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基,你的准头不错,但心绪仍然有些慌乱,放箭的那一瞬太急了,险些没正中目标。”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评论着,与那少年一对一答之间,已经走得近了。

广晟回身一看,众人簇拥之下,果然朱棣和朱瞻基这一对至尊祖孙!

“微臣等见过万岁,见过太孙殿下。”

锦衣卫众人从门外涌入护驾,此时也纷纷跪下谒见。

“罢了,非常时刻,不用这么多礼数。”

朱棣身上的龙袍下摆也全部浸湿,溅着星星点点的泥浆,朱瞻基的形容更是狼狈,整个人好似在泥水里打滚一般,唯有面容白皙英俊,神色也并不见惊慌沮丧。

他上前一步就要察看尸体,小古这时还陷在无边的惊愕与悲痛之中,伸手要拦,却被广晟攥住了手,悄声在她耳边道:“他已经没气了。”

小古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切的楼宇碧树,人群仪仗,此时都化为虚无和齑粉,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溅落在她衣服上的点点血色。

阿语…

她震惊得双手发抖,剧烈的摇头不信——不会的,他那么狡诈狠毒,诡计迭出,怎么可能还这么轻易就死了?!

耳边恍惚缓传来广晟轻声叹息,“他这样收场也好,经此一事后,朝廷天罗地网必定不会放过他,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屠戮血腥。”

为了抓捕人犯,朝廷动辄追查诛连。景语这一番把天都捅了个窟窿,不知道又要连累多少人,如今他这一死,剩下的余地就在他可控操作之中——而他,必定不会再多生枝节。

小古的眼前呆滞模糊,只看到朱瞻基那边确定主犯已死,众人一阵欢呼,她挣扎着要上前把尸体夺回,却听广晟在她耳边悄声道:“放心吧,我会设法替你弄回来安葬的。”

“总算是死了,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恶贼的奸计注定不能得逞,皇爷和太孙洪福齐天,哪里是他这种人可以伤及的!”

一旁张公公还在舌灿莲花赞颂圣上,太孙朱瞻基却是直率笑道:“老天当然是眷顾保佑皇祖父的,但真正立下大功的却是锦衣卫的沈指挥使。”

他悄然朝着广晟眨了眨眼,随后对着朱棣笑道:“主犯从犯都要严加追查,有功之臣您也不能不赏。”

“哈哈,朕是恩怨分明之人,有功之人当然不吝赏赐,可有些人的账,也该好好算算!”

朱棣阴冷一笑,随即被人半是簇拥半是羁押而来的那人,蟒袍玉带,眉目清癯不凡,眼中却是一片死寂——正是广平侯袁容。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婿啊,藏得可真够深的。”

朱棣冷笑一声,似乎是对袁容的图谋了如指掌,这一幕却是让广晟和小古心头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我的东床快婿…”

朱棣的嗓音似乎带笑,却是比大声斥骂更加可怕,袁容脸颊抽搐了一下,却是勉力抬起头看向他,“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没什么可说的,朕却是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啊,好吧,先让你见一个人吧。”

朱棣冷笑一声,挥手示意之下,不多时就有一个青年被引了进来,竟然是袁槿!

他周身上下都是好好的,并未见任何伤痕,也不见被人捆绑押送,只是眉宇之间疑惑多过愁绪。

“父亲!”

“阿槿…你,你怎么会在这?”

广平侯袁容身上一震,随即想到了什么,颤声问道:“你没在神机营中,是去哪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袁槿眼中浮现了深深的忧悒,却仍然迎着他的目光实话实说,“父亲,我去阻止长江溃堤了——”

只听啪的一声,袁容的耳光狠狠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你,你这个孽子,你怎么对得起这么多人的牺牲!”

“是儿子不孝…可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袁槿白皙的脸上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血,嗓音却仍然坚定,只是看向义父袁容的目光含着愧疚——他跟景语合谋设下的一局,已经全部被破坏了,如今东窗事发,就算他是朱棣爱重的女婿,只怕也过不了这关了!

是自己害了他…袁槿闭上了眼,对自己的生死却是早已置之度外:也许从头到尾,他这样一个身怀嫡长血脉的皇嗣,就是个祸害,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说得好,贤婿啊,你这个养子都比你要深明大义,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朱棣的笑声那般不寒而栗,他望定了袁槿,甚至玩味的端详了一会他的眉眼五官,一开口竟然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和蔼可亲,“你叫袁槿,是不是?”

袁槿点了点头,垂眸不语,朱棣也不以为忤,回过头来对着袁容道:“永安就是心善大度,几次都跟我说要替这孩子谋个好职位,她如此视如己出,看起来倒是个有良心的,没有纵出白眼狼——她选丈夫的眼光不好,养孩子倒是还行。”

袁容面容木然,对他的讥讽并未接话,只是在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时,神色更加惨淡的抽搐了下。

“袁槿,你去报信,是因为养母的养育之恩,还是不忍看全城人等遭殃,朕也不多加深究,既然永安有这个心愿,朕也愿意替她实现,今后你就去边军之中效力吧,朕封你为都军中卫的实职指挥使,好生去做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秦家

朱棣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袁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朱棣再胸怀宽广,就算他再念及袁槿的报信之功,永安的养育之情,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阿槿啊!

袁槿他可是,懿文太子的遗腹子,建文帝的亲弟,真正的嫡长血脉啊!

小古和广晟也吓得睁大了眼,面对众人的惊愕,朱棣微微一笑,似乎智珠在握一派得意,“既然要赴任,也不用急于一时,你们一家回去好好团圆,休养几日再走吧。”

“万岁,您,您真的要放了阿槿和我?”

袁容颤声问道。

“袁槿及时报告江堤险情,有功无过,朕为什么要为难他?至于你,你当然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诛,朕一开始听闻时,简直是想把你千刀万剐的…”

朱棣含笑看着面容惨变的女婿,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更加让人心惊,“但朕现在对你,却只有好笑和怜悯,因为你也只是别人设局下的一颗可笑的棋子,做些一些愚不可及的事,还自以为能改元复辟!”

朱棣看着袁容惊愕不明,眼中闪过一种老猫捉弄老鼠般的刻毒快感,“你以为你抚养长大的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皇嗣,对不对?”

他不顾袁容的睁大的眼,径直道:“你,胡闰,还有张老头几个,自以为手中握着一张王牌,却偏偏谁也没想到,送到你们手上的这个孩童,只是伪装身份来掩人耳目的。”

“什么?!”

袁容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却听朱棣苍老而阴沉的嗓音在耳边回响,“你们只是外臣而已,宫里那帮宫妃太监能这么放心就把孩子给你们?所谓的托孤,只是个假象而已,是想诱惑你们继续为那边出力。”

“真正的皇嗣,早在起火之前就被送出宫外了,哪里会因为大火弄出眼角伤痕?你们这群自命忠义的可怜虫,只是被人卖了一道还替他们数钱呢!”

朱棣一阵大笑,袁容却是面色煞白,拼命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这孩子身上有皇家的龙佩!”

“只是一对玉佩而已,在皇家有玉牒的宗亲都有,世上至少有百十个,这算什么证据呢?”

朱棣笑完,得意端详着袁容疯狂摇头的惨状,沉声道:“既然你不愿相信,朕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皇嗣在哪吧。”

他转头对着张公公道:“去宣胡滢来见朕。”

圣旨一声声被传出,这位胡滢似乎也是在前来的队伍中的,他四十多岁,颌下带着黑色短须,看起来为人谨慎沉默又机警,行礼见过之后,朱棣吩咐道:“胡滢是建文二年的进士,永乐元年迁户科都给事中,可朕却没有委任他实职,而是给了他一道密旨,这十几年来,他就是专心查了一件事。”

随即吩咐胡滢道:“把你这么多年追查到的线索说一说吧。”

胡滢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小的账簿般物件,用平静嗓音念了起来,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他多年查访建文帝及其亲信的蛛丝马迹。

“胡滢是我密旨派出去专查此事的,你不妨听听,他查到当年从宫里抱出的孩童资料。”

“是,万岁…朱允燝这名孩童是建文四年六月月十日凌晨由太监首领护送着出宫的,当时金吾卫有人亲眼目睹,孩子面容白皙娇嫩,没有任何伤痕。他们在百姓家地窖里躲了一个多月,趁我军恢复开城后逃到京郊的一个皇庄上去,随后乘船又换车,走了十几天,去了两淮盐运使秦邦晏那里。”

胡滢平板无波的声音继续念道:“秦邦晏有个胞妹是懿文太子的妃御,入宫不久就因病过世了,但懿文太子却颇为喜欢她的文采,因此把那个姬人所生的朱允燝放在她名下,让她在地下可以安心。”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秦家是朱允燝名义上的外家。”

“秦邦晏这一族中,除了他自己出仕,还有个堂兄秦升,官拜都御使。”

小古听到这,猛然抬起了头——这个名字不正是秦遥父亲吗?

这位秦升都御使,因为没有归顺朱棣而被杀,却也没有反抗和豪言壮语,因此倒是没诛连九族这么厉害,他的儿子秦遥被归入贱籍加入了梨园行,后来成为名满京城的秦老板。

小古想到这,突然觉得脊背生寒——明明是七月酷暑,她却觉得手脚发冷,整个人摇摇欲坠——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浮上她的心头。

“那后来呢,这个孩子究竟在哪?”

面对朱棣的追问,胡滢挥手示意有人送上一个漆盘,用黑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臣已经把他送到了。”

话音未落,他挑开了黑布,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青年的头颅,满面血污却也不掩他丰神俊秀的气质,双眼似在凝神惊怒,显然才斩下不久,快马加鞭的送来了。

“啊——”

一声惊叫,小古已经脸色煞白倒在地上!

广晟扶起了她——他此刻也认出那人头赫然正是金兰会的七哥秦遥,小古最亲近的一个结义手足。

他神色也不好看,眉头轻皱之下,质问胡滢:“贸然杀人,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吗?”

胡滢胡须微翘,显然对他的质问不屑一顾,“我奉命暗查多年,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却为了打蛇惊蛇没有惊动。”

他此时又向朱棣谢罪道:“微臣一直盯着这朱允燝,发现他行踪诡秘,因此想顺藤摸瓜,却没有发现金兰会竟然另有水淹金陵的阴谋,请陛下恕罪。”

“朕只派你查访建文后人的行踪,你做得很好,只有大功哪有什么罪过,至于金兰会一案我是委任锦衣卫去查的,沈广晟查得很好,处理及时,他的功劳我另外会赏,你们两人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都有功劳,不必彼此猜疑置疑。”

一连剪除了两个心腹大患,朱棣心绪很好,对着广晟和胡滢道:“朕对你们的封赏晋升另有旨意,你们要好生去做,不要学这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袁容才是。”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堪

被他骂成“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袁容,此时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下恢复了一丝清醒,怒目瞪着朱棣,嘶声喊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把爱女许配给我,这些都不假,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背叛你也不是因为对建文帝忠心,而是因为…”

他目瞪朱棣,似乎不便启齿,但终究还是挣扎着说了,“你的血统——”

下一刻,他的头被重物狠狠的击中了!

却原来是朱棣夺下一旁金吾手中的盔甲,狠狠的朝他投掷过去。

措不及防之下,袁容就此倒在血泊中,昏迷过去。

由于太过突然,众人全部没有反应过来,万籁俱静之中,只听到朱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宛如年老垂死的猛虎在发出咆哮声,要给危害它性命的人凶猛一爪!

“乱臣贼子,竟敢如此胡言!”

朱棣咬牙切齿的说道,一旁太监侍卫们如梦初醒,纷纷附和,却又因为害怕和惊恐有些词不达意,场面有些尴尬之下,朱瞻基站出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贼子简直是有了失心疯了,皇祖父是太祖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亲生子,太祖皇帝还曾经亲口夸赞祖父您面容肖似与他呢——这贼子的话听起来岂不可笑?!”

众人纷纷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们中大部分是宫中老人,当年洪武皇帝确实曾经夸赞燕王朱棣长相酷似自己,这事是板上钉钉的,袁容这话完全是立不住脚的。

也有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人已经隐约想到另一个可能,甚至开始联想起宫里另一个隐晦的传说,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点头如捣蒜,纷纷指责袁容是得了失心疯了。

朱棣面容阴沉,似乎要对袁容处以极刑,袁槿想要扑过去护住义父,却被众侍卫拖开了。

朱瞻基问道,“既然这人头是真正的朱允燝,那这位袁二公子又是谁呢?”

朱棣不屑的冷笑道:“当时我军破城在即,皇城这一片兵荒马乱,设计这假皇嗣迷雾弹的人肯定是自作聪明,要么从街上百姓里抢了一个孩童,要么是远支宗亲家抱来的——看这烟熏火燎的痕迹,估计全家也是死绝了。”

袁槿听到这一句,低吼一声拼命挣扎,却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制服了,在地上生生拖远了。

朱棣对他挥了挥手,好似在打发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就因为你不是真正的朱允燝,朕才看在永安公主的份上留了你一条性命,赶紧去北疆上任去吧。”

“至于袁容…”

朱棣看着血泊中的女婿,曾经爱重的武将,脸上露出一丝杀机。一旁朱瞻基看得真切,急忙求情道:“皇祖父,这人丧心病狂,是万死之罪,但他毕竟是永安姑姑的夫婿,姑姑也对他情深意重,若是真杀了他,只怕姑姑要伤心,不如…”

朱棣冷哼一声并不同意,“永安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若是死了夫婿,不妨再嫁一回。”

朱瞻基跟永安公主关系不错,知道她看似温婉却最是固执,若是被父亲杀了夫婿,伤心之下只怕要想不开,继续劝说道:“袁容是该死,但他也毕竟是皇家的驸马,更是您亲授兵权和爵位的爱将…”

若是连袁容这种家人重臣都是建文帝的死忠,岂不是反而惹得天下哗然?那朱棣的脸面要往哪搁呢?

朱棣眼中杀机更浓,朱瞻基倒是深知祖父的秉性,怕他来个“驸马病逝”,又道:“看在永安姑姑的面上,留他一命吧,否则真要有人把他那些疯话当真,岂不是又是一场风波?”

这个话题非常可怕,等闲人根本不敢在朱棣面前提起,朱棣眉心微微颤动,分明是盛怒的模样,半晌后才道:“那就让他在府里终身幽禁吧。”

朱瞻基如释重负,随即又嬉笑着跟皇祖父讨起了恩典,“这些逆贼少不得一一明正典刑,但百姓经过这次大水也是担惊受怕元气大伤,能否给他们一些赈济之物呢?”

虽然江水被三条长街下的地下水道引出了城,城门也及时打开了,溃堤的部分也正在修补,但水退去也需要一段时间,很多贫苦百姓家中低矮的棚房估计已经被冲毁了,还有家中的粮食物件,看起来不值几个钱,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朱棣沉着脸显然心绪不佳,听到朱瞻基这话,眉头都舒展开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瞻基你能体恤百姓的不易,实在有未来的仁君之风!”

语气之间很是欣慰,简直是毫不避讳是把爱孙当做未来的天子看待,朱瞻基虽然连忙辞谢,但也没露出惊恐不敢当的神情,显然朱棣已经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

祖孙说话之间,自然有人将袁容拖走,他已经身如槁木一般,直愣愣随人施为,朱瞻基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广晟,见他站在小古身旁,用力搀住了她,悄声安慰着什么,唇边闪过一条笑意——想不到这个沈某人还是痴情种子!

这样也好,真跟纪纲一样亲族全无阴冷难测,他还信不过这种人呢!

“皇祖父,还有这次事件的有功之臣,您也不能忘了…”

敢这么没大没小亲昵说话的,只有他这个爱孙,他父亲朱高炽见到朱棣都是战战兢兢的。

朱棣含笑瞪了一眼爱孙,“你要替锦衣卫指挥使表功?”

“沈大人是朝廷重臣,赏罚出自天宪,哪里轮到我来替他说好话?”

朱瞻基这一句更博得朱棣喜欢:瞻基这孩子就是懂分寸知礼仪,虽然宠着他,却从未真正对朝政指手画脚。

朱瞻基笑道精灵活泼,“我要说的,是这位胡姑娘。”

他的手指向小古,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在景语身旁默然垂泪的少女。

朱棣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道不悦,“是胡闰的女儿吧?”

“是,可她跟那个逆贼父亲可不是一路人,说起来这也是个苦命的…”

朱瞻基将前阵子广晟告诉他的一些情况说了,大概包括胡闰当年怎么嫌弃母亲订下的结发妻子,如何冷淡苛待她们母女。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志

“这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有时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喜欢的呢,就捧上天爱如明珠,不喜欢的呢,就各种嫌弃冷淡,明明是嫡出的,还任由庶出的践踏诽谤…”

朱瞻基似乎有感而发的唏嘘,眼角带了些水光,朱棣一听明白了,这是在说他父亲朱高炽。

朱高炽虽然是太子,但在朱棣面前,却反而不如太孙朱瞻基和太子妃张氏更得信重,朱棣宠爱太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越过太子封了太孙,又让他掌握重要的京营兵权,而太子却等同软禁宛如傀儡木偶一般,两相对比,这父子之间也是有了心结,太子干脆纵情声色,宠爱起了年轻婀娜的小美人和刚出生的几个幼子,据说前几日对前去请安的太孙颇为冷淡,甚至指责他对几个幼弟毫无关怀,没有做长兄的样子。

朱棣听到爱孙嗓音里的委屈和感慨,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朱瞻基已经恢复了笑容,继续说起了小古,“父母再如何不慈冷待,那也终究是父母,出身是无法选择的。胡闰出事时她尚年幼,这十多年来虽然被人蒙骗加入金兰会,却仍然心向朝廷,并没有真正跟逆贼们沆瀣一气,听到阴谋后及时向朝廷揭发,这才避免了一场滔天大祸,沈指挥使固然是赤胆忠心智勇双全,但这位胡姑娘的功劳同样不能抹杀。”

见朱棣虽然脸色松动不少,却仍在沉吟,他靠近了两步,几乎贴着祖父的耳朵悄声道:“这也算是深明大义的一种典型,您应该厚加封赏褒奖,才显得朝廷胸怀大度,包容四海——说不定逆贼中有心智不坚的,也会因此被打动归顺呢!”

朱棣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对胡闰那个顽固可恶的人心存厌憎,连带着也对他的家眷实在没什么好感,但朱瞻基既然说的如此恳切,朱棣也愿意给这个机会。

“你上前来,给朕看看。”

小古好似没听到一般,整个人茫然空寂,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广晟担忧之下,亲自搀了她的手上前,完全无视他人侧目非议。

“抬起头。”

朱棣说完,小古却突然有了反应,缓缓抬起螓首,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她虽然因为默默流泪而双目红肿,面容却是极为娇美动人。

她双眸清澈而迷离,就这么看着也不知道避讳,仿佛感受到众人的打量,面色微微变得绯红,一眼望去如明珠生光,美玉染晕,令人心摇神驰。

朱棣眯起眼,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不知怎的,却越发感觉到面善亲切,一时也想不起来。

见她也直勾勾看着自己,他挥手阻止了一旁张公公的斥骂,以少见的和颜悦色问道:“你在哭,是为了谁呢?”

小古仍然直勾勾的凝视着——只有她和身旁的广晟才知道,她看的对象不是面前的朱棣等人,而是一旁漆盘中的血淋淋人头。

“七哥…”

小古低声喃喃道,整个人好似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难以置信之中,双眸凝视之下,顿时又是珠泪滑落。

她颤抖着要走过去,似乎想伸手去抱起人头,广晟一把阻止了她所有的举动,对朱棣解释道:“她一时悲痛,有些神智不清了。”

朱棣倒是也不以为忤,继续和善问道:“是你告发了景语的计划?”

良久的沉默之后,小古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