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杜九言和赵煜道:“在这一场骗局里,有人要桂王爷和鲁阁老死,所谓的罪证,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的诛心之谈。”

“正如我最先说的,圣上是最宽厚的兄长,而桂王也是最纯粹的弟弟。”

“这其中,没有背叛没有觊觎更没有不可告人应被诛杀的谋逆!”

“有的,只是一个任性叛逆但却处处有分寸的弟弟,和一位仁厚善良对弟弟爱护有嘉的兄长。”

“请圣上明辨。”

牧琰冷哼一声,难怪刚才认罪态度那么干脆,原来是等在这里,决定用兄弟情来打动圣上。

“学生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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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啊!

第687章 律与情理(二)

“圣上,”牧琰上前,丝毫不相让,“就是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的策划,就算图答来京城的目的不单纯。”

“可是,这并不能否认,桂王超额养兵、私自炼制丹药…甚至于,那两千兵马到底是图奇族人,还是桂兵也都没有佐证。”

“至少,前两项罪名,对于桂王来说,丝毫不冤他!”

杜九言看着牧琰,道:“就算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这个就算二字说的也太轻巧了。”

“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诛心之论离间兄弟之情。”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桂王用这五千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是桂王用他们研制的炮药攻打了城池。”

“而是你说,桂王即将用这五千兵和炮药…没有发生的事,你如何是划定它的严重性?”杜九言道。

牧琰道:“不管即将会发生什么,当下,桂王就是违反了周律。”

“既是违反周律,就应该得到惩戒!”牧琰道。

杜九言道:“我并非在说桂王丝毫无错,而是在说,这件事的性质,值不值得定罪,又应该如何定性。”

“因为是没有发生,因为兄弟之情,因为浓厚的兄弟情之下,桂王并没有动机去谋逆自己敬爱的兄长。他的赤子之心和一惯作风告诉大家,他做的这几件事,真正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要将广西治理好,单纯的想要找那海盗报仇。虽有错,可仅仅是错,而非触犯了律法。”

牧琰道:“你的意思,兄弟情高过律法?”

“我的意思是,你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懂!”杜九言勾唇笑了笑,“难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秉持的就是律法吗?”

牧琰一怔。

“你们没有从律法走,现在又来要求我走律法?”

牧琰心头发凉,感觉到不妙,他打断杜九言的话,道:“作为一个讼师,如果不是秉持的律法,你在大殿上,夸夸其谈一个时辰,意义何在?”

“你大可一开始就和圣上谈兄弟情,让桂王求圣上看在兄弟的情分饶恕他的罪行。”

“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

牧琰说完,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这话说的够狠。当着圣上的面,开口就暗示圣上无视律法,只顾情义。

有的事大家都会做,但都会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出来。

这话,杜九言不好接啊。

赵煜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案上,手里端着茶,视线扫过下面所有朝臣,并未开口喝止,也没有露出不悦的意思,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任延辉心头冷笑,牧琰确实是牧琰,在辩讼上,丝毫不输杜九言。

现在,桂王的两项罪,都是杜九言亲口承认的,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倒要看看她还能这么辩!

难道,她还要接着说兄弟情?

杜九言啊杜九言,你这是挖坑自己跳,亲手将桂王和鲁阁老,推下了万丈悬崖。

“说的好!”杜九言忽然鼓掌,“牧琰思路清晰,杜某很欣赏呢。”

任延辉嘴角微勾,不屑冷笑。

“我说你说的好,是因为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兄弟情,消磨的也是兄弟间的信任。”

“你和清楚,在皇权之下,律法是工具,这一点还要我给你普及解释吗?”

牧琰嘴角抖动,目光沉凝。

众人更是听出一头冷汗来,杜九言居然没有反驳,还顺着话接了。

牧琰狠,杜九言更狠更狂,律法是皇权的工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道理还真的是她说的这样。

任延辉气的想丢东西过去砸她,她怎么敢说出口,怎么好意思的。

猖狂,猖狂至极!

杜九言道:“找来图答,端着一盆莫名其妙的天参,喊着得天参得天下的口号。目的不是让圣上猜忌?”

“着重强调全广西百姓,心中只有桂王而无圣上。目的不是让圣上妒忌?”

“佣兵五千还是一万,用未曾发生的事,揣度桂王的意图。目的不是让圣上忌惮?”

“让人四处作乱,令民生动荡不安。目的不是让圣上烦躁,失去耐心?”

“这种种,哪一项不是抛开律法,在谈兄弟情?你现在来指责我不该谈,你根本没有立场。”

“一株天参是假,口号是假,圣上当然无需猜忌。广西百姓心中有没有圣上,我们不知,但你们却揣摩圣意,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圣上一定会介意,我们却知。”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广西,桂王治理出那样理想安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作为典型,推广至大周各处。”

“天下百官去学习,去感悟,共同合力打造出一个安定幸福团结的大周!”

“至于四处作乱就更加不用解释。那不过是骗局中的一把火,骗局不在,这火自然就要熄灭。”

“圣上!”杜九言拱手行礼,又转了一圈,和众人道:“桂王爷的事,是违背律法。可桂王的违背,不是只能从律法去评判对错。”

“对方离间兄弟情,让圣上杀桂王,处置鲁阁老。现在,事情解释清楚了,那么,圣上到底是重视这段情,还是秉公依律,这是圣上的权力!”

钱羽暗暗称赞。杜九言这话太厉害了。她的意思,桂王是违律了,如果走律法当然是要罚的。可是,对手从一开始秉持的就不是律法,而是用政治手段去瓦解圣上对桂王的信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杀不杀桂王,不在律法的公正严明,而在圣上对这段兄弟情的信任和在乎。

所以,杜九言才有这番话。

现在,她将桂王的罪从律法中剥离,这剥离不是她的原因,而是她延续对手的风格。

判,如何判,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圣上。

赵煜揉了揉额头,头皮发麻,他不由后悔同意辩讼桂王的案子。

这哪是辩讼,分明就是考验他的仁厚大度。

杜九言和桂王一样,真是让他头疼。

得亏是夫妻,这要是放出去,又得祸害两家人。

“杜九言,”牧琰喊了一句,杜九言也喊道:“牧琰!案子到这个程度,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不用再来和我辩,该认的罪我们认了,该说的理我们也说了。”

“怎么判,看圣上!”杜九言拱手道。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赵煜。

赵煜的头顶嗡地开始响,就听杜九言道:“请圣上明辨!”

牧琰一看这情况,也跟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圣上依照律法,明辨!”

“杜九言,作为一个讼师,你站在大周的宝殿上,撇开律法,在说人情,你就不觉得羞愧吗?”任延辉瞪了一眼牧琰,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由着杜九言,将案子说到了这个地步。

杜九言一转头看向任延辉,顿时笑了。

这是你送上门的!她扬眉道:“我不觉得羞愧。因为任阁老您都敢甩着脸来指责我,都没有为此感到羞愧,我就更加不用了。”

“在说你!”任延辉道。

牧琰不行,就只有他自己出马了!今天就必须要让这个案子出一个结果,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有没有违背律法,自有圣上定论。”杜九言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但任阁老您的事,却还有很多呢。”

“不要说去别处,案子没结!”

“现在是案中案。正好,圣上也需要时间考虑,不如我们给圣上一点时间考虑好了。”她说着,一转头冲着图答道:“图答,时间到了,你说还是不说?”

“说什么?”任延辉也冲着图答喊道。

图答吓的一抖,看看杜九言,看看任延辉。

“说!”桂王三两步过来,一脚将图答踹翻,冷冷地道:“你不是想当首领吗?爷今天就下令,铲平你们图奇族,让你去阴曹地府当你的首领。”

“小子,你想清楚了,是一个人死还是一族的人陪着你一起死。”

图答吓的浑身发抖,他怕桂王,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若非,图奇当年也不会顺从朝廷。他抹了汗正要说话,任延辉道:“图答,你可知道作假证词,污蔑当朝王爷,是什么罪名?”这就是让图答不要承认。

“我、我说,我说!”图答和任延辉道:“任阁老,我只是想做首领,我没有想死。”

“你也没有说,要杀桂王啊。”

“你骗了我。”图答给桂王磕头,给赵煜磕头,“我是被骗的,没有人告诉事情这么严重,我不知道啊。”

“求求圣上、求求王爷饶命啊。”

“都是他,”图答指着任延辉,“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还让他的手下韩通,教我怎么做什么说什么。”

“我只是个外族人,我不懂你们汉人的律法。”图答道:“请判任阁老罪吧,和我没有关系。”

所有人呆愣着盯着任延辉看。

这事情,反转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杜九言是怎么转过来的?她这也是变戏法呢吧。

“你胡言乱语,信口雌黄。闭嘴!”任延辉道。

第688章 说的是你(三)

“你有什么证据?”任延辉盯着图答,“若有我指使你的证据,就拿出来,若是没有你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图答,你刚刚认罪说设局陷害桂王爷,欺瞒圣上,现在又来说我。谁给你的胆子?!”

任延辉气怒不已,和赵煜道:“圣上,此人简直不可理喻,站在宝殿之上,公然污蔑生事,行径之恶劣,决不能容留,立刻杀之才能平百官之愤。”

他说完,任党重臣齐齐上前,一起道:“圣上,此人决不能容留!”

赵煜看着任延辉,目光动了动,颔首道:“允了!”

“来人!”任延辉道:“将图答拖下去斩首示众。”

这一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有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缪征和谢允不由朝杜九言看去,微微无奈。她反应虽快,可打算借机反打任延辉,恐怕是做不到了。

任延辉手中的事,难道圣上真的一点不知道吗?当然不是,圣上不杀不理,是因为朝堂需要他。

任延辉在大周,在朝堂是有着别人难以替代的重要性。

杜九言想要立刻下手,是不会有结果的,说不定还会逼着任延辉再跳出来,扯破脸反咬啊。

所以,任延辉一提杀图答,圣上就立刻同意了。

杜九言低估了任延辉的能力。就连鲁阁老都做不到,何况是她呢。

缪征和谢允无奈,不过,这朝堂是要变了,鲁章之和任延辉闹到这个地步,现在看来,圣上留的是任延辉。

这官司打的漂亮,可最后还是必输。

杜九言站在远处,门外的侍卫进来,堵住了图答的嘴,任延辉往前走了两步,和杜九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他看向杜九言,目光冷峻又信心十足,冷嗤道:“你赢不了。”

“带走!”任延辉拂袖道。

图答被拖出去,任党的人松了一口,刚才还真怕杜九言揪着不放,不过她到底是个讼师,和任阁老斗法,就是螳臂当车!

“慢着!”

就在图答将要被带出去前,杜九言忽然出声,“图答的事没有说清楚,人不能带走!”

她目光投向带图答的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怔住,犹豫着不敢拖人走。

大家倒吸了口凉气,杜九言今天为了桂王和鲁阁老真的是豁出去了啊,连圣上决定都能反驳!

还驳的这么义正言辞,让他们都跟着心惊胆战。

“杜九言!”任延辉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圣上要杀他,你没有资格拦!”

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冷笑一声,和赵煜道:“圣上,再让图答活一刻钟,这一刻钟并不耽误任何事。”

“九言,”赵煜略有些不悦,杜九言已拿下图答堵嘴的布,先一步道:“你说任阁老让你做的这些事,可有证据?”

她不能给赵煜机会犹豫!

谢允低声和缪征道:“这…是有点猖狂了!”

“她又不是第一天,三司会审咱们见识过几次了?”

谢允想想以前的案子,还真是如此。

杜九言不是桂王妃的时候就很狂。

任延辉呵斥道:“他这是污蔑之言,杜九言,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公然伙同图答来污蔑本官。你是讼师,污蔑陷害朝廷命官,你该知为何罪!”

“都说了一刻钟。”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和图答道:“你说。”

图答大神声道:“我有。他的常随韩通曾给我写过信,信就在我衣服的夹层里。”

他说着,挣脱开一把脱掉裤子,扯开前兜缝的夹层,拿出两封信,高举在手中,“这就是他的常随给我写的信。”

大家不忍直视,脸色难看。

“拆开,读!”杜九言警告地扫过任延辉一眼,低声道:“任阁老,您若再拦一下,我立刻打掉你一嘴牙。和你性格正好般配,无耻之人!”

任延辉怒指着她,又转头看向鲁章之,“不亏是你的外孙女,有你鲁章之的风范,虚伪无耻!”

“任阁老今日比你请的讼师还要厉害,就请你接着和我外孙女谈律法吧。”鲁章之淡淡地道:“鲁某洗耳恭听。”

他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因为他相信杜九言,她办的一定比他更好。

任延辉拂袖,“伪君子。”

“薛按,给我端两把椅子来,我累!”桂王道。

薛按端椅子上来,桂王邀请鲁章之坐下休息,他敲着二郎腿,打了口哨,好整以暇地道:“言言,尽管打!”

“先礼后兵,再不然我就翻脸了。”杜九言笑着,不再看任延辉,示意图答读。

图答大声念了两封信,信的内容很浅显,就是韩通教他何时出发,何处有人接应,会办哪些事!

“这信就是真的,我没有骗人!”图答将信递给杜九言,杜九言道:“你先留着。”

她负手走回来,扬眉看着任延辉,“说到韩通,对于我来说还真是不陌生。”

王宝应送来一张纸,她抖开给众人看,“这张纸,是夏记布庄的管事夏峥交给我的,这上面记的东西,就是二十余天前,袁义被杀有人状告保障堂的案件。”

“杀袁义的凶手王勇,就是被夏峥威胁指使。而指使夏峥执行的人,就是韩通!”

“这张纸,是夏峥在韩通家中记录此案的计划,”她抖开给任延辉看,“都是聪明人,夏峥在记的时候,特意挑选了一张,被韩通孙子印了手印的纸。”

“手印已做过对比,核实无疑!”

任延辉眼睛一转,道:“是韩通?”

“是您的贴身常随,韩通!”

“岂有此理,此事本官会彻查,若有这样的事,本官绝不会姑息包庇,一定严惩。”任延辉看着杜九言,“可若不是,你就是公然污蔑。”

杜九言耸肩,不以为然,“韩通办的事,任阁老您不知情?”

“不知,他已是三代同堂的人,做事何须我监督查办。”任延辉道。

“这么说,韩通是韩通,您是您?”

“自然!”任延辉道。

杜九言忽然冲着桂王一行礼,道:“恭喜王爷,您也没事了。”又和赵煜道:“圣上,从任阁老的逻辑里,我认为桂王爷的案子,您不用审了,桂王爷无罪。”

“为什么无罪,若是无罪,那方才我们又在做什么?”牧琰插嘴道。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任阁老的意思。属下犯事和主子无关,那么桂王爷自然也是如此。”杜九言掰着手指,道:“王爷的第一项罪,攻打镇远府,当时桂王爷并没有去呢,而是他的属下顾青山出马,此案的三十军棍,应该由顾青山领了。”

“至于炮药,茅道士作为方外人,炼制炮制并不稀松难见,要真是不允,那就罚茅道士充军三年吧。”

“所以,桂王爷没有罪!”

还有这样的定罪办法?大家听的头皮发麻,面皮抽动。

要都是这样,那大家犯罪就能明目张胆的推人出来顶罪了,那还要律法何用?!

“嗯,很有道理。”桂王颔首道:“本王当时年幼无知,心智不稳,所以被人诓骗了,虽然做了一些错事,可却很冤枉!”

有人掩唇憋着笑。

“胡言乱语,攻打镇远以及炼制炮药,这么大的事,桂王爷不下令,他的属下怎么敢私自行动。”任延辉道。

“韩通是你的属下,你不下令,指使图答陷害桂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他怎敢私自行动。”杜九言道:“毕竟,揣摩圣意一心做首辅的人不是韩通,而是你。”

“简直不知所畏,胡言乱语。”任延辉道。

“大人好犀利。”杜九言将纸还给王宝应,对任延辉道:“图答的指控,暂时不着急,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有话要和你说。”

她话落,和赵煜道:“大人,前大理寺卿吴文钧求见!”

赵煜一愣。

任延辉面色大变。吴文钧…他居然将吴文钧忘记了。

他朝鲁章之看去,有什么东西立刻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了线。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鲁章之这么干脆的请罪入狱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请罪是假,入狱是真,他是冲着吴文钧去的。

任延辉又看向桂王。桂王也是辩都不辩就请罪…他们商量好的?

不会,不会!他做的这一切密不透风,他们不可能提前准备,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二十天内,杜九言做的准备。

任延辉脸色很难看。

“传!”赵煜撑着额头,头疼欲裂。

一身囚服的吴文钧被带上大殿。在牢中已将近一年的时间,吴文钧再次站在这里,恍若隔世。

不但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曾经嚣张张扬的吴文钧,如今成了阶下囚。若非他还有用处,恐怕连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他对任延辉一向忠诚,杜九言请他上来,他会说吗?

“罪臣叩见圣上!”吴文钧磕头,高呼道。

赵煜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并不想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