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被风雨折断的树枝,被雨滴穿过的石阶,却又都磨灭不掉,也回转不来。

徐椀倚靠在了柱子上面,目光就落在了偏殿的门口。

一道白影,缓步走下了石阶。

他背后暖黄的烛光映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往这边来了,徐椀歪头看见,站直了,也上前两步。

漆黑的夜里,只有高高挂起的几盏灯还有亮光。

顾青城也看见她了,走了过来。

一个站在石阶上面,一个站在石阶下面。

一个在灯下,一个在柱子的暗影当中。

他扬着脸,似还有笑意。

徐椀对着他轻轻一揖:“既然身子病着了,那就好生歇着吧,还出来干什么?”

顾青城负手而立,也是站住了:“怕你睡不着,过来看看。”

说着,抬脚,这是就要上石阶。

徐椀轻笑着,身形一动,先一步走出了暗影了:“哥哥止步。”

他可是听她的话了,没有动。

徐椀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低头看着他:“我再问哥哥,为什么来?”

他被她问了,总不能一直说反话,也是坦然:“山不就我,我只能来就山。”

她长长吁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来,这就举在了眼前,是李显之前给她的,将军府的腰牌。

“将军府若缺个女眷,我想京都很多闺中小姐都愿意去,破镜难圆,我与哥哥缘落半生,今生今世倘若能留个兄妹之情,也算圆满,如想要别的,恕阿蛮始终介怀。”

说着冲着他用力一扔,他府上那腰牌直直奔了他去。

腰牌打了他身上,其实只需伸手一接,就能接住,可他光是皱眉,东西这就落了旁边,还滚落两下,在寂静的夜里轻轻闷落。

顾青城只看着她,一动不动:“我可以等。”

等什么,少女轻提裙,转身。

那目光就在他脸上也未停留,只一笑而过。

“呵…”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码字,手指头要断了。

第72章 你娘还好

雨夜过去,又是艳阳天。

早早起来了,徐椀在案前制香,特意给李显加了安眠的药粉,细细地研磨。他穿戴整齐,走出寝宫时候,也是极早的。

经过她的身边,还不忘对她眨眼来着:“阿蛮,走了,去看看表叔。”

站在大殿门口等着她,她只得站了起来,擦了手,走了他的身边去,乖巧得很。淑娴在后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李显的配饰:“慢着点,这才几时。”

到了他身边,给他戴上了。

徐椀腰上也挂着两块玉,是她娘给她的,偶尔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就摸上一摸,李显不耐烦系那些东西,难免又是啰嗦。

一回头,看见徐椀低着头,还拿着她打趣:“小婶子!怎么了?”

气得她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浑说,打你了啊!”

李显才不在意,等淑娴把佩饰都挂好了,这就往出走:“走吧!”

徐椀和淑娴紧随其后,到了偏殿门口,说是人早走了,顾青城并不在,李显多少有些失望,回头看着徐椀,还叹了口气:“表叔走得可是真早,都没见一面。”

他只怕是在东宫里,待得太无趣了,好像没见到他和阿蛮一块,少了许多乐子一样。徐椀可是松了口气,不见才好,昨晚上他醉酒,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事后,她故意疏远他,也是想快刀斩乱麻。

不能任由他这样纠缠下去,她只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李显唉声叹气着:“只怕错过什么好戏了?阿蛮,要不,我这就带你去后宫转转?”

她连忙婉拒,站得老远:“殿下还是饶了阿蛮吧,后宫是什么地方,去那里闹的什么,不如在东宫,我做些小东西给你。”

李显自觉无趣,记着顾青城的交待,更是来了兴致:“走,我带你到处转转,过两年,也好安排你去尚哪个宫。”

徐椀连连告饶,东宫还没站稳,不想无事生非。

李显看着她摇头,那就带她在东宫转了一圈,结果没寻到什么乐子,倒是给周太傅迎来了,他叫徐椀在旁研磨,好生提点了下佛法经书之论道,让李显做好准备,说是皇帝突然想起了这个皇孙,要见他。

一头午都在背书当中度过,徐椀也没幸免,忙地也跟着背了一通。

快到晌午了,果然有人来传,说是让李显觐见。

李显这就叫了徐椀和淑娴跟着,一起出了东宫,皇宫里还未这样走过,徐椀低着头,就随着淑娴姑姑的脚步,她身后也跟了一串太监尾巴,全都屏息凝神,步伐整齐。

李显却是期期艾艾起来了,回头看了眼徐椀,给了她一个机灵点的眼神。他坐在车辇上,一边走一边暗自背诵着,也不知是福是祸。

已经连日没有早朝过了,老皇帝现身忠兴殿,各宫都严阵以待,蠢蠢欲动。

李显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有几个人了,武帝端坐在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小不点,才五岁的李慎手里拿着块桂花糕正往他嘴里送。

李显带人上前,忙是跪倒见礼。

武帝嗯了声,让起。

徐椀不敢抬头,就随着李显走了一旁,他坐下后,才和淑娴姑姑一起站了他的背后。

这才抬眸,对面坐着的男人瞥过来,她这才发现,徐家的老冤家,李昇先一步来了。他坐在下位,一手还拿着扇子轻轻地摇着。

李慎天真,不时还揪着武帝的胡子。

武帝被孙儿逗得哈哈大笑,一手揽着他,生怕他掉落下去。

玩闹了一会儿,他也是疲乏,孩子让人抱了下去,这才看向李显:“最近学了什么课业了?周太傅说你上心了,可有此事?”

李显也是笑了:“皇爷爷一考便知,最近周太傅一直夸我呢!”

老皇帝气色一般,见他自卖自夸起来了,也是笑:“看看,我孙儿个个人中龙凤,那皇爷爷就来考考你。”

李慎跑回李昇旁边,李昇拉了他的小手,让他规矩坐下。

李显心里虽然忐忑,但是脸色却是恳切,起身一撩袍,这就又跪了殿前。

徐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稍微斜了下身子,她看着李显,张口无声地说了句放心。武帝沉吟片刻,轻咳了声。

“治国之道,在于根本,显儿,你来说说,道之道,什么道?”

“…”

李显膝下一紧,抿唇。

近两年来,武帝一直推崇佛法,想寻求长生之道。

皇家各宫无不抄背佛经,以来讨好。

周太傅也是无法,只得让他兼学,多背诵,不想到了宫里,又问治国之道,他额间顿见冷汗,其实这些日子哪里有什么心思学课业,因着他五叔,就差走火入魔了。

他抬起头来,余光当中瞥见徐椀唇动。

一下点醒了他这个梦中人,立即扬声道:“励以耕桑,薄其租赋,孙儿以为治国之道在于根本,根本就是百姓,是我臣民。”

武帝闻言顿笑:“哦?说来听听。”

李显想起徐椀曾给他讲过的见闻,也是一脸正色:“天下太平,则民安,赋税可受,还有余粮。若是战乱,赋税再重,民则不平。也无余粮支撑,军民难安,到时多有浪儿,流民失所,家不成家,国何以成国。皇爷爷体谅民情,治国之道,可谓先驱,后人当效仿之。”

武帝在位时,就主张薄税。

李显前面义正言辞,后面就直接夸他了,怎不叫武帝喜欢,老皇帝哈哈大笑,忙叫他起来,赏赐下来。

徐椀背后也出了身冷汗,脚步微动,站直了。

李显很快坐回,他背后一手,她以衣袖遮掩,悄悄握了下。

再抬头,对面的李昇却是瞥了过来,他目光浅浅,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是别开了眼。李慎没个老实时候,坐不住,趁人不注意,又跳了出来。

这小家伙学着别人样子,也跪下来给武帝磕头:“我给皇爷爷磕头,皇爷爷也给我好东西,像哥哥那样。”

武帝失笑,垂眸看着他:“哦?你想要什么?”

看似在笑,目光也落在了李昇身上,眸底暗沉。

谁想到这小儿,嗯嗯了半天,就坐了殿中间:“嗯…嗯…皇爷爷,我想…我想吃个糖豆豆。”

只逗得旁人都忍不住笑,武帝更是忍俊不禁:“你这孩子,还吃什么糖豆豆,皇子府少了你糖豆豆了?”

李慎趁机告状:“皇爷爷,母亲不让吃的,说糖豆豆吃我的牙,可我想吃诶!”

武帝笑,忙招手,让他上前。

李慎蹬蹬蹬跑了去,老皇帝一把将他揽住,这就放了自己怀里:“好,皇爷爷给你个糖豆,那你回去告诉你母亲,皇爷爷威严,这个糖豆不敢吃慎儿的牙,让她也放心。”

李昇实在听不下去了:“父皇…”

武帝瞪了他一眼:“不要紧的,让人看住了,少吃没事。”

李显低头苦笑,他这个年纪已经天真不起来了,但是他较真也没有用,一个孩子的风头,只需胡打乱着,就能轻易把目光吸引走了。

正是抿唇,背后一戳。

徐椀的声音像个蚊子似地,轻得不可思议:“你也要。”

他略一思索,也是笑,扬起脸来:“皇爷爷,那些赏赐于孙儿无用,不如也给孙儿两颗糖吧,孙儿小时,至少像慎儿这般大时候,母妃也不在,只知勤勉学习课业,却不知还能吃糖,现在看着他,觉得自己好生可怜。”

他言语恳切,武帝低头瞥见,也心生愧疚。

膝下这几个皇儿,人丁不旺。

老三府里只有一个女儿,老四老五还没个着落,太子殿里一个显儿,还早年丧母,老二家李慎才五岁,小的万般宠爱,这李显的确是少了些稚气,亏欠许多。

也是叹气,自然百感交集,更心疼一分。

忠兴殿坐了好半天,武帝又留李显下来用膳,两个孙儿陪在身边,他气色也好了许多,不过毕竟是还病着,也早早歇着去了。

从殿内出来,又与李昇作别。

李慎真个得了糖,自己抱着,紧跟着父亲身边。

李显走过他身边,也是揉了揉他的小脸,小孩子心善,还问他要不要吃糖,把他逗笑。徐椀就站在他身后,看见李昇坦然见礼。

她腰间的玉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叫住了她:“阿蛮,你娘可还好?”

徐椀低头,忙是回道:“还好,多谢殿下记挂。”

李昇嗯了声,说那就好。

他牵过了李慎的手,也再无别话,在她面前翩然走过。

她可是松了口气,李显下了石阶可是站住了,四下看看,等她和淑娴过来了,才来撞徐椀的肩头,故作神秘地问她:“你道今天什么日子,表叔为何想让我带你来宫里转转?”

她自然不知道,忙说不知。

李显轻笑出声,更是扬眉:“选秀的帖子今个发,你徐家姐妹也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带你过去?”

徐椀抬眸,想起顾青城说的那些话里,可有那么一句。

她大舅舅到底是送了女儿进宫来,虽然不是徐妧,但也让人记挂着。

李显见她错愕,叹了口气:“算了,不想去就算了啊,咱们回吧!”

才要走,徐椀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等等…”

第73章 小婶子诶

从忠兴殿出来,李显招手让淑娴上前。

只说要去秀阁旁边的承德宫走走,让她前面打点。

他向来喜欢胡闹,又借着顾倾城的由头,淑娴无法,只得先带了两个人过去通传。李显让身后的人都远远跟着了,才长长出了口气。

身边只有徐椀了,他收起了笑意:“阿蛮,今天幸亏有你。”

徐椀低着头:“我一心为着殿下,仅此而已。”

他嗯了声,负手而立:“阿蛮待我的好,我会记着的。”

不过正经不过片刻,才走出几步远,回头又是笑了:“小婶子,你和我表叔的事,我也会为你保密的,咱们迟早一家人,以后相互就多照拂照拂着吧”

也是这两日一起,又熟悉了,徐椀怒目以对,伸手拧过了他手腕:“说了不许叫那个,你再叫一次试试?我真要打你了!”

旁边也没有别人,李显口中喊着疼疼疼,诶诶诶地直笑着,先还扬眉挑衅,笑着笑着疼了阿蛮阿蛮地开始告饶:“好阿蛮,好阿蛮,再不叫了,不叫了,疼疼疼…”

徐椀当然不能一直拧着,甩手放开了他。

站开了些,李显回头又看向她:“小婶子,小婶子!”

他这真是故意逗她,徐椀往前一走,他就快步拉开她,扬着眉也没个正经,左右无人,徐椀伸手指了他:“还叫?”

他笑,得意至极:“叫了又怎样,小婶婶,小婶子,小表婶哈哈!”

徐椀不想听那个字眼,捂住了耳朵,等他笑过了,才是抬头。她知道这样下去,只怕他日日提起,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也是笑了:“好吧,随你叫吧,好侄儿,乖。”

李显一下被噎得不轻,可婶子是自己叫的,又怪不得别人。

这口气就咽下去了,等着徐椀上前,幽怨地目光就一直看着她,与她并肩而行:“阿蛮,你学坏了。”

徐椀笑,扬眉:“那也是跟小殿下学的。”

这么一说,他又高兴起来,踢着脚边的小石头块:“好,以后我们常在一起,好东西都教给你,到时候让你去祸害我表叔,想起来定然有趣。”

徐椀也不跟他分辨,干脆不提顾青城的这茬。

淑娴前面已经通传好了,秀阁附近的承德宫原本是于贵妃住的地方,后来贵人香消玉损,暂时就空了下来,因挨着秀阁,不少秀女就安排住在了那里。

到了殿前,李显直接走进,淑娴姑姑带了人恭迎在旁,一干人等全都跪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在屋檐瓦片上映下来,把她们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徐椀站在李显身后,看着她们,能想到将来,自己的路还很长。

李显让她们起来,随便走了榻边坐下了,淑娴侧立在旁,因为早就说明来意了,就让郑尚宫上前来,特意嘱咐了两句,然后让她带着去寻徐婼。

后宫人多眼杂,也不知这样妥当不妥当,徐椀看向李显,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让她快去快回。

郑尚宫走在前面,也是和淑娴姑姑一般年纪的,与她也自来三分熟络:“你就是阿蛮?听淑娴说起过你,她可没说是这么个俊俏的。”

徐椀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可别这么说,见了姑姑才知道宫内多美人,此话不假。”

郑尚宫也是笑,带着她往院里去。

殿后走过长廊,秀女们就住在那里,这个时间刚好用完晚饭,回了住所。宫内长廊也和宅院里的大不一样,廊头更加威严,廊体更加高大,整个人走在里面,显得特别的小。

徐椀走过,微风吹着她的后背,冰冰的凉。

郑尚宫也是同她说着闲话:“徐婼是你表妹?”

她忙应是。

郑尚宫似乎对她有点印象,想了下,笑笑:“这次进宫的秀女,我都见过,徐婼占个中,不出挑,不拔尖,但是也不那么差。”

徐椀只听着,没有说话。

郑尚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走过花园摇曳的花枝,站了一站:“繁花似锦,看着那些姑娘总能想起我那时候,可惜现在身边的姐妹们,都没剩几个了。”

徐椀忙是抬眸:“都出宫了?”

郑尚宫笑了下:“也就十一二年的光景,有的出宫了,有的成了贵妃了,有的也不知道哪去了,还有的就像我,留在宫里。”

说起来,她也就二十几岁模样,面容姣好,腰肢纤细。

还这么年轻,可以想象当年进宫时的模样。

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恍惚:“姑姑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么?”

郑尚宫回头看她:“听淑娴说你一心进宫尚个女官,我劝你呀,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该嫁人嫁人才好,等到了我这年纪,空度岁月,后悔也来不及了。”

徐椀摇头:“姑姑也非空度岁月,比起那些小小年纪就嫁入后宅争风吃醋,正室妾室斗个不停的,我想,我更喜欢姑姑这样,天地虽小,等爹娘都安顿好了,将来出宫浪迹天涯也是不错。”

郑尚宫眉眼间都是笑意,回手拉过她来:“你小小年纪,倒看得开。”

徐椀当然看得开,到了一排偏房,跟着走进去了,郑尚宫让她坐了屋里等着,这就叫了宫里洒扫的小宫女去传徐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