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他们是何处来的?”

“听说是,松阳。”

“松阳?”

松阳这等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自是入不了他们这等人眼的。

若说是京城或是顺天之类的,他们倒还当真要留心一些是不是被哪路人给盯上了,可这松阳倒是真不像什么能卧虎藏龙的地方。

加上,仔细想想杨青炳这一次本来也不是因为‘陈茶叶’一事而落网,反而像是误打误撞才被处州府官府扣押,并险些暴露了他们的大事,这男子倒也不作多想了。

毕竟,在这世上,敢有胆子坏他们好事的,怕是去了地底下还没喝完孟婆汤投人胎。

料想这一出,也碍不了他们什么大事,

也是这么压下这一笔琢磨着。

牢房外,那鹰钩鼻,凹陷眼眶,做笔帖式打扮的中年男子只阴气颇重地停下了。

又这么在这黑漆漆的牢里就伸出他那只筋骨颇精壮,一手疤痕盘根错节的手,钻进自己那半边袖子里摩挲一阵才将一枚中间串着红绳子的陈旧的钱币掏出摊放在手心。

这赫然看着一枚用菜油擦的边角干净剔透的罗汉钱。

上方印有‘康熙通宝’四个大字。

看着像是某种古怪标志,又像是什么特殊的身份凭证。

“放心,罗汉钱在此。”

“你就有神佛罗汉保佑,这一遭由这‘白鸭’换你出去,你方可逃出生天,一路继续做你该做的。”

“记着,你今日对我说过的话,不可再和第二个说起。”

“至于你口中提到的那两个人,不过是两条过路杂鱼,不慎入了这潜江游龙邸,还以为是自己真有本事闯这龙王殿,放心,这世上没有能坏咱们事的。”

“就是有,也早该去见阎王了。”

……

——时间一转,十五天后。

松江府,平阳县。

雨天。

一夜积水湿滑的河坝底下积着昨夜下的雨水。

一辆顶上湿淋淋,看着外头有些破旧的轿辇正被搁置在一条河道旁,至于空空的轿子里空无一人。

这门敞开着的轿辇正对着岸上,由衙役们合力从底下拉上来时内里已灌满了河水和污泥。

里面没人,更没有衣裤行李残留。

轿夫和轿辇的主人也是不见踪影,仿佛除此之外关于这轿子的其余一切都跟着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看这样子怕是还是和之前的那事有关……”“不会吧,又有人失踪了?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不远处,大清早的,平阳百姓们正在用方言议论着这事。

四面城墙和远处的水坝上本围着不少过路人在看,但再想离得近些,四周围的人已经都被官府给赶走了。

也是这古怪无比的情景下,倒令人有些意外这平阳县一个小地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

眼下,里里外外,围着四五个捕快打扮的人正在撩帘里里外外地取证。

如这只鞋子最后留下的痕迹,或是指甲,发丝,都会被官府一一收集起来,而就在这被官府圈起来的外圈,还有三个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头走。

“富察,段鸮,多谢多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俩从松阳过来平阳了,话说,这么远你们俩怎么还各自过来,松阳那边过来不顺道吗?

这些话,均是那有些狼狈拎着裤脚,胖乎乎的捕快大人嘴里说的。

这平阳捕快生的矮墩墩的,一张软肉挤在一块的大脸像个爽利开朗人,嘴皮子也是利索,他手上提着自己那双靴子艰难淌水过去时。

前面那俩今天一早就赶过来的人已是走到尽头了。

眼下,那两个身形高瘦挺拔,一前一后已经先一步到了轿子边的人也正低头看着不远处河坝下被官差们拖拽上来的空轿子。

河坝底下潮湿的很,要在这烂泥踩了一脚的河床边站稳都非常难。

这现场取证就更不用说了。

这两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听到那平阳捕快这么说,他们还顿了下,又各自回避了下回答了一句。

“请问,我们俩又不熟,为什么要一起过来?”

这一人一句,仿佛在故意互相讽刺的一句反问。

令那和他们一块蹲在河坝边看现场的潘大捕快顿时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当下蹲下来在两人中间,又左看右看就心直口快地疑惑了句。

“啊?不熟?可我怎么听说,你们俩现在不是都住在一起么,而且只要半夜随便招招手都能看到对方啊?”

富察尔济:“……”

段鸮:“……”

这种事,想也知道某两个成天在人前故意装不熟的闷骚一被揭穿,内心是有多原地崩塌了。

结果,这平阳捕快还没完,接着就和个大嘴巴似的来了一句。

潘二:“难倒说,是你们松阳那边衙门的规矩不太一样,一定得是关系不熟的搭档,才能天天住一块,然后招招手就能看到对——”

富察尔济/段鸮:“够了!

认真分析情况的潘二捕快被强行打断,还有点懵。

但下一秒,对面这两个脸色冷下来的人就一起用行动制止了这位平阳捕快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我说喂喂喂,你们俩干嘛,这无故动手袭击捕快可是犯法的啊——”

这么一闹,三人顿时都没法好好看现场了。

从处州解决完第二起案子之后,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两个人也算是相安无事地太平了几天。

不过。

——那个什么,全天下最好的搭档。

这个一听就很奇怪的名头,这两个人暂时都在心里拒绝接受。

由于原先的这块房产总共就这么大,现在还被硬生生分成了两个地盘,所以其实两人算起来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好在他们俩的个人习惯基本不重合。

平常做什么,两个人都是各干各的,就也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之前处州府积攒下来的矛盾还历历在目,他们看上去都不主动搭理彼此。

对,就只有最直白简单的对手关系和斗不完的嘴,还有男人之间最简单粗暴的好胜心罢了。

富察尔济是觉得段鸮这个人很奇怪了。

而且是之前没接触,都不会感觉到的奇怪。

照理来说,他年纪也才和自己一样刚过而立,在性情方面至少该有些普通男人的喜好。

但这人就是一副走在路上从来不正眼看女子,也不看男子,身上更是无任何单身男子的不良爱好的假正经样子。

不赌,不喝酒,作息规律,自律无比,除了脸上那道疤,和他自己说自己有病外,基本身体康健。

平常不至于像个酸腐文人般天天在家写诗看书练字。

但能觉察出来家学修养极高,属于好像根本就没操过心功名,更像是有了行当,就安心干这一行的成年有事业型居家男子。

他的日常爱好就三个。

他儿子,去衙门当差,当完差之后就回到自己住的去处哪儿也不去,真是个奇怪的要命的人。

对于这些话,根本不想评价他的段鸮的内心想法是,他统统原话不改的全部还给这个叫富察尔济的人。

可因为他们目前算是搭档,就得什么事都在一块,而且什么都要被人拎出来的比较。

虽然这种事,本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但这两个脑回路某种程度还挺相似的家伙还是起了一种名为对手之间的好胜和攀比之心。

对,就只有最直白简单的对手关系,还有男人之间最简单粗暴的好胜心罢了。

正是这种好胜心。

让他们俩完全对彼此服气,外加好好相处。

内心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哪天能令对方彻底败给自己再输的心服口服他们这恩怨就能既往不咎了。

也是回到眼前的这一次全新的案情现场来。

一番折腾下来,这三人才可算是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这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空轿子上。

因方才来时,富察尔济和段鸮就已经先一步基本看了一圈现场。

这一次,他们倒也仔细地又查看了一下。

如平阳县官府所说,这里确实没有一丝证据和脚印残留,就像是这轿子真是凭空出现在这里,而里面的人也根本不曾存在过。

“你们看啊,就是那个,一顶空轿子大清早地好端端地漂在河里,这也没捞着什么尸体就要把你们俩找来,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现在是怀疑,还是跟前面的两起没破的失踪案有关。”

“但这一次,我们也没提前收到家属报案或是奇怪的勒索信之类的,就也不清楚这轿子到底是怎么去了河里,这里面的人又到哪儿去了……”

这话说着,这潘二也是面露忧色,这是平阳县三个月来发生的第三起失踪案。

前两起,已是令他们焦头烂额,这一起,怕是和那不远处的河最当中漂起来的空轿子扯上关系了。

而说起这平阳县衙门这一次遇上到底是什么麻烦。

则还要说回这关于此案发生最初的第一桩官府那头的报案,就刚好来自于第一受害人对此事描述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边。

似乎不分白天黑夜地永远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只从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在一直偷看监视着她的——

跟踪狂。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的反派叔叔可能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户口本确实都在京城,还刚好一个是虎一个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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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上)

头一次来这平阳, 就是过来查案的。

这种事想想,估计也只能够发生在眼前这两位这种但凡走到哪儿, 都必有怪事发生的人身上。

身后随风轻轻晃动的芦苇之中, 兵丁们正在尽可能地绕过中心地带行走,以此避免留下更多案件之外的脚印。

潘二方才和他们闹了半天,三人如今也正经了起来。

此刻,富察尔济正蹲在河坝旁, 丢了块布巾过去就给段鸮,段鸮伸手接了,确保不留下印记的情况包住了自己的手掌,两人合力这才倾下身抬起一角, 将这沉的要命的轿辇的位置挪了一下。

这一连串连贯无比的合作性动作,他们做的倒也熟练, 紧凑,不拖泥带水。

毕竟前面两起案子, 两个人一块办下来。

对方这人平时都是什么样, 又是个什么风格, 他们也都大致清楚了。

因为干正经事的时候, 都不和人聊天。

潘二作为一个找外援的本地捕快,在旁边给这俩只要一声不吭, 就显得挺唬人的家伙打下手打的倒也干脆直接。

眼前, 那被拖上来的轿子下方有一块带着沼泽臭味的积水,轿辇左侧,正好供人打开门的地方刮擦着一点点痕迹, 一翻过来后能看到底下挂着些布料。

这样式是带点杏花红边缘花色的。

有点花,不像是男子常穿的,看着倒像会穿这种料子的像个女子,也有可能是不大的年岁女孩男孩才穿的料子。

“应该是孩子,女人的可能不大。”

“这是顶不大的轿子,顶还特别矮,如果是成人要进出怕是有些困难。”

“而且,如果是女人,该有些绣样,但这个,裁的小,像是孩童鞋料上的。”

段鸮端详了眼,口中这么说了句,便用那块布巾配合着刮刀擦拭下来,卷好丢进旁边的取证箱子里。

这箱子里此刻还装着些采集下来的泥土和周围的芦苇样本,等着带回去验。

这个季节,河坝旁每一晚的天气变化很大。

也许前一夜才刚下雨,后一夜就有临江的风拂过,在这样变幻无常的天气要素中,每一个曾经到过现场的当事人都可能会沾上泥土,草籽。

或是在这里的自然环境下留下些什么。

所以即便这一次,没有立刻发现尸体,段鸮本身要忙的事情的却也很多。

见状,蹲在他对面,用布巾包着扶住轿子的富察尔济才换了个身体下蹲的角度,自己则俯身打量了全底下摩擦的破破烂烂的轿门。

从富察尔济这个方向来看。

轿门上有不少曾被蹬踹的脚印,脚印不大,看着确实是小孩顽皮或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踩在上头留下来的。

这印证了,段鸮之前猜测中说轿子里不见了的这个人是个小孩的说法。

一个坐在轿子里的,年岁不大的孩子,在这么消失了。

那么不出意外,轿夫发现轿子消失回去相告后,他的父母应该会很快察觉了。

只是,这么看来,这属于这个孩子的轿子应该被人从上方的河坝上推下来的。

推下来时,这里头已经没人了。

否则,按照重物本身的砸进河床底下和落地的实际情况来说,这顶本身就不大的轿子应该会摔得更严重。

那个人会这么做,想来是为了不让空轿子不留在路边引人注意。

再结合官兵们在沼泽地找了那么久,却也没找到任何脚印的情况来看,多是因为那个掳走孩子的人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证据。

而且从轿门这处留下的一点点比较显眼的指甲印看,里面的那个孩子应该也是试图逃跑挣扎过,但被一把拖拽了出来。

这种情况,一般情形下就更像是歹人劫道。

但如果是有目的地性地劫道,为什么唯独将孩子带走,而不是就地杀死?

尤其是在这沼泽之中,如果当事人剧烈反抗,又是动静比较大的孩童的情况下,本是最容易造成过激情况下的失手杀人的。

掳走人的那个人在当下真的并不打算杀死当事人。

如此看来,仿佛,真还是和之前那种离奇的失踪案关系大一些。

这么想着,人蹲在这沼泽中,将手搁在膝盖上看了一会儿里头的富察尔济随手就将这轿门放下了。

站起来时,他拍了下手,刚好另一边的段鸮也结束旁边的泥土和植物采集了。

物证,样本采集,当事人留下的痕迹。

这三样现场勘查结束今早的任务也就齐了,这么一通下来,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大清早在郊外河坝上,看完那顶从河底下捞上来的破轿子,收到消息就过来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他们就又先回衙门去了。

因为衙门这边取证环节就是如此,一次现场勘查基本也看不出什么大概。

但这一次,一是现场因为也没有尸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