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已下圣旨,朱公子还请回吧。蓉蓉不觉得有哪儿被朱公子对不住的,不要再来打扰蓉蓉与陛下相处便是。”柳蓉蓉柔媚地轻眯媚瞳。

“喂!你让小八捧着脑袋想了那么久,等她说完再走会怎样?”

李宸景不爽的语调让已旋身欲走的朴公子掉转回头,看向已可算冒犯九五至尊的他,他眼有深意,却不道破,只是平静地轻扬薄唇,耸了耸肩,“好。朕便看在小景子的份上,听你说完那陈词滥调。”

朱八福松下一口气,重新调整呼吸,再度开口,“舞榭歌台水蛇腰,柳媚柔转醉春宵……”颤颤唇,她略有歉意地看向柳蓉蓉,“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银权势……缠满腰。”

“……”

“……”

“……”

话音已落,满屋子沉静一片。

柳蓉蓉总算明白这小儒生的歉意到底从何而来,原来……

“……圣上,若蓉蓉没听错,这……是在骂蓉蓉?”似笑非哭的腔调,柳蓉蓉隐隐地抽气。

“……”

“呵。朱公子。好文采啊?好一个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银权势缠满腰。你是在骂蓉蓉不管是谁都好,只要他有钱有权就行,是嘛?”

“……”朱八福低下头去。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否就是圣贤破书上说的死谏呢?辱骂皇帝枕边的女人,也顺带辱骂皇帝的品位,就好像在说……喂,跟你睡的这个女人是在骗你玩你,你还真当她有多喜欢你?醒醒吧,要不是你是皇帝,要不是你有钱有权,谁要理睬你啊?你以为清这个字,是青楼女子会给你的嘛?少来了……

话已说完,她离脑袋搬家也不远了……

她怎么就这么学不乖。

爹就是毁在胡乱谏言才被罚抄家,这种皇帝……她管他去死啊!爱和青楼女子睡就睡到死好了……她们朱家人要是死,肯定都是嘴贱,贱死的!

呜呜的女人哭声从柳蓉蓉那儿传来,她已偎进朴公子的怀里,哭得梨花带泪,肝肠寸断了。美人泪,英雄冢,她这次真是想不死都难了……

“蓉蓉,别哭了。”朴公子轻柔地出声安慰,语调却如往常般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看不清是愠是怒的眼眸始终如锁定一般落在朱八福的脑袋上。

“圣上。他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圣上只说要他题首诗,他却拐着弯儿辱骂蓉蓉无情无义,只知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啊。难道蓉蓉不想要?”故作惊讶地看向怀里的女人,朴公子故意坏坏地一笑。

“……圣,圣上?您,您在说什么呢?”柳蓉蓉一惊,更加哭得断肠自怜。

不理会怀中女人的惊讶,挪开她倚靠着他的手,朴公子转身从里间踱步而出,“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银权势缠满腰。以春分楼为题,这不正是切切说到你们的营生么?蓉蓉,朕倒不觉得猪小子是在辱骂你呢。他只是以题就诗,跟你鞠躬道歉,便是怕你误会了其中含义,对吧?猪小子?”

“……”陛下这话中的深意是……不宰了她这个胆敢冒犯他红颜知己的家伙?还帮她……开脱?

“不过,要说这猪小子的辱骂,也断不是没有的。表面说的是红尘女子,但这心里怕是在骂朕吧?”他侧身凑近还在痴呆状态的朱八福,却在收到李宸景不快的注视后收回了眼光,仰天长叹,“蓉蓉,朕被这猪小子一诗提点,突然通透了许多呢……”

“圣……上,您是指?”她似乎越来越看不透圣上的深意了。

“怎么?这一刻蓉蓉反而不懂朕了?也罢,你不懂朕了,朕倒是突然彻底明白了朕对蓉蓉的感觉。”他抬手挥挥轻笑,“原来,朕如此窝囊,只因为当不了这天下的英雄,才想躲到蓉蓉这儿来避难而已。金银权势,只要有这些就能被看成英雄的,果然也只有春分楼了,呵呵……好你个猪小子,诗做的好。朕要赏你!”

“咦……咦?!”

是哪个环节她错过了吧?

还是她睁眼瞎了?

丞相少公子的“红尘”二字被朴公子勒令换下,一块新的扇形牌匾被挂上春分楼,而那上面书写的,正是她刚刚大逆不道谏言的烂诗,提笔书写的正是当今圣上,当然与丞相少公子一样,他也没有留下姓名落款。

那龙飞凤舞的字悬挂春分楼处咋就让人看着那么诡异呢?

喂喂……这种招牌不就好像在告诫抽大烟袋的人“吸烟有害健康”一样嘛?

妓院的招牌要不要这么励志啊?

是告诫他人不要进去,进去也只是金钱买卖,别被里面的姑娘骗心又骗身是嘛?

招牌换妥,朴公子笑眯眯地从房里走到她和少公子跟前,“走吧。”

“哎?去哪儿?”

“跟你们回宫啊。”

“……您,这就是答应跟我们走了?”

“对呀。”歪头,他继续笑眯眯。

“啐……碍手碍脚。”少公子却发出了无法苟同地不屑哼声。

“小景子别这样嘛,朕肯跟你们一起走,也免得猪小子受罚不是?”

“……”看在这份上,忍了。

“哦,等等。差点忘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朴公子一拍脑门,立刻又钻进柳蓉蓉的房间,一撩衣袍,顾不得九五至尊的形象,啪地跪地蹲身伸手在床底下左捞右挠,“爱妃?爱妃!走了走了,跟朕回家去。”

“……”哪家的爱妃躲床铺底下等皇帝的啊?

“爱妃,你又不乖哦?快出来。”

“喵……喵喵……”床底下传来两声撒娇似的猫叫。

朱八福这才悟了,他们的皇帝是何等爱猫如命……

眼见着怎么也叫不出他的爱妃,朴公子撇了撇唇,一瞥站在一边的李宸景,突然破釜沉舟放出杀手锏,“爱妃,小景子在哦,你不出来他就要走咯?”

“……喵!”

说是迟,那时快。

只见床底突然蹿出一只大肚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站在朱八福身边的李宸景。

还未等李宸景反应过来,只间脚边不知何时爬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大腹便便,一边喵喵□□,一边不停得地蹭他的黑靴……

“哎……爱妃,你何时才能戒掉男色啊?”

“喵喵……喵——”

“喂……这只蠢猫,是你的?”李宸景皱皱眉。

“对啊。是不是很可爱?你以前可是很宠爱它的哦?”

“……”他以前很宠爱这只猫?啐……管它呢,反正他现在对小动物,可不喜好,除非,小八缩成一只小东西,唔,不过小八已经够小巧了,再小一点,他一使力,会把小八抱碎的,所以,还是这个大小最最好,不过眼下脚底这只——“碍事,抱走。”

“别这样嘛,小景子。”

“你不抱走,我一脚送你的爱妃上西天。”

“……”这点倒真是没变,从以前开始,小景子就很想谋杀这只特别喜好他男色的小可爱,“好好好,小景子不喜欢爱妃,真可怜呐。没关系,还有朕好好疼你。”弯身将爱妃抱回怀里,朴公子抬步就往门外走。

倒是朱八福拽住了他的脚步,“陛下,不用跟柳姑娘说一声,道个别么?”

好像自从陛下夸奖她那首烂诗开始,柳姑娘便把自己关在房间的小雅间里,再也不肯出来一步,那是自然的吧,估计已经气到七窍生烟了吧……

“嗯?跟蓉蓉道别?”他好似很奇怪地眨眨眼,讪讪一笑,“不用了吧?我每回来去也没有特别跟她交代过啊。”

“……小生觉得还是不妥,你应该跟柳姑娘说一声。”

“是嘛?猪小子觉得这样比较好?”

“那是自然!毕竟……柳姑娘今天肯定被气得不轻……”

“……”挑挑眉,他看着朱八福盈盈一笑,装似无奈地摇摇头,“哎,那好吧。听猪小子的。”转身踱步,他朝里屋小房间门口靠近两步,张口没心没肺地敷衍道,“蓉蓉,朕走咯。做人要大度些,再生气可会变丑哦。”

“……”哪儿有这样和女儿家道别的,这个陛下啊!哎!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写这段的时候莫名地觉得很解气?柳姑娘完全是让人疼爱不起来的主儿QAQ似乎某樱写出来的女配,个个都挺招人讨厌的,哈哈,其实也经常有人说我写的女主也不讨人喜欢~~~只有男角比较受欢迎的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大家的端午假期过得如何呀?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喂……你们俩,别让我一个人走在前头嘛。走过来些,走过来些。”

要说当今圣上的亲和力,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头顶上趴着一只大腹便便的波斯猫,他还能一边微笑一边朝朱八福和李宸景挥挥手,示意他们再靠近自己些。

李宸景自是不愿,皱皱眉,想也不想就拒绝圣恩,“不要。我要和小八一起走。”

“那猪小子……靠近人家些好不好。”无辜地眨眨眼,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朱八福整个人一窒,脑门黑线三条。

“陛,陛下,这不妥。君臣有别,您先行。草民随后。”

“嗯?是这样嘛?朕倒觉得押解犯人似乎也是犯人先行,差役在后。”

“陛下……草民绝没有如此冒犯之意。”

“那就一起走啊。”

“这……”

还未等朱八福想通透,一只臂弯横拽而来,弯上她颈脖,将她往怀里一扯,当今圣上给了她一个兄弟似的拥抱。

“没关系没关系,朕就高兴和猪小子还有小景子并肩走。”

斜眼一看,少公子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被陛下挟持在怀,一脸不爽。

“我警告你,撒开碰小八的那只脏手。”

“小景子,此话听来颇有深意。莫不是在跟朕吃醋?朕是男人,猪小子也是,你酸得可没道理。”

“男人又怎样?谁知道你存得什么邪念。”

“扑哧。”陛下摇摇头,“朕刚从女人那儿出来,摆明了是个心思纯正的爷们,没你那点嗜好。”

“……少公子以前也没这嗜好。”听到陛下如此说,朱八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惊觉不妥,急忙想要捂嘴巴,但为时已晚。

“猪小子这话说的,莫不是在期待朕也同小景子一样摔坏脑袋,变成只对男人有兴趣的断袖?”摸摸下巴,他坏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找个女人下蛋,谁来继承朕的大统呢?”

“陛,陛下,草民只是玩笑,陛下听过就当个屁放了吧。”

“没事儿,猪小子。有小景子的爹在,这朝廷就少不了皇帝,先皇宗族那么多,就算少了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小景子。”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从陛下的嘴里飘出来,少公子有听没有懂,可这话在朱八福的耳朵里却炸出了无数个天雷轰隆隆。

朱家满门皆是因这句话,散的散,离的离,关的关。

当今圣上六岁登基坐镇朝廷却无实权,机要重权皆在先皇托孤的辅政大臣手中,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只因他并非先皇嫡亲子嗣,而是由辅政大臣推举而出的皇位继承人,解决的便是先皇膝下无子的尴尬局面。

论宗亲礼法,先皇只是陛下的——堂叔而已。

能在数以百计的众侄儿中脱颖而出,手托玉玺登基大统,也并非有这六岁孩童有何过人之处,而是辅政大臣之首的李丞相一指定下的乾坤。

本来注定只是番地一位名不经传的小世子,却突然天上掉下大馅饼,身披黄袍被从南夷属地风光迎进京城,登基九五至尊,手握天下苍生。

在朱八福看来,这已算是绝无仅有的好运了,做人就应该知足。

就算一辈子只当个“乐不思蜀”的皇帝,也没什么嘛。有人替你劳心劳力操弄国事,他乖乖喝后宫妃嫔们酒池肉林,吃吃乐乐下下蛋就好了啊。

可是,总有人和她的想法截然不同,而她那个蠢货爹就是首当其冲的二百五。

先皇诏书有云,新任皇帝不过二十不可亲政,国事皆有辅政大臣代劳。

如今皇帝已过二十年华,辅政大臣们却一点让他亲政的意思也没有。可皇帝还没着急呢,她那个蠢货爹着急了,急头白脸,忠心耿耿地撰写奏折一份,恳请新皇亲政。

这得有多二才能干出这等蠢事啊?

别说她一个没当过官的小妮子,随便读过两年书的酸秀才也知晓,为官之道,明哲保身,人家皇帝还没着急自己的权利没着落,您一个小破从四品的言官,京城里随便一块招牌就能砸死俩,您着什么急,送什么死?

果不其然,奏折呈上不多时。皇帝依旧躲在后宫享清福,他们朱家却彻底完了蛋。

该缴的缴,该收的收,该关的关,爹爹还在朝堂上被拍了几十大板,想到当时她听见噩耗时,吓得目瞪口呆,眼泪鼻涕一起流,如今……她也真算是淡定了许多,竟能和间接害了她朱家家破人亡的蠢皇帝一块走,哎……

爹爹,您看您多不值,丢官抄家发配青州,可是人家……却在春分楼和花魁卿卿我我。这等皇帝,她才不屑效忠哩。

“猪小子,是我多心么?总感觉,你在白眼朕?”

“……没,没有。草民怎么敢。呵呵,呵呵……”干笑两声,朱八福收起白眼的眼光,“陛下,赎草民多嘴,回宫的路好像不是这条,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被拖着走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陛下莫非还没玩够么?

“朕突然想起还有个地方,今日必须去。”

“故意拖延时间么你?赶紧回你的宫去。我和小八还有其他事情,要去什么破地儿,下次你自己溜达去,今日,给我回去。”

“……”少公子,怎么还没忘记某些要不得的承诺。

“不行。不是今日就没有意义。朕一定要去。”

“敢问陛下,是何地?”如果是什么赌场,酒楼,美人圈,就烦劳少公子将陛下敲晕了,直接拖回宫去。

“承寿寺。”

“咦?”

和尚庙?去那儿干嘛?想不开要出家嘛?陛下?

承寿寺。

京城近郊小盘山上的一座普通庙宇。

既无高僧,也和皇家祠堂没有半点关系。求财不会来此,求福不会来此,求桃花就更不会来此了。这座寺庙名不见经传的地步已到变成来往京都人士的临时驿站,可见它的香火也不会有多灵多旺。

陛下为何要来这里?

朱八福满眼狐疑地看向少公子,若是失忆以前,想来多少有个答复,可如今,少公子的黑瞳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朴公子。贫僧有礼。”

看门的僧人竟然熟知陛下似得,双手合十一拜,二话不说便请他们三人进去了寺庙。

一路蜿蜒小径走向偏殿深处,朱八福对这寺钟香烟环绕的地方越来越不安,忍不住多挨近了李宸景几分,“陛下应该不至于腹黑到,因为不愿意回宫就把我们给……做掉的,对吧?少公子?”

“……这里。我好像来过。”

寺钟“铛”声敲过,朱八福愣了一瞬,再抬眼看向李宸景。

他专注的眼神从她身上拉开,仿佛下意识地搜寻自己失去的记忆,四下环顾着熟悉的四周。

“这边回廊走过,然后是向右拐……”僧侣引着圣上走在前面,果然已向右边转去。

“……穿过这儿,那边有个破掉的水缸……”穿过回廊,的确有个破裂的水缸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