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问,野呼利就知他是真的心动了,当下立刻脆声相应。听他信誓旦旦地许喏发誓,把未来的前景描绘得如诗如画,美好得好象他曾经做过的梦境一般。李重俊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没有韦氏、安乐母女与武三思父子的世界,果然是最好的…”

野呼利看着仰头大笑的李重俊,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别了李重俊,他就立刻赶赴李多祚府。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岳父,你我翁婿的前程来了”

李多祚犹自迟疑:“如今为父已贵为国公,真还要再搏这一次吗?”

“岳父好生糊涂,这些年那五王是个什么下场,您又不是没看到。此刻不趁机搏一把,难道还要坐以待毙等着被武三思那奸贼害了您不成?”野呼利热切地俯近身:“您就算不为自己,总也要为小弟想想,现如今,因你我不是汉人,屡在朝中受辱,难道您要让小弟也受你我今日之苦吗?”

一番话让原本还犹豫的李多祚终于下定了决心。终于抛开一切决意追随李重俊。

对于这些,特意躲在府中避祸的李持盈全然不知。直到初六的那天晚上。于朦胧睡梦中听得马踏长街的急促蹄声,她才惊觉一直担心着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还不等她让人爬到墙头看清外面的情形。相王府的长吏就已经带人过来接她。匆匆带了贴身的人转入相王府,看着守卫森严的相王府。李持盈忍不住出声问道:“可知道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阿爷是怎么说的?”

那长吏笑着摇头,只道不知。却喝令众将紧闭大门:“今夜,擅闯王府者,格杀勿论”

垂下眼帘,李持盈隐约猜到了阿爷的心思。或许,阿爷和三郎哥哥一样,根本就不在乎天变成什么样儿吧?

虽然相王府应该会很安全,可李持盈却仍是一整夜都未曾睡好。朦胧中,听到杀伐之声,恍惚里,鼻息间总是嗅到血腥味。直到第二天,她才从朝光口中知道了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七月初六的晚上,太子李重俊带领着李多祚及几个奉他为主的军将冲入了梁王府,杀死了梁王武三思与其子武崇训。而安乐,因为得到风声早些,在侍从的保护下,从后门仓惶逃入宫中。

李重俊就带着兵将直逼禁宫,在玄武门下把皇宫紧紧包围。

玄武,在五行中司北,乃是五圣兽中的北方保护神。玄武门就成了皇宫北门的名字,多半都是连接着皇家园林的。只是这次的玄武门却与许多前年所发生的那次玄武门事变并非一个地方。

当年太宗皇帝诛杀长兄的玄武门乃是太极宫的玄武门;再说近些,两年前神龙政变乃是由洛阳太初宫玄武门入宫;而这一次,李重俊率兵围宫,却是在大明宫的玄武门。

说来,这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大唐历史中,似乎所有的宫廷政变似乎都是与玄武门脱不了关系似的。而每一次玄武门事件,都将改变大唐的命运…

当李重俊带着兵将围困住玄武门时,宫中的皇帝李显也收到了风声。看着一身狼狈的安乐,他先是大怒,旋即又是一声长叹:“报应啊报应没料到我今日也要遭亲子反叛…”

知道他此刻是想起两年前那个夜晚。韦后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劝慰他。只是恨声喝道:“该死的贱奴竟敢如此忤逆不孝大家,难道你还要放任他不成?”

李显犹豫着还未说话,她已经又是一声厉喝:“大家,你曾说过若所立太子对我无礼,必为我将其废之。如今言尤在耳,你就要任由那逆子如此欺负我与安乐吗?”

安乐闻言,跪行数步扑倒在李显膝上,“嘤嘤”低泣,无尽的哀凄。被她哭得心乱如麻,李显涩声道:“如今重俊带着兵马已将皇宫围住…”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一顿,仿佛是看到救星一样看着疾步而入的上官婉儿。厉声问道:“爱妃,现在外面如何了?”

上官婉儿抬起手捋顺有些凌乱的发丝,美丽的面容上虽有忧色,却还算是镇定。此刻她近前数步,颤抖双唇,轻唤一声:“大家,”便似哽住了咽喉一般:“大家,臣妾自侍奉大家以来,全心全意都是为了大家。怎么今日反倒就成了盅惑圣心的奸妃呢?”

轻拭眼角,她噙着泪眼相望,哽咽道:“太子如今带着兵马围住宫禁,言说已经杀了梁王,如今要入宫再杀臣妾与安乐公主…大家啊,臣妾死不足惜,可臣妾之后,太子要杀的就是皇后与大家您了啊”

李显大怒:“那不孝子真这样说?”

目光微瞬,上官婉儿掩去眼中一抹厉芒,平声道:“这样的事情,太子殿下又岂会当着人前说出来呢?可太子大举来犯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能早日登上皇帝之位?不害了大家,他又如何能…”

没有再说下去,她望着李显怒不可遏的面容,掩面低泣:“让臣妾去与太子分说,若他肯就此退兵,不再伤及大家,臣妾就是立刻死在他面前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李显感动莫名。一把抓住上官婉儿的手,哑着声音安慰道:“卿不可再说这样令朕心痛之言。你与香儿,一是朕发妻,一是朕爱妃,又有安乐吾之爱女,朕岂能让你们为朕受伤呢?重俊逆子,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朕这次绝不会放任他了”

见李显甩开她的手大步向外走去,上官婉儿抬起头来,与韦后目光相对,点了点头,便当先跟在李显身后向外走去。

自地上爬起身来,安乐直乐:“上官姑姑的演技真是好我若也似她…”

“呸,”韦氏低斥:“你若能有上官一半,我这做阿母的也就放了心。还说要做皇太女,全无半点心机,怎么能做皇太女呢?”

安乐撇了撇嘴,也不反驳,转身倚坐在罗汉床上,取了菱花铜镜对镜理妆。直到韦后等得不耐,连声催促,她才施施然地起身,跟在韦后身后缓缓走出了殿外…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一章 心愿得偿

待韦氏带着安乐赶到玄武门时,李显已经带着上官婉儿与宫中守将,值夜的官员等人登上了城楼。两母女匆匆登上了门楼,往下一看,但见黑鸦鸦的一片人。韦氏还好,尤能保持镇定,安乐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刚才在梁王府她跑出来时顾不得回头看,虽然怕但还不算是太厉害,可现在一看竟是这么多人,不禁心里就有些慌了。

暗暗碰了下韦氏,她悄声道:“阿母,楼下那胡厮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若是…”

“慌什么?站好了你越怕,你的敌人就会越嚣张。”低喝一声,韦氏挺起背脊,靠近李显,伸手扶住李显的半边身体,平声道:“大家,您看到了。若不是图谋不轨,这逆子岂会如此行事?”

李显转目望她,回握了下她的手才壮起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扶着女儿墙,冲着下面喝问道:“重俊,你好大的胆子带着这么多人兵困大明宫,所为何来?”

吃他一喝,李重俊难免有些忐忑,讪讪了半晌,才在野呼利的提醒下沉声道:“儿臣此来,乃为清君侧,救父皇您与我大唐江山而来那梁王武三思,一惯嚣张跋扈,不单只在民间欺压百姓,纵奴行凶,,强占人田,更在朝中买卖官爵,祸乱朝纲。甚至在宫中yin秽宫廷,与韦氏行不轨之处欲谋害儿臣…父皇,这桩桩件件,您难道就没看在眼中吗?”

听到最后一句喝问,李显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形难看。忍不住就扭过头去看向韦氏。

韦氏神情镇定,毫不显半分心虚之色,仿佛被李重俊当面叫破与人有私情的那个根本不是她一样。李显见状,想起从前在庐州时的那些日子,以及他的承诺,便不禁心软下来。

他虽然庸碌,可不是没长眼睛没有脑子的人。他何尝不知韦氏明里是里都做了些什么,可因是患难夫妻,他又自觉愧对韦氏,那么多年的苦难,他甚至连他们的嫡长子都没有保住…

在心底一声长叹,他深吸一口气,望着下面,沉声道:“既然你是一心为朕,那如今武氏既已伏诛,你就带着手下兵将速速退下吧难道,还真的要谋逆造反不成?”

没想到李显竟然会说这样硬气的话,李重俊也是一怔,一时也迟疑起来。他身旁的野呼利立刻挺身而出,大叫道:“吾等今日随太子行事,若就此退去,怎知日后不遭报复?若圣人令吾等退去,还请圣人速诛韦氏、安乐母女与那奸妃上官,禅位于太子殿下,吾等才敢退去…”

李显闻言大怒,指着下面喝骂道:“好狗贼,你们是真想造反啊”转目看向身后诸人,他喝问道:“诸君可有能为朕诛杀恶贼者?”

昏光下,他问得热切,可伴在身边的几员武将却不均而同目现徬徨,眼望四周。

也知此刻在自己身边的几人都是韦氏的亲族或是心腹,不过是依附裙带关系才谋得此位,若论身手,想必也不是那李多祚等人的对手,可李显此刻又急又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好啊我大唐养尔等多年,到此关头,尔等竟然连一个上前应敌的都没有,实在是让朕心痛…”

他正自捶胸跺足,却忽听一个有些绵软的声音道:“奴婢愿为大家出战”

李显闻声大喜,张目看去,却是一怔。刚才他听到声音时还没有细想,可现在看清了说话的人,却是又气又恼。说话的人身高体健,穿着一身青色襕衫,下巴上却是没有一根胡子,分明就是宫中内侍,哪里是什么武将呢?

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直拿手点着那宦官。那人见此,立刻上前恭声道:“臣宫中内侍杨思勖。虽是内侍,可奴婢幼习武艺,身手敏捷,若大家信得过奴婢,奴婢定为大家斩那胡厮于马前。”

李显有些迟疑。大唐以武开国不过百年,朝野尚武,宦官会武,也不算稀奇事,可到底这杨思勖不是武将…

几经犹豫,可无奈眼下有官身的武将却根本没那个胆子。李显也只得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劳杨卿为朕杀贼,若卿能功成,朕必赐卿将军之名…”

杨思勖也不多言,躬身一礼,转身就下了城楼。

李显一声叹息,怒视那几员武将,冷哼道:“连一个宦官尚且有如此忠心义胆,尔等…哼哼…”

连哼数声,他也不再理会那几个脸色铁青的武将,转过身来俯身看去。就见一匹黄驹徐徐而出,马背上的杨思勖仍是一袭青襕,未着战甲,手中一把大关刀却明显是有些不称手的感觉。

眼见着杨思勖就这样单刀匹马地策马徐行,奔至阵前,饶是李显打从心底里盼着他得胜,又感佩他的忠义,却也只能低叹:“难道是天弃我也?”

韦氏与上官婉儿目光一对,正待上前劝慰,就听得楼下杨思勖已大声叫阵。

那野呼利听到杨思勖的声音,便立刻大笑:“不过是个没卵?子的寺人,也敢跑到两军阵前大放厥词?好既然想来送死,本将军就成全你”说罢,已经拍马上前,直奔杨思勖。

“大家,您莫要急,只要撑到天明,想来相王的援军也就到了…”上官婉儿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下面一阵喧闹之声。一直盯着下面情形的人大声叫着:“杨寺人、杨寺人他斩了那野呼利…”

正在说话的几人一愕,忙探头向下望去。

茫茫夜色中,那一匹黄驹,一袭溅血青衣分外醒目。

大关刀拖行于地,刺耳的“吱啦”之声令人为之心悸。杨思勖手中高举着一颗血肉抹糊的头颅,立在阵前高声喝道:“可还有不服的?”

万万没料到不过一言之间,那杨思勖竟就已经将那野呼利斩于马前。李显又惊又喜,却也知道这是难得时机。眼见对面阵中那李多祚惊骇得几乎跌下马来,一众兵将也都胆了寒,他立刻大声喝道:“李多祚,尔食我大唐之禄,本该忠心为国,如今却为一己私利,拖累将士也随你这奸臣行此谋逆之事。其心可恨,其行可诛,众将士,尔等为朕诛杀此贼,朕必不再追究此事,厚赏尔等…”

李显虽然从来都不是个英明的皇帝,可到底骨血里流着李氏与武氏的血脉,于这人心与时机,抓得很准。这一番话,又不针对被视为精神领袖的李重俊。瘳廖数语,就把这次的玄武门事件由逼宫转变成了一桩奸臣谋逆之事。

本来就被杨思勖的神勇吓破了胆的兵将立刻就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李多祚。虽然还没有立刻就反水,可听着那渐响的窃窃私语,兵啸之事也离得不远了。

李多祚哀叹一声,也顾不得李重俊,在亲兵的护卫下拨马就走。李重俊远远见着,又惊又怕,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在手下的护卫下仓惶逃窜。剩下的兵将群龙无首,眼见自宫门后冲出手持兵刃的金吾卫,也无胆再作反抗,乖乖地跪地伏首。明明兵马数目超过了宫中侍卫,却竟是连打都不成打就束手就擒。

天色将明,大明宫玄武门前一片狼狈。李显站在城楼上,脚也几乎站不稳了。在韦氏的搀扶下,他缓缓转身,正待走下城楼,却突听有人叫道:“不好,又有兵马…”

“休得胡说”上官婉儿看得分明,立刻一声喝斥,转过头对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李显恭声道:“大家莫怕,来的是相王所掌的右军。”

李显闻言,舒了口气:“四弟总算是来了。”

韦后却没有说话,只是回眸远远地望着那面上书“李”字的杏黄旗渐渐近了,眼中不曾掩去那一分冷厉之色。看清韦后的眼神,上官婉儿垂下眼帘,小心地保持着平和的面容,不露半分情绪。

一夜惊魂,到最后不过是一场闹剧。太子李重俊带着手下逃出长安城,却在数日后被追兵斩于刀下,连尸身都未能得以保全。被割下的头颅更被李显祭于武氏父子灵前。

代表阿爸出席了葬礼,于灵堂前,听到李显亲自念祭文,于武氏爷子灵前痛哭哽咽之事时,李持盈只觉喉中哽住,胸口发胸心无法呼吸。虽然不喜欢刚愎自用的李重俊,可想想他太子之尊,不仅被废作庶人,死后更连头颅也被生父拿来拜祭仇人,总觉得胸口很是发闷。

在心里暗道自己这位伯父真不知是荒唐还是糊涂,竟能如此受妻女摆布。无心再留,她转过身悄然退出灵堂。原本,想就这样悄然离开的,可不想方走出几步,就突听得一声娇吟。

那一声低吟,妖媚入骨。李持盈听在耳中,立刻就意识到不妙,慌忙退至一旁。果然,她才刚躲好就听得安乐的低笑:“好人,莫要胡闹了,万一被人撞见…”

“怕什么?”男子喘息着,哼道:“现在人都在灵堂之中,谁会撞见呢?就是撞见又怎样?那死鬼生前我都不怕,现在我倒他不成?”

“不怕不怕,你怎么会怕他呢?”安乐低吟着,声音越发缠绵:“你我倒真要感激那贱奴了,若不是他,你我怎好如这般做长久夫妻?武郎,我真是等不及要同阿爷去说了…等了这许多年,今日终于叫我一偿心愿…”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二章 女人们的狂欢盛宴

公元707年,因为七月初有太子李重俊谋逆之事,为求个吉利,所以改元为景龙.这一年既是神龙末年,亦是景龙元年。

景龙政变不过月余,死了丈夫的安乐就正式改尚给亡夫堂弟武延秀。虽然不是初婚,可这次的婚礼规模却远胜于上一次。

十里红妆,香车徐徐。随侍的宫人执着花篮,香花飘坠,直如鲜女散花,所过之处,尽是缭绕不去的浓香。车中所载奇珍异宝无数,招摇过市,赞声无数…

“怎可输于一老妪”安乐洋洋自得,显然对之前张氏母阿武出嫁时的奢华仍耿耿于怀。于豪宴中欢歌笑语,全不见半分哀色。出席婚宴的众人也不觉有什么奇怪的,虽说安乐与武延秀之前行事也颇为隐密,可暗地里知道这桩艳情的人大有人在。何况现在这种时候,又有谁敢当着安乐面前说什么呢?就是有些卫道士欲要上前驳斥,早有侍从直接叉了下去,一通暴打后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原本一直活跃在朝堂之上的武三思魂归西后,宗楚客、纪处纳等人就成了他的接替人。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威风无限,可谁都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是韦氏的傀儡,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等同于韦氏的意思。

李重俊的当众喝斥与反击,对韦氏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反倒使她在御座左侧隔帐后那张宝座越发的安稳。任是谁,都晓得韦后是想要效仿武则天重现二圣临朝之势。可是却再没有人敢于再象之前桓颜范一样直接奏“牝难司晨,有害无益,请皇后居于中宫,勿言政事”了。

哪怕是自言铁骨铮铮的谏官,也惧了直谏的后果。君难道不知桓颜范如今安在?前太子如今又是什么下场?满朝文武,尽皆禁言。有醒事的,把眼睛盯在安国相王府与镇国太平公主府上,且看这二位手掌重权的皇亲做何打算。只可惜,不论是相王府还是公主府,都是风平浪静,低调至极,仿佛是已经默认了韦氏的所作所为一般。

至此,韦氏一党权倾朝野,嚣张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放在眼中。

景龙年间,是女人们的天堂。毫不掩饰的欲望,奢侈的生活,香艳的情?色,鲜活的渴求,让这些生活在大唐最顶端的一众女人焕发着别样的风情。仿佛,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男人都踩于脚下。纵声情?色,尽情享乐,奢华之风,yin靡之态,令人咋舌。

就在安乐大婚之日,长宁公主就当街强抢了一个落单而行的美貌书生。那书生的家长愤而告上长安县,那县令竟然直斥:“真是不知好歹,公主年轻貌美,身份尊贵,家财万贯,再怎么算都是你们占了便宜多少人想着法子想做公主的面首呢?偏你们这般纡腐不堪,令人可恼…”竟直接招呼左右将那苦主叉了出去。

这苦主却是不知,此时的长安县并不是朝中正式封的官员,而是数日前才走马上任的“斜封官”。

这所谓的“斜封官”, 自神龙年间就已经开始,到了景龙年间就更是大行其道。乃是指未经吏部,而直接出任的官员。这一类官员,多半都是走了安乐等诸公主又或是上官昭容的门路,直接缴了相应的钱财就直接上任。甚至其中不少人都是街头厮混的泼皮无赖,或是屠夫奴婢之类贱籍之人。只因使得出银钱就成了一任官员,哪里还会去开罪于公主呢?

虽然事情闹得大了,可最后到底还是不了了之。听说那被抢的书生闹了几日后也便顺从了长宁,后来得了个外放的小官远远地离了长安去做官了。

这一桩荒唐事,在长安城中,很是风行一时。虽然坊间多有嘲讽,可对长宁以及诸贵妇们来产,这不过是生活情趣。哪管旁人如何说去,众贵妇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

甚至于,在此事之后,长安街市上,不知怎么的,多了许多衣带熏香的年轻后生满街游晃。远远见得华车招摇而至,便有意无意地眼波流转,颇有**之意。一时之间,惹得城中贵妇纷纷游治于街,笑看此等奇景。哪管有卫道士大叹:世风日下。

敛财有道,安乐手捏着大把有实缺的官位和虚名的爵位在手,坐拥金山,享乐无度。可哪怕生活再奢侈,总觉意犹未尽,所以忙过了婚礼,就日日缠着李显立她为皇太女:“阿爷从前因俊奴驳了我的请求,现在那贱奴死都死了,难道还不应了我吗?”

李显被她揽着脖子撒娇发嗲地摇晃着,只得笑着应道:“我儿莫急,待你阿母做了女皇帝再立你为皇太女也不迟啊”

他原本不过是笑语,却不曾留意到坐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两父女说笑的韦后敛眉浅笑,眼中尽是掩不住的野心与渴求。

上官婉儿远远望见,执着笔的手轻轻一颤,便立刻不言不语地垂下头去,飞快地在那一副已经快成了的“兰石图”刚刚滴落的墨点上加上几笔,另加了一枝墨兰。

求不到皇太女之位,安乐气恨不已:“阿爷根本是敷衍我照你这样说,那还不快快禅位于阿母,让她做了好皇帝”

“裹儿”韦氏嗔怪地叫了一声,笑道:“郎君莫恼安乐,她这孩子有口无心的。”

李显也不着恼,只笑着摆手道:“无妨,咱们夫妻父女的说话,哪有那么多忌讳。好裹儿,这皇太女之事,阿爷虽不能允你,可你若是提别的,阿爷定会允你的。”

安乐挑起眉来,笑得欢畅,又如平时一样取出一张诏书,掩了字放在李显面前要他盖印:“阿爷可是说了会允我的”

李显大乐,“左右不过又是许个小官罢了,阿爷应了便是。”说着话,便唤过掌印的宦官取了玉玺过来。举起玉玺,他笑着嗔道:“你捂得这么严,倒叫阿爷往哪里盖印呢?”

安乐眨了眨眼,松了松手,却并未完全放开。李显一笑,也不再勉强她,举起玉玺便要盖下。可目光一扫,他的动作却是一顿,用手推了推安乐的手,他惊问:“裹儿,你这上面写的什么?怎么会有昆明池的字样?”

安乐一愕,旋即嗔闹道:“是阿爷说了什么都允我的,现在就是把这昆明池赏了我做私宅又有什么呢?难道长宁姐姐可以新盖公主府,我便不成吗?”

“裹儿”李显不悦道:“我可曾说过不许你盖公主府了?只是这昆明湖,从西汉时就是皇家园林,从不曾赏赐于人过。为父岂敢开此此先例?再说,昆明池每年的鱼钱便有十万贯,宫中胭脂钱具是从此而出,若我真赏了你,岂不让后宫嫔妃再无颜色?”

安乐恼恨于心,跺足气道:“阿爷真还把我当成女儿看吗?左一桩右一件都不应承我,难道忘了当初女儿陪着您吃苦时您说过以后再不让女儿受半点委屈的话吗?”

见她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李显也是无奈,只得细语相劝:“罢了,你若是要修公主府,阿爷为你出资便是…”

安乐闻言,眼泪稍停,却尤有不满,“那昆明池…阿爷也莫要皱眉了,您不赏我也就算了,小小一个昆明池,我还不放在眼中呢”

放了豪言,安乐在修公主府时,果真强占了百姓良田,自中挖了一个偌大的池子。,由渭水引水而入,取名为“定昆池”,又在池中仿华山之态堆铸一石山,从山颠上飞一瀑布直泻入池。又自池中引水入溪,以珊瑚宝石铸底,以玉为岸,两岸遍植瑶草琪花,饰以金银,茸之丹青锦绣,月下望之,直如仙境一般。

待这新的公主府落成之后,安乐宴请帝后,就是李显也不得不赞一句“比昆明池更奢华”。连以皇宫作版本新修了公主府的长宁也落了下乘,郁郁难平。

此,自是后话。如今的长安城中,议论最多的却不是安乐刚刚破土动工的公主府,而是韦后的祥瑞福泽。

这事,说来甚玄。据说前几日韦后心血来潮,临幸相公韦巨源府邸。那韦巨源是个老眼晕花的,于跪拜之时,恍惚见着韦氏裙下似有烟气,吓得立刻大叫“走水”。被他一惊一乍的坏了好心情,韦氏原还不悦。幸有在旁的杨再思笑道:“恭喜娘娘,依臣所见,韦公方才并不是眼花,而是真有烟云之气自娘娘裙下而生。臣方才看得晚了,虽只一瞥,可只觉那烟云乃是五色作霓霞之色。想来,这是上苍降下福瑞于娘娘啊”

一番话说得韦后大乐,回到宫中后不仅重赏了能言善道,处事圆滑的杨再思,还把此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李显。李显闻听此事,不以为疑,反觉这是大大的祥瑞,遂以此为机,大赧天下,赐百官母、妻诰命封号,以报上德。

一时之间,关于韦氏乃是真命天女的传闻充斥于耳,不单只长安的大街小巷尽是此论,就是稍远些的县镇也屡闻类似的传闻。什么韦氏乃是天帝爱女,今为民降世实是大唐之幸;又什么菩萨化身为后普渡众生之类的话成了寻常百姓闲话家常时必说的话题。就连文人墨客也纷纷赋诗为赞,更有进献新乐《桑条韦》者,以表韦后体恤农桑之事,为国立本之举。

群情激昂,歌功颂德之时,竟似已经再无人记得韦氏所做的那些荒唐事情,倒真象这位韦氏皇后真的是天降神后,可佑大唐百姓一般了似的…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三章 清醒的欲望

人,总是很容易就在欲望中迷失了自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忘了自己做的事究竟是该还是不该,也忘了去看前方的路上有几多危险…

欲望,根本就是一杯让人无法抵拒的鸠酒,哪怕是明知剧毒,却仍情不自禁。

可是,这世上总还是有些人哪怕沉沦于欲望之中却仍能够保持一定的清醒。

在景龙年间,那场欲望的欢宴中,唯一尚保持三分清醒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婉儿。同韦后不同,上官婉儿自幼长于宫廷,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那些勾心斗角、权利争斗。

在她情窦初开时,就已经站在武则天身后帮助她处理政务,甚至亲自为当时的武后撰写了废除太子贤的诏书。对于她来说,在侍奉过这世上曾经最尊贵、最有权利、最有智慧的女人之后,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再在她眼中。曾见过和氏璧,现在再美的玉在她眼中也不过顽石一般。

面对野心勃勃的韦后与欲望滔天的安乐,她的评价是:有武皇一样的野心与狠辣,却没有驾驭庞大帝国的能力。韦氏还好,有心机,也够隐忍。可是安乐,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沉溺于她‘大唐第一美人’的美誉,搁于享乐,根本就不能成大事。

就因为看得清楚,所以格外的清醒。哪怕欢歌酣舞,推杯错盏中,高倨座上,品评下面诗臣新作时,她也压不下那渐渐升起的惶惑之情。

总有一种感觉,这样的享乐若一直继续下去,怕是不能长久。她心中隐秘的那一丝野望更是不可能实现。

于是,因着这份清醒,在对韦氏的逢迎讨好背后,她渐渐起了一丝别的心思。只是,这样的心思,唯一的诉说对象似乎只有那个曾经与她极亲密,近两年却渐行渐远的女子。

对太平,上官婉儿也是很了解的。那个曾经被父母宠坏的公主,在经历了生命中的痛苦后仿佛破茧的蝴蝶,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太平,是武皇所有的子女中最象她的一个。虽然在武皇在世时并不曾刻意让太平走出幕后站在朝堂之上。可上官婉儿很清楚太平有什么样的本事。如果说,大唐还有人能象武皇一样做女皇帝,那太平绝对是距离那张宝座最接近的人。

虽然这两年太平看似沉迷于享乐,从不曾表露过一丝政治野心,可上官婉儿仍坚信在暗地里那位公主一定不是表面上这样的淡然无求。或许,将来仍是对手,可是在目前来讲,她们其实是有共同的敌人的——除掉韦氏,对她们都很有好处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却不好冒然登门。上官婉儿思前想后,才终于决定让一个并不起眼的人来做这个搭桥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正与她如胶似漆的新情人崔湜。

这崔湜,乃是定州人。少年多才,相貌不俗。如今才不过三十五六,就已官至三品,可算是春风得意之时。上官婉儿素爱他的诗才与那份善解人意。尤其是崔湜性子温柔,甚至连自家三个年少秀美的弟兄也举荐与上官婉儿,同宴同出同欢喜。

虽然没有明说,可上官婉儿知道这崔湜与太平之间也是有那么点露水情缘的。如今,选择崔湜这个她与太平共同的情人来做个这个搭桥人,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也正如她所料,在她透过崔湜传过话后的第四日,就接到了太平的请柬,却是邀她于两日后赴太平公主山庄饮酒。

太平公主山庄,就建在乐游原上。延绵数十里,奢华无比。这时,正是景龙二年的春日,蔷薇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白的,一簇簇,一片片,艳光四射,香飘数里…

“阿母最爱的就是这些蔷薇,尤其是野蔷薇…她总说,比起牡丹的富贵来,她更爱这蔷薇的坚韧。哪怕是再贫嵴的土地,这些蔷薇也能活得很好,开得很艳…”

说这句的时候,太平正望着窗外那一片如火海一般绚丽的蔷薇。而在她们身后的殿中,丝竹喧嚣里夹杂着男女欢好呷戏的呻吟喘息。如果有人正在监视着这片宅院,那么传出去的消息大概就是太平与上官妱容揩崔氏四兄弟于殿中厮混,也不知是不是几人同足而抵,嬉春无度之类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