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碾过地面的白色碎石块。

那行走在月光之中的线人一步步靠近着那地方,此时那里头却也有注意到了外面有人在靠近这里,当下,傅玉和段鸮都听到了石灰窑里头有黑影有所预谋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就在这一两个眨眼的寂静声中,里头那伙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的人已是突然破门而出。

外部,围在袁家庄的是海东青的人,内里,一群面孔上蒙着黑布的黑影却是凶神恶煞地就袭上了他们。

这数十人被堵在这么一个狭窄暗巷里出不去的场面,怎么看都知道势必是一场朝廷的抓捕了,一个最前方惊怒而准备突袭的窑厂犯罪分子上前就要发难,黑暗中的段鸮一个侧身上前拧住那袭击他本人的恶徒,胳膊,踩住对方小腿令这辫子大汉一条腿单膝就惨叫着跪在地上。

谁料这魁梧大汉见状一声怒吼,直接空中一个后空翻,双脚落地,又试图袭击段鸮。

当他挥起拳头扑向作为敌人的段鸮的一刹那,和他正面迎击的段鸮在退后一步的同时,一只眼睛的深色瞳孔中映照出了一幕。

这一幕中。

有他们身后仿佛静止不动的月亮。

有数十人在一处巷子里搏斗时若隐若现的气流。

有像是被定格在原处的,这个大汉手背上的一只花背青蛛,段鸮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一下,当下面色狠厉地扭过头就一脚对着他的心口踹了上去。

那黑衣蜘蛛一员的蒙面大汉咬着牙仰面躲过。

可未等他再次袭击段鸮,就被一下踩着墙飞身而起的傅玉在后方一下子的踢踹给直接挨了一脚,那黑衣大喊背被踹地前仰,发出怒意的大吼,挥手要朝前连踢傅玉,却被段鸮给目睹了又直接上去就是一个格挡。

“阿玉!”

帮忙解决后方威胁一刹那,段鸮还确认了下身后挨着他的傅玉到底有没有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傅玉,倒把正在打架的傅玉给搞得一顿,还差点走神。

“我没事。”

不过这是在工作,两个人也没分心,再一次合力将一个起身朝前的挥拳加半空踢踹就直接给踹掉了嘴里的两颗牙

“——!!”

这一下,直接令那两颗带血的牙都画着一道弧线对着一旁飞了出去。

“你,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这伙黑衣蜘蛛之一终于在两方对峙中厉声质问道,却在下一秒得到了对面那二人一个异口同声却也注定要令他面临一番惨痛遭遇的冰冷答案。

“南军机。”

“海东青。”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叫阿玉成就达成√

老铁们,看出来这一次我们的吉祥物花呗猪猪们又在搞啥科学犯罪了么()

一修改剧情又是一夜T T我觉得到我写完这一单元才可以好好放松下来睡一觉……挣扎着去上班内牛。

☆、【一更】第三十六章(上)

“——!——!”

1740年

九日。

顺天府。

就在袁家庄石灰窑那一头一场激烈的暗巷追逐发生中之时。

皇城中, 关于前两日纷争的一切看似归位,各人也开始进入了各人新一天的正常秩序中。

说来这新帝五年的顺天,其实已和过去大不一样, 在经历了一个漫长恢复期后的五年, 京中建筑, 街道, 牌楼已是有了一个新朝本身该有的文化底蕴了。

今日的顺天也一如往常笼罩在这时代的华美之中。

朝廷上下今日很忙,从朝中到百姓,内城内至外城, 内务府那一头筹备着当日的街头庆典和巡游仪式已是进入了尾声。

内城皇宫上有擂鼓声响起, 似为迎接外城即将到来的藏民到访队伍而提前列队,一名立在中央的红衣太监在养心殿外鸣鞭, 接着一面足有十数人的人面大鼓被推出。

另有大约百十匹带着鲜花红盔的骏马在神武门前缓缓拉着它前往中央庆典的广场。

按照本朝礼仪,此等场合上至宫廷贵族下至文武百官都需得身穿吉服。

吉服这类往往在一般庆典公务活动时穿着,而在重要大典,祭祀坛庙, 纳后大婚时,皇帝则穿更高一等的朝服。朝服穿戴的饰物包括了朝冠, 披领与朝靴等诸多配饰。

加上朝中和外族到底有着力量悬殊,在此等外交中势必也要保持强势大度且礼貌的结交姿态, 因此, 今日这种场合势必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因,进,此次是要表现和树立本国风范;

退, 这一次也是为维护和洽谈两方和平。

为此,礼部早已设下各部环节并专门负责接待各邦国的首领使者,帮助他们办理向中央王朝的纳贡事务,并负责迎送来宾,发放各种通行证件,供给来宾日用物品,安排住宿饮食等。

至于历朝历代的外交礼仪也不外乎这些。首先是郊劳,即邦国诸侯,藩国首领及其使者到达京城边境的时候,中央政府要派官员去迎接,并且互赠礼品以示尊重。

待到专程设下的郊劳后,由专人将来访者迎到城中的宾馆下榻,并设宴款待。

接下来就是隆重的朝觐仪式,按照中央政府确定的接见日期,来宾先乘车在王室祖庙门外等待,然后由专人引入,恭敬地面见天子,向天子进献珪玉等贵重礼品,同时要行跪拜拱手低头礼。

直到一场隆重而正式的朝觐结束后,中央政府向来宾赠送车马,服饰和食品,由专人负责宴请和护送出国境。

这一系列流程,在接下来的四五个时辰内都得在礼部的安排下基本走一个过场,整个皇城都进入了一种井然有序的模式,以至于先一步赶到外城的众人也是一个个都十分匆忙。

考虑到首要的环节就是第一步,郊劳。

现下藏族这一次所派的来使贵族仁·朗杰次丹已和二十名先行军在城门领上等待接见,南军机也需立刻派人前往负责第一步的会面,授礼以及接待工作。

为此,如今年迈,已是甚少在人前出现的廷玉老板正一个人立在太和宫偏所前思索着什么。

从背影看,这是位白发苍苍,背脊骨却挺得很直,眉毛却还浓密发黑,双眼闪着精光的老大人。

他身后大约十多步外另有一位小长随站着,手中拿着拂尘一把,除此之外,这位扶手站立着的当朝汉宰相却是比一般四五品官员看着还要朴素些。

仅仅看这张脸的骨相气度,这位老大人一张面容生的倒是一副鹰视狼顾之相,目光锐利,如同鹰眼一般,而生性多疑,经常像狼一样回望。

他今天也没去前朝凑热闹,而是兀自转悠了圈回了自己的南军机,看老者今日这一身仙鹤补子,内里官服白边镶嵌红色,倒是可以撇见年轻时的气概和风骨。

只不过,今日这皇城中虽还有一番极为重要的外交事宜,内里也势必要引起多方注意,他手下却思来想去无人可用。

若说人,是有不少的,但这用人其实有时候就如同趁手的兵器。

有些人喜欢能抓在手里的,可以游刃有余的,他却更喜欢锋芒利一些的,虽锐利,稍有不慎就会割伤了手指,但只有这样的刀才算得上是光芒万丈。

可现在,沾了这新朝之光,朝堂中多了能说会道,善于弄权的能人,却也少了过往的真正愿将自己的性命浸透于鲜血,能胆识有血性的心狠之人。

驯养的犬,永远玩不过凶狠的狼。

只是若说,五年前,或许——

不知为何,却也没往下细想。

有些事,一把年纪的廷玉老板自知想了也没用,或许时候到了总会再遇上。

而当这位老大人环顾下首,却也压下了自己方才所想,他面前,只见领了命即将前去郊劳的胖子王掞恭敬含笑地立在下手,当下不由得停了下,这位老大人一时倒也没有何表露出来什么。

“王掞拜见廷玉老板。”

往常耀武耀威了的胖子王掞在这位老大人面前还是表现得很谦逊恭顺的。

“王掞,图里琛,达哈苏等人已先一步去了郊劳地?”

说着,扫过手里的一方人员核对的文书,廷玉老板想想却也若有所思地对他提了一句。

“一切都已稳妥,人可曾来齐了?”

廷玉老板问了这么一句。

“啊,是,廷玉老板,人都来齐了,前部郊劳的一切我也已经全部核实过,出不了差错,也请您放心,今日京城中有学生一人在,自会将全权把握好,”

王掞赔笑与廷玉老板拱手说道,似乎对自己的能力信心满满,可这话被老大人听在耳朵里却也没接话,反而思索着来了句道,

“便是所有人都在,一人不在总是有些需要注意,就如同群体中少了一棋,这棋总是下不得。”

“王掞,你一直是个心思多的,前几日,你在后广平库的那些事我已听说了。”

“我已老了,这种前头的事我不会管,甚至于这一次也是你们这帮年轻自己的事,我这双老迈的手脚已什么也做不了。”

“但我也送你一句,有时候心思多,是好事,却也要留意些自己真正该注意的,而不是只看着自己的身边,多看一看周围,你的职责是守卫顺天府,而非是万事先显示自己的才干,你可知道?”

可惜这话,王掞只当老大人这是在器重自己,才有心在这儿夸赞他,鼓舞他,只揪着这中间一句就连忙附和道,

“哎!哎!学生受教了,可您一生纵横朝堂,又怎么会老!正所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您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眼见,王掞这个见风使舵的胖子啰啰嗦嗦的将一辈子回的好听的都说尽了。

这场上下之间谈话却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王掞这人虽狡诈心思多,但到底在这用人之时也也无法,也是把话到发到了这儿了,背对着身望着远处天空的老大人对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之才若有所思地望着皇城外赤金色的天空开口道,

“好了,可以了,此次京城中迎接藏王和活佛一事,需得你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自世宗十三年之后,我朝再迎此等大事,需得在顺天府百姓面前做天下之表率。”

“嗯,那就希望今夜一切顺利。”

这话说完,廷玉老板却也先一步去往皇宫了,城内分作三队人马,外城的事交给外城的臣子们,銮仪卫负责主要安保,而王掞还是硬生生给自己挤了进来,此番重任在手,王掞是喜出望外,更等不得太多,就坐轿子想着赶紧前往那郊劳地。

离去之前,他眼见廷玉老板走了,却也转头忘了方才那番对话,只在呵斥着身旁的两名看着有些面生的轿夫就先上轿子。

出来前,他还见一众礼队扛着几个红色大缸上了对面的鼓车。

弄几口空缸做什么?

空缸里又无东西。

奇怪。

这一幕王掞看见了却完全没放在眼里,随之就上了轿子,顺带拍拍轿门问了句。

“怎无人在这儿,其余人到底在哪儿?怎么连那几个都不见了?”

“……”

王掞听到这话,外头的轿夫未答,半晌才回了句。

“已都出发了。”

端坐在里头的王掞心里一阵嘀咕,但随之没往心里去,更没有听进去什么教诲的他才一脸不耐地在里头挥手道。

“一帮子见不得本军机好的,算了,廷玉老板刚可都说了,今夜是我等大出风头的时机,此次迎接必要我负责安保,这鼓舞和天空上地面的礼花怎还没有安排好?”

“赶紧起轿,快走快走。”

……

“…呵…呵…”

申时一刻

回到袁家庄石灰窑这一边,当对面这两个名号一报出来,不说是对面那面颊骨狠狠挨了打,牙都废了的黑衣蜘蛛了,常人听了都得心里一突。

“…南军机,海东青?”

黑暗中,那身形魁梧,握拳倾身和他们俩保持着对峙姿态的黑衣蜘蛛当即变了脸色,口中也喃喃自语了一句。

心下,意识到一直密谋在袁家庄石灰窑的计划已是暴露了行迹。

接着,自一开始就与其他黑衣蜘蛛有些区别,手掌上还有个纹身的对方才被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露出些怪异,停了一秒就收回胳膊,玩命似的欲往窑厂内部跑。

这一主动逃跑的举动无疑是十分反常。

因若是窑厂内本无什么特别证据留下,这伙已意识到被围捕的歹徒也不会着急扭身就想进里头去,而不是直接就冲着外头的街道逃走。

此人若不是此案主使,也必将是个知晓内情的重要接引人。

奈何在这袁家庄石灰窑外的暗巷一片混乱中,傅玉和段鸮哪里容得了这伙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再逃,一块就这么不离缝隙地顺着窄胡同一左一右跳墙大步追进了这窑厂内部。

这个双方沿途展开追逐的过程异常地刺激惊险。

由于暗巷过窄,靠近周围民宅,手中遂发枪的射击范围不可能达到,还容易误伤,所以只能用亲身完成这一抓捕。

两边的民宅屋顶上的一块块瓦片随着被三人的搏斗撞的只往下掉,那身手显然高于常人的黑衣蜘蛛占了地形优势,趁着弄翻一架木头推车的间隙,甩开段鸮的空隙拐入了一条小道。

可没等这个罪犯成功突围,先一步绕过窑厂外的围墙,堵在前方的傅玉已是从墙后一脚又直接横插了过来,一刹那,傅玉手上的力道直接冲击面部。

那瞪直了眼睛,面颊和肚子恶狠狠挨了一脚的黑衣蜘蛛只能看到瞳孔深处留下的一道黑色残影。

“碰——”一下,这本不结实的空心砖墙面被撞出一片倒塌下去.

前有和疯狗一般的傅玉,后面还有个煞星的段鸮,这路怎么看都走不得了。

不得已,那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出一嘴血的黑衣蜘蛛一只得咬着牙边往窑厂内闯,一边还抄起一边的袋装石灰往他们脸上和身上砸。

“啊!啊啊——!啊!”

这一路伴随着嘶吼和喘/气的打斗,大量白色飞尘一时似雪花似的飘洒下来,此物若是进入人眼和口鼻,势必会将眼睛皮肤灼伤。

两人只得一边往前追用手臂挡住面部紧追而上。

而因外头还有数人在堵着其余那些黑衣蜘蛛的去路,傅玉和段鸮只追着那撑着墙面跳下去的对方,也跟着一起踩着墙跃了过去。

这飞身一跃过外墙,他们俩再口鼻双脚落地时。

面前,已是进入一个漆黑一片,四面都空荡荡暗下灯来的破败窑厂内部。那刚刚跑进窑厂的黑衣接引人明显是趁着这里头的光线不足,借助周围阻挡的物体找了个地方躲藏了起来。

这个人随时可能伺机再次从高处或是任何一个地方出现袭击他们。

对此,追到这儿满身是汗,面孔冰冷地抵着彼此背的傅玉和段鸮也未有言语,保持着一个环视着周围危险,同时查看环境的姿势就往里头一步步走着。

这一刻,猎食和抓捕正在持续。

他们的双手中还带着一把遂发枪,周围,在这样的阴暗封闭氛围下,一切看着都很可疑。

脚步声。

呼吸声。

以及若有若无的屋顶冰冷水滴落下,都被一语不发追逐着那个凶犯的傅玉和段鸮完全地听在了耳朵里。

尽头处,这显然是袁家庄石灰窑内部用于密谋和进行某种特殊试验的地方。鼻子边上,包括说屋顶上方,有一股奇特的烟在缭绕。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有点类似尿发酵后的臭。

充斥在某种提炼后留下的令人头晕,恶心和想吐的内部空间中,非常地具有刺激性。

就如同宝三子和饭庄老板所说,越接近这个地方本身,越能感觉到这一个古怪的窑厂内他们所做的某件事的古怪和神秘。

他们俩当下的这个环视这周围,能模糊看到作为一边作坊仓库的地方堆积着大量烧窑厂的成袋石灰石,还有像落了一地的白色飞尘,头顶固定着悬挂着

一个木头制的四边形大滑轮,一大团牢牢系在挂轮上的麻绳,还有一个悬在半空当中的大木桶。

而在整个最当中的窑厂中心区域,依稀是一个用砖石修砌出来的内凹,方形大水槽。

这水槽呈四方形,内里都是清水,四面有两个一进一出的洞口,水本身是循环使用的。

因那个正当中的滑轮带动了这净水槽里原本静止不动的水流,推动了池子里那些水的流速,所以那个上方吊起来的木桶也在随着麻绳在滑轮上的运转,

而发出‘吱呀——吱呀’地转动声。

在一整个大水池子的边缘,另还连接着两根和水槽水面不直接接触在一起的竹管,这两根分别屹立于两侧的竹管一节一节地连同在一起。

水槽中那些水面上本身‘咕嘟咕嘟’冒起了一个一浮出来就破了的小气泡。

但说来很怪,左边的一个是朝上着的。

右边的一个朝着下的,竹管本身出口上方还各扣着一个巨大的密封水缸。

这两个各自箍住两边出口,里头空空如也的红色密封大水缸。

令人不得不想起了饭庄老板所说的,这个窑厂曾运送走大量空水缸的事,显然这些看似是空的水缸,既是摆在这些竹管的两端,必然是存在着其用处的。

可就在当下,正在傅玉和段鸮思考着具体那个躲藏的接引人在何处时。

那自墙侧就有一个黑影就地从二人侧方后翻滚而出,又一下恶狠狠挥臂展开一个火折子,对准着水槽那个方向同他们再次对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