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广晟唇角微微划出动人心魂的弧度,略见沙哑的嗓音更是让人血脉贲张,“你是谁?”

“世袭轻车都尉,本卫指挥佥事沈容。”

那人趾高气扬的报出名姓,正等待对方惊慌失措跪下参见,却见广晟轻然一笑,无边容光让人惊艳,从他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三个字:“没听过!”

沈容顿时气得僵立当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看着眼前这小美人,立刻就想一个耳刮扇他,想想却又舍不得,冷哼一声道:“不知道参见上官吗?”

“这里是红帐雅间,风月之地,怎会有贵人足踏贱地,前来滥嫖争风?”

广晟的笑声悦耳,却是带着把人气晕过去的犀利挖苦,“我眼前只有一个拔刀乱挥的急色鬼,所谓刀剑无眼,伤到自己可不好。”

他双臂一展一推,沈容只觉得一阵巨力涌来,身不由己的倒退几步,颓然坐倒,那长刀飞舞出去,正好扎进他大腿。

“啊——!”

凄厉的叫声打破夜的沉寂,院外好似有人靠近,喧哗声也多了起来,无奈却有所顾忌不敢靠近。

“小子,你死定了!”

沈容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容颜,他的武艺虽然稀松平常,那股趾高气扬的劲头却是比谁要足,“你可知我堂姐是谁?我父亲是谁?”

广晟盯着他不说话,那目光却是把人吓得发毛,“可怜见的!”

他突然朗声大笑道:“你连自家父母亲眷都不记得了,居然来问本官,可见真是头脑受创,疯傻得厉害。”

“你——!”

沈容气得要命,却见来人一步步走近,猛然在他跟前俯下身,形成巨大压迫的阴影——

“啊——————!”

更加凄厉的嗓音响起,他痛得眼前一阵发黑——广晟居然把刺进肉里的长刀生生拔了出来,“小心,小心,我刚才说过,刀剑无眼,伤着自己真是不好。”

广晟笑眯眯的说道,站在门口的小古不禁替那个不知死活的倒霉蛋捏一把冷汗——自家这位少爷可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他是小气恶毒、睚眦必报的。

“你记住,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你的,我堂姐在宫里——”

喋喋不休的话止于下一刻,广晟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档部,沈容整个人就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随即轰隆一声落地很响。

那一脚…一定很疼。

小古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门口,正要悄悄离开,却被广晟喊住了——

“给我进来!”

她扯出一抹呆呆的笑,迅速到了他跟前,殷勤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傻子的亵裤去挂在门口旗杆上。”

“啊?”

小古低头,这才发现,广晟这一脚实在是很猛,居然把那沈容的裤带踢断,他那人又很是骚包,内里穿得是青地松花撒腿裤,倒飞出去的时候,内裤就滑落出来。

“少爷…你真是太、太!”

她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

“看你这崇拜景仰的模样,嘴巴闭紧点,苍蝇要飞进去了,这么大惊小怪真是丢我的脸。”

毒舌孔雀男如此说道。

第五十三章 诸事

在狠狠蹂躏了那个公子哥沈容一顿后,广晟在军营里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就算站在校场上也会有人争着围观,走在路上更是成了人型凶器,那些得罪过他的都噤若寒蝉、退避三舍。

罗战为了这事专程把广晟唤了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之后,又轻轻把他放过了,什么“年少冲动,受不住他人挑衅”,“面对闯入者不该私斗,应该尽早禀报上峰再作论处”,言谈之间更是和蔼可亲,对他好似自家子侄一般。

“这是上了贼船应有的待遇,怎么说也该对替死鬼好些,毕竟还指着我替他们做牛做马呢,怎能不喂些好草料?”

广晟豪饮三杯之后,对着扮成客商的老罗如此自嘲道,随即又问道:“鞑靼人那边有动静了吗?”

酒意上涌,他白皙的面庞上涌现两片艳色,让老罗几乎看花了眼,呐呐之下,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道:“已经派人去北平接洽了,三五日之内必定通关进来。”

“哦?这么说,北平那边也被他们收买,沆瀣一气了?”

广晟的眼中闪过光芒,并非是愤怒,而是兴奋,“真是钱能通神,这群丘八爷是要钱不要命了,连这种生意都敢做!”

老罗说起生意经来,总算是说的流利连贯了,“弓箭铁器是鞑靼人急需之物,而南边最缺的就是兽皮虎骨和药材,即使是通敌之罪也禁不住有人为钱铤而走险。南北交通都有各地驻军的专驿,凭路引勘合就能顺利通关,一南一北转手就是八到十万两银子。就算这是杀头灭族的买卖,也值得他们提着脑袋做下去。”

“只怕有命赚没命花!”

广晟冷冷一笑,端起桌上白瓷茶盏,嗓音沉然冰寒。“这种事虽然做得隐秘,却也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纪指挥使隐而不发。就是等着他们生意做大了,然后一网打尽,做成滔天大案,捞足功劳和声望!”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深思,继续道:“不过,我们锦衣卫的雷霆手段可不止于此啊,纪大人真正想要的。是震惊朝野的轰动,甚至是…救驾护主之功,所以,这中间还需要我演得更像!”

老罗浑身打了个冷颤,已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只是低头恭谨道:“卑职是粗人,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这次我回平宁坊,所需之物都给我准备好便是。”

想起纪纲早先亲口吩咐的计划,又提起所需之物,广晟的眼中闪过一道诡谲厉芒,“这些东西,可都是要让千万人掉脑袋的!”

“刺杀朝廷命官,救走这二十八名犯官女眷,这可是滔天大罪。”

小古坐在回廊孤灯下绣着帕子。一旁蓝宁端了张小杌子坐在一旁,细细的替她分开丝线。

她仿佛有些心神不宁,眼中却是更为坚定毅然的嗜血,“人已经凑齐了,你要见一见吗?”

“不必,我相信自己当初的眼力。更何况…一旦你们失手,该封口的也只到你为止。”

好狠的心肠…好绝的回答!

蓝宁咬准唇,正要反问她是否怕死,只听小古缓缓道:“我这条命够值钱,绝不会葬送在这种小地方。”

昏黄微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倒映出幽黑闪亮的眸子——那是超脱于激越之上的绝对冷酷!

“现在还缺什么?”

“是火药和引线…我们先前准备的量远远不够,这又是违禁之物。”

蓝宁想起小古放在锦囊中的详细计划,脊背上不禁生出冷汗来——如此疯狂的计划,若真能实现,那才叫人间奇迹!

但这位十二娘既然如此笃定,她也别无选择,只能赌这一把了。

小古略一思索,目光闪动间露出得清涩微羞的笑容, “这不难,过几天就是正月初十,我跟少爷都要回到平宁坊里,清点送给上峰和亲友的年礼和回赠,还得见一下本家派来的嬷嬷——平宁坊虽也是眷区,总比这里要戒备宽松。”

蓝宁仍是有些不放心,“这么大的爆炸事件,总有人会发现其中蹊跷的,到时候大肆搜索,只怕要连累无辜。”

“不用着急,我早就物色好背黑锅的角色了——白莲教那群人这个时候出现,最合适不过了。”

小古的话让蓝宁冷汗直冒,却又佩服无比:这才是真正的凶残手段,杀人不用刀啊!

初十的时候回到平宁坊,街巷之间却是张灯结彩,喜气而温馨。

家里还是老样子,秦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和几个小厮倒也把年礼清点得井井有条。

看着满盘的如意寿喜银锭,以及鲜亮轻软的缎料,小古随意挑了两件,眼看着一旁嫉妒得眼红的月初,她微微一笑,继续添油加醋道:“哎呀,我都不喜欢这些桃红柳绿的料子,少爷却非要我做两身…大营里很多贵人上官家的下人都穿金戴银的,我这么打扮都略显寒酸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两鬓插了那对精致的宝石银梳,五色流辉熠熠闪动,耳边也是一对丁香珍珠耳坠,整个人看起来凭添三分娇俏,刺得月初眼都红了,恨不能冲上前来,将她这些首饰小玩意抢下来,踩个粉碎!

“那些贵人们都带着四五个伺候的,少爷只得我一个,每天都是手忙脚乱的,只能睡在少爷床前的脚踏上,很是辛苦…”

小古跟初兰在一旁“窃窃私语”,嗓音却正好传入月初耳中,撩拨得她心思涌动,不能自已!

这个蠢货果然上钩了…

随即她又对着来串门叙旧的黄二小姐主婢二人抱怨了一通,黄二小姐很是怜惜广晟无人照顾,要不是军营重地,只怕她要亲自端茶送水了。一旁的贴身丫鬟倒是目光闪烁,跟月初对了一眼,神色诡秘显然别有心思。

“过年真是热闹,以前我们那里还有和尚啊尼姑施粥给大家喝,结个佛缘,这里连个出家人都看不见,连佛经和护身符都没处去请。”

小古又抱怨开了,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丫鬟显然又动了歪脑筋,顺着她的话开始吹捧六合县的那位慧清师傅,“真是既和善又有学问,因果和轮回故事都能说,又能替人看脉治病,听说连多年老寒腿都能治…”

黄二小姐越发动心了——上次她跟母亲提起要请那慧清师傅,黄夫人虽然动心,却也只敢私下派人去打听那庵堂和尼姑是否真正有灵验,仍是有些犹豫。

娘也真是年纪大糊涂了,这既关系到我的终生,也能治愈父亲骑马落下的伤…这样一位师太简直是活菩萨,非得请来给大家瞧瞧不可!

她如此想着,决心回家撒娇哭求也要坚持。

另一边的月初也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晚间她又开始给广晟送汤水了。

“少爷,我建议您还是喝了这碗鸡皮酸笋汤——月初在里面加了特别的料。”

小古突然闯进书房,惊人之语却是把广晟吓了一大跳,迅疾的收起手中书信。

“你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 符灰

广晟的目光投向书案旁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眉角一挑不怒自威,“这汤里放了什么?”

小古突然吭哧着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才讷讷道:“月初她下了符灰。”

“符灰?!”

广晟对下毒迷药之类的事可说是耳熟能详了,但饶是他经验丰富,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句,顿时哭笑不得,干脆开起了玩笑,“这符灰吃了能升仙得道,还是能梦见十个八个美娇娘?”

小古眨了眨眼,很诚实的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觉得少爷您喝了肯定会欲仙欲死,把月初当成美娇娘。”

广晟哈哈大笑,整个人都伏在桌上颤着,简直是乐不可支。

笑过之后,他收敛了所有表情,冷然道:“这是哪个尼姑或是和尚串门时送来的?”

“我也不清楚,反正如今城里正流行这物件呢,据说是六合县的慧清师傅亲自诵经加持的,凡是求姻缘、子嗣、前途都很是有效。”

小古一五一十的说着八卦,广晟越听越是面色沉肃,用手叩了桌沿,若有所思。

“听说,黄夫人准备邀请这位慧清师傅来我们做法事呢!”

小古敲完边鼓,也不再理会广晟深皱的眉头,替他磨好了墨铺好宣纸正准备出去,却被广晟叫住了,“捉只猫来,把那汤水喂它几口。”

大半夜的哪里有猫啊,小古腹诽着,还是照做了。

正是料峭冬日。街边饿冻得奄奄一息的土猫还有几只,小古提溜了一只回来,给它灌上热汤,这家伙大口大口的贪婪喝着。随即陷入了兴奋的躁动。

它歪着头,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带着圈纹的涟漪,又呆又迷惘的模样。急声叫着又跳又挠。广晟凑得近看得饶有趣味,不幸中招,脸上三道爪痕,狼狈又醒目。

“这小混蛋…!”

他气得喃喃骂道,随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古,问道:“它到底是怎么了?”

看样子不象猫发春,更不象中了春药…叫声倒像是火烧屁股一般急切。

小古熟练的拎它脑后皮。左右端详了一下,断然道:“这汤好象能让它产生幻觉。”

她突然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广晟楞了一下才急忙打落她手里的碗,怒喝道:“你做什么!”

“我替少爷试毒…”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也开始感觉飘然起来。

那种感觉…就象三杯醇酒落肚。将醉未醉的放松心安,渐渐的,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柔和。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旧日的残破偏院,嵩草及膝,月轮初露,耳边有母亲在温柔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利落的从墙头一跃而下,举高手里的收获,兴奋雀跃的献宝:“娘。我今天抓到三只麻雀呢,我们可以煮一锅汤来喝。”

“好孩子,我的闰儿…”

母亲的怀抱温暖而甜美,她紧紧的抱着,再也不想撒手。

即使知道她早已死去,即使知道这只是荒诞的梦境和过去。她唯一的念头,也只是伸出手紧紧的抱住她,再也不放她离开!

“喂,醒醒!”

头顶一阵刺痛,随即有人用力的扯了她的发辫,她的脸上感觉到水的冰凉,刺骨寒意让她打了个颤,终于清醒过来。

眼前的一幕让她尴尬脸红——她紧紧抱着广晟,几乎要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埋进他怀里。

“少爷,你这是…”

她低声问着,又发觉这难免有“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广晟微微扯动唇角,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你跟这只猫一样,都陷入幻觉,不能自拔,所以我用冷水让你清醒过来。”

“喵~~~”

头顶上趴着的那只猫好似能听懂人话,居然又用力拽了下她的发丝。

它什么时候跑到我头顶去,真是野猫没规矩…不对!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吧?!怎么能趴在他怀里,得赶紧放手才是!

小古轻咳了一声,用帕子抹干了脸,正要告退,却发觉自己动不了——广晟反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接过帕巾,缓缓的替她擦干净手,这才训斥道:“不明来历的汤水,你居然敢进嘴!”

“你不要命了是吗?!”

“简直是傻大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样,罚俸六个月…不,一年!”

劈头盖脸的低喝回响在耳边,那只死猫仍然赖在头顶,小古回响着方才的幻境,心中明镜一般,“是白莲教的迷魂散混合着罂粟膏!”

这样的幻境,能让人无边放松畅美,好似徜徉在旧日最幸福的时光,眼前之人也俨然成了心中依恋的对象。

耳边广晟的训诫终于告一段落,他目光幽沉,吩咐道:“月初要送汤来,你继续接着,设法套问出她是从哪弄来的药,那个慧清师太,我会去派人详查。”

夜已经深了,他正要让她回去歇息,突然听见外间大路上有人声喧哗,随即有人直冲过来,把大门敲得咣咣响!

“来者何人?!”

广晟的眼中闪过警戒,他放开小古,走到门前扬声问道。

“沈总旗,罗指挥使有令,请速速回营!”

隔着整个院子和两道门,来人嗓音嘶哑,门外又有马蹄阵阵,显然是去各家通知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广晟追问道,对方却喘着粗气答道:“军营中出了大事,请各位大人立即赶回,军令如山,不得有误!”

话说到这个份上,广晟只得快速收拾行装,该带的年货都没准备好,只得轻装简从而去,没想到小古变魔术一般让小厮套好车,整整一车都是礼物和日常用品,“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有些东西还是落下了,但大部分我都整理装进箱子了。”

看着她一脸“夸我吧”的自豪和得意,广晟微微一笑,拉了她上车,随即自己跨上骏马,挥鞭而去。

小古坐在车厢里直摇晃,还不忘吩咐车夫,“小心不要颠簸…这里面有一箱瓷器碗碟。”

她的手摸过一只不起眼的木箱,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整整一箱,除了最上一层的瓷器,下面满满的都是火药!

只要轻轻一点,就能猛烈爆燃,把所有的人和物都炸成粉碎!

广晟回到军营时,其他人才来了一小半,正是年节,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很是舒服,突然一声令下深更半夜被召回,要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广晟是个单身汉所以来得迅速,好些人拖家带口在平宁坊住着,老婆孩子哭别收拾行李闹个不停,过了三刻才姗姗到齐。

一个可怕的消息传入大家耳中:指挥佥事沈容被杀了,而且死状非常离奇,让人不寒而栗!

第五十五章 割颅

沈容死的时候毫无警兆,他正坐在单独的营房内喝着小酒,听着歌妓唱小曲。

虽然军营里颇多枯燥,他的日子却一向过得花天酒地、有声有色。除了规定的操练时间不敢离了大褶,其余时间都没人敢管他。

歌妓唱的曲子很是妖娆淫靡,但比起正宗青楼里的却又显得不那么时兴了,沈容皱着眉头,托着腮有些无聊,最后喝多了甚至要求她们穿了小衣起舞。

那几个军妓含着泪遵行,心里却都明白这是蓝宁得罪了这位大爷,这是在给她们颜色看呢,各个心里暗骂那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