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生病了吗?这样一来又要加重了。”他摸摸我的头。

我的手停顿了下,慢慢开口:“没,没病,只是不想出门,不想看这个世界。”

“什么?”他疑惑。

“其实下下雨也好,这个世界真的很脏。”我看看窗外柏油路上的黑泥巴。

他不语,手慢慢从我身上挪开,轻轻扣击着方向盘。

“我买了两张票子,歌剧票,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文艺腔调。”

我笑笑。

往常金碧辉煌的歌剧院今天被蒙上晦涩的雨幕。

整个大厅几乎没有人,我们依旧坐在最后一排。

“这么经典的歌剧,会这么冷癖吗?”他轻轻地笑。

“也许票太贵了。”

“不贵。”他马上否定。

“那就是人心太浮躁了,已经不喜欢也不适应看这些东西了。”

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

大海,城堡,回廊,祈祷台。。。一切都似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各种乐器交替出现,编织成一张大网,从头到尾的隐隐的悲哀最后爆发,瓦格纳女高音犹如金字塔顶端的云雀,高亢清透的呐喊。

悲剧人物奥塞罗虽然是个刚正不阿的勇士,却有强烈的人格缺陷,嫉妒,猜疑最终使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

萧瑟的管弦乐始终贯穿其中,清澈悠亮的小提琴,低沉厚重的大提琴,还有竖琴,六弦琴,曼佗林,共鸣出一剧悲酸愁苦的人间之歌。

知道真相后的奥塞罗自刎于妻子身边。

那个挑拨离间的奸人在暴雨里哈哈大笑,他在笑这样一个雄狮般的男人最终倒在了他的脚下。

落幕了,霎时一片明亮,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

整个大厅只剩下我们两个。

灯忽地又关上了,几乎是漆黑一片。

“原来爱情这么脆弱,看似强悍的奥塞罗居然落到这个地步。”他叹叹气,又点起烟。

“爱情,时间,生命,无一不是脆弱的。”我说。

黑暗中他烟上那点猩红闪烁不停。

“你相信吗?永恒的爱情?”他问。

“相信吧,好歹是个慰藉。”我说。

“永远也许是存在的,但我们一辈子是短暂的,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被限制,不可能攀于永远。”

我沉默。

“是个人就会有限制,太多限制。”他声音低沉。

“比如说呢?”

“天灾人祸,还有许多。”他又吸了口烟。

“我们的确抵不过。”我闭上眼,感觉他将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我们只能把握住自己最最想要的,最最重要的。”

“是吗?”我笑,“那对你来说,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不同阶段各不同,年轻的时候觉得钱是最重要的,现在呢,也许是亲情吧。”他的声音嘶哑,也许又想起小轩了。

“那我呢?我是你的亲人吗?”我继续闭着眼睛,像是等待最后的审判。

“小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他有些艰涩地说,“我想过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不管阻力有多大。”

我屏息听下去。

“真的,是真的想过。”

“但是呢?”我睁开眼睛,朝他看,却不太看得清楚。

他面色有些沉重。

“但是。。我说过,一个人生来就被限制,很多阻力不是路上的石头,绕着走或搬开就可以的,也许本来就是条鸿沟。”

我凝视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像是我最亲的人,却..却始终不是我的亲人,一个人最重要的,最后可能还是血缘。”

“你有了什么决定?”我冷静地问。

“小冬。”他两指夹着烟,面色复杂,“懿若怀孕了。”

周围一片寂静,台上厚重的紫色帷幕缝里透出一丝丝风,冷飕飕地吹着,看下去,前面的位置像一个又一个洞,整个黑压压倾轧着我的神经,面前的他挺着身子,微微低着头,眼睛前的刘海有些长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那一向深邃黝黑的眸子,黑色的西服包裹着他整个身体,沉重浓郁的黑,密密麻麻充斥在我眼里,连他修长结实的手骨都是黑色的。

惨烈的色调。

“那恭喜你了。”我笑。

“对不起。”他说。

“你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不可缺少的,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要好。”我继续笑。

“还是伤害了你。”

“我,在监狱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对痛知觉少了,倒是叶小姐,她是真正矜贵的。”

“小冬,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吗?”他缓缓开口。

“你觉得呢?如果你够自私,我够犯贱,那或许可以。”

“对不起。”

他的头始终微微低着,两眼朝前方,没有看我。

即使看我,眼睛里也不会有我的影子了,不会再有。

永远不会再有了。

走出大厅,大雨滂沱,眼前的车子,马路,建筑,树木全部变形,整个世界被倾轧成一片废墟。

我转头看身后的他,照样挺拔高大的身影,坚毅的五官,这是我沉溺已久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生日时取下的愿望,微薄而坚定的愿望,只是希望他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