郎,我和孩子们很好,你放心吧。只是,你何时归来?

昏睡了三日三夜,梦中你回来了,站在床前抱着孩子冲着我笑。

醒来的时候,不用睁开眼就知道你不在。

因为屋中没有你的气息,清淡的如芝兰草一般的气息。

我好想你。

想要让你抱着我安慰我,我很累,累得险些死去,很疼,疼得险些绝望。

还想靠在你怀中,安稳踏实得看着孩子们,他们的小床放在你我的大床边,伸手就可触碰。

他们睡醒的时候,抱起来放在你我中间,伸出手指轻点在他们的掌心,他们的小手就会握住我们的指尖,掌心细嫩柔软,能把我们的心都融化了。

等你回来,

书房中那张画上该添两个人了。

凤娇微笑着睡了过去,梦中两颗泪珠渗出眼角,无声滑入鬓发间消失不见。

第95章 疯子

正是午后, 冬阳暖融融得, 方蕙坐在轿子中笑得合不拢嘴, 凤娇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她也如愿抱过了两个小东西,凤娇说了, 她以后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笑着又有些犯愁,凤娇交待的正事, 该如何去做才好?

前面路过十字街, 平日里这个时辰最为热闹, 人来人忙熙熙攘攘。今日却十分反常, 冷冷清清的,各家店铺门窗紧闭,偶有行人路过,也是小跑步一般脚步匆忙。

“好生奇怪。”方蕙自语着, 挑开轿帘往外看去。

就见一匹驿站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飞驰而过,马上驿卒手里举着小旗子, 一边摇晃着一边大声喊:“急报,速速避让。”

方蕙忙吩咐轿子避让在道旁, 驿马扬起的尘土未散,一队骑兵风驰电掣冲了过来,铁盔铁甲,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刺刀,个个凶神恶煞。

骑兵刚过去, 钟鼓楼上有鼓声传来,平日里鼓声总是不紧不慢,听上去祥和安宁,今日的鼓点却是一声比一声急促,带着腾腾的杀气,这样的鼓声以前从未听过。

下了轿子想揪住路人问问出了何事,一个人影也没有,正左右张望,有几个人骑马从街角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个瞧见她勒马停住,从马身上跳了下来,方蕙惊喜喊一声谢渊。

他的精神比三日前好了很多,官人装扮威风凛凛。

他大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午时收到边关烽火传信,南诏突然发兵大举入侵,赶紧回家去,在官府发文前,不要出门。”

方蕙啊了一声:“这么快?”

谢渊拧眉问道:“你之前,难道听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方蕙忙道,娇娇嘱咐过,一切都是高升的推测,对任何人都不可提起。

“回家去吧。”谢渊转身上马。

“等等。”方蕙追了上来,“富阳眼下尚是平安的吧?出了富阳,是不是越往北越平安?”

“怎么?”谢渊忍不住扬唇轻笑,“这会儿就盘算着逃跑了?”

“没错。”方蕙大方坦诚,“自然是要谋后路的。”

“战火已起,边塞三州唇亡齿寒,再无平安可言。”谢渊说着话策马而去。

方蕙呆呆站着,边塞三州俱不平安,娇娇嘱咐我送走月娘,又要力保她的安全,送到何处才好?

脑子里转过各种念头,要说最平安的莫过于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战火再怎么都不会蔓延过去,可京城路途遥远,路上万一有个闪失,不行,京城不妥。

又想起去京城时沿途经过的州县城镇,想起住过的尼寺,都是清幽之地,那些师太为人慈和还通医理,将月娘送到尼寺,又能养病又能养性,乃是最好。

青城山地处蜀州,不属于三州,却又离三州不远。山上有好几处寺庙道观,又因广宁王世子在那里学艺,从山脚下十里之外就重重把守,最安全不过。

方蕙一合掌,就青城山了,青城山的妙严尼寺。

回到家中郑重对方主簿道:“爹,谢渊任县丞后,一手把持富阳事务,你这主簿形同虚设,每日里十分憋屈,眼下起了战事,那南诏有备而来,我朝本要与他们交好,边关将士自然放松警惕,估计平日里练兵松懈,这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朝廷援军远水解不了近渴,估计用不了几日,敌军就能打到富阳。”

方主簿瞥她一眼:“你这是何意啊?为何要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爹,趁着战火尚未蔓延,咱们逃走吧。”方蕙劝道。

方主簿沉默不语。

“爹,你就别贪恋官位了,反正明年也要告老,就提前辞官。”方蕙苦口婆心,“去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去青城山,那儿最近,也最安全。”

方主簿一声长叹:“平日里一口一个富阳小县,对自己的家乡嫌弃不已,这战火还离得很远,就一心想要逃跑。老夫教女无方啊。”

“爹,你走不走?”方蕙有些急,“我可是走定了。”

“要走你走。”方主簿难得对独生爱女发火,大声说道,“老夫誓与富阳共存亡。”

方蕙看向她娘,方夫人摇头,“你爹在那儿,我就在那儿,我们一把老骨头,还怕死吗?蕙蕙你要走就走,带上月娘。”又对方主簿道,“老头子,你对局势的看法与蕙蕙一致,既知必败无疑,也知道这座城若被敌军占领,她们这些姑娘家的下场该是如何悲惨,就让她们走吧。”

方蕙偷偷吐舌头,我对局势的看法,那是听游峰说的,再说了,游峰没有放松警惕,练兵也没有松懈,敌军没那么容易打到富阳来,将月娘送到后,我即刻返回。

方主簿沉吟着,终是无力摆手:“去吧,府里的家丁都跟去护送。”

“不用不用。”方蕙忙道,“我找谢渊派人送我。”

“也好。”方主簿无奈苦笑,“谢大人手下有很多精兵,又有庄公子做靠山,在三州自可畅行无阻。”

说服二老比自己想得容易,月娘性子柔顺,估计更好说话,方蕙喜滋滋回到后院。

却不料月娘坚决不愿,她摇头道:“既然起了战事,我理当守在哥哥身旁,怎能远远逃开?”

“那,月娘是想要回边关去?”方蕙试探问道。

“哥哥嘱咐我安心呆在富阳,这里有升哥照拂,我自然要听哥哥的话,不能给他添乱。”月娘说道。

“高升去了蜀府,战事一起三州封锁,他可就回不来了。蜀府就是蜀州的首府,青城山也在蜀州,我们前往妙严寺,说不定能碰上他。”看月娘有些动摇,方蕙笑眯眯接着说道,“知道我怎么想到前往青城山的吗?去年腊月游峰送我回来,我们在高升的书房闲坐,谈笑间说到若是起了战争,何处避祸最妙,高升与游峰都说是青城山,因为广宁王世子在那儿,那有又有许多高僧高道,就算遭逢乱世,也永远是一方净土。高升既如此说,说不定也会去青城山避祸。”

月娘啃着指甲,将指甲一小块一小块撕咬下来,她情绪起伏厉害的时候,就会啃指甲,方蕙以前总会阻拦,这次却冷眼旁观,看来她对高升执念很深,自己以前倒是低估了。

自从推了凤娇一下,月娘心里一直忐忑,虽说她曾用孩子的性命指天发誓不会说出去,可是若她想出别的法子暗示升哥,或者升哥有所察觉,不会,升哥疼我信我,不会疑心我的,她又想起那日在产房外克制不住兴奋的时候,高员外正好一眼看了过来,那个老头脸上虽笑呵呵的,可他有一双深邃精明的眼睛,高夫人虽蠢,身旁却有一个厉害的翠姑,还有秋草,那个黑丫头竟指着我说是我推的,说不定高家那些人都在怀疑我,等升哥回来,都会告我的状。

若是能先见到升哥,对他诉说一下自己的委屈,再在他面前发一场大病,他就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话,只会信我。

我生病的时候,升哥最疼我了。

手臂上有很多伤痕,都是为着他。

每一次想要他留下,就会用刀划或者用火烤,自残得昏死过去,醒来时他总会守在床边,温和对我说道:

“月娘,要吃药,吃药病才能好。”

“月娘,要吃饭,把身子养得壮一些。”

“月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要往后看,不要自残自伤。”

“月娘,你这样,游峰会挂念心疼。”

哥哥对我很好,可是他粗心,边关又事务繁忙,哪里有空挂念我心疼我,挂念我心疼我的,一直是升哥。

升哥从不会笑,他寡言少语,可他周到妥帖,他是天底下最沉稳的男人。

可他会对着那个女人笑,在那个女人面前言行无状,他会在她面前失了稳重,他甚至怕她不高兴,将我赶到方府来住,不许我住到他们家中,不许我每日见到他。

自从来到富阳,他对我客套生分,不再是以前那个升哥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日,我不该帮她喊人的,可是我不想让升哥恨我。

她停止了撕咬指甲,对方蕙绽出一个微笑,细声细气说道:“那便听蕙姐姐的。”

方蕙一直在偷眼观察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撕咬着指甲,脸上神情变化多端,彷徨哀伤温柔愤怒委屈,像极了街头癫狂错乱的疯子。

对月娘笑笑,说道:“好,我们尽快出发。”

夜里凤娇从凤喜口中得知南诏入侵,忙忙吩咐秋草去趟方府,告诉方蕙务必先按兵不动。

本来觉得月娘是个疯子,怕她又起歹心对孩子不利,想着要她远离,如今既起了战事,就让她老实呆在方府,不能连累方蕙或者方家,不能因她给任何人添乱,不要让她进自己屋门,不让她见到孩子就是。

眼巴巴等到秋草回来,却说道:“方姑娘和游姑娘傍晚已经动身,去往青城山妙严寺,由谢大人派精兵护送,说是明日一早便可抵达。”

凤娇一颗心提了起来,怪自己太心急,该忍一忍,长远计议才是。

听到有谢渊派人护送,才放心些。

这战事说来就来,玉郎如今又在何处?为何还不见归来?

第96章 手窜

一声响亮的啼哭将凤娇从思绪中拉回, 随即一个细弱的哭声跟上, 凤喜闪身冲进暖阁, 轻声笑说道:“刚吃饱怎么又哭了?尿了?小姨给你们换尿布。”

过一会儿轻手轻脚出来对她笑道:“两个都尿了,换过尿布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