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先是愕然,因李仪发直的眼神,不由得回头望去。身后,自然是空无一人。

“阿姐…”她哽咽出声,哪怕阿姐去得平和,朝廷更对外宣称金仙公主飞升成仙。而她仍是抑不住满怀悲痛之情。

“公主…”身后传来低唤声,然后是一具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拥住怀中。

半侧过脸去,李持盈揪着身后抱着她的王维的衣襟,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滴落在他本来就已经被打湿的衣襟上。

两年前,她匆匆赶来洛阳。甚至不曾向重逢的王维打过半声招呼。却没想到,王维竟会在她之后追到洛阳来。那时候,她仍犹疑不绝,无法定下心来。还是阿姐拉着她的手温然道:“真是个傻妮子,难得身边有个人,该珍惜才是。怎么还这样犹豫呢?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是…元元,你要好好把握啊”

因为阿姐的劝慰,她才终于又和王维走在一起,在洛阳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每日里,除了陪伴阿姐外,便琴瑟相和,诗酒为乐,虽然平淡,少了在玉真观时的喧闹,却是从心底里感到快活。

“从前,我很是不喜欢洛阳…那时候,真觉得这里是一座大大的牢房。把我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可是现在,真希望能长留在此,再也不回长安…”

她倚在王维的怀中,在月下低语。听着他低低回应“好”时,不禁笑生双颊。

“真是个傻郎君,难道你真肯陪我在此一世吗?我是年纪大了,可你…”回过头去,她轻抚着王维的脸,柔声道:“正当壮年,怎么甘心就这样深居简出,隐于山野呢?”

王维目光微闪,沉默片刻后握住她的手,笑道:“若是五年前,我或许还会觉得不甘,可是现在…公主,只要能同你一起,便是长居山野,又有何妨?只要,你莫要与我争辩佛道谁孰谁非…”

李持盈失笑,虽然甜在心头,却没有把王维的话真正听入耳中。到底,还是在第二年的春天返回了长安。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象从前那样堂而皇之地直接向皇帝举荐。而是转而向时任中书令,也就是左相的张九龄推荐了王维。就在第二年春天,王维终于又入朝为官。虽然仍不过是八品小官。却不再是太乐丞之类的乐官,而是右拾遗。虽然官小却言不轻,这小小的言官,可直接向圣人进谏,算得上是朝中一个重要的职位。

冬去春来,四时更迭,时光就这样地如水流逝。他们的生活平平淡淡,却也让她觉得舒服至极。

整日里,读读道经,写写大字,听着王郎的琵琶,诵着他的新诗。偶尔,也会从外面得到些新诗。

李持盈最赞那李太白的奇雄绚丽,总觉他的诗直如鬼神之作,可惊天地。便叹数年前因她匆忙赶往洛阳竟至错过了,实在可惜。听说,李白也曾留连长安一载,却最终无功而回。这样的事,让她既觉意外又觉是意料之中。那不肯弯腰低头的男子,想必这回是吃足了苦头。只不知,现在的他,会不会也象王维一样,因曾经的挫折而洗去一身傲骨…

每每想到此,她隐隐有些惭愧之情。虽然已经过了那么久,可当年王维被贬出长安到底是因为她。

不知她的心思,王维拈着李白的诗,虽然也是称赞,却是淡淡笑道:“此人令我嫉…贵主,我听秋眉说,你与李白曾有十年之约。只不知那十年之约过后,贵主心中可还有他?”

李持盈大乐,虽然不知秋眉究竟说了什么,可是她爱看王维故作吃醋的眉眼。便笑吟吟地挽着他的手臂,把头枕在他的肩头,笑而不语。

其实,王维并不如他所说那般真的嫉妒李白。虽然李白的诗风多变,才华横溢,可王维最喜的却是孟浩然的诗。

孟浩然,比李持盈还要大上几岁,性情沉稳淡泊。诗中流露出的那份情怀,令王维引为知己。

虽然未曾深交,可李持盈也深觉这风神清俊的中年男人是个翩翩君子。原本还有意向皇帝举荐,却不想在这之前却出了岔子。

那一日,李持盈外出赴宴。却不想李隆基竟然微服出游来到玉真观中。

正在观中做客的孟浩然在王维举荐下面见圣人,却偏偏在心惶意乱下做了一首令李隆基勃然大怒的诗。

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让孟浩然彻底断绝了通天之路。李持盈回到玉真观后,将那首诗反复沉吟,也不由得一声叹息。

她不是为孟浩然而叹,却是为了她那三郎哥哥叹息:“若是在二十年前,三郎哥哥断不会如此反应的…王郎,你做言官,虽然有职责所在之时,可也千万要谨慎行事。哪怕是有些事…切莫强出头啊”

做皇帝久了,便再不象当年一般清明。古往今来,三郎哥哥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不管怎样,却只有他一个,是她的嫡亲兄长。

李持盈也曾隐晦地进言,可三郎哥哥却只是笑而不语。宫中欢歌舞乐,仍是日日如旧。有唐以来,后宫粉黛,胭脂水粉钱,用得最多的便是这几年。在骊山上,旧的温汤宫也已修茸一新。年年冬日,备携后宫佳丽、文武百官往骊山洗沐。而在长安城中,斗鸡儿、梨园伎比之官员还要张狂…

举目而望,长安城繁华似锦,比之过往,更昌盛数倍。可暗地里,却暗潮汹涌,令人惶惑…

开元二十三年,武氏所出的寿王李帽年方十八岁。虽然自小养在宪王府中,可李帽所受宠爱,却远盛其他兄弟。就连现在的太子李瑛也不及他得宠。

为了给独子选妃,武惠妃竟如同宫中大选一般,嘱各郡报上当地出名的淑女美人。最终,才为李帽选定了杨氏玉环为妃。这杨玉环,年方十七,原是当年武氏之女咸宜公主出嫁时的宾客,与咸宜驸马杨洄有些亲戚关系。此时,亲上加亲,更是一大喜事。

婚礼当日,李持盈欣然赴宴,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让武氏与三郎哥哥同时称赞有加的侄媳妇。

这杨氏,生得的确美艳,眉眼间竟有几分当年安乐公主的模样。可让三郎哥哥大赞的却不是杨玉环的美丽,而是她一身的舞技以及出众的琵琶。

“元元,可觉你这侄媳的技艺并不亚于你?”李隆基笑着转目相问,忽又道:“可惜,你怎样也不肯再弹琵琶。”

李持盈淡淡一笑,目光望向那杨玉环。虽然也觉此女美艳多艺,却到底仍是偏心:“不如亨儿媳妇韦氏。”

李亨虽然早在王皇后死去的第二个春天,就搬出了宫中,与几兄弟一起居于李隆基特设的“十王宅”中。可是这些年来,却仍一直与李持盈来往密切,甚至比宫中的生母杨氏还要亲密。也正因为这样,李持盈才处处毫不掩饰她与李亨的亲近,常常当着李隆基的面赞上几句。

左右,人人都知道她最喜欢这个侄儿,她若藏着掖着,反倒惹人疑心了。

李隆基闻言,只是笑。武贞儿却是直接冷哼出声。李持盈听见,却越发笑得灿烂。虽然武贞儿现在一人独大,可总也有不怕她的人。而且,她可不是后宫中人,便是武贞儿想耍什么手段,她又有何惧。

可是等到了第二年,李持盈便不得不改变了看法。虽然长居后宫,可武贞儿的影响力却的的确确早已伸延至宫外。而且,不仅仅是借着裙带关系提拔几个心腹那么简单。

说什么,李持盈也不相信左相张九龄被罢相,与武贞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真没关系,绝不可能在数日后就由李林甫接任了左相之位。

心中惊悸,却也在暗中醒觉。左相之重,足以搅乱朝政。李持盈不相信,这突然而至的权力更替竟没有半分阴谋。

可是,开元二十四年,虽然局势不甚稳定。武氏之婿杨洄,更是频频向皇帝密告,言说当今太子李瑛常与人密议武氏之非,对圣人不满云云。可到底,这些事情还是被压了下去。

开元二十四年,就在这样隐隐的暗潮汹涌中静静度过,直到二十五年那个震惊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的惨剧来临…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一章 日杀三子

哪怕是自幼长于宫廷,一生中见多了生死,听多了因权利而生的倾轧故事,可这场震动大唐的巨案还是让李持盈惊震难安。

帝王之家,亲情本就淡薄。且不说一向被人说蛇蝎心肠的则天女帝,曾经贬斥赐死亲子嫡孙。就是人人歌颂的开国明君太宗皇帝也一样双手染满兄弟的鲜血。可李持盈一直以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今朝。

虽然,三郎哥哥权利之心重,也对兄弟心存忌惮。可这许多年来,在君臣齐心之下,还是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地创下了一段佳话。人都说当今圣人之家可为天下仁爱楷模,可谁知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当她听到赐死太子与二王的诏令时,真的难以相信这竟是真事。那,是三郎哥哥的亲骨肉啊怎么可能竟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从的朝光的转述中整理出事情经过,李持盈仍不敢相信。

据说,数日前,太子李瑛与光王琚、鄂王瑶于深夜闯入南内。且身着甲衣,手执利刃,欲行不轨之事。

武惠妃惊惶失色,在御前哭诉三王欲杀她,更扬言要效当年麟德殿旧事。当年,睿宗曾于麟德殿中言说禅位之事。欲演旧事,用心何为,便不言而喻。李隆基听闻大怒,使宫人视之。果然发现三皇子确如武惠妃所言着甲衣,执利刃,不禁暴怒。

震怒之中,他根本不听三个皇子的解释,直接就将他们打入天牢,更不顾众人劝谏,直接下了诏令,将三子废为庶人。就连三人生母,原本在武惠妃之前得宠的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三人也被降罪问责。而且,不过一日,三皇子刚刚被逐出长安,就又追加诏令,赐死三子。

“我听说,当时三王入宫,是有传出圣人口谕,言说宫中进了贼人,请三王入宫勤王的。所以,三王才深夜披甲入宫的。”王维把听来的消息说与李持盈听:“连审问都不曾就直接定下如此大逆之罪,未免不公。若三位皇子真是为人构陷,那这背后主谋所要谋划之事就必是惊人之事。”他叹了一声,又道:“身为臣子,岂能见圣人行此有违人伦之事,而不加以直谏呢?”

李持盈黯然,呆怔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猛地抽起王维案上压在镇纸下写了一半的奏章,直接撕个粉碎。

“公主,”王维惊叫,霍然起身,又惊又急:“公主,直谏君王,是我为人臣的职责。这封奏章…”

“不能写”李持盈沉声喝道,顺手把他手中的狼毫笔拔出。肃容道:“非但这奏章你不能写,就是这些话,也不能对人乱说。王郎,你不要糊涂,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意气用事。你看,如今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敢出头?”

“那是奸相当道”王维皱眉,“公主,那三个都是你的亲侄儿啊”

“更是陛下的亲骨肉,是他的臣子…”目光瞬了下,李持盈幽幽道:“王郎,就算你此刻直谏,也救不下他们了。不过是为自己徒惹怨恨。”

王维低叹,缓缓坐下身去:“我久习佛法,虽然淡泊,可这样的大事大非,却岂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呢?公主,你素来聪慧,与此事必早有成算。那背后谋算之人,你当真不知吗?还是为了保全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

李持盈默然,许久后才一声低叹:“你莫要管这些事,就是我,也不会管。王郎,我一生中所见宫廷争斗,胜你百倍。从前,比我聪明百倍,权势胜我十倍之人,大有人在。可今日,他们何在?纵有声名流传于世,又有何用?坟前青草早已过膝…”合上双目,眼前仿佛又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记忆中那些人与事啊“我之所以荣耀半生,在众公主中独享尊贵恩宠,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圣人的亲妹,更因为我从不曾刻意去插手朝中政事。虽然三郎哥哥是我嫡亲的兄长,可是,也是大唐的帝王…”

“他可以容忍我的任性,原谅我对深宫后院的家事指手画脚,纵容我的荒唐胡闹甚至是一些小恶。却绝不会允许我干预朝政。”苦笑了一声,她平声道:“王郎,我不否认自己自私懦弱,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安然活到现在…”

王维黯然,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拥住李持盈。埋首在他的胸前,李持盈默然无语,可眼中却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虽然不打算插手政事,可是若真叫武氏那贱人阴谋得逞,如了她的愿,她却也不甘…

四月中,三位皇子分别于流放途中被赐死,一应丧仪皆按庶人。冷清凄凉之状,见者感怀,闻者心伤。

就在此时,时任左相的李林甫却向皇帝进奏,言说寿王李瑁聪敏明慧,仁厚慈和,可为国之储君。

此时武氏集六宫宠爱于一身,寿王李瑁更是独享帝宠。在大多数大臣眼中,立寿王为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乐得跟在李林甫身后联名上奏,以此讨好未来的皇储。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这份数十大臣联合进奏的奏章,却被李隆基留中不发,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压了下去,且不知将要拖到何时。

虽然没有问过,可武贞儿心中却暗暗心慌。心中烦乱,她不在帝前,已难掩戾气,暴躁不安之状,令她身边的宫人、女官人人自危,更加小心翼翼,生恐惹怒了遭责罚。

武贞儿耗了十数载光阴,费尽必备,所为的无非就是爱子能成为太子,将来为一国之君,圆她太后之梦。如今事情就这样卡住,她又如何能甘心呢?

悄悄招了李林甫入宫秘议。她毫不掩饰怒意。直接抱怨李林甫办事不利,才造成今日的书面。

虽然她的言词激烈,不留半分情面,李林甫却仍只是谦卑地陪着笑。

“娘娘,臣也学得惶惑,论理,就是有阻碍,也该在那些卫道士身上,实不该出于圣人啊难道是宫中…”

挑起眉,武贞儿冷笑道:“左相是想问本宫是不是已经失了圣宠是吗?”

李林甫低头,只道“惶恐”,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在怀疑。

武贞儿更怒:“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你处事不利,没有约束朝臣,致使有人向对人言说瑁儿的是非,才让大家改了心意。现在居然还敢…等等…”她突然猛地回过身去,招过女官岳氏:“这几日,难道玉真入宫面圣了?”

岳氏茫然,摇头道:“回娘娘,近来玉真公主不曾进过宫。”

“她不曾进宫,那又是何人?”武贞儿咬着唇,沉吟片刻,又转向李林甫,冷笑道:“左相,这相位是如何得来的,你莫要忘了若今次瑁儿不能成为太子,那你这相位…哼,你知道后果的…”

“臣惶恐…请娘娘放心,臣自当尽心尽力,死后后怡…”一面说,一面躬身退出。才出了殿,李林甫便立刻直起身来,一扫刚才在武贞儿面前的毕恭毕敬。冷笑道:“后果?哼,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要靠你裙带关系的小人物吗?无知妇人…”

不知李林甫背着她是怎样一副嘴脸。可武贞儿却仍然满怀忧思,无法成眠。

虽然叫宫人点了安神香,又逐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值夜的在外守着,可纵然寢殿中安静如水,她却仍然无法入眠。

因为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她深恐被李隆基看到她夜间的憔悴,所以借着贤慧之名,把侍寢机会让给了不甚得宠的嫔妃。

原想着这夜怎样都要好好睡上一觉,可她才合上眼,有了几分朦胧睡意,便突听得一声尖叫。

受惊而起,她怔怔地盯着紧闭的门,只觉心惊肉跳。

“来人啊——”厉声叫了一声,可外面原本该值夜的宫人却并没有回应。而且,原本该在听到尖叫声便赶来的羽林军也没有半个。

心中惊惶,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怔了半晌,才着上软屐,又披了件比甲,才悄悄走过去。倚在门前,听得外面全无半点声息。她才猛地一下推开门。

月光,如水泄下。

今夜的月光,不知怎么的,有几分诡异。她这样仰头望去,总觉得那大半轮残月是隐在一重雾中。有些看不清楚般。

捂着胸口,暗暗压下那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她正待出声叫人,却突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黑影踉跄着自廊后转出,看到武贞儿,便哭着扑过来:“娘娘,有鬼有鬼啊”

认出这正是本该守在门前的值夜宫人,武贞儿挑起眉,恨声怒道:“混说什么?哪儿来的鬼怪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

“奴婢没说谎是真的…是皇、皇后…还有,太子他们…”厉声叫着,小宫人的脸都因惊恐而变得扭曲。

武贞儿大惊,可面上却仍强作镇定。“胡说是谁叫你来吓…”话音突然顿住,她捂住嘴,因那看不清一闪而过的黑影而大生惶恐。

“不、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故意吓我…”咽了下口水,武贞儿提起勇气,竟抬脚往那黑影没入的廊后走去…

“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便你真是鬼,我也不怕…”话说得狠厉,可声音却到底隐隐有些发虚。

绕过回廊,她望着面前阴森的花木,忍不住揪住衣襟,顿下脚步来…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二章 花无百日红

当值夜的羽林军赶到时,已经什么声息都听不到了。仿佛刚才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只是幻觉一般。

“那宫人明明说惠妃娘娘往此而来,还不速速搜寻。”领队的校尉才发下命令,已有人自花木中走出,急报道:“将军,娘娘她…”目光微闪,他走过去附在校尉耳边低语数句。

那校尉皱起眉来,忙命人去唤来宫人,抬了软轿入了林间,将已经晕厥过去的武惠妃送回宫中。可过后却忍不住问那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要如何向圣人回话。”

“惠妃晕在林中,实不关咱们的事,若是圣人降罪,属下只觉得冤。”那侍卫辩了一句,左右张望后才道:“属下赶到时,只听到惠妃在说叫三王的名字,只怕…有鬼啊”

他说得神秘,声音又压得极低。瞥着他的表情,那校尉不禁打了个冷战,“你莫要胡说,不知道才入中元节吗?这种事怎么可以胡说呢?”

“属下可没有胡说,现在宫里都传开了,说惠妃宫中一个宫人看到王皇后和三王的鬼魂…哼,那些人不知,看到鬼的可不只是那宫人…”

“呸,这些话你也敢乱说”那校尉一巴掌拍开侍卫,虽然口中只是喝斥,可心中却也信了几分。

且不说见鬼是真是假,可事情若是这样,那大概武惠妃宫中也不大会把这事传出去,他们倒不必担忧会被圣人喝斥有失职守了。

心中安定,他便也生出看热闹的心理。可真是如那侍卫所言,此刻的皇宫禁院中流言四起。

虽然惠妃请了大夫去诊脉,回头只说是偶感风寒,休息数日便可好了。就连对第二日一早得到消息前来探视的李隆基,也只不过说是病了。

李隆基也并未说什么。笑着宽慰了几句,便在武贞儿哀声低泣“恐让三郎受累”并再三请他回转时,起身离开。

还未走远,便远远望见有两个小宦官抬着一卷席子绕向夹道。李隆基眯起眼,眸光渐冷。随在他身后的高力士见状,忙低声问:“可要奴婢上前去问清了…”

“不用,不管是什么事,朕都不想知道。”李隆基淡淡低语,拂袖而去。

高力士忙快步跟上,看似也同李隆基一般不问不闻。可是这样的事,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报在他面前。

“偷了惠妃娘娘心爱的珠钗,杖责而死?”挑起眉,他也不曾追问,只淡淡道:“既然惠妃娘娘宫中缺了人,便从局里再补人就是。这种小事,不需我教了吧?”

回话的青年宦官低声应了,一张难看的马脸却难掩古怪之色:“大将军,奴婢听人说那宫人之前曾呓症,说见到三王和皇后的鬼魂…这件事…”

“你也说是呓症了,既是呓症,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厉色望他,高力士冷哼道:“李静忠,你入宫多年,怎么还是这般不晓事呢?若你仍这样木讷,便是本将军看中你,有心调教,你又能有什么出息?”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他冷冷道:“我似你这般大时,已侍奉在则天皇后身边,你呢?再过几年,便已是而立之年,这样的年纪,还能有什么作为?”

说着话,便拂袖冷笑而去。李静忠躬身相送,却在望不到高力士的身影时冷下一张脸。“不过同我一样是奴婢,有什么可狂的?我李静忠虽然现在人微言轻,可总有一日,必将你这老杀才踩在脚下…”

虽然一再掩饰,可武贞儿能堵住一人之口,却无法堵住宫中所有的人嘴巴。

当她从岳氏口中得知如今宫中流言满天飞,遮都遮不住时,又气又慌,更是病得起不来床。

看她难看的脸色,岳氏迟疑着问道:“娘娘,要不要请人做做法事,超度一下亡灵,或许就会…”

“你混说什么?本宫做了什么要去做法事?”口中喝骂,可武贞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岳氏偷眼瞧着,越发怀疑那一夜武贞儿或许是真的见着些什么了,只是不敢明说。只隐晦地笑道:“哪里是这样呢?奴婢不过是听说慈恩寺中来了个有道高僧,还想着要为亡母超度做场法事呢”

冷眼睨她,武贞儿顿了下才又道:“既是如此,我便赏你万钱,也算让你尽尽孝心。这法事嘛,做做也是好的…”

虽然没有明说,可岳氏却立刻会意过来。支了钱,果然转往慈恩寺。可是这法事,超度的自然不是她所谓的亡母了…

岳氏前脚才到慈恩寺,后脚玉真观中便得了消息。

李持盈冷笑:“就是此刻求佛拜神,又有什么用呢?疑心生暗鬼一个人心虚了,求再多佛也不当用的。”转目望向朝光,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辛苦了,这事做得好,我叫秋眉备了座宅院,你去瞧瞧,是不是喜欢。若喜欢,搬过去住就是。”

朝光脸上一红,虽然已是中年,却仍带着少女般的娇态:“贵主又说这些做什么?我可只陪着贵主的。”

李持盈一笑,却不说话。虽然朝光拒绝,可那宅院便是用来让她与阿勒相会也是好的。

“找个人,把岳氏的事传进宫去。我就不信,三郎哥哥对那武氏真如此深情,竟然什么都不计较…”

虽然对外都说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可是一连几副汤药吃下去,武贞儿心悸的毛病却仍然没有好。

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一合上眼就会看到那几张血肉抹糊的脸。因这样的惶惑,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沉。就是有心趁着这个机会再为皇儿争,也觉力不从心。

这日,她在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隐约听到是在说什么“太子”,她心头一惊,霍然醒转,半撑起身,便听到外面两个宫人在说:“听说今日圣人下了诏令,册立忠王李亨为太子。还说要大赧天下,咱们这些宫人也有赏赐呢…”

武贞儿听得心惊,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有心叫,却又发不出声音,竟是眼一黑,便晕劂过去。待她醒来,已是天黑。

虽然殿中点亮了所有的蜡烛,却仍有些暗。一道人影背对着她,长身而立,默默望着窗外的新月。

“三郎…”她低低唤了一声,只觉得鼻酸。在李隆基转过头来望着她时,更是忍不住低泣:“臣妾不中受,让大家担忧了…”

李隆基低声一叹,走过来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劝道:“莫要胡思乱想了,你好生休养,很快就会好了,你放心,朕除了我的贞儿,谁都不喜欢…”

心中酸楚,武贞儿把脸伏在他的掌心,泣道:“如今这样憔悴容颜,怎敢见君?三郎,若我变丑了,你也对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