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他刚才听到了多少，听到了什么。他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听到了，但现在所说的话却分明不知所云。但我不管他听到没听到，今天既然所有都暴露了，就该有个答案。
喷泉随着音乐变幻着花样，水纹把彩灯割成扭曲的形象。
我扳转他的身体，把他推得一晃。我说：“如果我喜欢的是你，那会不会有不一样？！”
方佑北僵立在原地。
我把他朝喷泉那一推，轻而易举地把他扑到在喷泉边上的大理石上。我看着他的眼睛，今天与往日不同，里面尽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微微懊恼加一点害羞，把心一横，闭上眼，就把唇亲了上去。
“HO！”围观的人发出一声赞叹。
我连耳根子都快烧起来了，可仍旧一鼓作气坚持着眼睛紧闭，嘴唇紧贴不分离。吻过我的是杨靖宇，和风细雨的感觉，温润柔软的触感。跟现在的差太远太远。方佑北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包括唇部肌肉。我尝试着用舌尖舔了舔，纹丝不动，真想说他是不是肌肉坏死了！我心中闷气涌上来，在喉咙那一顶。我想，反正今天把所有事情都说开了，最坏不过如此，还怕什么呢！死死地闭紧眼睛，伸出舌头瞄着他嘴唇的轮廓，慢慢地用力，打算今天、就在此地，撬开他的唇关，长驱直入，强吻他一回，满足自己一回。
“HO！HO！HO！”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HIGI！
方佑北却突然被点穴一样复活过来，一把推开我，“曦妍！”
这次轮到我跌落喷泉里了。快靠近冬至的日子，虽然没有吹冷空气过来，但掉到冷水里，全身衣服都湿光了，说不冷那是假话，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话！立刻有路人甲伸手来扶我。
旁边围观的人中又人大呼，“你不要别浪费，给我啊！”
我没有让那路人甲把我扶起来，一手撑着大理石，一手撸了把头发站起来。
方佑北眨眨眼，愣愣地看着，似乎也不知道闹成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我跨出池子，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
方佑北舔了舔唇，最后一咬牙，脱了外套披在我肩上，紧紧地揽着我，低声说：“曦妍，先回去，冷呢。”
我想挣开他的钳制，却发现这回他是下了决心下了力气的，我无论如何也扭不开。
“别动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不！方佑北，我喜欢你，我跟你说，我喜欢的是你！”
“HO！”人潮中那种欢呼的雀跃的起哄的各式各样夹杂在一起，从高到低，再从低到高，滑了一个过山车。
方佑北不回答我，侧脸的线条依旧完美，只是这样看也能看到他紧缩的眉头。他揽着我的肩膀去打车。
我趁着他扬手的时候挣脱开来，“我不回去！”
“别再闹了！”方佑北那么好的脾气，终于也按捺不住，朝我吼了起来。
我缓缓地蹲到地上，瑟瑟发抖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回去…我不要看见方世申…”
“爸他…”方佑北叹了口气，“唉，就算爸不喜欢你，但也不见得会赶你走，你在方家住了二十几年，要赶早赶了，跟小叔叔回去吧。”
我双手抱着膝盖，风从松垮垮的外套吹进来，整个人吹透，冷得我打颤，“会，会赶的…”
我趁着他愣神的机会，坐进的士里关紧了车门让司机开车。的士里的暖空气打在脸上，让我一下子活过来了。我是方家的大小姐，从小被人哄着长大的。今天揭开事实，似乎要从高枝打落泥里了。
下车后冷风一下子透过松垮垮的外套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我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湿光，而且之前也耗了太多体力，没走两步，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 27 章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户人家家里，简介的设计，柔和的色调。我环顾一周，很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里面竟然是王春妮的照片。我拢拢衣服坐起来，虽然难受但也只能这样了。我朝门口大喊：“王春妮，进来！”
没有反应。
我再仔细看了那照片，分明是王春妮，便又拉大了嗓门朝外面吼了一嗓子，“王春妮，快死进来！”
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进来的人却不是王春妮，而是董卓帆。
“你？”我错愕，“你家？”
董卓帆点头，“还冷不？空调已经打到最高温度了。”他为难地侧头，“春妮不信，不肯过来…”
我摸过手机递给他，“让她给我带衣服，快点。”
王春妮果然是很快就到了，推了我去浴室洗澡。她靠在磨砂玻璃门上问：“搞啥那么落魄啊？”
哗啦啦的水声模糊着外面一切的声音。我洗了很久，出去的时候看见王春妮盘腿坐在床上横着眼看我。我粗略组织了下思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还原出来。
王春妮张着嘴愣愣地看我，最后终于说了句，“曦妍，你…你果然好猛。”
“方佑北跟束欣欣本来就没有感情，我为什么不可以把他抢过来。”
王春妮用手颤抖地指着我，“你这，这就，直呼其名了？你只想着你的心上人，就不想想你的亲生父母？”
“他们？！他们算什么？！”我哼了一声，“他们是垃圾！生我下来又不要我，我还想他们干什么？！”
王春妮扁了嘴，沉默一会，又说：“那你是要方家的咯？”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
“你要是要方家，认你父母，那么…”王春妮看看我，接着说：“那么你小叔叔依旧是你法律上的叔叔，你怎么抢？”
这话真的是正中红心了！我定定地拿着吹风机没了动作。热风很快把我的头发卷进去，一会便扯得我头皮疼。我赶紧关掉吹风机，拿过梳子去梳，可已经糊掉粘成一团的头发，怎么能梳得开，只能剪掉。我现在和方家的关系，今晚之后，也必定糊掉了，唯一的办法是舍弃掉，才能名正言顺地去抢方佑北。至于父亲与母亲…二十几年了，待我一直那么好，把我宠成方家真正的公主，才养出了如今的脾气…我亏欠他们实在太多太多…他们或许不需要我给他们养老，但精神上的和物质上的不能等同。如果他们需要我陪伴，我会像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呆在他们身边的。
小叔叔，我是下定决心要抢过来了。束欣欣不能给他幸福的，我来！
睡到半夜被冷醒了，我卷着被子还是觉得冷，索性坐了起来。
王春妮不知道是怎么和她妈交代的，反正今晚她陪我留在董卓帆这睡一床上了。这房子就是留给董卓帆以后结婚用的，现在没结婚么就留他一个住。董卓帆家里是当官的，在这城市里，他母亲是排不上号了，但他父亲勉勉强强地还能蹭上个末班车。王春妮跟董卓帆分了，为了划清界限，所以开始怎么也不肯过来，非得出动我的手机召唤她过来。
王春妮被我这么坐起来被子一卷，身体半截露在外面，很快也被冻醒了。她揉着眼搓搓手臂坐起来，“曦妍，你在抖？”
我的确在抖，抖得都说不好一句话了，“冷，冷！我，我，觉得，好，好冷！”
王春妮一摸我额头，“曦妍，你在发高烧呢！”
整个人又烫了起来，就像有火在烧。脑袋一跳一跳的痛，似乎有个小人在恶作剧地拉着橡皮筋。三十九度二，都多少年没发烧了，也多少年没到达这个高度了，病得一塌糊涂。失恋果然伤身伤心，可我这明明是单恋被拒，我有必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王春妮让我靠在她肩膀上歇一会，“打个电话回去吧。你手机都要爆掉了。”
脑袋很沉，但我还是要把它挺得直直的，一旦低下来，后面的橡皮筋小人又开始发作了。我问非所答，气若游丝地说：“后天方佑北结婚。”
王春妮坐直了身体，震得我脑袋又是一疼。“你打算怎样？”
“去啊。”
王春妮双手包住我扎针的手，“嗯，对的。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情，比什么都重。”
“我是说去抢亲！”
王春妮一下蹲到了我面前，眼睛睁得圆圆的，“你说真的？”
吊完针，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夏天的话天或许就朦朦胧胧地透着一点微弱的光了，可现在是冬天，漆黑的一片墨色。
住在董卓帆家里的那几天，一直是他照顾我，我对他的印象，在缓慢地发生着改变。
一天晚上我问他：“你和春妮怎样了？复合了没有？”
董卓帆笑了笑，无奈夹杂着微微悲伤，“没有。”
我叹气，“其实春妮还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董卓帆淡淡地说，然后隔了会，用更淡漠的口气说：“可是我妈不喜欢她，而她更不喜欢我妈。”语调稍稍转高，带着自嘲，“而我，对她们都没有办法。”
他这回答顿时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可惜最后那句又让人减了分。“那你准备找个你妈喜欢的？”
“不。”董卓帆抬头，目光看着窗外，淡笑，“我还是找春妮。”
我看着清晰的夜空，星星不多，能看见的都极亮。我独自微笑，之前我还很讨厌他，但现在看来，他其实跟我很像。
第 28 章
我重新开机，第一个冒出来的电话，就是方佑北的电话。这两天一直打我电话的基本是母亲，父亲的也有，但没有他的。我不知道他回去是怎么交代的，而之前一直没有电话，知道现在才给我打又是因为什么。可说到底不接电话我是舍不得的，所以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摁了通话。
我没说话，电话也头也没说话，就这样连着却又沉默着，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在交流。
终于还是方佑北先忍不住，“明天过来参加小叔叔的婚礼吗？”
我紧紧地抿唇，“我发烧，快烧到四十度。”
“在哪家医院？我过来！”
“从医院里回来了。”
“在哪呢究竟？”语气急促，表情随之跃然。
我笑了，“在一个朋友家里。不要跟方家说。不要跟方世申说。”如果让方世申知道在哪，会不会绑我回去以防我闹婚礼呢，绝对有可能！
方佑北火速地赶过来了。他伸手很自然地探上我的额头，“烧退了啊。”然后看见我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手便僵了僵再不甚自然地放下来。
“你明天真的坚持婚礼吗？”
方佑北别过脸，垂目看在门框处，隔了会才淡淡地说：“曦妍，小叔叔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一直把你当亲侄女看待，你是知道的。或许以后我自己有闺女，怕也不能超越你了。”他用手梳梳头发，声音暗沉，“小叔叔怎么对你，你自己是有眼看的。”
他眼底有痛楚，我看得分明。但他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让我一时无言。
方佑北又说：“小叔叔可以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忘记了，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爱束欣欣吗？”
“不要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你还小，以为婚姻必然由爱情过渡，其实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
我笑了，蹲到他的面前。扬起脸，如向日葵对着太阳，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既然没有，那束欣欣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方佑北直接不回答我的话，站起来转身要走，“曦妍，小叔叔还是希望你明天能来参加婚礼。”
我扑上他的后背，像以前一样树懒一般挂在他的身上，“方佑北，如果你不爱束欣欣…”
“我不爱束欣欣，也不爱你！”方佑北把我从他背上弄下来，斩钉截铁地说。情绪太激动，声音太铿锵，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你虽然现在不爱我，不代表你以后也不爱我！就算你以后也不爱我，至少现在我和你的感情比你和束欣欣的强！”
“我和你，跟我和她，是两种不一样的感情！不能比！”
我看着不为所动，半点不开窍的他，愤愤地说：“反正，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方佑北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的时候淡淡地说：“我们证都领了。曦妍，小叔叔跟你最亲，明天来参加婚礼吧。”
方佑北怎么走的我不知道，甚至我没有去追，只瞬间瘫坐了在门口。证都领了，是合法夫妻了。就我一个幼稚，以为什么都得告诉我，等着我吗？！以方世申的手段，怎么会给我留一丝半缝的口口让我去钻。
后来，等到脚麻了，蚂蚁爬的感觉一点一点侵蚀上来，我才站起来找董卓帆。
和他谈了很多，很久。最后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希望春妮能像你一样勇敢。”董卓帆拿起电话又放下，“不过你这样做，很伤你父母心。”
我低头，“我知道…”
董卓帆挑挑眉一撇嘴，给我打了电话。他帮我找人在明天一早出来的早报上登了一则声明，措辞也是他拟的。大概就是说我要跟方家要脱离关系，并且会尽快办好法律程序，希望方佑北不要借机逃避之类。
我一觉睡到天亮，然后静静地等待。天空并不是漆黑的颜色，而是鸦青与缁色混在一起，一种朦胧的颜色。
第二天是王春妮带着方佑东和宋瑞如过来的，方佑北和方世申都没有出现。不过我知道，那婚没结成。
王春妮看了我一眼，再对董卓帆打了个眼色，双双进去厨房沏茶。王春妮捧着茶出来，说了声，“叔叔阿姨喝茶。”便坐到了一旁，那感觉很像女主人。结果没坐一会，她就HOLD不住了，拉上董卓帆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走了。
没有人说话，王春妮泡的青茶还在桌子上缓缓地冒着白烟，浅淡颜色的一缕，飘在宋瑞如黑色的貂毛大衣前面，让气氛越发的诡异，让人心慌慌的越发摸不着边。
我低着头，很小声地喊了句，“爸，妈。”
宋瑞如是眼浅的人，此刻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了，就是哽咽着细细的声音。
“既然你还叫我们爸妈，那就跟我们回去，别闹了。”方佑东过来拉上我的手，说：“真的别再闹了…”
我看着脚尖，闷闷的痛滚在喉头，“可我就是喜欢方佑北，怎么办，怎么办呐？”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我努力过跟杨靖宇培养感情，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啊！”
方佑东一听，重重地把我手一甩，“他是你叔叔！”
宋瑞如递过来一张纸巾，“曦妍，妈妈早跟你说过，你还小，没定的。杨靖宇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佑北也不会是。”
方佑东脸色铁青，“方佑北是他叔叔！”
我扯开喉咙回过去，“我和他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一早就知道的！”
方佑东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你有父母，就有他这个小叔叔！”
我有些疯魔，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要…不要…”声音越来越轻，“不要这样…”
方佑东突然就甩了我一巴掌，“你是真准备连我和你妈妈都不要了？！”
我整个人一滑，双膝跪到了地板上，“爸…”
“跟我回家！”方佑东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怒火把他烧得不成人形了，理智就更不用谈了，因为他直接拖着我走！
宋瑞如过来扶我，却有点跟不上节奏，“佑东，你别这样。”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抓紧父亲的手一用力站起来，“爸，妈，你们是准备压我回去，压我上飞机，再压着我和杨靖宇在异国他乡完婚？”
方佑东没了反应，愣在原地。
宋瑞如站在旁边缓缓地说：“曦妍，妈妈从来没逼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就算你不要妈妈了…”渐渐声音就哽咽了，“妈妈也不会逼你。”
我瞬间也没了声音，僵在那，像个石头人。
我被带回了方家，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门有没锁，反正我连半步都没走过去看过。没有人逼我，就连方世申用这么恶劣的手段，也算不上逼，只能是诱哄。只有我，拥着逼迫的方式，逼着他们妥协，用着幼稚又任性的方法。
晚饭的时候宋瑞如敲了两下门之后进来，“下去吃饭吧。”
“都有谁在？”
“都在。”宋瑞如顿了顿，又说：“明早的飞机，所以…都在…”
“我不要走！”
“咔嚓”一声关门声响，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急忙回头，发现母亲双手背在身后，压在门上。她是关了门，可她没有走。
房间里依然是静，静得连心跳声都显得嘈杂。
“妈。”我抿抿唇，问：“你当年怎么会收养我的？”
宋瑞如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出了会神才走过来。她摸摸我的头发，眼角湿润，却仍微微笑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我觉得这话上文不接下文的，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本意，便不作声静静地听下去。
“当年我和你爸爸结婚三年了才盼来了一个孩子，全家人都当我是宝贝，甚至当年只有十几岁的佑北，也什么事都让着我哄着我。那时候感觉自己真的像个太上皇。都说怀孕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是最要紧的。前三个月平安过去了，后三个月眼看着也要马上过去了，临着预产期才出事情。”宋瑞如惨淡一笑，“引产下来一个没有呼吸，停止心跳的胖娃娃。而且，再不能怀孕。”
宋瑞如闭眼，豆大一颗眼泪顺着脸颊的弧线滑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开始还带着温度，很快便变得冰冷。
“你就是那天收养的。你父母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他们都不要。当时我和你爸爸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天上神佛开眼，送给我们的，补偿我们的。因为你当时的眼睛和额头都跟你爸爸一模一样，小小的脸蛋上有精致的五官，看着就跟你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宋瑞如再次摸上我的额头，努力地微笑，“你的血型也和我们吻合，于是我们在医院里通了关系，把你带了回方家。户口上，你并不是被收养的，上面登记的是你是我宋瑞如和方佑东的女儿。”
宋瑞如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我的样子，却被不断涌起来一层又一层的眼泪水给模糊扭曲了我的身影。“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就方家和当事的医生。我们从来没想过你会知道，更没想过你会要提出脱离关系…”
第 29 章
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那么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妈，我能不走吗？”
宋瑞如没有转身，只是手搭在门柄上有一瞬的迟疑。她哭过后带着微哑的声音传来，“妈妈从来都不会逼你。”
想哭，却又矫情，可现在这样子明明不是我想要的，差天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