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生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刘镇问道,“去府衙告杀人?”
罗安点头,道:“就是屈泉,一个渔村的庶民。”
“哈。”刘云生笑了起来,捧腹大笑的,道,“他们不知道升龙知府是谁?”
升龙知府原来是郑主的人,后来刘贵妃在李骁耳边吹枕边风,李骁就将升龙知府换成刘家的人了。
正宗的刘家人,虽是旁枝,但确实如假包换姓刘。
“知、知道吧?”罗安也不确定,因为他们这事做的太傻了。就算升龙知府是郑主的人,也不敢接这个案子啊。
为了一个庶民得罪刘主?
争什么呢?
什么好处都没有。
“现在什么意思,有人来通传?”刘镇问道。
罗安点了头,道:“来的不是衙门的人,多半是这个意思。”
衙门的人也不敢来通传。
“去个鬼!”刘云生道,“谁闲的慌和他们磕牙。”
刘镇眉头微蹙,问道:“桂王让人来传话的?”
“传话的人没说,但十有八九是了。”
“父亲,你别管了,儿子不会去的。”刘云生道,“儿子怀疑上次去打我的两个人就是桂王夫妇。”
“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将这个仇报回来。”
刘镇摆了摆手,道:“你去走个过场,也算是给桂王面子了。”
“桂王妃杜九言是讼师出身,她要在升龙找场子沽名钓誉,我们去一趟也算是全了他们的脸面了。”刘镇道,“也不要吵。”
刘云生听刘镇的话,应是道:“成,那我明天一早过去。”
…
蜘蛛在网上爬动着,苍蝇蚊子粘了半网,显然收获太多,蜘蛛都不知道要先吃谁了。它先巡视着,从明镜高悬的牌匾慢悠悠地扭动着着肥硕的身体,等他爬到桌按上的牌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一个小衙役托着下巴,一边打盹一边看着蜘蛛。
他最后一次睁开眼时,蜘蛛正在吃一只苍蝇,可再等他睁开眼时,蜘蛛不见了,公堂上居然站着两个人。
“升堂了!”杜九言踢了踢小衙役,道,“卯时三刻,去喊你们刘大人出来。”
小衙役揉着眼睛,蹭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杜九言,道:“你、你们说的是真的?”
“真要开堂?”
升龙的公堂已经很久没有用了,反正他和他爹都没在衙门办过案子。
大家有案子,都是各家自己处理。
早些年,知府衙门差点被人拆了。
“喊人!”桂王道,“罗嗦,想死是不是!”
小衙役滋溜往后跑,跑了几步回来捡自己掉在地上的草鞋,捧着鞋子往后面拼命跑,喊着道:“大人,大人啊,昨天那两个人又来了。”
“他们真的要开堂啊。”
“大人,大人!”小衙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连最后面蹲茅坑的老捕快都听到了。
“升堂?新鲜事啊。”老捕快屁股都懒得擦,急匆匆跑出来看热闹,“我在这里拉了三十年,也没见识过怎么升堂。”
第060章 公堂傀儡(一)
刘永利得到知府这个差事,给刘家二爷送了无数的好处。
差事虽无关痛痒,没什么用处。
可是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能得到这个职位已经顶天了。
此刻,他站在公堂内,看着桂王和杜九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他才上任两个月,为什么桂王和桂王妃就来了呢。
老天就是要亡他啊。
以前郑家的人当知府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桂王爷,王妃。”刘永利上前行礼,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二位贵人驾临衙门,有何指教。”
昨天就有人来敲登闻鼓了,府衙里的捕快接了诉状,他因为好奇还真的仔细看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魂飞魄散又哭笑不得。
屈泉告刘云生。
这不是笑话吗。
要告刘云生,还不如直接去和刘主告,说不定刘主为了面子和拉拢人心,还也能打刘云生一顿板子做场面。
到他这里来告,不说他什么都不敢做,就是李骁也不敢啊。
桂王道:“安南律例背熟没有?”
“啊?”刘永利一脸不解,“安南律例?”
还有这玩意?
“把律例放桌面上,召集人手升堂!”桂王道。
“王爷,您、您初来乍到,对我们的行事您可能不了解。”刘永利解释道,“在升龙乃至安南,这…”
桂王不想听,打断他的话,道:“照我说的做。”
说着,顾青山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刘永利吓的腿膝一软差点跪了,应道:“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大周的桂王是疯了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召集人手。”刘永利冲着后衙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杂役捕快,“快!”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道:“大人,这…升堂要多少人?”
“书记员一名,捕快四名,杂役四名!”杜九言扫过这些人,目光落在刘永利脸上,“知府一名!”
大家哦哦地应着,后衙里一片混乱,喊着道:“来四个捕快,四个杂役。”
“捕快不够怎么办?有人今天没来啊。”
“捕快不够杂役凑。”
乱哄哄一堆人声,刘永利穿着便服束手站着,脸色青红黑白的转换。
“去换衣服。”桂王道。
“是,是!”刘永利落荒而逃,一出大堂,就让人去报信,擦着汗去翻自己的知府官服。
他记得他是领了一套的,但不记得塞在那里了。
郑主郑文海一脸吃惊,问道:“打官司?”
“是!”他的幕僚道,“桂王和桂王妃亲自出手,让人告刘云生。”
郑文海哈哈大笑,道:“虽荒谬,但也着实有趣了。刘镇气的胡子都要站起来了吧。”
“是啊,这倒是能看出来,李王下定决定要对付刘镇了吧。”
郑文海冷笑一声,道:“单靠他自己,是吃不了刘镇这块肥肉的。”
“要不了两个月,他就得灰溜溜来求我。”
“那桂王和桂王妃唆使庶民告刘云生的事,要不要去看看?”幕僚问道。
郑文海笑着道:“遣个小厮去看看热闹吧,桂王总归是大周的桂王,去看看热闹,也当是给他面子了。”
“是。”幕僚应是而去。
郑文海轻蔑地道:“想弄死刘镇,不来求我,就只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真当他刘镇是吃素的?”
王城之中,李骁从桌案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季玉,问道:“这么快?”
“嗯。”季玉道,“说马上就要升堂了,妾身想去听听。”
李骁摆了摆手,道:“你别去。桂王爷和桂王妃上手,如果不成我们还能做和事佬,到时候还能多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
“现在我们一起上阵,撕破脸就退无可退。”
桂王不借兵,所以他要多做一点准备。
就算最后他输的一败涂地,也决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是。”季玉明白,李骁的意思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筐子里,“我让人去打听着。”
李骁点头,但却是心神不宁。
成应该是成不了的,更何况对刘云生判死罪。但,有一个开端是好事,万事总要开头的。
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就足够了。
…
刘云生早起泡了个澡,喝了一壶茶,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往府衙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磕头请安。
他扬眉,脸上露着居高临下的笑容,和罗安道:“一会儿等桂王闹完了,咱们就发难。”
“让我上公堂,就算他是大周的桂王也不行。”
“都安排好了。等他们闹完了,六公子您倒在地上,大夫就会进去。”罗安道。
到时候,就说桂王到升龙来闹事,意图和大周里应外合,想要吞并安南。
就算不能把桂王怎么样,可到时候引起几家众怒,把他们赶走,还是可以的。
刘云生神色轻松地去了知府衙门。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头一回,以被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大摇大摆地进去,就看到刘永利身穿知府的官服,坐在桌案之后,倒像那么回事。刘永利看到他,挤出个无奈的笑容来。
桂王坐在圈椅上,手边放着茶,他一身朱红长袍眉目俊朗,气质矜贵,一眼就能断定,此人出身不凡,权势滔天。
除了他们,公堂上还站着捕快和衙役,书记员也握着笔,要记案件。
“刘云生!”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目光一转,看向杜九言。秀眉俏目,穿着外青里白的大周讼师服,手里亦拿着扇子,不急不慢地摇着,姿态闲适地看着他。
刘云生上前行礼。
“你请讼师了吗?”杜九言问道。
“我都不知道请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请讼师吗?”刘云生装傻,语气讥讽,“桂王妃,您要是有对我不满的地方,你和我父亲说。”
“父亲会给您做主的。”
这是亮出身份,压杜九言一头。
“给我做主的人,这世上除了大周的圣上和我家夫君外,其他人都没这个资格呢。”杜九言道,“你爹不行,矮了点。”
刘云生脸色一变,想要发怒。
“嘘!”杜九言道,“先办正事,一会儿再吵架好了。再说你也吵不过我,省点力气吧。”
他说着,看向刘永利,道:“敲鼓,升堂!”
刘永利没办法,冲着杂役挥手。
杂役拿着鼓槌,在衙门口敲响了从未响过的登闻鼓。
咚咚咚!
鼓声一响,衙门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奇怪地打量着敲鼓的人。
“娘,门口的鼓真的能敲响唉。”
“怎么敲鼓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今天升堂了。听说在镇安,府衙升堂就是审问杀人犯的。”有人去过镇安,给大家解释,“今天升龙府衙升堂,就是审问杀人犯。”
“杀人犯?”有人奇怪地道,“这些事不都是几个主子家的事吗?府衙也能做吗?”
“审的是谁,谁是杀人犯?”
“刘主的刘公子!”
“这…贵人也能成杀人犯,也能审?”
“不知道啊。听说还有讼师呢。我们去看看?”
“不去了,贵人的事咱们不看不听为好。走了,走了。”
鼓声停,谈话声落,长街上一个人都不剩。
“升龙的百姓,好奇心真淡薄。”杜九言相当的失望,无比想念邵阳的刘婶。
下一场官司,要是再没有人来听现场,她得将刘婶请来。
“杜先生!”忽然,门外郑玉琴振臂喊道,“努力啊!”
杜九言哈哈大笑,看着门外站着的郑玉琴、鲁念宗等几个人,又心酸又寒碜。
“努力努力!”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和刘永利抱拳道,“可以开始了?”
刘永利点了点头。
“升堂!”刘永利道。
刘云生饶有兴致地看着杜九言,非常好奇。刘家有周讼师,他的能力也是很好的,族中的庶民或者族人之间有纠纷,就可以去找他们辩讼。
他还去看过,场面很有意思,辩起来那叫一个精彩激烈,忍不住拍手称快。
“传第一位原告上堂。”刘永利看了一眼摆在桌案上台词。
这是桂王妃给他准备的,让他照着上面说话,别的不需要他多嘴。
他今天就是个傀儡。
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刘永利欲哭无泪。
屈泉被带到公堂上,他一看到刘云生,顿时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给主子请安。”
“受不起你的请安。”刘云生冷笑着道,“一个庶民攀上贵人的高枝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登天了?改天见到你,我可能还要给你请安。”
屈泉磕头求饶,一迭声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杜九言道:“屈泉,说你的冤屈。”
桂王咳嗽了一声。
屈泉一看,发现桂王是坐在公堂上的,而刘云生还是站着的,很显然桂王比刘云生高贵多了。
他已经这样了,只能死死地靠着桂王夫妻两个,才能保住一家子人的性命。
桂王夫妻说了,案子结束后,他们要真的害怕,可以送他们去大周的广西,在那边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还分他们田地种。
这种日子,他想都不敢想,如果真能去,就算再不回升龙,他也愿意。
第061章 自己吃了(二)
“去年十一月,我女儿屈巧儿在门口晾晒渔网,刘家的六公子路过,说她生的漂亮,强行让人将我的女儿曲巧儿带走了。”
“当天晚上,巧儿被逼迫跳楼,六公子看到了不但没有救她,还把她给杀了。”
“我的巧儿才十二岁啊。”
屈泉再漠然,可巧儿是他的女儿,他还是想念的。
杜九言看向刘云生,扬眉道:“此事发生时,怡红院正是上客的时间,有许多人目击,你亲自用刀割断受害人的脖子,致其当场丧命,你可认?”
“认!”刘云生不以为然,轻飘飘地道,“我刘云生做事,从不抵赖。”
杜九言颔首,道:“好!”又直接对外道,“带范起!”
刘永利张了张嘴,这一句应该是他说的,杜九言把他要说的话给抢了。
范起被带上来,他年纪轻,家里只有一对老父母,一家三口在行宫住的几天,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觉得活不活已经没有意思了。
所以,生死不重要,就豁出去,杜九言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你说你冤屈。”杜九言道。
范起回道:“去年腊月十九,我有孕八个月的媳妇去买年货,在西街的路口,被一匹丛驰的马踢到了肚子,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喊肚子疼,生的时候大出血,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我媳妇没过一会儿就去了。”
“一尸两命啊!”范起捂着脸,嚎啕大哭,“孩子都已经成形了,那么小的孩子啊。”
杜九言看着刘云生,问道:“和前一桩相同的情况,街上行凶,你认不认?”
“不记得了。”刘云生无所谓地问范起,“你确定纵马的是我?”
他经常在街上骑马,至于有没有踢到什么人,他就不记得了。
范起回道:“是你,至死不会忘记。”
“可以查。”刘云生道,“不过,不管是不是我,在街上走路,没有踢到别人就踢到你媳妇了,这事儿也怪不了我。”
“毕竟,街那么宽,她那么蠢的不走路边。”
“要不然,我怎么没有踢到别人呢。”
范起气的鼻翼张合面色通红,却并不敢当场回嘴顶撞。
砰!
杜九言一脚踹在刘云生的胸口。
刘云生冷不丁的被踹,受不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公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画面。
“你、你找死!”刘云生气急了,口不择言,“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他冲着外面喊道:“来人,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谁是贱人?”桂王三两步过来,抬脚碾压刘云生撑着地面的手指,冷笑道,“你家祖坟的墓碑也要改了,从祖辈到今天,都是贱人!”
“胆倒是肥,就是你太祖爷爷起来,也得给本王磕头。”
“本王的媳妇打你,那是看在你是刘家人的份上,不然就你这畜生样,脏了她的鞋!”
刘云生胸口疼,手指也疼,看着桂王的样子,他还真不敢骂了。
“王爷,您身份再高贵,可也要讲个道理吧,你们无缘无故将我带到这里来,扯什么原告被告。你们有空玩,我抽空陪一陪。”
“可什么事也要有分寸,适可而止。”
“这是安南的升龙,不是你大周的京城!”
桂王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