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福默默拎筷乖乖吃饭,偷睨了陛下一眼,他神色如常优雅进食,应该没被发现她是故意托词不坐他身边的吧?

喝着小米粥,吃着小菜,朱八福放下无聊的小心绪开口问道,“陛下方才和两位龙大人商议的事情是认真的么?”

“诏书都拟完了,你当朕这个皇帝这么昏聩,什么都能闹着玩?”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夹菜到她碗里,“小如不是说善拘臣子是乃诏狱嘛?朕吩咐龙阳带太医院所有太医挨家挨户请脉留方,药钱朕出。如此赐医赐药用心良苦,看他们还能挑什么理。”

她看着碗里陛下恩赐的菜,撇开奇怪的情绪。陛下以礼待下臣为由行夺权之实却是高招,但权力与实政毕竟密不可分,革政新改是陛下登基以后就一直推行全国的民政,涉及土地良田军管各种方面,从来有李丞相一手把控。就连她的白莲花爹爹虽不喜李丞相跋扈专权的品行但对新政也是赞不绝口,不得不服,“可龙昂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其他职位东序府各统府自能胜任,可首辅丞相的职务……难道陛下真打算用少公子顶缺丞相的职务?”

“相父病了不是吗?子代父分忧,既尽忠又尽孝,多好。”他又自然地将碗递到她眼前,见她不知所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要吃她眼前的那道菜。

朱八福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伸筷夹起那道菜,正要提起,只见一边的龙阳比她眼疾手快,夹起那道菜直接甩进了陛下碗里。

呵。这家伙什么时候和她这么有默契了,倒是救了她一命。

陛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菜,白了龙阳一眼,竟是嫌弃地将那菜夹出碗丢到了一边。

“可是——他现在不是李大人,而是少公子啊。陛下,少公子他没办法帮你分忧的。”

“什么?姓李的又傻了?”这句话龙阳听明白了,“这种节骨眼?嗤,他不是装的吧?”

这会轮到朱八福不悦地拍了筷子,“当然不是!少公子怎会故意装傻,我试探了好多次了,他绝绝对对就是又失忆变回少公子了!绝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李大人!所以,什么相党皇党,朝堂政见,尔虞我诈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要一直逼他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

龙阳深睨了她一眼,他看过她丢脸表白被拒失恋嚎哭的各种状态,自然知道她还深深迷恋着那个傻乎乎的少公子,可他也知道一旦姓李的恢复记忆,她对姓李的就没有多大情绪了,搞不好比对姓李的,她还愿意多亲近他几分,毕竟他们可是一党的。谁能想到失忆这种事还能有一有二,他才说那个傻子一句,她就这么不乐意?啐——看圣上待她一副老夫老妻相处模式,害他差点以为圣上已经把她“睡”服了呢!原来还没有啊……没,没睡就没睡,他兴奋个什么劲!娘的,越没睡不就代表这位狐狸圣上对她越……

龙阳轻扫了一眼赵凰璞的表情,却见他紧紧抿着双唇,一直挂在眼里的笑意收得无影无踪,就连他们俩方才闹了一场,他眼里的笑意也没退去,而此刻他绷着脸,笑意全敛,一双凤眼凝霜结冰一瞬不眨地盯着朱八福。静了好一阵子,他薄唇轻启:“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少公子是好人,朕和蓉蓉就是两个折磨他的混蛋,他对谁都单纯认真,从来不会骗你,而朕做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有目的的?”

“哎?”朱八福懵了,抬头看向陛下。他没有愤怒,却分明在生气,那种口气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不只她没听过,龙阳也没听过,他跟在圣上身边的时间虽然没有姓李的长,但也绝称不上短了。看过他戏谑,浪荡,严肃,威严各种面貌,就是没听过他这般挖心掏肺却被当驴肝肺,明明透着伤怀却又很平静的语气。

良久,朱八福为难地憋出一句话,“……陛下和柳姑娘还有李大人的私事,臣不便多说,只是觉得少公子他比较无辜,于公于私都……”

“哦,是吗?你纯洁无害的少公子真无辜。被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混蛋玷污了。要朕写一道罪己诏向你的少公子道歉嘛?”

“……陛,陛下。小臣失言了,请陛下恕罪……”她再愚钝也知道话题就该在此打住了,赶紧起身跪地讨饶。哪知对面的人根本不给她跪的机会,直接站起身,就向爱妃走去,捞起猫儿就往内室间里走。徒留她一室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以后每天多更点!还有今天木有迟到!我准点了!< ̄▽ ̄>/

第101章 卷三第十三章

龙昂在一边写着诏书,全程听着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垂帘隔绝的内室间,再回头看向一眼跪在地上的朱八福,有些解气地笑了。想到当日李丹芯在京时圣上是如何折磨他的,他不禁感慨——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龙阳痞痞地咬着筷子,不知该竖起拇指夸她真棒,能把九五之尊气到没脾气,还是该竖起食指顶她脑门心质问她是不是嫌小命太长,纠结了半晌,抬起长腿踢了踢她,想让她先起来,哪知才轻轻挨上他一脚,她身子一晃,竟是往前栽下去。

龙阳没想到她会脆弱到突然软倒,想也没想伸手捞住她,手拦腰一抱,她朝他胸口后仰略靠片刻,露出沁着冷汗的额和有些发白的嘴唇,“你何时如此弱不禁风了?我,我也没用多大力气……没事吧?”

他开口问她,却见她摇摇头一撑腿,竟是干脆从他怀里站起身,拱手朝他行了个男子礼,淡淡道了声多谢,转身就朝内室间走去。

才说她刚直不怕死,这会子又软了骨头懂得去狐媚惑主了?龙阳皱眉,别开眼,低嗤了一声,想了半刻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好脾气,扭过头看向她,张唇就想讽刺两句,却见她只是傻站在圣上休憩的内室间外,嘴唇张了张,却终究没发声,下一瞬,竟是掉头就往殿外走。

龙阳懵了,感觉有看没有懂,却见她大步朝外已经推开殿门,跨过门槛走出去。下意识地,他两条腿也跟着往外走,身后传来龙昂凉凉的声音。

“小阳,好好管住自己,别再胡闹。”

“那家伙有点不对劲。”

“她不对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习惯?太对劲的姑娘,咱们圣上看不上。”话里话外的都是对他的警告,龙阳蹙眉,手里却被塞来一份明黄的绢轴,龙昂朝他抬抬手,示意他接下,“好好替圣上办差,咱们龙家压过李家指日可待,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嘛?别想旁的。”

龙阳接过诏书,捏了捏,不再多话,转身低头跨出殿外准备出宫办差。

为了让自己心静,他在门口待了片刻,才三步两步下了阶梯,朝出宫方向走,路的分岔口是往后宫的方向,他多余地抬头张望,就见到那个不对劲的家伙有些跌撞地往后宫方向走。有那么难受嘛?被圣上随口骂了两句,就失魂落魄成那样?酸腐书生就是不经事,那根本还谈不上训斥,只是有些别扭地冷嘲热讽而已,圣上还抬脚踹过他呢,照她这样,他不得去上吊自杀?她就那么在意圣上?

朱八福面色发白地走进昭阳殿时,柳蓉蓉正宛如昭阳殿的新主人般坐在凉亭里品茶,眼见那个在龙床上承受一夜圣恩的人这么快就回了昭阳殿,心中有些惊讶,她还以为皇上心动得有多深,怎么也会把这位朱大人囚在身边多疼爱几日,没想到,才一夜就放她回昭阳殿了么?

这样想着,柳蓉蓉心里舒服了许多,她还以为这位朱大人的手段之高,应该超出她许多,看来也不过如此,当年皇上初次幸她,还连着胡闹了数日,没想到,她的新鲜劲还不如自己。想到此间,她挺起柳腰,盈盈抬步,走至朱八福面前。

两人在后宫皆是尴尬身份,她索性省了虚礼,弯唇笑道,“昨日,多谢朱大人相助。”

朱八福眼眸低垂,不看陛下妃嫔是臣礼,本就不欲与她多有交集,抬手恭敬地行礼就要走人,“小生不曾做过相助柳姑娘的事,告辞。”

“怎能说没有呢?绮妃已被皇上禁足无诏不可再出寝殿,今晨刚出的旨意,这座昭阳殿现在没有女主人了,只能暂听我这个皇上在外头的女人的话,才入宫就收了朱大人一份大礼,怎能不好好谢朱大人帮忙。”

朱八福抬眸盯向柳蓉蓉,昨夜陛下提醒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这黄雀就是柳姑娘?既然这是柳姑娘对绮妃的计,那么柳姑娘已经知晓她是女人,她也就无须避嫌低眸不看她了。

见朱八福不再守男女之防,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柳蓉蓉也索性笑开了,“不过,蓉蓉的大礼昨夜已经送出,咱们也算两讫了,就不知朱大人满意否?”

见朱八福眯眼看自己,她不介意再解释得仔细一些,“拜朱大人所赐,蓉蓉得了这昭阳殿,虽然还名不正言不顺,而朱大人——可是名正言顺地得了皇上一夜恩宠,龙床召幸。”

朱八福没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回道,“我的确曾随口胡言亵渎过柳姑娘,柳姑娘看我不顺眼也是难免。但请柳姑娘顾虑陛下名声,口下留德。陛下宠幸柳姑娘,可绝不会不顾君臣之礼,对忠心臣下出手。”

“皇上自然不会,可谁知道所谓的‘忠心臣下’会用什么手段和伎俩呢?”柳蓉蓉媚眼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朱大人不必惊慌,蓉蓉虽偶尔善妒,却并非不懂事。皇上本就后妃成群,你我二人又是同病相怜,皆与李家有灭门之仇,实在不必捏酸吃醋,互看不顺眼。不如想想如何一起好好侍奉皇上,让皇上尽快绊倒李家才是。”

“柳姑娘既已是后宫之人,还请勿妄言政事。”

“呵。我妄言政事?那你呢?脚都快要站到朝堂上去了,你莫非还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了?”瞧她一副十足酸腐儒生的模样,不过是扮男人让皇上有了些新鲜情趣,她还真把自己当个能在朝堂上说三道四的官了嘛?不过和她一样是个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女儿家!

朱八福不想再同她多加解释,她已料定自己与陛下关系不清白,再多纠缠也是添堵,索性闪过她往自己住的院落走。身后响起柳蓉蓉轻扬娇软的声音。

“朱小姐是急着去见宸景哥哥吗?”

“……柳姑娘慎言。臣乃东序府工部统府,并非什么小姐。”

柳蓉蓉置若罔闻,“宸景哥哥昨日在湖边站了大半夜,我见着心疼不已便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歇下了,那时你与皇上在龙床上做什么呢?”

“……”

朱八福本该不怕,少公子对柳蓉蓉是何态度,她心里一清二楚,柳蓉蓉敢靠过去,他定会一袖子将她挥到一边,可她现下却慌不择路地往少公子的房间跑。

少公子房里没人,那定是在她房间。啪得推开门,她喘着气,看向坐在桌几边,手撑额头闭目皱眉的少公子,他听见门响,有些困顿地睁开眼眸,朝她瞥来,下一刻竟是呆愣住了,好像她出现在自己房间是多不可思议的事。

一夜之隔,却仿若隔年。他想伸手拉过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好检查一下,下一刻却发现他已经被她这么做了。

“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他不明白她为何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随着旁的男人跑了,一夜未归,怎么被检查得却是自己?可他本就烦闷发苦,瞥见她出现的那一刻好容易甜回来些,还没回过神泛酸加嫉妒,人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对给了他甜头的她听之任之,起身,任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不合规矩的拍拍摸摸。

皱巴巴的外袍,水渍斑斑,靴子泡了水再干涸,泥印还挂在上头,更别提他凌乱的发丝,带着血丝微微发红的眼眸,干燥紧抿的嘴唇,分明熬了一夜没睡,连湿衣都没换,说什么沐浴更衣伺候他休息,分明是如此拙劣一拆就穿的谎话却吓得她手忙脚乱——

安心了一瞬,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宽慰他的话也没有,她突然推着他往外走。

李宸景侧脸看向身后的人,抱不到,也不敢抱,只想从她脸上看看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表情,忍不住地在她白颈上扫视,确定那没有多余的暧昧痕迹后,心却依旧不安。他还是少公子,他大可以开口问她,她也会老老实实告诉他昨夜发生何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吐出一句浅浅的问话,“去哪?”

朱八福不答,连推带拉,沉默地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出房间,经过昭阳殿回廊处看到站在那的柳蓉蓉,步子迈得比方才更快更疾,手也比之前揪得更紧,她不怕柳蓉蓉多嘴说告诉少公子她是女人,但她怕少公子继续跟柳蓉蓉在昭阳殿单独相处下去。

看着两人手拉手从自己面前经过,柳蓉蓉哼笑一声报复道,“朱大人还记得当日送我的那首诗嘛?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银权势缠满腰。今日蓉蓉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

“蓉蓉还可以多加些东西给你,比如——皇上在床底间有些什么习惯喜好,需要姐姐指点你一二嘛?”

闻言,少公子的步子顿住了,朱八福的手一颤,不得不跟着驻步,却听身后响起少公子袒护的声音。

“他不需要,那些伎俩你留着慢用。”

她偷偷不安地侧过头,却见身后的男人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仿佛等着逮她偷瞄的小动作。她急忙回过头去,不再与柳蓉蓉纠缠,拖着他快步走出昭阳殿。

一路沉默,可直到李宸景确定她带他去的方向是宫门口时,李宸景决定开口了。

“你当真打算一句解释都不给我吗?”

“嗯。”她应下来,还很大声,让他本就微蹙的眉又加深了几个褶子。

“要我出宫?”

“嗯。少……你回府去吧。陛下能保护我。”

“我没用了是吗?”

“算是吧。”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呃……感觉今天的更完又有读者说我虐少公子了

第102章 卷三第十四章

身后的人不动了,不论她如何拉扯他的衣袖,他就是不动了。她不再像方才一般回头偷看她,低垂着头,垮着肩膀微微地颤,突然开口问他,“少…公子,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嘛?”

“那你呢?你有事情瞒过我嘛?”他不答不问。

“……现在告诉我,不论什么事,我都原谅你。”他的不答反问她学以致用,对他见招拆招。

他仿佛瞬间懂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敛眸沉默着,陛下的那句话钻进他的脑海里——

“万一被她发现你根本不是那个傻得只知道喜欢她的少公子,你猜她会怎么对你?”

猜?他不用猜……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他不是那个少公子,她会如何对他。推开他,避得他远远的,叫他李大人,用最疏离的眼神扫过他再一瞬不停地拉开眼光,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你说话啊!只要你说,我会原谅你的!”

他看着面前的人,背对着他,不肯再看他一眼,却焦虑地要确认什么,启唇,他轻声喃道,“喜欢你,算不算?”

软糯的情话,低哑微颤的悦耳男音,省略了小八的专属称呼,缠着甜丝钻进朱八福的耳朵里,却让她觉得刺耳无比,装得真像是不是,被拆穿了还能淡定自若地张口扯谎,真的不是她太蠢吧。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想心甘情愿相信这种拙劣的演技。若不是陛下话里话外地试探逼她面对现实,绮妃的设计,加上柳蓉蓉的挑衅,她还宁愿沉醉在温柔乡里。

是了。从落水到少公子出现救她开始,她就应该发现才对。如果是少公子怎么会恪守有礼地任陛下带她回寝宫,少公子怎会等着她去牵他的手,他的性子肯定一把抱起她,哪看得出岸上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到快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他却更加老谋深算,即便早就知道也滴水不漏,连陛下都未必看出来了。

是从进宫开始就知道嘛?所以几次滚到床上去,她在试探他的时候,他也在试探自己?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他们不过互相欺骗而已。她瞒着身世身份,他假装失忆失智。他在耍着她玩吧?因为他觉得她对少公子的感情是本就一文不值,只要他随口叫一声小八,她就像条狗一样朝他摇尾乞怜。

她应该质问生气,回过头去冲他发火,大不了再给这位李大人一个巴掌,可她没力气了,不敢也不想回头看他,只想哭。因为她的少公子根本没回来过。一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少公子就彻底不在了。本来就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沫,泡沫破了后,变成飘荡在空气里的几点水分,如今连水分也被身后的人践踏在地,落入尘埃,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也好,陛下也好,所有人都好,没有人懂她,他们都觉得她对少公子的感情很荒谬,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对着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沫抱有感情本来就太蠢了。

她不想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什么想法,只觉得这辈子都他娘的不想再见到他,既然不是少公子,他是去是留都与她无关了。她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前走,腹间陡然一疼,女人家的那个鬼东西因为昨夜入水着了寒,别别扭扭地来了,生生的绞痛让她更有了哭哭啼啼的理由。疼得她只想学着龙阳骂脏话。

她捂着小腹弯着腰,情绪混乱地直想逃,她的袍子是不是弄脏了,印出什么让人羞恼的颜色了。冰凉的手被人从身后拽住,她用尽力气甩开他,决绝地嚷道,“别碰我,李大人。”

“……你就这么厌恶被我碰触吗?”享受过那些特殊对待,再被她弃如敝履,他想不明白,为何身为少公子可以被她百般讨好的对待,而他就这样被厌恶着。

“不觉得恶心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明显感觉那只温热的手被她的话刺得一顿,她低眼去看他修长的指微微曲起,“还是李大人玩上瘾了?还没装够吗?耍我这么好玩吗?”

“……”

“还是这又是你们丞相府的阴谋诡计?”她越说越过分,明明知道他是如何保护了她,如何进了宫,又如何被软禁在此,却就是忍不住想刺他伤他。

那只手收了回去,她以为他放弃了,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一件衣袍将她裹住,整个人被横抱而起,那双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的眼眸从她眼前一扫而过,再没有少公子单纯专注宛如小狗般的感觉,清清冷冷地扫过她苍白的脸庞,下一瞬,他故意将视线调高,看向别处。

“劳烦朱大人忍耐一下恶心。”他解下外袍,只着浅色的上衫,话里透着暗示,她明白,她的衣袍一定惨不忍睹了,连发火都没了气势,再犟下去只会徒增丢脸。

她没问他要抱她去哪儿,他也没问她想被他抱去哪儿。

身边经过的宫女太监红着脸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她不做声低着头,看着石子路变成石板路,最后上了台阶,渐渐变成白玉阶。是陛下寝殿的方向。

连让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他真的一点也不像少公子……真理智啊。昭阳殿不能待了,宫里也有相党眼线危机四伏,宫外更是有人等着要她命,只有陛下的寝宫是她唯一的去处。但……就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吗?他应该不像当初那么讨厌她了吧,他想救她不是吗?虽说她对陛下的风流已经见怪不怪,也算能勉强应付他爱开玩笑的性子,但她好歹是个女儿家,他就这样放心地把她送到陛下的寝宫吗?任性一点,放纵一点,不要这么理智不行吗?不要用少公子的模样做这样的事情啊……

寝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似乎早就等在玉阶上,一见他们俩就颔首转身回去禀报。

李宸景的脚步不快不慢,却终究在最后一阶上硬生生地顿住,胸前的衣襟被一只手死死地揪住,他知道她不想看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低下头来,只任由她越扯越紧。

“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重要吗?”

是了。她是不是女人对少公子不重要,对李大人同样不重要。只不过同样的不重要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对于少公子而言,她是男是女他都一样欢喜,对于李大人而言,她是男是女他都无所谓。

“那为什么要骗我……”她被他救了,她应该领情,可是救她就救她,为何要冒充少公子?

李宸景忍不住低下了眼眸,她没有朝他看过来,于是他放心了,放肆地打量她,沾了泪的眼睫,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秀美白皙的颈,她微侧着头,不肯靠向他的胸口,尖润漂亮的下巴内侧处隐隐露出她身份罪臣家眷被刺过字的痕迹。

那是当日父亲下的命令,所有牵扯进柳党案的犯人不论官员本身还是家眷面部必留刺字痕迹,方便日后辨认,永不录用。他看不惯,却也没多说什么,只上奏陛下让女人孩子免受侮辱,那时陛下力薄,想了想,让他和父亲各退了半步,让女人小孩的字不刺面部,皆刺在避人的部位。

柳蓉蓉的字刺在颈后,而她的字——在这里。

“那你呢?”他听见自己这么问怀里的人,声音平静毫无期待,“因为我是丞相公子,所以,你从来也没有信过我。哪怕是对着少公子,你也从没说过实话,不是吗?”说到骗,她才是个中翘楚,他不过是第一次耍些无聊的手段就被拆穿得体无完肤,而她呢?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待在他身边时想的是什么?明明没有信过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曾告诉过他,又为何能泰然自若地告诉他,她多么多么真心地喜欢过他?

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反案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利用他接近陛下,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明明没有像少公子一样傻,却还相信她当日哭着表白的那番话。就算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话抬高,他的喉结,他的心跳,他身上的味道与少公子如出一辙,声音却清冷得让她不知道刚刚那番话是不是在对她反唇相讥。

“这么听来,我和李大人还真是棋逢对手,半斤八两啊……”她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四平八稳,末了还附上嘲讽的笑意,“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进去。”

她作势要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却发现他双手将她禁锢得越来越紧。

就在她伸手要猛推开他的瞬间,她突得听到头顶砸来沉闷到极致后,哑然开嗓的声音。

“你没办法做到事过境迁,那我呢?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做到?”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在少公子那里没有回来,做不到事过境迁,可李大人的心应该从始至终都不在她这里,他为何不能做到像路人一样待她?

她愣了,正要抬头去看他。陛下的声音却从寝殿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

“小如?”陛下唤着她的闺名,让她的脸咻得一红,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李宸景,以前陛下怎么叫她的闺名她都无所谓,可这是第一次让李宸景知道她的闺名……

“你们……这什么情况?”赵凰璞眯了眯眼,眼见他最宠爱的两位臣子抱着走到自己面前来,却没有一个人打算主动给他解释,虽然他早就算到小如会去昭阳殿见小景,也算到小如会乖乖回到他寝宫来,可谁准她用这种难以言说的姿势回来的。

“陛下我……”她正要解释,话却被李宸景当即抢去。

“去请御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去请给陛下看诊的张太医,陛下身体不舒服。”

赵凰璞愣了一瞬,顺着李宸景的视线向下在某人的外袍上一瞟,一瞬间明白了,手攥成拳深咳了两声,马上颔首让身边的太监照做。

“万岁哪里不舒服?”

“朕浑身不舒服。”他白了一眼多话的小太监,“还不快去?”

小太监得了令飞也似地跑了。想想也是,早膳没用完,再去收拾餐盘的时候万岁的脸阴沉得像口黑锅,还以为哪位不开眼的大人又得罪了万岁,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啊。

赵凰璞上前两步,毫不掩饰地张开双手朝李宸景要人。

“人给我。”

“陛下我没事了,可以自己……”

没理睬他们俩君臣一个霸道一个恭敬,李宸景一句话不说,径自绕过赵凰璞,跨步走进寝殿,却终是停在内室间的垂帘外,明知内室里有床榻,明知她现在最好躺下,但是……就到这里吧……

他弯膝将她放下,转身就走,步子才迈开,衣摆就被人拽住了。他回头看她,却见她不言不语低垂着脑袋,分明不愿看他,又为何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