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始后悔,那么多年的时间他竟然都没有回家过过一个年,那么多个年他是如何过的呢?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在离家的路上,或者他只是停在某一处做他那虚幻的江湖梦?

那么多年,他哪怕只回去过一次年该多好,多好。

以后只怕每次过年都要这样想了吧。

此后不见当时月,岁岁年年。

*

初一半夜,北堂山庄失火,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半个山庄仿佛笼罩在红色的晚霞里,只不过这晚霞是不祥而血腥的。

没有人料到会有什么东西从这场大火里爬出来,火势蔓延到东面一栋小楼的时候,忽然有急促的笛声响起来,那栋小楼仿佛躁动了起来。

“哐哐,哐哐!”

那楼里好像有什么人在捶着门,那门板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竟然生生从门框上断裂下来,一瞬间门里面的东西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那是一群行尸走肉,他们疯狂地冲出了小楼,小楼轰然倒塌,压住了那些还没有跑出来的药人。

那些跑出来的药人嘴里“呜呜”地叫着冲进人群里,他们一边叫着一边用锋利的爪子抓伤周围的人。

“啊!药人!是药人啊!大家快逃…”他的话还没说完,却看见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他的头原来已经和身体分裂开来!

人群发出阵阵惨叫,他们想逃,可是北堂家的门已经关上了,一个人也别想出去。

北堂松站在一栋即将倒塌的高楼顶端,半闭着眼看着下面那人间炼狱,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的笑意。

“真可怜。”

阴影中的男子好像是嗤笑了一声,“我可不认为北堂帮主会有怜悯之心。”

“你的确了解我,所以你控制了我这么久。”

“不过现在似乎已经不行了。”

“我怎么觉得是你觉得我们北堂家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所以才放手让我们自生自灭呢?”

男子吃吃笑了起来,“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分道扬镳之后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北堂松也笑,颇有些好奇,“只是这么久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想得到什么,我知道你想得到那图,但是另一样你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阴影中的男子没有动,也没有笑,“我该得到的东西。” 这场火来的太过奇怪,让北堂家措手不及,可是这场火也给了北堂松一个契机。

他用这场火看出谁是站在北堂家的一方,谁是犹豫不定的,而犹豫不定的人,都死了,别人只知道那些人死在那一场火里,却不知他们并不是被火烧死的。

*

男子身穿灰衣走进了巷子里,他走的很快,因为他觉得背后有一个人跟着,他想甩开那人,却被那人叫住。

“清!”女子有些急迫地喊了一声,却只敢站在那男子身后三丈的距离之外。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的,眼睛竟然模糊了,她只是听到江湖传闻说有人在南碧城见到了公孙清,便快马加鞭赶了半个月的路找来,终于在这时这刻找到了那个男人。

“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庆幸,还有一些豁然。

“霜晚,你竟然来了。”

“你没死,真好。”平日干练冷静的女子几乎就要哭出来,可是却终于是没有哭。

两人保持着三丈的距离,男子微微笑着,“是,我还没死。”

几日之后,南碧城来了一批奇装异服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从塞外来的,不过那些人好像特意不去惹人注意,很快便换上了南碧城的衣服,消失在市井间。

这些人正是碧水教的人,白霜晚与那碧水教主颇有些渊源,这个忙碧水教主倒是愿意帮的。

一行人按照白霜晚给的地址找到了地方,白霜晚正在熬药,她以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现在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很是狼狈。

佐屏看着满脸都是汗和黑灰的女子不知该不该上前,他虽然是受教主的命令来帮白霜晚的忙,可是他也知道白霜晚平时极为注重形象,自己若是此时上去是不是要被她记恨?

他正在踌躇是不是要上前搭话,白霜晚却看见了他,满脸惊喜,“佐屏你们竟然这么快就到了,真是太好了!”

佐屏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手掌放在胸口,低垂着头,“奉教主命令特来协助姑娘。”

“行了行了,你们那多事的教主现在不在,你也不用行这劳什子的礼。”白霜晚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又对他招招手,“跟我来吧。”

佐屏有些尴尬地直起身来,跟着白霜晚往后院走去。

白霜晚带着佐屏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里都是药味,想来是屋子里住的人经常喝药的缘故。

佐屏见那床上半躺着个白衣的男子,脸上都是伤痕,有些可怖,可是却并不令人害怕。

“麻烦你了,霜晚。”

白霜晚挑眉,要笑不笑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你和公孙容都把我当成老妈子了,要是真的觉得麻烦我就别总是受伤,我熬药都熬得要吐了!”

白衣男子听她这样说,脸色丝毫不变,“那你大概是世上最年轻貌美的老妈子了。”

“就会避重就轻。”白霜晚稍微侧身把佐屏露出来,“他是碧水教左护法佐屏,我之前跟你说过。”

佐屏依旧将右手放在左边胸口上,声音一贯的冷硬,“在下佐屏,听凭公子吩咐。”

公孙容正直了身体,有些惊奇,“碧水教主竟然派了左护法来么!佐兄不必拘礼,以后的事情还要多麻烦佐兄。”

佐屏稍稍点头便不再言语。

“不派他来还能派谁来,要让药人反噬这样的能力,除了教主本人就他可以了。”提起碧水教主,白霜晚脸色似乎十分不好。

“以前听说碧水教会制作药人的巫术,我还只当是谣传,并未当真,现在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这制作药人之法还不是碧水教主那个疯子发明的,做了那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性了!”

佐屏听自家的教主被这样说,那一颗维护主人的热忱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可是他对白霜晚很是惧怕,谨慎道,“出发之前教主她曾经让在下转达给白姑娘一句话,她说一直在等姑娘回去继承教主之位,要是姑娘可怜碧水教众,可怜那些被碧水教祸害的人,就赶快回去继承教主之位,结束这一切吧!”

白霜晚的脸色愈发的阴沉,“那你帮我转告她,那个烂摊子她自己玩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公孙清不了解这碧水教和白霜晚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他看佐屏那一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却真心地可怜那些被碧水教主折磨着,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了。

*

北堂家和十三盟的战争终于已经到了极致,只差最后的一场生死之战。

这一次北堂家先出击,他们先是挑了十三盟一个据点,然后把那据点里的几十个人抓走了。

之后公开在南碧城里发了挑战书,以那几十个人为质,初七于风岐谷,决战。

因为这挑战书是公开发出的,所以十三盟即便不愿意去也不得不去,他们的人在北堂家手上,若是不去,失尽人心…

初七,大凶,宜远行,忌嫁娶。

这一天是大风天气,天未亮,十三盟的人便赶到了风岐谷,北堂家的人还没有到。他们的人并没有都进到谷里来,而是埋伏了一部分人在谷外,待北堂家的人来时便来个里外夹击。

天渐渐亮了起来,北堂家的人终于出现,可是他们并没有走进风岐谷里面,他们站在一处高地上,眼中满是悲悯地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已经是胜者。

“北堂松,你不下来要怎么打!”

“自然有人跟你们打。”

北堂松话音刚落便有笛声响起,这笛声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被风带到了山谷里,听了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周围除了风声和笛声再也没有其他。

大地在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只手猛地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了一个人的脚踝!

接着无数只手从地下伸出来,地下埋着的东西终于完全出现在十三盟那些人的眼前。

那都是些什么啊!那些应该不是人吧,人怎么会没有任何表情,怎么可能把人活活撕裂!

十三盟的人疯了一般嚎叫,疯了一般用剑去砍那些药人,可是却没有什么用,他们被撕碎,被杀死。

在外围埋伏着的人见了这般景象,手脚都在抖,他们拿不起剑哪里能做什么?

也不知是谁最先爬了起来跑了,剩下的人如梦初醒般纷纷爬了起来,向着和风岐谷相反的方向跑了。

可是他们都没有跑过一道由药人围成的墙,他们全都死在了那里。

北堂松脸上有笑容,他想这以后南碧城便是他北堂家的天下了。下一个目标他便是公孙容手里的图,然后是三苗族的图…

忽然有笛声响起,这笛声和北堂瑶的笛声很像,可是仔细听又有些不同,尖利处压过了北堂瑶的笛声,低沉处也比北堂瑶的笛声要稳,虚空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较量,你来我往,扭成一团。

而那些药人竟然停止了攻击,他们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双臂吊在肩膀上,在山谷里游荡。

这样的变化实在太过让人无法反应,北堂瑶看着对面的树林,“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笛声也停止了。

51、你是鬼我也是鬼...

北堂瑶被那笛声激得内力翻滚,竟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可是那笛声并没有停住,调子忽然拔高,尖锐如嘶鸣,那些药人听后一瞬间都抬起了头,他们无神空洞的眼睛诡异的看向了众人。

笛声又忽然加快,那些药人箭一般冲向北堂家这边。他们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想要撕裂所有的东西。若是他们真的冲过来恐怕谁都不是对手。

北堂瑶心中大感不妙,知道这些药人已经被别人控制住了,她忙将那笛子放在嘴边吹奏了起来,却只是让那些药人稍稍减缓了速度。

对方的笛声也变了,盘旋在风岐谷上空不散,仿佛是一柄剑从那上面俯冲了下来,直直刺入北堂瑶的胸口。

北堂瑶不敌,呕出一口血来,可是她不能停,她一停那些药人便会冲上来杀了北堂家的人。她吐出的血沿着笛子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那些药人已经爬到了他们脚下,马上便要爬上来,只是因为北堂瑶的干扰才让速度慢了下来,可是显然那人并不想与北堂瑶多做纠缠,笛声毫无预兆地幽怨了起来。

这幽怨像是一味烈药,激发了那些药人的野性。他们都是被杀害的,虽然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可是死前的那股怨气却依旧停留在身体里。

这笛声让他们发了疯,无论北堂瑶的笛声如何干扰再也无法阻止他们。

可是北堂瑶并不想放弃,她要为身后那些人的离开争取时间,她的手握紧了笛子,胸中憋着一口气,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照在她满是戾气的脸上,也照在这一片满是尸体的荒野。

“嘣。”

接着又是嘣嘣的几声,北堂瑶手中的笛子竟然生生断裂开来,同时她再也压不住胸中的那口气,喷出一口血来。

“瑶儿!”北堂松急忙扶住她,趁那些药人没有爬上来将她带到了别处。

其他的人也急忙往后撤退,可是那些药人的速度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走在后面的人很快便被追上,然后被药人们围住撕碎。

原本他们都是气定神闲的猎人,如今他们都是逃跑不及的猎物,这样转变实在太快了!

*

这些药人只听笛声的指挥,如果不能止住笛声,他们迟早都会被杀。北堂松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众人都忙着对付药人时他已经在寻找那笛声的所在。

他一直知道公孙容和公孙清一定会来捣乱,他甚至知道前些日子十三盟和北堂家的事情他们二人也在推波助澜,他还知道北堂家的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

可是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猜测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的感觉,就像是在赌博,他一向喜欢赌博。

而且他从来没有输过。

可是这一次的变故他却没有料到,他没料到碧水教的人竟然会来,竟然会掌控了药人。他只没料到这一点便使自己处于劣势,若是不快些挽回只怕先前做的都要付之东流。

可是他并没能找到那吹笛的人,却找到了公孙清。

“我就知道是你们。”

“北堂家今天会从这世上消失,你会亲眼看着它消失。”

“北堂家消失不消失现在还是未知数,可是你们公孙家已经消失了。”

公孙清好像是微微笑了一下,可是又好像是没有笑,手中的剑一寸寸地抬起,指着北堂松,“你一定会为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北堂松,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北堂松也是有准备的,剑尖横挡削弱了公孙清的攻势,却不能完全止住,只能借力向后退去。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紧逼不舍,一个在退避中寻找反击的机会。

*

北堂瑶躲在暗处,调息许久终于稍稍好了些,可是却被那远处的笛声搅得心神不宁。她提气跃到高处,果然见到那些药人像是疯了一般杀人,耳边都是人们的嚎叫声。

她知道若是不快些阻止那笛声恐怕这些人都要死了,她们北堂家恐怕也就毁了。她修习掌控药人的魔功已经有五年时间,可是现在吹笛的那人恐怕高她不知多少。

她在树林里快速移动,终于越来越接近那吹笛之人,只要控制住那人,这一切就都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会在那人旁边看见公孙容,而公孙容也看见了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

她便也不扭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公孙容,竟然是你。”

“拔剑。”

北堂瑶眼中的光猛地一闪,然后又暗了下去,“我从来都不用剑,我是用刀的。”

公孙容依旧是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个人是个陌生人,仿佛这个人没有喜欢他十年,仿佛这个人没有追着他天南海北地跑,仿佛这个人也没有杀害他公孙一家。

公孙容这样的漠视远比他的恨让北堂瑶怨恨,她想,不能得到他的爱,得到他的恨也是好的,可是现在他连恨都不施舍给她了。

她使弯刀,很少有姑娘会用弯刀当做武器,因为弯刀太容易伤到自己,可是她喜欢用弯刀,而且是双刀。

她的眸子映在刀上,仿佛更加的狠利,一瞬间出刀进攻。身体在空中旋转,双刀同时蓄满了力道向下劈去。

“叮!”

刀和剑的撞击太过猛烈,甚至撞出了肉眼可见的火星来!

剑和刀直接对碰本来应该是吃亏的,可是公孙容那一柄剑竟然丝毫 也没有颓势,甚至仿佛再以万钧之力加诸其上也依旧如此。

北堂瑶一击不成立刻翻身跃起,落地后几乎是丝毫都没有停顿地攻向公孙容,可是依旧被阻。她回身,手中的刀撕裂了空气,直插公孙容胸口。

她的人是凌厉的,甚至连头发也是凌厉的,可是她的刀并没能刺进公孙容的胸口,而是生生被折断在了半路。

公孙容手中握着那折断的刀尖,丝毫怜惜犹疑也没有,反手划上了北堂瑶的脸。

北堂瑶惊叫一声,捂着脸退后了两步,却听公孙容略微带了些轻蔑的声音,“你的刀倒是很快,可是你不够快。”

“公孙容你竟然划伤我的脸!”北堂瑶一向重视自己的脸,这一刀和划伤她的心也差不多了。

“我不止划伤你的脸,我还要要你的命。”这一次公孙容先出手,他的剑光漫天飞舞,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剑哪里是人,北堂瑶一时不查,脖子被划伤了,血从伤口流出来,滴在她本来就鲜红的衣衫上。

她疯了一般用刀去抵挡,用刀去砍公孙容,毫无章法可言,却伤不到他分毫。

“哐。”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会输给公孙容,她不会!

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忽然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了公孙容。公孙容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

北堂瑶趁机又攻了上来,公孙容急退,并没有再让北堂瑶伤到。这时北堂瑶猛地前扑将过来,公孙容双脚用力,整个人像是白色的鹏鸟一般掠起,在空中转身,落地时他的剑已经在北堂瑶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