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爷伸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一个红封放在托盘上。李秀云谢过之后又拿起一杯茶,递给老太太,“孙媳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请用茶。”

周太君静静的看了李秀云一会儿,这才示意身边的慧歌接过茶杯,冷冷说道,“既然进了门,就规规矩矩的服侍云之,不可拈酸吃醋、惹是生非,若是闹得家宅不宁,我定不饶你。”

李秀云脸色一白,“孙媳谨遵老太太教诲。”

周太君点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拿过慧歌递上来的紫檀木盒子放到了托盘上。

“谢老太太赏赐。”

“去给你公公婆婆见礼吧。”

李秀云急忙起身,缓步走到下首的公婆跟前,恭敬的跪下,江岳平并未和儿媳妇交谈,只地递上一个红封。而刘氏却微笑的喝了茶,拉起刘秀云笑道:“好孩子,云之性子散漫,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说罢拿过一只白玉镯子亲自套在李秀云的手腕上,“这是当年我母亲给我的陪嫁,如今便给你了。刚刚我看了你给大家伙儿做的衣裳饰物,很是精致,难为你想着我们。”

李秀云恭恭敬敬的应了几句,便在刘氏的示意下给分别给江敏之江寒之夫妻敬了茶,又正式的和小姑江杏儿见了礼,这才接过绿衣手中的礼品给诸位长辈和妯娌进了过去。

“昨儿已拿了三嫂的挂饰,今儿又得了这荷包,实在是难为情。”江杏儿腼腆的笑道。

“那挂饰不过就是平时做着玩的,不值什么。”李秀云微微一笑,又轻轻说道,“因不知道诸位嫂嫂和大妹妹的身量,也不便做衣裳,便缝了这几个小玩意算是心意。”

“你能惦记她们已经很好了。”刘氏笑道。

“云之带着你媳妇去见见各房长辈吧。”周太君威严的声音传来,“既入了门,便是咱们江家的人,淑卿,你得空给云之媳妇讲讲家里的规矩。”

“是。”韩氏起身应道。

老太太闭眼,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新妇 下

“李妈妈,找到了!”绿衣举着一只白色小瓷瓶急匆匆的跑进来,“可是这个?”

李妈妈看了一眼,“正是它,我已经用热水给奶奶敷过了,你快把它涂上,虽不算什么名贵药品,可总能有些用处。”

绿衣点点头,快步走到脚踏上坐下,小心的掀开盖在李秀云腿上的凉被,只见双腿的裤子已经被挽起,两个膝盖又红又肿。绿衣倒出一些药膏在手心里,边揉边抱怨,“这也太欺负人了…”

“好了,我不疼。”李秀云笑笑,“给长辈敬茶是应该的。”

“就姑娘好性儿…”绿衣心疼的抱怨,“奴婢都打听过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入门的时候都是分成几天去给族亲们见礼的,而且那些长辈并没全受跪礼,怎么到了咱们这就全变了?还不是欺负我们没倚仗…”

今日李秀云给老太爷等人敬茶过后,便跟着江云之坐上马车挨家挨户的去拜访江家其他各支的长辈。

虽说按着本地习俗,新媳妇头一次拜见没出五服的长者时要叩首敬茶,可因并非直系,所谓的磕头不过就是个形式,都是新娘子刚表现出下跪的意思时便被托起,可今儿李秀云却是实打实的给江家这二三十个长辈行了全礼。

因按着老太君的意思,他们夫妻今日要将各位长辈拜个齐全,否者便不能开祠堂让李秀云入族谱。虽说亲戚们离得都不远,可架不住人多,因此江云之和李秀云也没敢多坐,匆匆行了礼后便去了下一家。

等回了江府之后,天都黑了,可刚进大门老太君便将李秀云叫了过去询问见礼的经过,李秀云一一答了,之后又跟着婆婆伺候老太君用膳,等进了自己的院子时两条腿便有些发软。

李妈妈掀开裤子一看,两个膝盖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绿衣有心出去买些上好的药膏涂涂,可偏偏李秀云不肯,说自己才进门头一天,万不能表现的太过娇气。后来还是李妈妈想起自己年前崴了脚,还剩下半瓶药膏没用完,忙让绿衣找来将就着涂上一些。

“…她们是她们,咱们是咱们,绿衣,莫要攀比。”李秀云闭上眼睛,软软的靠在榻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哪里能和两个妯娌相比呢…人家是江家尊长费劲心思才求来的媳妇,而她却是死乞白赖贴上来的,拿什么和人家比?

“即便奶奶的嫁妆没有她们多,可也是明媒正娶嫁进来的,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绿衣抹抹眼泪,姑娘在李家虽说不受重视,可到底顶着嫡女的名号,张氏太太也除了克扣些用度外也不敢太过刁难,姑娘长到十七岁,还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我听扫院子的张嫂子说,当年大奶奶进门的时候,老太太只是让大爷亲自带着拜见了族长,其他亲戚都是第二天开了祠堂之后太太带着见礼的,而且足足拖了大半个月才见完亲戚。二奶奶当年也是如此…”绿衣又道。

“绿衣,别说了。”李妈妈轻斥,绿衣虽是心疼主子,为主子不平,可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岂不是让她们姑娘更难受?

“好绿衣,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可咱们进门便低了人家一头,如今也只能委屈求全了…”李秀云苦涩的说道,不忍着还能怎样?虽说拜了堂便算成了亲,可只有入了祠堂才算是江家正经的奶奶…

现如今,她和江云之已经圆了房,可老太太却却不告诉她具体哪一天开祠堂拜祖宗…那么,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有一天江家的人说她是妾,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老太太好成算啊…知道她没有娘家可撑腰,便用这个来要挟她…若是不听话,便什么都没有…她一个没了清白的女子,出了江府,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而江云之这个丈夫,看样子也是靠不住的…起码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绝对及不上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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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三奶奶这荷包绣的还真是精巧。”落霞笑嘻嘻的摆弄着手里的两个荷包,一个面上绣的牡丹,一个绣的芍药,无论是针脚还是配色,都是极好的。

季贞儿拿过一个看了看,笑道,“确实不错,比我绣的强多了。这颜色倒是和我那条湖蓝色的袍子很搭配,收起来吧。”

“奶奶可知道为什么三奶奶的女红这么好?”彤霞神秘的眨眨眼睛。

“恩?”季贞儿从炕桌上拿过一块点心,嚼了两口,一双杏眼好奇的看着心腹丫头。

“听说那李家都不给三奶奶月钱的,她没法子,只能靠卖绣品挣点脂粉钱。”彤霞应道。

“倒是可怜。”苏妈妈叹道,“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日子居然过的如此清苦。”

“那李家老爷和夫人也是没见识的。”季贞儿就着落霞手中的杯子漱了口,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之后才道,“女儿是娇客,通共能在娘家呆几年?即便心里不喜,面子上也该过得去。”

“一个姨娘出身的能有什么见识,不过只看眼前罢了。”苏妈妈嘲讽的哼了哼。

“正是如此。那李家老爷糊涂,将姨娘扶做正室,这已经将儿女的出身降到最低了,即便顶着嫡出的身份也是让人瞧不起。而那李夫人更是没成算,只惦记每月省下那几两银子,却不想想,三弟妹是正经太太生的嫡女,若是嫁的好,在婆家硬气,底下的弟弟妹妹也好说亲。”季贞儿顿了顿,又道,“而且,听说三弟妹的生母过世时她不过五六岁,若是那李夫人真心对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自然是谁养大的跟谁亲。”

“正是奶奶说的这个理儿。”苏妈妈附和道,“听说三奶奶的哥哥到现在都快二十了居然还没成婚。那张氏一心想给儿子选门好亲,可不想想,哪个大户人家愿意让女儿认个姨娘当婆婆!如今可不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了?”

季贞儿摇摇头,缓缓说道,“这男人倒是好说,关键是女孩子,庶出不可怕,只要嫡母身份高又愿意带在身边教养,说上一门好亲事还是不难的。可若连个正经嫡母都没有,即使嫁妆再多到了婆家也低人一头。妈妈再看看三弟妹那两个妹妹,嫡出的名头不过就是叫着好听罢了,高门大户哪里看得上?而那张氏夫人,只怕还惦记着让亲女有个好前程呢…”

“…就像咱们家二姑娘…”彤霞低声嘟囔。

季贞儿眸光一闪,“二姐又来信了?”

“前儿童家给三爷送贺礼,那管事娘子捎了一封二姑娘的信,当时奶奶正在太太那帮着布置三爷的婚礼,奴婢看了并无什么要紧事,便按过去的样子替奶奶回了信。”

落霞说罢便起身去西屋小书房取来两封信,因季家二姑娘隔三岔五的便要寄来一封信抱怨婆家诸人的各种不是以及她受到的种种委屈,季贞儿看了厌烦,后来便直接吩咐落霞替她回信,反正那季萍儿也不过是想找个人诉诉苦,并不在乎那信究竟是谁写的。

“上面那封是二姑娘寄来的,下面的是奴婢替奶奶写的回信,奶奶过过目,若是可以,奴婢明儿就派人给童家的管事娘子送去。”

季贞儿将季萍儿写的那封信抽出来大致看了两眼,随手扔在炕桌上,“童家来的是谁?”

“是二姑娘的陪房赵顺家的。前儿过来便要给奶奶磕头,奴婢借着三爷婚事忙给挡了,现如今被方管家安排在府中住着,奶奶明儿可要见见”落霞问道。

“告诉她我这两日有些累着了,身子不舒坦,就不见了。”季贞儿细细的看了落霞拟的回信,“童家都送了什么礼?”

“翡翠盆景一件,绣屏一座,玉如意一对,头面四套,金银锞子各六对,上等缎纱六匹,纹银二百两,还有一些荷包挂件以及果品等小东西。现如今都被大奶奶收到公中库房里了。”落霞应道。

季贞儿点点头,按江家规矩,分家之前年节交际以及子女成婚的礼物进出都是走公帐。因此这礼虽说是为了庆贺江云之和李秀云大婚,可实际上他们夫妻却是得不到的。

季贞儿将信递给落霞,“你写的很好,明儿便送出去吧。再去库房将上月铺子进上来的香云纱拿出两匹给二姐带走…另给赵顺家的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让她回去带我向他们太太问安,感谢她的惦记。”

第12章 第十二章 前事 上

“你那个二姐又来信了?”江寒之满头大汗的进屋,端起炕桌上季贞儿喝了一半的茶水便灌进口中,眼角扫到一旁那娟秀的字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恩。”季贞儿点点头,上前将信纸叠好放到一旁,另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丈夫手中,“也不管那茶是凉是热就往肚子里咽。”

“如今天热,喝些凉的更好。”江寒之满不在乎的笑笑。

季贞儿无奈的摇摇头,接过丫头递上来的温水将帕子侵湿,“我让厨房做了冰镇酸梅汤,待会儿你喝一碗。”

江寒之微微皱眉,“那个太酸,留着你自己喝吧。”说罢接过妻子递上来的温帕子单手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季贞儿抿嘴笑笑,挥手示意丫鬟们出去,上前帮丈夫重新擦了脸和双手,又解开领口上的两颗扣子,拿了团扇轻轻替他扇着,“我叫人到外面另买了冰,待会儿让人送些到你书房去,晚上你看账时也能凉爽一些。”

季贞儿畏热,每到夏天便觉得难捱。未出嫁时安国公夫人心疼女儿,特别吩咐她的院子可以任意取用冰块,因此她的屋子即便是盛夏之时也是清凉宜人。可嫁人之后凡事都要按着份例,江府少爷奶奶们每天只能得两盆冰块,根本解不了多少暑气,而她是春末成的亲,刚入夏时天气还算凉爽,可后来却把她折腾的够呛,整天无精打采的连房门都不愿意出。那个时候玉碗玉瓶每天都要举着扇子对着她摇,冰镇的酸梅汤更是当成茶水喝。

其实江家各人的用度虽说都是按着份例发放,可却不反对主子们掏私房让自己过的更舒适些。只因当年季贞儿还是新嫁娘,怕婆家埋怨她娇贵,也不敢太过招摇,因此一直忍着。后来还是江寒之心疼妻子,从外面另买了冰块回来,这才让她好受些。

后来她也渐渐的想通了一些事情,若是在自己家里都不能舒坦,那日子也太难熬了。因此也不再瞻前顾后,行事随意了许多。而江家的长辈们因为种种原因对她还是很宽容的,从未给她摆过脸色,这让季贞儿很是感激。即便大嫂韩氏偶尔说两句酸话,也是无关痛痒。

“也不必用太多,晚膳之后天气要凉爽很多。你买了多少,可够使的?”江寒之问。

“足够咱们用一整夏的。”

“都存在家里的冰窖里了?”

“恩,我前段时间有和大嫂打过招呼。”

江寒之点点头,拿过进门后就扔在一旁的小包袱,“这些银子你收起来。”

季贞儿打开布包看了一眼,足足有七八百两,“又是你赚的体己?”

“恩,上次我叫人跟船运到善城的那些料子卖的极好,上个月成本就已经回来了,这是第一批的利润。”江寒之得意的扬扬眉。

“如今还没分家,你便偷着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小心被老太爷和老爷知道了责骂。”季贞儿担心的说道。

“傻丫头,这种事情哪会真的瞒得过他们?”江寒之咧嘴笑笑,“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更何况,咱家江家作坊产的布本来就是为了出售的,卖给别人也是卖,何不卖给我让咱们赚这个差头?”

“你凡事收敛着点吧。就算老太爷和老爷纵容你,咱家可还有大哥呢。虽然你明面上并未占家里的便宜,可毕竟是在通过家中的路子卖货,让大哥知道了只怕要多心的。”季贞儿劝道,这兄弟不比父母,就算江敏之心胸宽广,也未必乐意看到弟弟生意做得比自己红火。她虽高兴江寒之能自己做事业,可却不愿意让人指点他们借着家族便利谋自己的私利,若是因此伤了兄弟和气更是得不偿失。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说罢笑着拉过妻子搂在怀中,“其实许多人家的幼子若是想有一番作为起步之时都是要从家中借些方便的,便是大哥知道了应该也能谅解。”

季贞儿苦笑的摇摇头,就算江敏之和弟弟感情深厚不予计较,不代表别人心里不膈应。首先韩氏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时用她一根儿碳条都要记得清清楚楚的人,若是知道江寒之居然私下做起了买卖,就算不闹得天翻地覆,只怕心里也要别扭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准还要过过嘴瘾…她虽不怕得罪韩氏,却不愿意和她逞那一时之气失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的心事,大嫂那个人不容易结交,你只需面上与她过得去便是了。”江寒之拍拍妻子的手。韩氏心地不坏,可偏偏家族观念有些淡薄,过于注重自己的私利。在她心中,好像只认为丈夫和儿子才是她的家人,而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只要不影响到他们大房的脸面便无关紧要。遇到事情,韩氏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那个小家的利益,随后才是家族整体…这种观念,若是生在小户人家倒也没什么,可却不适合做长房长媳,更不适合成为当家主母…那韩家也是一方富户,亲戚族人加一块儿也有几百人,韩老爷又是一族之长,按理说韩氏不应如此小家子气啊…

江寒之想不通,便也不再纠结,略微沉吟一阵儿便道,“…暂时和三弟妹也不必过于热络。”

“怎么?”季贞儿疑惑,她虽年轻,可毕竟幼时在宫中跟着太后姑母生活了几年,虽不能说看人十分准,可也是有些眼力的。据她今日所见,那李秀云虽说有些心机,可大体上还是个温柔本分的女人,只凭她能够认清形势、摆正心态、克制隐忍这几点就比韩淑卿强上许多。若是没有利益冲突,她们妯娌之间想必还是能够平和相处的…

“…你若喜欢她,等她拜过祠堂之后再交往也来得及。”江寒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妻子自入门后便一直守着他们这个枫林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的胞妹性子又太过羞涩内向,贞儿每次和她相处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无意中伤害到她敏感脆弱的心灵。而大嫂韩氏心思又重,和她打交道总要思量再三,不像闲聊反似斗智,久而久之贞儿也便不愿和她接触了。

因此无聊之时大多和丫头们嬉笑,可毕竟上下尊卑在那摆着,能得到的乐趣也是有限。若是能有个身份相当的同龄女子闲时说说私房话想必要快活许多…江寒之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拉过妻子的手轻轻抚摸,只要李氏的身份能确立下来,他并不反对她们妯娌交好…

季贞儿眸光一闪,所有所思的问道,“…明儿不开祠堂么?”一般新嫁娘入门头两天需要拜见尊长,最迟三天之后也要开祠堂入族谱的,只有上了族谱的女子才能算是正正经经的正室夫人。而她和韩氏都是入门两天便拜了祖宗,难道如今有变?

“你有听到老太太吩咐人请族长明儿开祠堂么?”江寒之挑眉。

季贞儿摇摇头,开祠堂必须由族长主持,家中主要成员皆要参加,可老太太今儿却只吩咐江云之领着李氏去敬茶见礼。

“这便是了。”江寒之轻轻叹息,“若是老太太真想给三弟另娶新妇,你如今跟李氏交好不仅是和老太太过不去,更是要得罪以后的三弟妹。”

“…老太爷就不管?”她性子虽说聪敏冷静,可毕竟还是个刚过二十的妙龄女子,如今看那李家弟妹年纪轻轻便遭到如此对待,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你以为老太爷就真是心甘情愿的让三弟迎娶李家姑娘?”江寒之摇摇头,紧紧的盯着妻子的眼睛,“如果不是三弟妹的生母对太太有救命之恩,老太爷怕外人不明就里说咱们家冷血无情不顾恩人临终所托,否则只怕他是头一个容不得李家姑娘进门的。”

季贞儿闭上眼,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轻声说道,“…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真要如此对待三弟妹,外人岂不是更要说三道四?”

江寒之听后轻笑,“你素来聪慧,怎么今儿却泛起了糊涂?!老太太只是想用这个来拿捏李氏,又不是要将她降为姨娘。”

季贞儿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难不成老太爷和老太太是想给三弟娶个平妻?”

李氏已经进门了,拜没拜祠堂,入没入宗谱只有他们自家人和族长知道。而江老太爷就是族中长老,族长又是他的亲兄弟,哪里会将这种事外传。至于李氏,更是没有脸面往外说,加上娘家没有亲近的长辈,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到时候老太太大可用着个来要挟李秀云点头给江云之迎一房平妻进门。

虽是平妻,只怕到时候李氏这个正房都要靠后吧…

“再看看吧,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季贞儿脸上泛起一些怜悯,“据说三弟妹今儿将族中的长辈拜了个遍儿…晚膳时才回家…”

“老太太也真是的。”江寒之轻笑,哪有入门头一天便开始为难人的?

“我刚才在老太太那看到了她,脸色苍白得很,双腿都在打颤儿,哪里有新嫁娘的样子…”

“怎么?难不成她还真的行了跪礼?”江寒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二三十个长辈,挨个叩了首。”季贞儿垂下眼睛,掩去眼中的轻蔑和嘲讽。

身为长辈,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弱女子?难道出身卑微没有娘家做依仗便可以任意欺辱么?如果她不是安国公府的姑娘,是不是也要受此折辱?

当年江李两家定亲时李秀云不过五岁,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更何况何氏以救命之恩求得婚事虽说不够光明磊落,可却也没到以死相逼的地步,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死咬着不同意,顶多就是被人家暗地里编排两句,无痛无恙的根本影响不了江家的名声…可偏偏老太爷和老太太一边儿想要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名头,一边儿却又看不上人家姑娘,刚娶进了门便刻意刁难,真真是让人生气!

“这也太过了…”江寒之皱眉,想也知道那些宗亲定是得了老太太的暗示,“云之不是跟着去了么?怎么就不管管?”

“管?怎么管?那些可是长辈…”季贞儿撇撇嘴,“更何况三弟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能陪着媳妇走了一天就不错了…说不准到现在还以为三弟妹给长辈们磕头都是应该的呢…”要是以江云之过去的行事作风,弄不好出了门就会把李氏扔到马车上自己去四处玩乐,如今没中途跑了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能要求他关心妻子?

“以后只怕还有得折腾呢!”江寒之一叹,“好好的家,非要弄得乌七八糟的…”

说罢眼角又扫到炕桌上的那封信,“你二姐三天两头的给你写信究竟想干什么?”

对于这个前任未婚妻,江寒之是没有一丁点的好感。而且极为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与行事。按理说这当姐姐的悔婚导致妹妹不得不代嫁,理应心虚的缩起头来,可偏偏季萍儿却刚好相反,自从季贞儿嫁到江家之后,那季萍儿每个月最少要给妹妹寄一封信,不是忏悔,也不是炫耀,反而是诉苦,有时还暗示妹妹如今拥有的一切本应是她的,是季贞儿夺了她的幸福,让人无奈又无语。

第13章 第十三章 前事 下

“童家夫人又给二姐夫屋里添了一个通房丫头。”季贞儿无奈的摆弄几下桌上的信封。

童家夫人田氏是童老爷的原配妻子,也是云城有名的女中豪杰。童家的大半家业都是由着这个女人掌管,田氏在童家的地位不亚于周太君在江家的影响力。

那童家老爷出身商贾却酷爱读书,对于家中营生从不过问,每日只将自己锁在书房苦读。早年童老太爷在世时看独子如此刻苦,心中甚是高兴,以为童家终于要出个官老爷了,因此对于儿子的举动是百般支持。可惜,直到童老太爷闭眼的那天,童老爷还是个小秀才…

童老太爷过世后,童家铺子无人打理,各个管事和掌柜的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于是生意日渐衰败。而此时的童老爷却仍旧执迷不悟,一心做着宰相梦…童家夫人为圆丈夫的心愿,便说要花钱给他捐个官儿做做,想着或许待他过足了官瘾后就会回心转意承担起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可那童老爷听后却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似的跟妻子闹起了别扭,非说自己女人看不起他,因此定要凭着自己的真本事金榜题名!

童夫人无奈,只能自己扛起了家中的几间铺子,待长子成年之后才将家业渐渐交给儿子掌管。而季家二姑娘,便是童家的长房长媳。

江寒之扯扯嘴角,嘲弄道:“这都第几个了?那童家大爷的通房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

“…加上这个整整六个,还有两个因有了孕去年便抬成了姨娘。”季贞儿无奈的垂下眼帘,“依我看,那童夫人就是故意在整治二姐呢。”

“那童家最是势力的,按理说你二姐带了二百多车嫁妆入门理应得到童家人的喜爱和重视啊?怎么如今不巴结她反倒整治呢?”江寒之嘲讽的笑笑。

他十四岁那年和小他一岁的季萍儿定亲,可偏偏十六岁时意外坠马,当时不仅手部受了重伤,一条腿也不可避免的摔断了,峦城许多名医皆说他的伤即便好了只怕将来也要成为跛子,右手更是无法治愈。

而那季萍儿的生母任氏虽是个姨娘,却曾是安国公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因此在妾室中也算是有些体面的。加上任氏后来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临终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女儿托付给了正室夫人。

因此,季萍儿自三岁起便被安国公夫人抱到了身边抚养,虽是庶出,可一切吃穿用度皆和两个嫡女相同。久而久之,便有些分不清高低上下了,一心认为自己理应得到更好的,就算不能像长姐一般嫁入皇家贵为皇后,那也该是个王妃或是大户人家的长房长媳。

当年被父亲随意的配给江寒之本就觉得委屈,如今又出了此等变故,更是有心悔婚。于是自接到江家的来信后便日日在安国公府中哭泣,逢人便摆出一脸的哀怨,更是时不时的便要拉着拜访的太太姑娘们述说自己悲惨的命运,暗示嫡母对她不公,将她配个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不说,如今还变成了残废,弄得安国公夫人又气又怒。

安国公知道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关了禁闭,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悔婚是不可能的,季家的门风绝不许他们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后来更是让安国公夫人趁早将她的嫁妆拾掇拾掇,想让庶女提前出嫁。

那季萍儿知道后一不做二不休,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闹得为了儿子病情和儿女婚事亲来季府拜访的江老爷都听到了风声。江岳平虽说极想攀上季家这门亲事,可却不想娶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儿媳妇。他素来喜爱次子,寒之已经很可怜了,若是婚姻再不幸福,只怕真的要承受不住了。可若是因此退婚,江家和江寒之的脸面便要丢个干净,儿子还是要受到伤害。

在江岳平心中煎熬的同时,那安国公及夫人心中也甚为忧虑。庶女的这番作为已经丢了他们季家的面子,若是再因为嫌弃未婚夫受伤而退亲,只怕连皇后娘娘的声望都要受到打击。他们季家的女儿素来尊贵,即便是庶女也要比平常人家体面一些,百年来多少名门大族皆以迎娶季氏女子为荣,这份荣耀决不能因季萍儿一个人而受损。

可若是就这样将女儿嫁过去,只怕也不是件好事。若是季萍儿心里不满意这门亲事,成亲后也不会安生的过日子,若是入门后惹出什么事端,那还不如不嫁。

就在这时季贞儿说出自己愿意代庶姐嫁入江家。安国公和夫人皆是一愣,他们心中也知道,将另一个品性优良的女儿嫁入江家是最好的选择。不但可以证明他们季家女子的良善和识大体,还可以保全皇后娘娘的脸面。以后外人即便提起季萍儿悔婚,指责的也是她本人,毕竟,再优秀的家族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坏胚子。

可季贞儿是他们的嫡女啊,对于这个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季志平和夫人一直希望给她最好的一切。至于她的婚事,太后早就有了主张,想将她配给顺怡王世子,只不过因老王爷一直驻守北疆,他们夫妻便想借此多留女儿两年,因此也没正经定下亲事。

可如今,却因为季萍儿的胡闹要牺牲自己的小女儿,安国公心中自是不愿,可季家百年来积攒的好名声和自己与江岳平多年的交情却让他说不出反对的话…那天,安国公夫人抱着女儿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进宫拜见了太后和皇后,再然后,江寒之的未婚妻变成了季贞儿。

而季萍儿,则快速的配给了远离京都的云城童家。虽说那童家家世和峦城江家相仿,可童瑞南是长子啊,身体健康又相貌堂堂。季萍儿很是满意这桩婚事,心中更是认定过去父亲和嫡母偏心,当家奶奶不让她做,反倒要把她配给一个次子。

看着庶女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安国公夫人愤怒的说她不配做季家的女儿。可季萍儿不在乎,她认为嫡母这是在嫉妒,嫉妒她嫁的比季贞儿好。即便在出嫁前夕安国公冷冷的说以后她的死活和季家无关,也没能影响到季萍儿的对未来生活的热情。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她的生活自有婆家人照管,哪里用得着季家操心?

于是,季萍儿如愿以偿的带着二百多车嫁妆进了童家做了长房长媳,从此也开始了她争权夺利争风吃醋的一生。

“…再多的钱也会花完的…”季贞儿嘟囔。

“恩?”江寒之挑眉,二百多车的嫁妆刚到六年就花没了?

季贞儿笑笑,含蓄的说道:“首饰玉器布匹衣裳这些东西,能看能用不能花,二姐当年嫁妆虽丰厚,可现银却有限。”

事实上,季萍儿得到的都是一些死物。就算上等丝绸百匹又如何?那东西越放越不值钱,大户人家好面子,绝不会大张旗鼓的典当嫁妆,更何况还是入门没多久的新妇。玉器首饰再多又怎样?难道还能卖了换钱?更何况这些东西买入时都是高价,可一旦进了当铺,最少要赔掉一半儿。

安国公夫人是个极精明的女人,她不想背着苛刻庶女的名头,即便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便宜女儿不着调儿。

庶女不是想当长房长媳么?好啊,那童家多好啊,云城有名的大户,童家老爷每日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童夫人在外接管家中产业,对内拉扯两个儿子,季萍儿过门就是当家奶奶,多好的亲事啊…

庶女不是说她偏心么?瞧瞧,她亲生女儿才一百多抬嫁妆,可她季萍儿多了将近一倍。就算陪嫁庄子和铺子不如亲女那又如何,嫡庶有别,季萍儿能得到这些已经让京都所有庶出子女眼红了。这份儿嫁妆抬出去,谁会相信她薄待庶女?

那季萍儿不明就里,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子,因为自认嫁妆丰厚,进了童家之后行为处事极为大方,虽说还是童夫人管家,可家中仆人哪个不说大奶奶财大气粗?可惜没过多久钱就不够使了,那瓷器布料虽好,却当不得钱花,而她的压箱银却只有两千两,如今已经被她挥霍的差不多了。

其实季萍儿嫁妆虽看起来丰厚,可实际上能给她带来收益的却少之又少。庄子只有两个,还统统在外地,陪嫁铺子虽有八个,可生意却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