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窓窣声响,琉璃只觉得手臂上一紧,却是武夫人探身扶住了她。 她的手指和声音分明都有些发颤:“大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若有朝一 日,人人都对敏之喊打喊杀,母亲和我又、又没法进宫。大娘,我求你在圣 人和皇后面前说一句话,请他们看在我尽心尽力伺候过他们的份上,留敏 之一条命!你只要说这么一句就成!大娘,我是没用的人,原是帮不了你 什么,只是咱们认识了这么些年,我从不曾求过你什么,如今这件事,也只 能求到你跟前了……”

武夫人的声音并不凄厉,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卑微和绝望。琉璃只觉 得自己几乎也要跟着这声音颤抖起来,不敢犹豫,垂眸轻声道:“夫人不必 如此。周国公身份贵重,就算有什么不是,圣人和皇后也不会苛责,原是无 须夫人担忧。但若真有那么一天,琉璃又能在两圣面前建言,定然不敢忘记夫人的吩咐。”

武夫人的手蓦然一松,长长地出了口气:“多谢大娘!”

琉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武夫人已坐了回去,满脸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竟是压根没听出自己话里的推脱和敷衍!她原本应该松口气,不知为何胸口反而愈发憋闷起来。

武夫人抬头看了看窗外,突然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能再耽误你。等你出了孝,记得多去看看我母亲。母亲年纪大了,不耐烦跟人应酬,但你若去陪她说说话,她定然是欢喜的。”

琉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琉璃遵命,夫人也好好歇息,凡事莫要多想,保养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武夫人久久的没有出声,琉璃微觉纳闷,抬头一看,却见她正在静静看着自己,对上自己的眼光,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微笑:“好,你先回吧。你还带着三郎,一路小心。”窗外的晨光映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将这微笑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好温暖得几近于圣洁。

琉璃心里一突,却不敢多看,更不敢多留,咬了咬牙欠身道:“夫人好好保养,待您回了长安,琉璃再给您请安。”

她默然退出屋子,转身下了台阶。院子里的几个婢女都远远地避在角落里,杨岚娘一个人站在梨树下,抬头看看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声音,她才回过神来,迎上两步:“库狄夫人,您的行李可收拾好了,若是无事,我这便送你们上车。”

琉璃忙客套了两句,两人一道向院外走去。她们背后的禅房里,依稀传来一点动静,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低泣。只是在这朝阳初起、百鸟欢啭的庭院里,那声音到底太过微弱,还未传到人们的耳边,便在风中散得干干净净。

琉璃再一次听到武夫人的消息,已是在数日之后。

荣国夫人府送来的,是一张白麻纸做成的帖子,里头用隶书骈四俪六地写好几行,那端严的深黑色字迹落在惨白的纸面上,有一种异样的刺目。

明明这样的帖子已接过好几回,明明上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不陌生,琉璃却还是来回读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韩国夫人武氏日前因病逝于终南山法常尼寺,终年四十七岁。

她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心头不知为何并没有太多惊愕,只有一股寒意从拿着讣文的指尖向四肢百骸直透进来。

小米的眼圈倒是红了:“不是说韩国夫人只是因为照顾杨娘子过了病气么?怎么转眼就……那么和气的人,老天真是不开眼!”

琉璃木然摇了摇头。小米说的她自然都知道。荣国夫人赶到法常尼寺后,传出的消息就是杨媛娘淋雨后得了风寒,韩国夫人日夜照顾,过了病气,婢子们也病了好几个,病势都颇有些凶险。甚至有御医专门到这边来为她和十三娘诊过脉。她原本胆战心惊地等着阿媛病逝的消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无数画面在她眼前乱纷纷地闪过:武夫人那自责的神色,恍惚的微笑,如释重负的叹息,一幕比一幕更清晰。春日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雪花般落满了琉璃的衣襟。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快步走回了屋子。

迎面雪白的墙壁上,是一张显眼的横幅,“内省不疚,俯仰无愧”。正是琉璃最熟悉的笔迹。她抬头看了好一会儿,身上的寒栗才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从没有哪一刻,她是如此希望写字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希望他能 告诉自己,她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一个月后,当裴行检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长安,看着他那张被数千里风霜磨砺得越发沧桑沉峻的面孔,琉璃只觉得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在往外浦,双唇却下意识地抿住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白日转眼即逝,夜色渐渐深沉,三月的晚风从帘底吹了进来,带来暮春时节特有的清香,白瓷卧羊双角上顶着的烛火轻轻摇曳,为屋里平添了几分暖意。

三郎大约是白日里兴奋过头,屋角的滴漏还未到二更,他便伏在裴行俭的怀中沉沉睡去。裴行俭却舍不得撒手,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这小肉墩睡得更舒服些。

琉璃不错眼地看着这父子俩,眼见三郎的鼻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忙拿出帕子探身去拭。裴行俭顺手接过了帕子,却低声问了句:“最近没人来寻你的不是吧?”

琉璃怔了怔,抬头看了过去。裴行俭正凝视着她,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专注,眼角却不知何时又添了几道细纹。琉璃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不是说过了么?这几个月我都没怎么出门,谁会来寻我的不是?平日连客人都少,也就是舅母、阿嫂和十三娘会来坐坐,再就是继母和真珠偶然会过来……”

裴行俭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我知道。我是说,那一次,你们几个自己先回来了,后头却出了那么大的事。韩国夫人去世后,荣国夫人那边,有没有迁怒于你?”

琉璃愣了一下才摇头:“那倒没有。”自己闻讯赶去吊唁时,杨老夫人拉着自己老泪纵横,几乎崩溃;武敏之更是丧魂落魄,跪在灵前答谢的模样,就像一只牵线的木偶,似乎已完全没了知觉。她在伤感之余,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大半;待在哭丧的婢子中看见了阿霓和另外几张熟面孔,心里便更多了几分踏实。听说阿媛的病也在好转,只是伤了身子要长期静养……裴行俭叹了口气:“那就好,说来或许真是天意,不过是一场雨而已,却断送了多少人!听闻算出迎娶太子妃吉日的两位卜者都被贬黜了,太子又犯了嗽疾,御医也被罚了两个。只有那位明文学,因劝喻圣人莫急着定下太子的婚期,说是天象不利,倒是被擢升了两级。”

明崇俨连这件事都算出来了?琉璃怔了半晌,只能摇头:“是不是天意,谁知道!”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是人算吧。武夫人一世糊涂,最后走出的这步棋,却当真是天衣无缝,谁能想到她会用自己的命来掩饰丑闻?只可惜到最后……屋里突然变得有些安静,裴行险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琉璃?”

他的眼里有关切,有担忧,大约是黑瘦了些,微微皱着的眉间仿佛也多了好些忧虑的阴影。琉璃的心里微微一疼,乱糟糟的情绪突然定了下来。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而且就算重来一次,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武夫人的谋算注定成空,自己也注定要辜负她的嘱托,又何必把这份负担到他的肩上?

她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第十三章 天生我才 智者千虑

一尺来长的松木枕头,正中的地方已被睡出了一个隐隐的凹痕,边角却依然祖糙不平,加上那歪歪扭扭的形状和大大小小的裂口,实在是丑得令人同情。

琉璃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后脑勺疼。此时的枕头原本多用硬物,富贵人家用玉枕、瓷枕或是精雕细琢的黄杨木枕,寻常百姓就用竹沈、藤枕甚至石枕;形状都是又短又高,或微有凹痕如元宝,或横平竖直似方砖,睡觉时若是一不小心翻身摔了下来,飚一脸鼻血也不算怪事。因此一成家她就自己动手做了几个丝枕,又拐带着裴行俭从了她的“胡风”。算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用过这么不科学的玩意儿了吧?更别说还长得如此歪瓜裂枣……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顺手将枕头递给了一旁的小米:“给灶房当柴火吧,也算是物尽其用。还有这些黄麻被褥,都拆了做抹布!”

小米清脆地应了一声,满脸都是笑容:“阿弥陀佛,今日倒是可以让厨娘多做些好的了,阿郎也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琉璃忙摆手:“过几日再说吧!今晚不用再单独做阿郎的饭菜,还是像平日一样简单点就好,省得倒像是……”倒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庆祝他终于出了孝期,庆祝今晚他终于能搬回卧室了!

小米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抿着嘴忍住了笑,眼睛却眯成了弯弯的两条线,见琉璃看她,又掩饰地低头咳了两声。

琉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用着急,如今家里没什么忌讳了,我这便帮你们几个把婚事准备起来。你若是看中了谁,直接跟我说一声。若是说得晚了,好的都让旁人挑了去,可莫来怪我偏心! ”

小米的咳声顿止,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琉璃:“娘子是跟婢子开玩笑么?”

琉璃满脸正经:“婚姻大事,焉能玩笑?”

小米皱眉想了想,突然弯腰将屏风床上的席褥一把都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琉璃不由奇道:“你忙什么?”

小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声音中气十足:“我把娘子交代的事情办完,这便去好好访一访,等访到了好男人再来回报娘子! ”话音未落,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已消失在门外。

琉璃愕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额头笑了起来。自己也太小看这位女中豪杰了,还指望几句话把她羞得一溜烟地跑了呢,结果人家倒是一溜烟地跑了,却是急得!

没有了小米的叽吼喳喳,原本素净的屋子愈发显得空落,琉璃在光秃秃的屏风床上坐了下来,环顾着这间四面素白的书房,心情渐渐变得有些怅然。

自打去年三月回了长安,裴行俭在这里睡了整整一年半,到昨天才算是满了三年孝期。其实这时节守孝原是常事,只是但凡守孝的,都恨不能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如何哀毁自苦。大概也只有裴行俭这样的人,才会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家里足足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心丧,不饮酒吃肉,不高枕软 卧,更别说其他;倒是时不时悄无声息地去寻李淳风推演一番数理,或是大张旗鼓地跟着孙思邈炼上一炉丹药——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迟早会成仙!

琉璃自己是按出嫁女的身份守孝一年,早已出了孝期。但家里有裴行俭在,就算做出满案的美味佳肴,莫说她食之无味,便是渐渐懂事的三郎也觉得溪跷,几次孝顺他阿爷吃肉未果,少不得刨根问底,问了上百个“为什么”。每每看见裴行险被问得直揉额角,琉璃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没道理。

毕竟他骨子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千里扶棺,还是三年心丧,于他而言都是天经地义的责任,而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礼仪。至于戒酒禁欲,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他也不是裴行俭了吧……眼见这书房到底素得不像样,琉璃甩开思绪,起身叫进几个婢女,指挥着她们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三郎听见动静,也赶紧冲进来帮忙。大伙儿一个不留神,他便险些踩着矮柜上了屏风架。一片人仰马翻之中,琉璃刚刚把新画的一幅《塞外风光图》挂好,就听院子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 音:“阿郎回来了!”

琉璃忙牵着三郎迎了出去,却见裴行俭竟不是出门时的打扮,身上穿了件素色襕袍。三郎欢呼一声便往他身上扑。裴行俭忙伸手挡住了他:“三郎乖,阿爷身上不大干净,不能抱你,你让阿爷先去沐浴更衣。”

琉璃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又去谁家吊唁了。三郎却是拽着裴行俭的袖子看了又看,满脸都是困惑:“阿爷哪里脏?”

琉璃上前拉住了三郎:“阿爷的衣裳上沾了些烟气,要沐浴更衣之后才清爽,三郎不是最懂事的孩子么?让阿爷先去洗浴好不好?”

三郎睁大眼睛到处乱找:“烟气?是脏脏么?在哪里?”

裴行俭笑着摸了摸三郎的头,又对琉璃解释道:“前日夜里,吏部的张郎官在台阁值夜时突然过世了。我今日无事,便上门吊唁了一回。”

琉璃并不认识什么张郎官,但听到“吏部”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怎么又折了一个!”

说来这吏部也真是邪了。自打显庆二年有位姓刘的侍郎上书要改革选制,这十来年里,不晓得有多少人折在里头。权臣如李义府,外戚如杨思玄,名士如郝处俊,竟是无一幸免。光这一年多,就先后有杨弘武病逝任上,李安期第三次被拉下马,另—位宰相兼选官的赵仁本也因事去职。因此,半年前皇帝又提拔了李敬玄为宰相兼吏部选宫。这一位眼下倒是凭着过因不忘的本事暂时坐稳了位置,他的夫人崔玉娘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几次宴会上的偶遇,都让琉璃深刻领会到了什么叫“炙手可热”。

裴行俭叹了口气:“若是旁人也罢了,这位张郎宫正延李相公最看重的一位,吏部郎官们都说他是积劳成疾、生生累死的,但也有人议论什么天时反常,职位妨人。如今圣人和相公们不在长安,眼见下个月便要开始铨选,选制未定,人心却巳如此浮动,此事也不知会如何了局,难不成又要半途而废?”

琉璃心里不由一动。裴行俭大概迟早是要进吏部的,如今那里却是一个真正的烂摊子——唐人要当宫,首先是要取得“出身”,或是高官子弟, 或是做过宫,或是中了举,此后还要通过吏部选拔,才能担任官职。至下怎么选,基本由选宫说了算。眼下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想当萝卜的越来越多, 空出来的坑却是有限,每年一到冬天,就有上万人赶到长安来眼巴巴地排队,争抢那一两千个空余名额,吏部的权势可想而知。可也正因如此,选官稍有差池就会惹来无数弹劾,生生被喷成人形刺猬。

每每念及裴行险将来要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琉璃就觉得头疼,此时便忍不住问道:”那依你看,这事会如何了局?怎样才不会半途而废?”

裴行险沉吟道:“李相才学过人,胆气却是偏弱,他和张郎官定的法子,我略有耳闻,原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如今又出了此事,便是这治标的法子,他也未必敢一力推行下去。要想真正扭转局面,除非、除非……”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琉璃不由笑了起来。

裴行俭挑了挑眉:“你莫要笑我多管闲事,此事我反复算过。朝廷眼下的选制已是难以为继,什么取士以德行为先,什么选人看骨法气度,到最后过是选官们徇私舞弊的借口。唯有恢复阳嘉之制,钳制选官之权,以规矩定方圆,公榜选官,公考取士,才能取信天下。”

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行险——他的意思是,要搞公务员公开选拔考试?

裴行险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 ”

琉璃缓缓摇头:“我是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好,但凡官员还由朝廷任命,就算再过一千年,也未必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裴行俭笑着伸手揉了揉琉璃的额头:“你又胡说了,什么一千年! ”琉璃偏头躲开,心里好不郁闷——每次自己好容易说句实话,都会被他当成在抽风……她还没来得及抗议,身边却突然响起了三郎欢快清亮的声音:“阿爷脏!阿爷快去洗浴!”

他已围着裴行俭转了七八个圈,此时小手正牢牢地抓着裴行俭的袍角,指着上面的一块浮灰,得意得如同刚刚逮到了虫子的小公鸡。

琉璃与裴行俭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待得裴行俭从善如流地进去洗浴,琉璃也进屋找了件银丝卷草纹细绫镶边的靛蓝色丝棉袍。裴行俭换好衣裳出来,果然显得气色愈发清爽。

琉璃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过来坐吧,我给你擦擦头发。今年天气虽然热,到底是九月了,湿着头被风吹了只怕容易着凉。”

裴行俭上前两步,却没坐下,只是低头看着琉璃不语。琉璃心头一跳, 还未开口,裴行俭突然伸手一带,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低声叫了句“琉璃”。他的声音微哑,心跳声响亮急促,身体的变化更是半点都掩饰不住。

琉璃伏在他胸口微笑起来:自己还以为他是修炼成仙了呢,原来到底不是!

裴行俭慢慢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琉璃,这两年……”一语未了,帘子“砰”的一声荡起,却是三郎一头闯了进来。

两人忙不迭地各自退后了一步,三郎却还是看了个清楚,呆了一下便 炮弹般冲过来抱住了琉璃的腿:“阿娘,不抱阿爷,抱我,抱我! ”

帘外,乳娘的声音里满是尴尬:“三郎快些出来,乳娘带你去吃好吃的。”三郞却恍若不闻,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琉璃,拉长了声音: “阿娘一一”

琉璃哭笑不得,弯腰抱起了他:“三郎不是去后院玩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三郎抱紧了琉璃的脖子,又回头看了看裴行检:“我来看看阿爷还脏不脏! ”想了想又困惑道:“阿爷和阿娘是要生小挂娃,好好孝顺祖父祖母 了吗?”

琉璃不由脸上发热,皱着眉头虚张声势:“什么生娃娃?谁说的!”

三郎满脸无辜地看向了裴行俭:“阿爷说的。阿爷说,三郎大了,要和媳妇成亲,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在一起,就可以生娃娃了,这样才叫孝顺阿娘 阿爷。你和阿爷不是亲……”

琉璃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忙打断了他:“对了,三郎,你刚才在后院玩的时候’看见阿娘新买的,嗯,新买的小鱼儿么?”忍不住又转头瞪了裴行俭 一眼。

三郎摇头:“没看见。”小鱼儿对他的吸引力显然不够大,他的目光依 然在琉璃和裴行检身上转来转去,小肉脸绷得紧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行俭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伸手将琉璃和三郎都揽在了怀里,声音里都是笑意:“三郞,如果阿爷和阿娘要再生小娃娃,你想要个弟弟,还是 妹妹?”

三郎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随即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來’过了一会儿,那包子般的小胖脸也渐渐皱成了-团。

裴行检忍笑低声道:“三郎,你不是常说没人陪你玩么? 二叔家的小雷,还有六伯家的阿楚,都要好些天才能过来和你玩一次。若是三郎有了小弟弟,三郎就是阿兄了,可以天天和弟弟一块儿玩,还能教他说话,教他认字,帮他捉小鱼儿……”

裴三郎突然眉头一展,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弟弟!”

裴行检笑道:“三郎难道喜欢妹妹?那也好得很,我们三郎的妹妹,定是长安城里最漂亮的娃娃’你做阿兄的,还能护着她。”

“我也不要妹妹! ”三郎的声音更为坚决,他伸出两只藕节般的胳膊紧紧搂住了裴行俭的脖子,满脸祈求:“我想要一个阿姊!阿爷,你赶紧给三 郎生个姊姊吧!有一个姊姊,她会生得最漂亮,她能陪我玩,教我说话,教我认字,帮我捉小鱼儿,还能护着我丨”

裴行俭看着三郎,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琉璃把脸埋在三郎的身上,一时也笑得说不出话来。三郎大概见他阿爷没有答应的意思,又转手搂住了琉璃:“阿娘,阿娘,你给三郎生个阿姊吧!”

琉璃抬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一本正经地看着三郎:“乖儿子,这件事儿你还是跟你阿爷商量吧。”她瞅了裴行俭一眼,深沉地叹了口气: “阿娘啊,可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

裴行检也叹了 口气,搂着琉璃的手臂却猛地一紧,力道之大,让琉璃顿时有些呼吸困难。他语气颇有些无奈,眼睛却愉快地眯了起来:“这事的确有些难,三郎,你今日早点睡,让阿爷和阿娘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

三郎看了看阿爷,又看了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的阿娘,皱眉片刻道:“好!”

裴行俭松开手,将三郎放在了地上:“今日阿爷想吃鱼脍了,唉,谁能帮阿爷去告诉厨娘她们呢?”

三郎立刻挺起小胸脯:“三郎能,三郎去说!”说完撒腿便跑,外屋立时又响起乳娘的叫声:“三郎,三郎慢些跑,乳娘带你过去……”脚步声很快出了屋子,又有小婢女们的笑声和叫声加了进去。

满院子的热闹中,没人听见上房里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裴守约……”话未说完,就不知被什么堵了个严实。

西边的日头已沉入坊墙之后的树影,从日落方向吹来的微风里多少带上了几分凉意,仿佛在预示着这格外漫长的火热季节,终于到了尾声。

山间的秋意来得更为明显。

离长安三百余里的成年宫里,晚风掠过漫山遍野的荻花枫叶,从半开的直棂窗下径直吹入了御容殿的寝宫。沿着墙壁安置的那排龙檀木雕花烛台上,烛火被吹得摇晃不止,在渐渐深沉下来的夜色里,将整个宫殿映照得越发氤氲迷离。烛光中的武后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眉目之间光华流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李治的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留便移开了,声音倒是依旧柔和:“媚娘怎么还没歇息?不是说了不用等朕么?”

武后仿若不觉,迎了两步,笑容温柔如水:“今日是朔日大朝,听闻陛下操劳了一下整日,晚膳又用得少。妾身便特意做了些地黄乳粥,这时节吃着最是补身,陛下可要尝尝?”

李治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小小的五曲花瓣青瓷碗里,微黄的乳粥犹自冒着热气,粥里看不见地黄,却闻得到一股药香,合着浓郁的乳香、米香,竟格外令人食指大动。

李治舀了一勺,入口只觉软糯香滑,忍不住赞到:“这粥味道极好,比寻常地黄粥似乎更鲜更浓,只是怎么没见着地黄?”

武后笑道:“地黄虽然滋补,吃到嘴里却是没什么滋味的,因此妾身是捣了半两生地黄的汁液加在粥中,陛下觉得还能入口就好。”

李治点头不语,很快便将一碗粥用了大半,苍白的面颊上似乎多了些血色,原本微锁的眉宇也舒展了许多。

见李治入下了碗,武后起身亲自收拾了碗碟,递给一旁的宫女,一面便笑道:“陛下若是回来得早些,还能看见阿轮。他今日见到宫人打柿子,也闹着要打。熟透了的柿子掉在身上,把衣服染得什么似的,他也不管,拿着那些柿子满宫送人。还逼着我立马装了几盒打包送回长安,说是要让阿史们也尝尝他亲手打的柿子。”

李治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喔?阿轮还记得要送长安的史长,倒是个懂事的。”

武后嫣然微笑:“他原是第一个便要送给陛下的,听说陛下在前朝处理政务不得闲才离了这里。晚膳后又在这儿等了半晌,我见天都黑了,说了足足一车的话才把他哄走。他又不肯让我转交,明日只怕一早便会过来磨人。陛下如是有暇,还是略等等他吧,不然妾身可是吃不消了!”

李治不由笑了起来:“好,好,我明日便在这边等他,多久都等。”

武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明日陛下能得闲么?”

李治叹了口气:“可不是得闲了。眼见都九月了,这饥荒也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如今明堂不能修,巡西不能去,今日说至要迁徙吐谷浑入凉州,以抗吐蕃,阎右相他们也说关中饥歉未除,不能轻动刀兵。我如今能做的,大约就是坐在宫里等着下雨!”

武则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有这份心,明年一定风调雨顺。”

有宫女端了漱口的热浆过来,武后起身双手捧给李治,口中轻声道: “其实陛下也不必忧心,如今海清河晏、仓廩充盈,就算关中这两年收成差 些,陛下这般体贴民生,天下黎民都能休养生息,自然是人人感恩。待得来年的年景好了,这般上下一心,陛下有多少雄心壮志施展不得?臣妾还要 等着看陛下封禅五岳,成就旷古未有之功业呢! ”

李治轻轻出了口气,眉目舒展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有些事原是不 必急于一时的,欲速则不达。”

武后含笑欠身:“陛下英明。”

李治笑着摇头,眉目之间倒是多了几分真正的轻松。两人又说笑了几 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长安。李治便叹了 口气:“今日朝会之后,李相还 跟我告了个假,说是司列员外郎张仁祎因操劳过度,突发心疾,猝死在台 阁,他要回长安去处置些事务。我已让人拟旨,让司文寺好好安排丧仪,抚 慰家人。”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武后脸上一转。

武后心头一凛,脸上却是毫不在意:“陛下宽仁,什么都替臣子们想 到了。”

李治脸色微松,柔声解释道:“媚娘有所不知,张仁祎职位虽低,却是能 吏,李相已几度跟朕举荐他’我原想着选官难得,他若真有才干,这次铨选 之后,便擢拔他一级,没想到……”

他长长地叹了 口气:“今日李相还说自己孤掌难鸣,怕辜负了朝廷的期 望。说来李安期倒是可惜了,若不是他年初刚刚出了那么大的娄子,如今 倒是正好与李敬玄同心协力,把革新选制的大事给办了,不然这一年年拖 下去如何了得!”

武后心头渐渐一片雪亮,念头急转之下索性笑了起来:“陛下又不是不 曾给过李安期机会,谁叫他三番两次的走眼,又有什么可惜的?陛下若想 寻人来协助李相,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她抬起头看着李治’笑容愈发明媚:“陛下怎么忘了裴守约?”

李治眼角轻轻一颤,眉头却皱了起来:“裴行俭才干自然是有的,只是当年他毕竟是背着那个名头去的西疆……”

武后嘴角微扬,晶莹的眸子里也仿佛有烛光摇曳:“陛下,当年之事原是委屈了他,难得他不骄不躁,不但在西疆那边颇有建树,如今比先前也更 ‘m了。说来,论才干,论资历,论门楣,这朝廷上下要寻出一个比他更宜于做选官的,只怕不大容易!至于旁人有什么议论,臣妾都不怕,陛下又有什么可忧心的?”

李治怔怔地看着武后,眼神里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武后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作声,又笑道:“其实依臣妾看,李相虽有敏才,人品却未必强得过裴守约。我听人说过’李相广纳内宠,颇有些寡人之疾,可裴守约家中却是从未有过娇婢美妾,听闻他在西疆之时,各部酋长送他 的金银美人,也都是分毫不取的!他有此等心性定力,若是主持铨选,定然 不会有贪财谋私之虞,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没有作声,烛光照在他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将他眉宇间的那点细纹映出了一片若有若无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那阴影才随着他点头 的动作跳了跳:“皇后说得是。只是铨选事大,如今又是紧要关头,这选官之选,眹还是要与几位相公商议之后才好拿主意。”

他似乎没有兴致再开口,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展开看了两眼便放到一边,换了另一个书轴,没看两行又放了下来,目光随即便落在案头的 邢方卧牛青玉镇纸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武后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脸上露出的却是轻微的不安, 瞅了李治几眼才笑道:“陛下可是倦了?眼下也快二更了,不如让臣妾伺候 陛下安寝吧?”

李治点了点头。一长队宫人捧着金盆、丝巾、面脂等物走了进来分别伺候着帝后洗漱。宫殿内外,重重帘幕被一层层地放了下来,烛光静静地 照在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身上,明明是坐在一张长榻上的两个人,却被围在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隔得严严实实,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

接下来几日,李治虽然依旧和宰相近臣们商议政事,几度谈到选制,却再不曾提过“裴行险”三个字,倒是李敬玄一回行宫便被召进书房商议了 半曰。这一日,他回到丹霄殿,目光却是在伺候的宫人们身上转了好几圈: “如今这九成宫里的宫人都是如此?可有品貌齐全些的?”

武后忙笑着回道:“自然是有的,陛下这两年在这边住的时间比长安都多,臣妾还特意多挑了些品貌出众的宫人过来,只是臣妾这边都是用惯了的旧人,倒是让陛下见笑了。陛下可是觉得前朝伺候的人不得用?”

李治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今日朕与几位相公商议国事,突然想起他们跟着朕在这边一住便是好几个月,家眷不得随行,身边也没人伺候,实在有些不便……”

武后展颜而笑:“陛下真乃仁君,这般体贴臣子,着实是旷古未闻,臣子们便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得陛下深恩。”

李治呵呵地笑了起来,摆手道那就劳烦皇后多选几个体面些的宫人 出来,年纪不要太小,性子一定要好,最好能识文断字,出身也要高些。” 武后含笑欠身:“臣妾定会睁大眼睛,绝不叫陛下失了面子。”

待得安置好李治,她转头便把玉柳叫了进来:“你去知会各殿各司的主 事,我这里要添些伺候的人手,要年过二十、识文断字、出身良家的,有好的 给我挑上三五个来;回头你再把此番原是圣人要选些宫女去伺候相公的消息悄悄放出去。”

玉柳点头应诺,却又有些不解:“皇后仁厚,不愿强人所难,可此事为何不能明说?”

武后笑道:“挑开了,那些有心出宫做妾的,也不好意思为这种前程明着施展手段吧?有些事情,心里有数就好,给他们留层纱布遮羞,他们才能无所顾忌。”

玉柳越发困惑起来:“那这样选出来的,岂不是都是些……手段厉害的角色?毕竟都是要去伺候相公们的,是不是挑些对皇后忠心的更妥当?”

武后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痴儿!你以为外头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几分心机手段,到了外头能有立足之地?我费心选她们出来,是让她们出去被人踩的么?至于忠心……玉柳,让你去给相公们做妾,你肯不肯去?”

玉柳摇头不迭。“不是玉柳推脱’这还不知会赐给哪位相公,也不知是否入得了他们的眼,更别说日后能不能为殿下效上力。要为皇后效力,哪里比得上留在宫中?”说到这里,她蓦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殿下圣明。”

武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斑斓红叶 中,九成宫原本精美的亭台楼阁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在宫墙外的世人眼里,这里是富贵无边的人间仙境;在宫墙内的大多数人眼里,这里不过是寂 克安逸的休养之所;而在那些年华渐渐老去、前途依旧渺茫、美貌和雄心却 尚未磨灭的女子眼里,这里大概是最令人窒息的牢笼了吧,只要有改变现伏的一线机会,她们都会死死抓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慨:“玉柳,你记清楚了,对世人来说,所谓忠心,不过是得失利弊的衡量。她们既然会被送进来当宫女,家人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被圣人转手送人,也不能指望圣人以后为她们出头;若想有一个比当宫女更好的前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你说,她们还能对谁忠心?”

玉柳深深地弯下了腰去:“玉柳记住了。”

玉柳做事原本妥当,三五天之后,各处便陆陆续续送了几十个宫人过来。武后和颜悦色地细细问了一遍出身来历,把她们都留在了后殿,又是让人过来量体裁衣,又是让人重新教导礼仪——只有学得最好的才能留 。御容殿的后殿里,顿时又漾起一片杀人无形的刀光剑影。

玉柳冷眼看了两天,还是忍不住寻机向武后回道这里头有几个心术实在不正。像那太原何氏,出身样貌都极为出众,不出意外定会入选,却对同一个司里出来的人暗下辣手。还有那扬州丁氏,看着老实,背后最会挑唆人,绝不是个安分的。”

武后嗤笑了一声:“安分?安分的不在宫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要抢着出宫做个婢妾?那几个相公,哪一个不是年过半百,哪一个又是潘安宋玉?她们肯去,不过是为了权势前程。你说的这两个只怕都是笨的,才几日工夫就现了形,真正不安分的,你只怕还没留心呢!”

玉柳不由有些吃惊:“殿下看着谁不妥当?”

武后思量了片刻才问:“你可注意到那位长安赵氏了?你不觉得……”

玉柳有些愕然,是来自尚寝局司苑的赵氏吗?她相貌出身也颇为出挑,难得性子聪颖又厚道,旁人几次暗算,她都悄悄躲了过去,却没言声,又最肯帮人。玉柳还案子可惜过,此人若不是分在那种冷僻衙门,只怕早就出头了。皇后的意思是此人表里不一?她忙道:“殿下若是觉得她不妥,奴婢这便把她打发回去!”

武后想了想还是摇头:“无妨,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好处,横竖我是按圣人的要求挑的人,最后也要把她们交给圣人处置。她们若能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就算惹了祸,相公们难道能怪到我的头上?”

玉柳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奴婢只是担心,她们都是要先送到圣人那边的。”

武后语气淡然:“那又如何?难不成咱们还能强着那些不愿出宫的人去伺候相公,还是选些上不得台盘的去凑数?圣人这两年在女色上已是淡多了,眼下又指着这些人让李敬玄他们感恩戴德,未必会有那心思。实在有不知进退的,我如今还怕什么?且等着看她们的手段便是!”

玉柳暗暗叹服,对这些宫人越发留心。七八天之后,武后将最后选出的十几个人打扮一新,送到李治面前。李治也是连连点头,没几日便陆续赏了出去。容色最出挑的何氏第一个给了李敬玄,看着最老实的丁氏则赏给了七十五岁的司刑太常伯卢承庆。只是那赵氏和另一个姚氏,却一直留在了丹霄殿。

玉柳不敢掉以轻心,忙找到窦内侍一问,才知晓圣人也细细地问过她们,姚氏露了一手漂亮的书法,而赵氏则是禀告了圣人,她是常乐大长公主驸马赵瑰未出五服的堂妹——论出身,这些人再没一个人比得过她。

玉柳不由咬牙:“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是瞒到了今日!”

武后听闻之后,出神片刻倒是笑了起来:“长安赵氏?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她这样的品貌出身,就算入宫也不该分到那种地方。”

玉柳忙派出了最精干的人手,一面又紧盯着丹霄殿。谁知接下来几日,李治却是一直忙着处置政务,又是下令广开言路,又是再次召集百官来???大朝,那两个宫女似乎被忘了个干干净净。

转眼便到了九月底的朝会,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再次汇集延福殿,商议选制。这种朝会一个多月前召集过一回,虽说是集思广益,却难得有人出头。不过这一回,随着时间流逝,传回御容殿的消息竟是越来越令人震惊——皇帝在群臣面前痛陈如今选制之弊,令群臣建言。照例的一片沉默中,裴行俭突然越班而出,侃侃而谈,认为当下选制最大的弊端,乃在于选材之权柄系于选官一身,取士之尺度往往取决于选官好恶,没有规矩,自然不成方圆。

他提出的办法是:每年应选官员的所需资格,应公告天下;符合条件者方可入京参加铨选。铨选则可分三步,首先集中笔试,考书法文理和律法政务;其次当面铨试,察体貌言行;两试合格者,再考察其德行、才干、业绩,决定去留。最后将中选者的名单当众公布,若有资历不符,考绩有误者,听任弹劾。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与此前的制度相比,这套法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等于将选官的权柄剥夺了大半!原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李敬玄却击节赞叹,声称裴行俭所言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又将刚刚去世的张郎官整理出来的姓历名册、文状式样都搬了出来,与裴行俭的铨选之法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