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冰冷入骨,那是真正的寒,寒到连愤怒都没有了。每个字都是一把凿子,带着刺、带着生锈的齿,将纪小行刮的鲜血淋漓。

尤其说这句话的人,是舒澈。

“舒澈,你怎么来了?”辛垣陵皱紧着眉,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出来添乱的人竟会是舒澈。

可是纪小行却安静了,她怔怔的看着舒澈,由他的脸、到他的手…他的右手仍旧是那把黑伞,而左手,却拿着一个小小的相框,属于纪小行的相框。

舒澈慢慢的举起相框,注视着纪小行。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那个棕褐色的相框里,照片上、一个长发少女明眸皓齿、灿然微笑,美,可却是黑白色。

是遗照。

第44章 责任在谁

“舒晴…”辛垣陵注视着照片,惊愕的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陈立已经冲下了楼梯,立即将纪小行拉在身旁,轻声却果断的说着:“小行,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先送你出去。”

“舒澈,你把舒晴的照片拿来干什么?”辛垣陵仍旧问着。

“走吧。”陈立试图挡住纪小行看向舒澈的视线、带她离开,可当他的手拉上纪小行双手的那一刻却怔忡了。

她的手,冷得像冰。

“她的名字…舒晴?”纪小行轻轻的问着,注视着舒澈。

“陈立,带小行走!”纪白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手按着胸口,眉头紧皱,脸色逐渐涨红着。

辛垣陵怔了下,急忙快走几步扶住纪白。

可没等陈立有所行动,纪小行已经用力推开了他,径直走到舒澈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问着:“舒晴?”

舒澈没有回答,抬手、轻轻的用手指勾勒着纪小行小巧的脸颊、清秀的眉、饱满的额…那是多久之前…十四年前吗…

十四年。

那件事,居然已经过了十四年。漫长到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再提及、漫长到他以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可他没有,十四年,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他是怎么过来的、全部在这一刻倒叙着、重演着,活生生的发生着,就在他的眼前!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他八岁,是舒家第四代唯一的继承人,已经开始跟着父亲、或爷爷出席大大小小不同的活动,那时的他开朗活跃,是被所有人睹目、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他知道自己的不同、知道自己的特殊,所以他任性而骄傲,骄傲到不需要朋友,因为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总会有人帮他顶下、帮他处理。而那个会因为他犯错就被惩罚的人,就是舒晴:跟舒澈有着血缘关系的、他唯一的姐姐。

可笑的是,也是不被舒家承认的姐姐。仅仅是同意她姓舒,就已经让她的母亲感恩戴德。

舒澈永远记得爷爷对舒晴说的那句话:让你住进舒家,是因为你毕竟有一半的血脉是舒家的,可你不要妄想会跟舒澈有同样的待遇,你只能在角落里活,照顾舒澈是你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做的,你要因此而感恩戴德。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送你去跟你的生母同住,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以为可以凭借生下你就进舒家。可惜,那只能是她的梦。

舒晴比舒澈大6岁,与其说是姐姐,不如说她几乎承担了姐姐、陪护、伴读,甚至保姆的大部分责任。至于舒澈对她的感情…当时的舒澈骄纵调皮,从不会顾忌到姐姐的什么情绪,他觉得自己接受所有人的爱护是理所当然,可舒晴对此却毫无怨言,她真的像个影子一样生活在舒澈的背后,像个跟班一样听候舒澈所有无理任性的差遣。

直到那年冬天,圣诞。

那是一部电影的首映式,做为主要资方的舒氏受邀出席。因为影片中的一位主要角色是小舒澈崇拜着的动作明星,所以他缠着爷爷一定也要去。对于舒澈这种简单的要求,舒望之自然会同意,便安排专人陪同带领。临出发的时候,舒澈看到了舒晴躲在角落里渴望的眼神,便极“大方”的也带上了她。

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到达首映现场后的舒氏汽车被大批记者包围,记者们感兴趣的并不是电影,而是关于舒澈父亲是否有个不被承认的、非婚生女儿的绯闻。

好在舒澈坐的车子排在后面,八岁的他已经看得懂许多事,他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舒氏工作人员不停的跟记者们解释着、否定着。没人注意到他和舒晴,所以他极其厌恶的命令舒晴下车,自己回家,不许进入影院。

舒晴什么都没说,流着眼泪下车。

看着舒晴瘦削的背影,舒澈有些后悔,可爷爷一直以来对他的教育却不允许他放下骄傲叫回姐姐,所以他只是看着舒晴越走越远,直到她走到街口,迎面又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看上去也是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子。舒澈的视线立刻被那个女孩子吸引,她像是在发脾气,边跑边回头、对着追她的人做着鬼脸。

而悲剧就在她回头做鬼脸的时候发生了:一辆厢型卡车疾驰而来,在街角转弯,没有减速,长长的厢体呼啸着、要将那个女孩子卷入车轮下。

对面车里的舒澈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而他看得更清楚的、却是他的姐姐、被他刚刚赶下车的舒晴,在最危险的关头推开了小女孩。她救了那个小女孩。

可是被卷进车轮之下的,是她自己。

鲜红从车轮之下一点点的流出来、一直蔓延到那个小女孩的脚下,小女孩尖叫着、尖叫着,那是舒澈关于那件事,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为什么你会收着舒晴的遗像。”舒澈轻声问着,扶住纪小行的肩膀,纪小行的脸和他记记中、十四年前那个小女孩儿的脸、慢慢的重合着。

“她素你的…你的…”纪小行的泪水不停的涌着,她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舒澈,她只听得到自己在问。

“我的…姐姐。”舒澈说着,用力说着,“姐姐”这两个字,早就是他的禁区,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走出来的禁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素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纪小行喃喃后退着,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像是要窒息一样大口的呼吸,可却是徒劳无功,她眼睁睁的看着遗像里的少女微笑着走远;她的耳边全是十四年前那一幕的呼啸声、刹车声;她的眼底全是鲜血,车轮下蔓延出来的鲜红,那鲜红击碎了她最后的回忆。她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瘫软了下去…

西海岛中心医院。

纪小行入住的病房是套间,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医生在询问过纪白之后,为纪小行注射了镇静剂。此刻的她安静的睡着、像平常一样。

套间的会客区是一圈灰色的沙发,纪白、辛垣陵和舒澈坐着。陈立帮大家倒了茶,又帮纪白倒了白开水、取了控制心脏病药,看着纪白服下。

对于纪家来说,陈立已经不仅仅是秘书或是助理这么简单,他是纪白的左膀右臂,更是看着纪小行长大的兄长。

“那件事,是我的责任。”跟一个小时之前相比,纪白似乎忽然的苍老了,是出于对女儿的心痛,更是出于自责。

舒澈沉默着,眼神空洞的望向某处。

“衍之导演,那件事…我也略知一二。”辛垣陵看了看舒澈,犹豫了下,继续说着:“舒晴过世之后,舒澈就病倒了,之后一直在国外休养。”

“小行也是。”纪白点点头,声音微颤,“当时她只有九岁,因为亲眼目睹…目睹舒晴倒在她面前,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再加上内疚、自责,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来,甚至得了…失语症,及重度抑郁,服药治疗了几年才终于控制住病情。包括她的舌头,她的发音,都是失语之后忽然的后遗症,无药可解,医生说过,那是纯粹的心理因素。”

辛垣陵怔住,下意识看向里面的病床,瘦瘦小小的纪小行掩在棉被里,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她…她的笑、她的话…辛垣陵完全没有办法将她和重度抑郁联想在一起。心脏忽地收紧着,一寸一寸的、隐隐的疼。

“后来,我去找过当时救了小行的人,想对她的家人当面致谢,虽然已经挽救不了什么,可是——”

“可是她的家人只想草草结束这件事,因为怕被媒体当作新闻报导出来。”舒澈轻声说着,一字一字的,“因为她虽然身体里有一半流的是舒家的血,可却是永远都不会被承认的人。”

一室的沉默,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答案,可答案的残酷仍旧让所有人感到窒息和寒冷。

“是,所以我只在舒晴的灵堂,翻拍了她的这张遗照,因为这是当时还躺在医院的小行的要求,可舒晴的灵位明明刻的是和晴。”

“是她母亲的姓氏,那是她母亲的要求。那件事发生后,她的母亲再也没有联系过舒氏。”舒澈说着,平静的,不再有任何的情绪。

“当天那部电影是我执导的,首映礼,我不许小纪去看,因为怕她会给我捣乱。她背着她妈妈和保姆偷偷去了。都怪我,我不该冷落她,是我的责任。”

纪白沉声说着,十余年来女儿自我封闭、自我放逐的行为已经让他痛彻心扉,他宁愿需要赎罪、需要背着一生自责的人是他自己。

“不,是我的责任。”舒澈打断了纪白,慢慢的站了起来,“如果不是我赶舒晴下车,一切都不会发生,小行也不会内疚了这么多年,都是我的责任,我才是那个、需要去赎罪的人。”

第45章 再见

“舒澈,那件事不是任何人的责任,那是件意外!”辛垣陵也站了起来,站在舒澈的对面,厉声说着。

舒澈没有回答,他不想再说、也不想再听到任何为他自己开脱的语言,他转身离开,并将手中的黑伞轻轻的靠在沙发上。

“舒澈!”辛垣陵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字的,“伞是小行送你的,如果你不需要,请自己还给她。”

舒澈的脚步停住,侧过头,看向里间病床上、那个他以为会带着他出泥沼的女孩子。

他早该认出她才对,十四年前的那张面孔曾经那样深刻的记在他的脑海里,可他居然认不出。由着她在那个法医剧的剧组牵着他的手奔跑、由着她走进了他的内心、却将她的生活再次搅乱、明明可以重生的一个人、又被他拉着、重重的坠回谷底。他还有什么理由原谅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被救赎?

“我不配。”

这是舒澈在医院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深夜的时候,辛垣陵醒了,第一眼看向病床,上面却是空的,心里一紧,赶紧从陪护的沙发上坐起来想出去找,却发现纪小行并没有消失,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

辛垣陵沉默着走了过去,帮纪小行披上外衣。

“我爸走鸟吧。”纪小行轻声问着。

“嗯。”辛垣陵简单应着。傍晚的时候纪小行醒过一次,一定要纪白离开。为了避免她再受刺激,纪白只好答应,把纪小行托付给辛垣陵照顾。

“你离开剧组一天鸟,行吗?”纪小行转身,注视着辛垣陵。

辛垣陵扯出点笑意,“开机仪式都可以没有我,离开一天又算什么。”

纪小行想了想,也笑了,勉强的。

“为什么一定要你父亲离开?”

“辛垣陵,你有因为你的身份而难受过吗?”纪小行没有直接回答,也不再看辛垣陵,视线仍旧漫无目的看向窗外,远处那片墨黑的海。

辛垣陵犹豫了下,点点头,“有过。”

“其实舒晴的灵堂,我偷偷去了。”纪小行忽然说着,轻声的。

辛垣陵注视着纪小行的侧脸,没有打断她,听着她说完。

“我爸不知道。”纪小行说着,讲的是自己的回忆、自己的血肉,“我去了那里,灵堂很小,特别小,素那家殡仪馆里最小的一间。我去的时候,门口只摆了一个花圈,我爸送的。我不敢进去,只敢站在门口。我看到了她,舒晴的妈妈,一个人守着灵、一个人默默的流泪,没有声音的,她哭的没有声音的。其实那天的首映礼我不应该去,可我任性,我随心所欲,大人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跟他们对着干。我明明听到保姆阿姨在身后喊着我说让我慢点跑、让我小心车、我明明听到她在提醒我说后面有卡车过来了。可我就素要当成耳旁风,因为我觉得只要我想,全世界的星星爸爸都可以摘下来送我。我就素这么任性,这么坏,所以,素我害得舒晴被车子卷了进去。”

“那是意外。”

“那素意外,可那个意外却让舒晴的妈妈永远的失去了女儿。所以我凭什么,凭什么还要理所当然的接受爸妈的照顾,凭什么还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天伦之乐。”纪小行说着,轻声的。

辛垣陵听着,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疼着。

“所有的人都告诉我,那素意外。可我真的没办法走出来。舒晴的血就踩在我的脚下、她在车轮下濒死的眼神就那样看着我,让我忘掉吗?我真的做不到。我的舌头…我的发音…会跟我一辈子、提醒我一辈子、告诉我曾经有人因我的任性而死去。我之所以答应做舒澈的助理,素因为我听到他的病,我以为我跟他同病相怜,我以为…我以为我在帮他的同时,素在帮我自己。你看,我还素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可我现在明白鸟,我不配,我不配痊愈,我不配…”

纪小行一字一句的说着,轻声的,疲惫已极、灰心已极,她用了十四年治疗自己,她用近乎苦行僧的方式放遂了自己,她每天都在笑,笑到连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健康了。她不接受家里的帮助不是因为清高、不是所谓的做出成绩给父母看,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

十四年过去了,她仍旧不配。

她泪流满面,却也是无声的,如同十四年前、她在灵堂门口看到过的舒晴的妈妈,同样的绝望…

纪小行悄悄离开医院的时候,辛垣陵醒着。

他没有叫住她,只是不远不近的在她身后。她打了辆出租车,他就开车跟着,直到西海岛的机场。

他们到机场的时候是凌晨,候机厅里空空荡荡的。他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走进大厅里唯一营业的一家粥店。粥店是半开放式的,他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就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她点了一碗白粥,却没吃,就那样放凉。

手机震动起来,辛垣陵接听,是方离打来的。

“辛总,您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过——”

“通知乐怡,她可以离组,行李收好之后,可以帮她订最近一班回江城的机票。”辛垣陵打断了方离,直接说着。

“离组?可是她手上负责的工作…”

“交接给别人。另外通知苏辰,饰演海灵的纪小行因身体突发原因不能再出演,请他重新挑演员。”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方离便没有多问,“哦,好的。”

机场广播在辛垣陵挂断电话的同时响起了,纪小行走出粥店,朝着安检口去。

西海岛机场很小,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电影,恐怕这里是纪小行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要来的地方。她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不长的一段距离,却像是将短短的数日重演了。透过玻璃墙幕的反光,纪小行知道,辛垣陵就在跟在她的身后。她想回头,起码要说一声再见、以及抱歉。

可终究还是没有。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整件事与他无关,就没有必要让他再承受一个永远也不会痊愈伤口的朋友。

辛垣陵,别了。

辛垣陵看着纪小行过了安检,看着她的脚步忽然停下、站着、直到像是做了最后的决定,走向最远。

纪小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夜,刚刚打扫完蜗居的纪小行总算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离开得虽然不算太久,可也还是把家里从里到外都擦一遍才舒服。

家里只有她一个,安安静静的,索性开了电视,也不看,就着声音泡了杯咖啡,不怕睡不着,反正明天也不用早起。

其实一个人在家也蛮好,胡思乱想也好、蓬头垢面也罢,不会有人嫌弃不会有人唠叨。她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开心一点,完全可以,直到看到衣架上的那条小黑裙。

那条代表着她曾经出现在“月殇”的小黑裙。

每个人不愿去回想的经历中或许都有一个不能被触及的“点”,或许这个“点”是一句话、一句歌词、一个小摆设,或者以任何形式存在着的事物,今晚是这条黑裙,明天呢?今后呢?纪小行的指甲深深的抠进掌心,身体上的疼,总好过心上的…

“嘭!”的一声,入户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咣当、咣当”两声,两件行李被滑丢进来。

“纪小行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还不出来接我一下,妈呀可累死我了!”乐怡比平时高八度的大嗓门骤然响起,足以压过天地间一切噪音…

纪小行怔怔的站了起来,走到客厅,怔怔的看着乐怡风风火火的进来,若无其事的换鞋、瘫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呈个大字,嘴却不闲着,一连串的话:“你说你走就走吧,把行李都丢给我,零零碎碎的知道我收了多久不?哼哼好在我也没吃亏,剧组按全款给我结算的劳务费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上真是好心人多啊!”

纪小行怔怔的看着她,听着她说着。

“发财了发财了,纪小行,明儿请你吃大餐去。想去哪儿?海鲜还是吃自助?唔我想想,南岸那个五星酒店新开业,顶楼的旋转餐厅应该不错,走起走起。不过你打扮漂亮点儿哈,别给我丢人!”乐怡又跳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个厚厚的信封,一脸“纨绔”的拍在纪小行手里,“看见没,姐的劳务,金额大大的,包养你没问题!”

“噗。”纪小行终究被这句“包养你没问题”逗笑了,轻轻的抱住闺蜜,什么都不想再说。

“喂喂你干嘛?我还是喜欢男人的哈…”

“乐怡,我饿了,帮我煮面吧。”

“有没有搞错啊刚到家的人好像是我啊你居然指挥我干活!”

“可素你煮的面真的很好吃啊。”

“哼哼哼哼我干什么都干的好!”

两居的小房子里恢复了热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一种朋友,叫做陪伴就好。

第46章 时间的梳理

从夏到秋、时间流逝,生活继续。

乐怡仍旧在盛华影视上班,偶尔出个短差,大部分时间会留在江城。纪小行也还是老样子,忙于毕业论文,也跑了大大小小几个剧组,专演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工作也在找着,最近被在跑的一个剧组的制片人推荐到不错的影视公司做后期工作,本打算靠脸的纪小行终于还是靠了技术吃饭,也不错,收入虽然谈不上有多可观,可小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暂时还用不着“有钱人乐怡”来包养。

虽然乐怡没有再在纪小行面前提过盛华或《月殇》,可各类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的从媒体上出现,感觉应该算是蛮顺利的吧,纪小行想,等明年排期上映的时候她应该可以去贡献下票房,毕竟那曾经是她唯一有机会念台词的电影,还是大制作。

直到那晚,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那晚,乐怡打电话回来说会加班到□□点才能回来,纪小行就煲了汤,想着乐怡回来的时候汤也刚刚好能喝,再配上点小菜,两个人的宵夜也温温暖暖的。

所以当八点多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纪小行毫不犹豫的跑去开了门,心里只想着乐怡这丢三落四的一定又忘了带钥匙。

可打开门,门前站着的却是一位陌生女士。

“呃,您找谁?”纪小行怔了下,问着,并下意识打量着眼前的女士:她化着淡妆,即使看起来已经上了些年纪,仍旧非常的美,气质温婉,衣着低调的考究,脸上的笑容也是柔软的,同样的也在打量着纪小行,却并不会给人以讨厌的侵犯感。

“你好,是小行吧。”陌生女士柔声问着。

“素我…您素?”

“我姓和,是舒澈的继母。也是…和晴的妈妈。”和如珊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微笑的,并正如她所想,对面的纪小行在听到她身份的同时僵在那里,脸色变得煞白…

“小行,你这个房子布置的很漂亮,很有心思。”和如珊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环视了四周,赞着。

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处处透着小女生的心思。客厅靠近阳台的角落搁了台小型的缝纫机,亚麻窗帘和沙发的格子布垫应该就是出自于它。厨房里似乎在煲着什么汤,火候也差不多到了,隐隐的香气传到客厅,让这个深秋本该萧索的夜也变得惬意。

至于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纪小行,却明显不那么惬意。

这是和如珊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纪小行。

她非常的年轻,像一颗刚刚开始泛了些粉红的水蜜桃。若论五官,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可全身上下透着一份干净剔透的气质,不愧是书香世家教养着的宝贝女儿。

这样的,是天之骄女吧,和如珊微笑着,握着玻璃水杯的手指轻颤,索性把杯子搁在了茶几上,“小行,抱歉,我来得太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

纪小行很想开口,或点头、或摇头,可她却只能僵硬的坐着,甚至都没办法说一声,对不起…

她远远的见过和如珊,那是在和晴的灵堂。当时的和如珊只是一个失去了唯一的孩子的母亲,她的眼泪、她的绝望、她的崩溃、她的痛不欲生,是纪小行永生永世没办法忘记的。她想过恕罪、想过谢罪,可在和晴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她,爸爸帮她调查过,得知和如珊移民了法国,可现在她终于回来了,甚至是以舒澈继母的身份回来了。纪小行不愿意提及不愿意再碰触的回忆铺天盖地的压在了她的心里,如果可以,她愿以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去换当时重来,可那却是再也不可能重现的,再也不可能,她知道自己必须带着枷锁,直至死亡…

“过去的事我们暂且放下,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舒澈。”和如珊注视着纪小行,一字一字的说着。

而纪小行也终于抬起了头。

“想必你已经知道,舒澈在那件…那件事之后,精神上出现了些问题。”

纪小行没有回答,沉沉的点了点头。

“他大概告诉你,只是社交恐惧和烦燥症。”和如珊说着,苦笑,“实际上,他一直在国外治疗,除了没办法正常社交之外,他还曾经患有重度抑郁。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过幻听、幻视。他的爷爷,也就是你所知道的舒望之老先生一直给他太大的精神压力,即使他并没有跟爷爷住在一起,舒老先生仍旧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操控着他,干扰着他。尤其在和晴…走后,我和舒澈的爸爸在法国结了婚,所以舒老先生更是指控我是借着女儿的离开博取到了同情甚至得到了婚姻。所以,我的婚姻仍旧不被舒老先生认可。好在舒澈理解我,甚至说会代替和晴照顾我。起初我也怪过舒澈,也把和晴的死归于舒澈的错,可时间久了,我也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一场意外。所以现在,我对舒澈视如已出,我希望他健康,希望他走出来得到幸福。”

纪小行怔怔的听着,脸上早已冰冷一片,她知道自己在掉泪,可眼泪毫无意义,无论是对生死、亦或是对死去的和晴。

“经过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舒澈总算好了很多,除了社交恐惧仍旧没办法完全克服之外,他起码已经可以走出家门了。可自从他从月岛回来,当年抑郁症全部症状又卷土重来,已经几个月了,他把自己锁在家里足不出户,每天的睡眠不超过五个小时。我很担心他,就去问了他一直当成姐姐的沈寻,可沈寻也并不知道全部的原因,只提到了你。所以,抱歉,我调查了你。”

“所以您现在…知道我就素…我就素当年害死和晴的人。”纪小行终于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把用来把自己凌迟的刀子,一片一片的割在心上。

“当年是意外。”和如姗打断了纪小行,“小行,我不能说我会体谅你,可是,我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请求你的帮助。我已经失去了晴儿,不能再失去舒澈。”

纪小行抬起头,怔怔的注视着和如姗,眼前的和如珊逐渐在她的视线里模糊着。“意外”两个字,纪小行身边所有人都对她这样说过,所有的人都用“意外”来解释她当年因为任性而犯下的过失,可这两个字从和如珊口中说了出来,纪小行心中的自责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的沉重…

“阿姨,我要怎么做?”纪小行问着,轻声的。

她听着和如珊的回答,她更确信自己的想法,只要能帮到舒澈、只要能帮到和如珊,她不惜一切代价,因为真正需要得到救赎的,是她自己…

“辛总,和女士出来了。”坐在副驾位置的方离回头,对辛垣陵汇报着。

辛垣陵“嗯”了一声,他已经看到了。

“辛总,那个…我可以下车了吗?”同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乐怡小心翼翼的问着。

从和如珊进入她和纪小行的公寓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小时,而她也被辛垣陵“绑架”了相同的时间。

当然,这一个小时她并没闲着,仔细询问了“绑架”她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那位叫做和如珊的女士查到了纪小行的住所并找上门来,刚刚听到这个原因之后,乐怡急的恨不得跳车上去解救纪小行,可却因为辛垣陵的一句话而打消了念头:如果你想真正解决纪小行的问题,就坐着。

乐怡想,很想,虽然她并不知道辛垣陵的意图是什么,可是以她对辛大boss的了解,他这样做一定有原因。智商不够,听话来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