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许久,歌蓝进来,用手势询问冉颜要不要用膳。

不等冉颜回答,尔冬便识趣地告辞了,冉颜也不曾留她。

歌蓝和晚绿便伺候冉颜起塌。

一番梳洗过后,冉颜早膳午膳一并连着用过,不久之后,雨果真便停了。

到了傍晚时分,客栈门口忽然多了许多衙役,一辆马车一路奔驰,急停在门口,一袭圆领青衫官服、须发花白的老人从车上下来,扶了扶襆头,理理官服,而后步履匆匆地往客栈里去。

老人在衙役的带领下,直奔刘青松的房门口。站在门口再次正了正官服,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刘医生,下官聚水县县尉宋傕,前来拜访。”老人的声音倒还十分清朗,显得极有精神。

里面半晌无人应声,宋傕再次抬手敲了敲门,“刘医生,下官…”

话还未说完,门扉呼啦一声被拉开,面前出现刘青松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瘦脸,身上还裹着厚重的棉被,极其不雅地打了呵欠,上下看了宋傕几眼,“县尉?哦,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傕脸色有些难看,他一把年纪,听捕头重复了刘青松当日的话,猜测到刘青松的身份,巴巴地赶来拜访,即便有些唐突,却也不该受到如此冷遇。

但转念一想,传闻此人的行径便十分怪异,怕也不是针对他,便咽下这口气,缓声道:“县中遇上个难办的案子,下官听闻刘医生恰在此地,缉凶心切,便贸然前来拜访,还请刘医生莫怪。”

“找我验尸?”刘青松一下子醒了,睁开不怎么大的眼睛,热情道:“来来来,刘县尉,您看您这么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要是不帮你,岂不是太不仁义了?正巧我近几日对验尸特别感兴趣,等等我换上衣物。”

说罢,便飞奔进屏风后。

宋傕本来也就是来走走过场,让刑部侍郎知道他这个小小的下县县尉是多么恪尽职守,没想过真让刘青松验尸。刘青松答应得这么痛快,宋傕倒是愣住了,传闻说这位大名鼎鼎的验尸高手只喜欢帮助小娘子,可没有照顾老人家的善心啊!还有,“最近对验尸比较感兴趣”这是个什么说法?

憋了半晌,宋傕只抖着胡须道:“刘医生,下官姓宋,不姓刘。”

宋傕心道,不能你帮我一回,我就得不要祖宗跟着你姓啊。

刘青松在屏风后飞快地换衣服,早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干干笑了两声,“我这年纪大了,爱忘事儿,您千万见谅啊。”

当下,宋傕不仅是胡须抖,现在全身都在抖,心想你这么大点岁数就说年纪大,那我是不是该埋进土里去了?羞辱!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

宋傕霍地站起身来,正巧刘青松也背着大箱子从里面出来,还不等他表现不畏强权的气节,甩脸走人,刘青松便一脸笑意地晃过来,抓着他的手道:“宋县尉果然雷厉风行,这么赶时间,走走走,事不宜迟,咱们快快去验尸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刘青松现在对他的印象似乎不错,宋傕一腔怒气也只好生生压了下来,干笑道:“刑狱之事自当如此,走。”

一行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又是风风火火。

晚绿端着热水进屋,嘀咕道:“这个刘医生真是的,从来没个正形。”

歌蓝抬头看了她一眼,晚绿便道:“方才拉着一位青衣长者一路跑出客栈,那只大箱子在身后甩来甩去,也不怕把老人家砸出个好歹来。”

“青衣?”冉颜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询问道。

“是官服。”晚绿答道。

同是县官,品级是不同的,唐朝的县分为上县、中县、和下县。

这个聚水县充其量只能算个下县,青色官服当是八九品官员,一个县设有一名县令,县令之下则是县丞、县尉和主簿。县尉的职位相当于公安局局长,也正是八九品,冉颜猜测,来找刘青松的长者多半就是县尉。

第157章 二兔归来

冉颜但凡遇到案件都会思考,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些案件根本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她倒也能想得开,全当打发时间了。

用过晚膳之后,冉颜刚刚拿出箫,准备练习几遍,便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冉颜,冉颜。”刘青松叫魂一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晚绿皱着眉头,呼拉一声拉开门,“刘医生,娘子家的闺名可不能随便叫!”

唐代对女子的称呼一般都是姓氏加上排行,如冉颜便呼冉十七娘,亲昵一点的就唤十七娘、娘子,一般只有至亲才能唤其闺名。

刘青松这样的,立刻便被晚绿归置于“轻浮”,对娘子轻浮,便是不尊重,跟调戏良家女子没有两样。

“这事儿回头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我先与你们家娘子说几句重要的话。”刘青松说着便要拨开晚绿。

晚绿哪里是吃素的主儿,猛地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砰地关上门,“别以为你是萧家的医生我就怕了你,吃了几个豹子胆,敢轻薄我们家娘子。”

刘青松被推出门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更没想明白自己哪点轻薄她们家娘子了。

晚绿哼了一声,还是进里屋通报冉颜,“娘子,刘医生要见您,是见还是不见?”

“闹嚷得这么大声,我自是听见了,让他到外间吧。”冉颜放下箫,起身向外走去。

晚绿扁扁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把门拉开,冲刘青松翻了个白眼道:“进来吧。”

刘青松现在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背着大箱子晃悠悠地小跑进屋,见到冉颜便兴奋地道:“这次的案子还挺有意思,要不要一起去验尸?”

冉颜看向他,微微挑眉,示意继续说下去。

“我说你身为一个女人,应该多少有点自觉性吧!冷冰冰也就算了,还这么寡淡…”刘青松有些不满,说着说着,迎上冉颜沉冷幽黑的眼眸,将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转而道:“先说说今日死的这个乞丐吧。”

冉颜点点头,刘青松便开始说道:“这名乞丐名叫刘汶,族中排行十三,是聚水县颇有名望的刘氏庶出子孙。刘汶自小天资聪颖,十三岁便考中了秀才,被一位大儒收入州学,据说刘汶在州学名声一直不错,其师打算让他十六岁便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可惜就在他满十六岁的前一个月,他与几位友人约去郊外游玩,其间却不知原因,被人剜去了一只眼睛,形容可怖,被州学令休,不久后又被刘氏家族逐出…”

刘青松笑眯眯地接过晚绿手中的茶,仰头饮尽。

“就因为毁容,州学和家族便把他逐出?”冉颜觉得这个根本不成理由,州学和那些家族,都重名声,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据说刘汶毁容之后,性格变得很是无常,行径暴戾,州学认为他这样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进学,便令他回家休养半年,只可惜,刘汶非但没有平心静气,其性格越发扭曲,半年后返回州学,与同窗发生争执,重伤两人,遂被勒令退学,回到家中不久,连续与族中兄弟斗殴,于是被遣去守祖墓。”

可以说,刘汶的大好前程就是自十五岁那年的一次郊游戛然而止,从此被世俗永弃。

从天之骄子坠落到暗无天日的沼泽,容颜尽毁,很少有人能够坦然处之,更何况,他当年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验尸结果呢?”冉颜问道。

“是中毒,砒霜。”刘青松回答得十分简约,但紧接着又好奇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奇怪的是,他面容安详,甚至似乎带着淡淡的微笑。有没有毒是让人死后发笑的?比如含笑半步颠什么的…”

冉颜微微蹙眉,并不理会他又不自觉开始发散的思维,转而问道:“死亡时间不能再缩短了吗?勘察过死亡现场了?发现尸体的那个绣娘身份确定了?”

刘青松撇撇嘴,“冉法医,我只是个郎中,不是验尸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冉颜抿唇盯着他,这就是传说中大唐验尸高手?

被她幽冷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寒,刘青松摆摆手道:“真是怕了你了,我今日下午只是去看了看尸体,做了初检,宋县尉说须得询问一下刘家的意见,毕竟只是被逐出家门,也不知有没有被族中除名,不能随便乱动尸体。不过,我觉着多半是被除名了,否则也不可能任由他在外面要饭,丢家族脸面,如果能解剖的话,你要不要操刀?”

“你觉得我这样能操刀吗?”冉颜淡淡道。

刘青松看了一眼冉颜还吊着的手臂,不死心地道:“不如我来解剖,你去旁观?”

冉颜有点意动,刘青松见状,连忙继续煽动,“你只需看着就行了,有什么疑问回来再研究,怎么样?”

“我明日一早便会启程离开此地。”冉颜看着外面洒进来的月光,猜测地面晾一个晚上恐怕就能行路了,况且从洛阳向四周辐射的道路都十分平整,有些还是石板路,并不难行。

“可是刺青、乞丐的奇怪面容,这些真的不是很容易遇见。”刘青松是奉命前来一路看护冉颜的伤,若告诉萧颂他为了验尸才弃冉颜于不顾,他会不会信?

根据以往的经验——绝对不会。

“是吗?”这种事情冉颜倒是经常遇见,她只对奇怪的人体感兴趣,至于案情如何复杂,如何惊心动魄,她并不在乎,不过说好了要教刘青松验尸,她也不会食言,“砒霜中毒甚为痛苦,乞丐死亡时面容却显得很安详,甚至有笑意,可是如此?”

“正是。”刘青松点头。

“为什么一定会想到药物上?或许他在死前经历了什么,让他忘记痛苦,安然离去。听你之前所讲述,刘汶的精神方面受到重创,有没有精神病还尚未可知,许是自残服毒?或者觉得这是一种解脱?也有可能是被人用别的方法杀害后灌药,如果你认为他是被杀,你能否找到他杀的证据?”冉颜道。

人的精神很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然而有的时候却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让人忽略一切身体上的苦楚。

刘青松仔细回忆了一下,面色难得正经一回,“听说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刘汶尸体上也没有暴力作用的痕迹。你怀疑他是自杀?”

“不。”冉颜立刻否定,道:“一个验尸官的思维顺序是,‘先他杀,后自杀’,抱着怀疑的心态,到尸体上找出一切证据。尸体上没有暴力痕迹,他可能被人哄骗着吃下了掺有砒霜的食物,想要佐证这一点,最好的办法便是解剖胃部。”

识别尸体的胃内容物,是每一个合格法医应具备的素质。

“什么是胃内容物?就是比人吃下去再吐出来还要糜烂几倍的东西。有时候需要借助仪器来分辨其中的成分,在大唐,就只能靠运气了。如果是食后四个小时之内死亡,尚且还能分辨出食物的形状种类。”冉颜自顾自的缓缓解释道。

刘青松几欲作呕,他以前解剖都是凭借着对人体的了解,去发现它们的异状,却从来没有把五脏六五都剖开来看。

“我觉得…你其实话一点也不少。”刘青松觉得冉颜是故意说这些给他添堵的。

冉颜分析起专业来,向来不会吝惜言辞,能有多详细就说多详细,能有多犀利就说多犀利,越直白仔细越好。

至于生活中,冉颜亦是如此,有必要的时候也不会把话藏在肚子里,同样也不喜欢说多余的话。

晚绿在一旁听着,却未曾太过注意冉颜话中的意思,她有刹那的恍惚,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她家娘子。

刘青松颤巍巍地回了自己屋里,连一贯爱吃的夜宵都撇到一旁,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想像力怎么如此丰富。

“造孽啊!都怪爹妈把我脑子生得太好了。”刘青松看着几上的饭菜,压下胃中涌上来的酸水,干脆把头埋在被子里。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果如冉颜所料,冉氏装着货物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官道附近。

冉颜用完早膳之后,尔冬便过来请她上马车。

刘青松满身沧桑地拖着箱子,也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嘱咐车夫道:“跟着冉氏的车队走,我再睡会儿。”

冉美玉整整睡了两日,精神恢复得极好,容光焕发,对小镇上发生的命案所知寥寥,因此一抹明亮的红衣衬着笑靥如花,成了整个灰暗镇子中一抹最亮丽的颜色。

冉美玉想着还有十余日便到长安,心中欢快,忍不住催促冉云生,“十哥,快出发吧。”

银铃般的笑声引来路人的侧目。

冉颜在晚绿的搀扶下,刚刚准备登上马车,忽然听见身后一个清雅的声音与人理论,“这不是写着客栈,为何不让人住?在下又非付不起钱…你,你莫要动手动脚…在下…”

冉颜脊背一僵,还未及登上马车,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道:“冉娘子?”

是幻空?冉颜转过身来,第一眼便瞧见一袭灰色圆领袍服的清俊郎君,他本是梗着脖子脸色有些涨红,在看见冉颜的那一瞬间,化作惊喜的笑靥,一双清泓般的眼睛似有涟漪,“娘子。”

第158章 没名份也成

“冉娘子!”幻空哇的一声哭着扑向冉颜。

冉颜只看见一个光溜溜的脑门飞奔而来,撞得她小臂一阵钻心的疼,她却紧咬牙关不曾痛呼出声。

缓了一会儿,冉颜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幻空光光的脑袋,放缓声音道:“不哭了。”

幻空抽噎了一会儿,倒真的止住了眼泪。

晚绿惊喜地看着幻空,“你怎么在这里?”

“晚绿。”幻空也很开心,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沾湿,成了两把疏密不均的小扇子,水汪汪的大眼,眼睑泛红,在阳光分外惹人怜爱。“庵主请刘刺史送我去长安找师祖,恰好遇上桑先生,刘刺史就让桑先生捎带上我。”

“就你们两个?”冉颜皱起了眉头,这个刘品让实在太不靠谱了,桑辰这种连走半里路都会迷路的人,他居然放心地把幻空交给他。

“嗯。”幻空点点头。

冉颜看着有些消瘦的桑辰,微微颌首见礼,他能把幻空平安带到这里,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冉云生将一切打点好之后,见冉颜还未上车,便过来看看,见到桑辰,怔愣了片刻,不敢置信地道:“随远先生。”

桑辰抱着包袱的手稍稍松了松,面上绽开一抹笑容,“好久不见,冉十郎近来可安好?”

冉云生亦笑容明亮,“尚好,桑先生怎么会在此地?”

两个人均是俊俏的郎君,一个纯澈明朗,一个温暖柔和,桑辰的相貌虽不及冉云生这般令人移不开眼,却也未曾被他的风姿压下去半分。

冉云生提到此事,桑辰便一脸愤愤,“在下被人绑回长安,在路途逃脱返回苏州…没想到娘子竟往长安去了,于是在下随后过来,方才船家说不进洛阳城中,在下便领幻空小师傅在此登岸。”

桑辰本打算在客栈里歇息一晚,明日再找马车去洛阳城,一般只有在城中才有去往长安的车队。

桑辰怎么说都很有可能成为冉颜的夫君,冉云生即便知道冉颜对桑辰并无男女情意,却也不好坐视不管,便与冉平裕商量了一下,让他与掌柜运货先行回去,自己则留了一些护卫和财物,等桑辰歇息一晚再跟上去。

冉颜自也是留了下来。

“随远先生为何非要住这间客栈?”冉云生奇怪道。

桑辰回答得倒是坦然,“在下进入街坊便容易迷路,住在街市口安全。”

唐朝坊市的建筑都十分规整,很多地方看起来都很相似,不熟悉的人会迷路也不足为奇。

冉颜这才了然,怪不得桑辰在坊间几百米之内都能迷路,却能够独自一个人从城南的周家村跑到城西云从寺。

冉云生安排好一切,便另寻了一家客栈安顿,待幻空和桑辰休息一晚之后,明早出发。

冉颜看着刘青松的马车跟随冉氏车队缓缓离去,唇角微微一弯,不知为何,心里特别愉快,不知道刘青松醒来发现她居然还在镇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娘子。”桑辰凑了过来,白皙的脸色微红。

冉颜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却也没有拒之千里,淡淡地颌首施礼,“桑先生一路劳累了,早些歇着吧。”

上次拒绝之后,冉颜倒是没有觉得多么尴尬,如果桑辰真能放下,当做朋友来处一处也无不可…

冉颜这厢还未想完,桑辰便小声道:“上次云从寺之前,娘子说的话,在下已经想明白了。”

“是吗,你能想明白最好。”冉颜微微一笑,心里也舒缓了许多,原来她对拒绝他这件事情,一直抱有愧疚感。

“娘子说怀隐师叔生得俊…意思是在下生得不够俊,在下辗转反侧月余,觉得在下恐怕不能再变得更俊俏了,因为怀静师父说,在下已经远胜于当年的父亲…”桑辰支支吾吾地道。

冉颜看着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桑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桑辰脸色一红,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在下不够俊,做不成娘子的夫君,没有名分也成。”

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连冉云生都被镇住了,一众人顿住脚步,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桑辰。

“我也并非是看长相选夫君…”冉颜觉得桑辰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无论现实如何摆在面前,也不影响他自欺欺人。

桑辰听见这半句话,眼睛一亮,“娘子此话当真?”

冉颜心头一堵,别过脸去,再也不愿多说半个字,反正桑辰认定了的事实,她多说多错,只能气闷地拂袖而去。冉颜浑身散发的冷漠,竟令坐了十余人的大堂寂寂无声。

冉云生心惊,冉颜虽比从前变得淡漠了许多,但也仅仅是情绪起伏不大而已,数月来从来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冉云生隐隐感觉,这不是打情骂俏,而是桑辰触到她的逆鳞了。

正如冉云生的猜测,冉颜喜欢与那些能讲明白道理的人打交道,对于怎么说都说不通的人,她通常都采取忽略,但桑辰身世可怜,之前也帮助过她不少,他的纠缠令她仿佛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烦躁得很。

到了房间,冉颜将窗子打开,一言不发地跽坐在窗前观景,慢慢舒缓自己心中的闷气。她从前修的是法医心理学,对于心理学也算是比较了解,因此知道应该怎样排遣自己的压力。

直坐到过午,用完午膳过后,冉颜抽出藏在袖中的箫,放在唇边,半晌却又放了下来。

“娘子。”邢娘在她身边跽坐下来,目光落在箫上,“老奴能知道这管箫是谁送的吗?”

冉颜顿了一下,不知道邢娘这话有什么深意。

晚绿心里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娘子此刻冷如千年寒冰,也只有邢娘敢顶着风头去与她讨论事情。

“是苏药师吧?”邢娘记得,在影梅庵时,萧颂曾经调侃过冉颜如此珍视素面伞和这管箫是不是定情之物,看样子并不认识这两样东西。

看着冉颜的沉默,邢娘不禁握住冉颜的手,慈爱地摩挲着,叹道:“娘子大了,也有了主意,经过这些天,老奴也算看明白些事情。”

冉颜静静听着。

“从前夫人还未出阁之时,听说族长应了冉氏的提亲,心里甚为欢喜。冉氏虽然不在氏族谱上,可也不是小门小户,又听得郎君上无公婆,左右无妾,只要嫁过来后对郎君尽心,对冉氏尽心,必然比被送去门阀大族做妾强,族中许多庶出娘子还都甚为羡慕呢。”

邢娘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哽咽,“夫人图的就是一世平安,夫妻和顺,可到头来呢?一样受尽委屈,个中辛酸,比扎在深宅中斗得你死我活还要令人难受。夫人若在天有灵,必不忍娘子拘着自己的心,重走她的老路,所以娘子心里若有了别人,也不必拘束自己。”

“邢娘。”冉颜动容,直身轻轻抱住她,将头窝在她肩颈之间,淡淡的皂角味儿混合着身体的热气,温暖如母亲的味道。

“不如奴婢陪着娘子一起出去走走吧。”晚绿见气氛有些伤感,便建议道。

邢娘破涕为笑,笑骂道:“是你关着几天就着慌了吧。”转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又对冉颜道:“娘子若是愿意去,便寻十郎找几个护卫,散散心也好。”

冉颜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晚绿便去询问冉云生的意见。

出门前,看着放在窗前的箫,冉颜还是返回来将它放在袖中。

歌蓝和邢娘帮她整理好衣物,正准备出门,便瞧见冉云生早已经站在门外,“我正好也无事,不如一起吧。”

邢娘道:“十郎一并去,老奴也放心多了。”

冉云生见冉颜的面色如常,才稍稍放心一些。

不过是一点小脾气,便被这么多人安慰着,冉颜有些不好意思。

“我常常到此镇来转行,因此也颇为了解,聚水镇东边有个好去处,这个月份可能正好赏景,咱们去瞧瞧?”冉云生一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冉颜亦是如此,遂道:“都由十哥做主。”

一行人上了马车,便顺着石板街往东去。聚水县繁华的地方不大,大都集中在码头附近,越往其他方向去,便越发清冷。

八月份是正秋,从路边凋零的枣树来看,秋意已经很浓了,比起苏州的郁郁葱葱,这个季节的北方看起来要荒凉许多。

马车一路行到目的地,不过才用了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