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却见容璟邰缓缓点了头,取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轻轻道了一声——“好。”

*

嫁给他的头两个月,夫君每日三餐都陪她一起用,虽说他说话少了一些,性子却十分沉稳。

成雅风心下满意,纵然新婚头一日他只在自己房里呆了半夜,便起身去了书房,什么事都没做,她也不甚介意,只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年纪小。她自己心中也觉得那些个让人想想就脸红心跳的事,总得两人熟一些才好去做。

嫁给他的第一年,整整一年从未有过一次床笫之欢——他每夜都宿在书房的隔间小屋里,把偌大的正院留给她住。大婚以前这正院是他住惯的,许多用得顺手的物事都陆续搬去了书房。

成雅风有点急,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嫁给他的第二年,整整两年从未有过一次床笫之欢——成雅风自己开始学着主动,每每都被他婉言拒绝,也从来得不到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他也不找借口推诿。纵是她只着小衣香肩半露裹着轻纱站在他面前,他也只静静看着无动于衷。

嫁给他的第三年,整整三年从未有过一次床笫之欢——成雅风又气又恼,恨得要命,只觉他是在嫌弃自己容貌才情不够好。自己做主把两个颜色极好的陪嫁丫鬟提成了通房,容璟邰连看都没看一眼,把人丢了出去。

成雅风恨不得跟他和离,当了嫁妆一个人去京郊租个小院过。成亲整整三年至今还是完璧之身,这事说出去有谁能信?

可他也不纳妾,阖府上下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半个。每日从早到晚都在书房里呆着。偶尔在竹林中练剑吹♂箫,也从不去那些个烟花之地。

夫君又没什么至交好友,自然也不可能是断袖之癖啊!

成雅风只好又猜自己的夫君心有所属,没准在自己未嫁前心中就有了心中所爱的姑娘。可这京城这么小,若是哪家姑娘与皇子有过相交,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风声?

每天猜来猜去,成雅风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又拉下脸去问他这般羞耻的床笫之事,只好自己一个劲儿的猜。

她甚至连自己的夫君有那些个说不出口的隐疾,或者是有异于常人的床帏嗜好都想过了,便是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左来她都是他的妻了,怎么就不能跟她说说呢?便是异于常人的床帏嗜好又如何?没试试怎么就知道她不成呢!!

可纵然她舍下面子去问,他也什么话都不说,只轻描淡写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啊!!!成雅风拽着他的领口逼他说,容璟邰还是垂着眼不说话。

成雅风没法,只能自己揪着头发继续猜。每天十二个时辰跟他同进同出,白天坐在他书房里,但凡有个丫鬟小厮入得书房添茶端膳,她就目光如炬般唰唰唰唰把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打量一遍,可里头连个相貌好看的都没有啊!

晚上在他书房里另设了一张矮榻,容璟邰见了,也没说她什么,任凭妻子只着小衣不盖被子,躺在床上搔首弄姿,也只眸光澄净地看着她,愣生生让成雅风自己被转瞬暴涨的羞耻压死。

他背转身朝着看不见她的那一头睡,一个晚上也从不翻身。

她仍不死心,只着小衣也不盖被子,不信他见了不动心。每每睡过一夜次日清早起来,身上盖的严丝合缝的被子总能提醒她是谁做的。

成雅风捶胸顿足无语凝噎,只觉自己一番情意都做给了瞎子看。

不过好歹折腾了这么一通,知道夫君是真的身有隐疾,这比知道夫君心有所属、打心眼里厌恶自己要好太多太多了。

含蓄地劝了两回,知道夫君讳疾忌医,成雅风也就不再劝。自己私下找来宫里太医和民间有名郎中给他瞧病。怕夫君好面子,每每都是趁夜叫人去把大夫一棍子敲晕,蒙头装在大麻袋里扛回来,蒙着眼睛给他瞧病。

被怀疑身有隐疾,容璟邰也不恼,无论她找来多少个大夫,都只冷着脸默默让人瞧病,该把脉把脉,听到他们得出“并无隐疾”的结论再默默离开。

天天打听哪有专治男子隐疾的大夫,成雅风都觉得自己可笑。

直到某一次,她从民间找来一个街头游医,据说有点本事。那郎中说药石无用,需得他法,便让大皇子脱衣看病。

容璟邰怒意已生,冷眼正要呵斥,便见那郎中伸手便触到了他的腰腹,想来是在市井之间诊病久了便不拘小节,竟是一副要解他裤头的模样。

容璟邰登时勃然大怒,怒吼着叫侍卫把那郎中拖出去杖毙。

她在一旁愣愣看着,外头那郎中的痛哭惨嚎声她听不到,只有夫君脸上狰狞可怖的表情吓住了她,怔怔不能言语——这是成婚三年来,他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似乎也是他头一次生气。

她幼时得爹娘娇养长大,便是在清冷的佛堂中以礼佛静养的名义熬了三年,便是在那藏污纳垢的府中长至及笄,也从未亲眼得见这般惨烈的情形。

这是她头一次,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打死。那大夫已经没了气,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一样软趴趴的,被两个侍卫动作熟稔地裹了一卷草席,也不知道会被扔去哪。

殷红的血水渗入石板缝隙中,丫鬟们静默无声地跪在地上清理,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一刻钟以后那血水便再没有半点痕迹了。

她哆哆嗦嗦转头,只见她的夫君站在一旁,盯着方才渗血的砖缝怔怔看着,眼中似有痛悔,全身都似陷在一种自厌自弃般的沉沉死气中。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直到夜色四合他仍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在她以为自己的夫君不喜多言、只是因为性子冷淡之后,这才猛然悟到,她的夫君,从不是个性子温和的好人。出嫁前曾听闻的脾性暴躁易怒,凶残嗜杀…无数吓人的词都从脑海中冒出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从那以后好一段时间,成雅风总是不敢看他的眼,每每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害怕,整个身子都在哆嗦。每日三餐也都找借口不与他同用。大皇子见她如此,也不恼怒,重新缩回了书房的一隅之地。

她置在书房的矮榻却一直留了下来。

后来她慢慢摸透了他的脾性,知他不喜人近身,只有在他人靠近之时才会大发雷霆,她这才重新放下心来。

*

八年有余,他二人同床共枕的日子,不超过十天。

每每都是她生辰的那一日,他来正院陪她,抱着她睡一晚。到得第二日,再

作者有话要说:每每都是她生辰的那一日,他来陪她,抱着她睡一晚。到得第二日,再缩回自己的书房里。

她的生辰,也是她娘的祭日。

是她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唯一身有软肋的一日。

她用了八年的漫长时光,才从点滴之间慢慢悟出:他待自己从来都是真心,从来都没有半点敷衍。

她的夫君从满腔的恨意中抽出了全部的仅存的温柔,通通都给了她。

他凉薄之下的刻骨深情,只有她一人明白便足矣。

作者有话说:

1.大皇子的旧事会放在后文讲,这是个蛮复杂的心理。我笔力实在不够,总觉得没写出精髓来。

2.罪孽的根源在他的母亲身上,有子的妃嫔谋害皇后腹中龙嗣,于情于理都是重罪。但他母亲的罪孽已经了了,不应该延续到他的身上。

他是怀着许多人希望出生的长子,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被父亲赐下三尺白绫,被太监活活勒死。为了遮掩皇家丑闻,身边近侍通通被处死。一夕之间天之骄子滚落泥潭饱受白眼,人人谈起他娘都说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从龙子生生沦为吃不饱穿不暖的贱种,也从没人跟他说“错不在你”。

而大皇子只知道一件事: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是因为一个刚刚出生的妹妹。

在他五岁时三观还未健全的时候被身边人挑唆做出了错事,文宣帝就应该去用心教管。

但文宣帝直接选择了放弃,他政务繁忙,跟皇后感情愈笃,小承熹也占了他许多心思,更无暇顾及这个性情愈加暴虐的儿子。

如果他一点都不恨,在这样的境况下长成一个乐观开朗正直积极的人,打着笑脸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在皇后和异母妹妹面前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兄长,这才是真的可怕。

扎马步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这初春的天最好不过,皓儿和他一帮小伙伴天天绞尽脑汁想着能玩乐的新鲜花样。放风筝没意思,弹珠也玩腻歪了,斗蛐蛐这样会消磨人意志的,公主又不许他玩。

不知是谁提出要玩一种叫“抢窝”的游戏,带了家中老人手心把玩的玉石保健球来凑数,在泥地上挖个浅浅的洞,人手拿一杆短短的弯头棍去击那玉石球,谁能先把那球打进洞里便赢了。

只见几个小孩分作两伙,都蹲低了身子握紧弯头棍,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玉石球看。开场瓷哨呼啦啦一响,便挥棍朝那玉石球击去。有时候明明自己能打中,却被另一伙人飞来一杆打跑了;有时候眼睁睁看着球要进去了,那玉石球却绕着洞口转了一圈,照样在外头。

这“抢窝”考验的是眼力和腕力,两样都不是皓儿强项,自然输得十分惨。几个小孩都嘻嘻哈哈扭作一团,皓儿被胡乱抽到了好几棍子,疼得嘶气却还是兴致勃勃,输了球便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十分颓丧的模样。

江俨不由皱眉,站在远处默默催动内力隔空挥掌,携起的掌风把那球骨碌骨碌吹进洞里,让皓儿连着赢了好几场,简直是作弊神器。

在场却没一个小孩能看出其中门道,连皓儿都两眼抓瞎,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偏到别处去的小球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中途拐个弯,愣是进了洞里。

虽说不明白,却不妨碍他欢欢喜喜的赢了一次又一次。

正巧那日承昭太子来长乐宫与皇姐说事,远远瞧见这一幕眼角直抽:堂堂四品御前带刀近卫,以前跟着自己的时候天天做的都是大事,什么夜探宅府、偷取情报、巡查缉捕、暗杀贪官…哪件不是大事?如今却要跟一群小屁孩儿玩,委实是天大的屈才。

可看江俨面色寡淡,对上一群孩子时却十分认真,分毫没觉得委屈不说,反倒自得其乐悠闲自在的模样。

太子长声嗟叹唏嘘不已,转念又觉得自己真是闲操心,摇摇头走了。

*

上个月中旬皓儿升入了小学馆,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自然也要开始学习武艺了。

太学院分文武,初入小学的学子要先把两样都打个基础,觉出了门道再按自己的心意挑一样学。

东华门内有个武场,兵仗局和军器库也在此处,连着太学院学武艺营阵的学生也到那儿去上课。

像皓儿这般刚入小学馆的学生便每日都要被老师领着去武场扎马步。还不挑上午凉快的时候,偏偏挑晌午刚过日头初斜的未时开始,方圆二十丈都没个荫凉处,害苦了一帮小孩子。

右手边有一堵矮墙,约莫一人高,这一堵墙隔开了两面场地。皓儿他们在这一头扎马步。另一头的场地更大,五十步外立着许多红心靶子,年龄大一些的学生便在那处学习骑马射箭。

他们在这头扎马步,却能从那一面矮墙上头看到英姿勃发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从远处策马而来弯弓引箭,隔着一堵墙传来的欢呼喝彩声像是能掀了天,听得人热血沸腾。

皓儿打小做事专注,说白了也就是不能一心二用,读书写字的时候似入定老僧一般,听不到旁的丁点声响,倒不会像其他同窗一般张头探脑沉不住气。

只是这扎马步确实他的难项,额上的汗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只能堪堪站上半柱香的功夫,便摇摇晃晃站不稳了,腿软得没半点力气。咬牙再坚持一小会儿,就能噗通倒地上。

刚开始大家都是这样,只是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别的同窗都练出了名堂,下盘稳稳当当,皓儿却还是没有丁点进步。

负责教管他们的是一位五品步军副尉,能年纪轻轻任职京官的,家中背景自然不差,只是他打小不爱那些文绉绉的学问,这才学了武。

这副尉心中憋屈得很:堂堂八尺男儿不能天天跟着兄弟们在校场比武蹴鞠,反倒被弄来教一群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熊孩子,别提多闹心了!

想当年自己摸爬滚打什么没做过,爬过房顶淌过河,连马蜂窝都敢捅,胆大包天无所畏惧才堪称男儿本色。如今这群孩子都被惯坏了,各个软趴趴的像个小女娃,副尉心中唏嘘不已,见他们对上自己时连说话都唯唯诺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这场上都是世家子弟,打不得骂不得,他也只能天天板着个脸凶巴巴的,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光站着就跟一座小山似的,目光炯炯盯得人喘不过气,吼人的时候声如洪钟,在一群孩子心中的地位跟牛鬼蛇神一样吓人。

他看着皓儿更是心中不喜,缘何跟他同龄的孩子都稳稳当当蹲着,偏他一人不行?真是被公主惯出了一副骄矜性子!每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晃晃悠悠倒在地上,做出一副像女娃一样弱柳扶风的模样,连这投机取巧偷懒耍滑都学会了!

副尉每每都要冷着脸训斥一通。这副尉却不知,别的男孩打小摸爬滚打,每天都从府东头到西头折腾一圈,时不时还要偷跑出府撒丫子疯玩。

皓儿却自小跟着公主长大,公主那性子能教他怎么读书写字,还能教出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来?便是皓儿身边有两个性子活泛一些的小太监能陪他玩,又如何敢撺掇着主子闹腾?

小孩爱玩的天性确实改不了,只是旁人玩的是蹴鞠、迷藏、风筝,皓儿玩的却是巧板、弹珠、投壶,光就体能来说,如何能比得上?

天天挨都尉训斥,皓儿干巴巴解释了两句,也说不清楚自己不是偷懒耍滑,反倒惹得副尉更气,皓儿只能可怜兮兮憋着。

每天垂头丧气心下懊恼,非要卯着劲再蹲半个时辰,可还是腿软得站不住,中间要歇好几回。日日去接他回宫的江俨看了两日心觉奇怪,以为那副尉教的不得法,自己给他讲了些诀窍又练了几日也没什么成效,反倒让皓儿小腿肚都站浮肿了。

江俨拿了跌打药酒给他小心揉开,看着小世子委屈兮兮的样子,想着这样终究不是事。便找了个与他忘年相交的六旬老将军给皓儿摸了摸骨,那老将军笑眯眯道:“小世子根骨不差,天资极佳。这练武啊是个慢功夫,要把这基石打好,急不得的。”

听皓儿说那副尉天天板着个脸,又听皓儿学着副尉凶巴巴的语气训人,江俨眉尖一皱,突地问道:“这人是你们太学院的师长?”

皓儿摇摇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好像是校场出来的大将军。”

他人小见识尚浅,只觉得穿红缨轻甲的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江俨又问了两句其长相,听了皓儿的形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啊呸,一个兵蛋子还敢欺负自家小世子!

第二日便跟着皓儿一道去了训练场。那副尉远远瞧见了江俨,两只眼瞪得老大,眸中惊诧之色溢于言表。待他走近了看清楚人是谁,当下撩袍屈膝跪在地上,抱拳声音嘹亮道:“末将见过统领!”

这副尉在得了这教小孩子的苦逼差事之前,原是京郊校场策风营出来的。这策风营在京城有些名声,倒不是说里头的兵士骁勇善战,而是策风营的兵士尽数都是官家子弟,更有小半出自世家门阀。在太学院读完了营阵策论便按例来这校场上操练两年,其中单打独斗功夫利索的将来就能入宫做二等御前侍卫;排兵布阵脑袋瓜好使的便能直升五品护军参领,沿着四品奉国、三品辅国的顺序做将军。如何能叫人不心动?

这副尉四年前入得策风营,便是里头纨绔子弟的代表。同行的都是如他一般出身的子弟,飞扬跋扈是真,各个却都是有本事的,自小武功头脑超乎常人,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如何能服上头管教?

那时江俨已经是黑骑卫副提举兼太子仪卫队正,得了太子密令去校场操练这一批入营的新兵蛋子。

这策风营尽数是些个热血男儿,连老将军都管束不住,江俨庶民出身如何能行?

偏偏江俨愣是凭着出神入化的武功和冷酷无情的作风,整个兵营无人能打得过他,十数人定下战术声东击西四面围攻都不顶用,各个被江俨打得落花流水,却连他衣角都摸不到。

此后再不服也得憋着,无形中形成了“策风营中不按身家背景,要按拳头论资排辈的”的规矩,这群打小张扬跋扈的官家子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远远见到江俨就夹着尾巴走,得了一个“煞神统领”的名号。

后来营中新兵又知道他一介商人之子,凭着自己的本事中了武举榜眼,愣是在这“贵人遍地走,伯爷不如狗”的天子脚下混出了名堂,更是肃然起敬。

太子殿下的一等侍卫!能御前带刀行走!拿一块腰牌便能时刻出入皇宫!除了太子殿下只跪天子,其他皇亲宗室纵是身份再贵重,也无一人能让他屈膝!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而现今这副尉正是那时入营的一个新兵,当时便是纨绔子弟中的代表,自然也是最先被江俨拿来开刀立威风的那一批。两年出头就混成了一个五品副尉,虽江俨早已卸了统领一职,却仍是四品一等侍卫并黑骑卫副提举,比他官位要高是其一;更何况甫一看到江俨,这副尉当下记起曾经自己刻意生事,被统领一脚踹断肋骨整整两月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屁股上还顶着个黑青脚印,趴不能趴坐不能坐的悲惨往事,登时觉得胸口闷疼两股战战。

所以这态度尤其恭敬,行礼的声音尤其响亮,直听得人双耳嗡响——“统领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俨既不答话,也不喊他起来。只把身后的皓儿拉到他身边,盯着那副尉看了好一会儿,沉声道:“练武一事需徐徐图之,不得急于求成。”

那副尉一怔之后点头如捣蒜,当下把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江俨看他识相,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那副尉被盯出一身冷汗,统领都亲手把人牵到自己面前了,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他“操练,可以;训斥,不行。”

擦擦头上冷汗,副尉心中感激:这位煞神没当众踹他一脚,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

太和殿前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刚散了朝会的大臣三五成群走在一块儿。

见前头的老相爷缓步行着,鸿胪寺卿何大人走快两步追上,拱手与相爷问了个好。

老相爷点点头应了,听他道:“连着三年提擢的都是天子门生。”何大人低低哼笑一声,“陛下这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老骨头喽!”

去年年末的时候又有两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臣自请致仕,一位是礼部尚书,一位是光禄寺卿。

虽然算不得什么顶顶重要的位子,这两位却都是辅佐过先帝的两朝老臣。陛下却只敷衍得挽留了两句,便准了二人的辞官之请。眼睛尖亮的臣子们自然能识得陛下心意。

当年文宣帝因母家势力不显,未曾参与夺嫡之争,却因为“至仁至孝”被先帝顺顺当当送上了皇位。先帝收拾了废太子一党后便仙去了,却给文宣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当时朝堂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做大,先前各个都是站好了位的,有的一心辅佐储君,有的合举家之力保二皇子登位,有的认定四皇子必能胜过两位兄长…

先帝大义灭亲,缠绵病榻之时雷厉风行地收拾了废太子及其党羽,传位诏书一下,臣子们自然都歇了心思。

文宣帝即位后,朝堂尽数是两朝老臣,尤其相爷和几位一品大员都是三朝元老的资历,各个都可以顶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意”的名义对朝事指手画脚,最常说的话就是“陛下不可!先帝在时如何如何,陛下此举定会让先帝寒心呐!”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时不时还要触个柱相逼,文宣帝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忍着。堂堂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不能效仿先贤不说,反倒要把朝堂上的姻表关系叔祖姑舅背得清清楚楚,委实憋屈得厉害。

这样的老臣能提携家中一半年轻后辈踏入官场,如何不让人心惊?可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把这官场把持得死死的,其后子弟门生动辄上千,轻易又动不得,难不成各个拉出去抄家问斩?也只有每三年一届的科举中选出的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文宣帝自然从中选取贤能加以重用。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等到朝堂上的老臣老眼昏花自请致仕,每走一个文宣帝都能松口气。

听得何大人此话,老相爷抿着唇,脸色有些不好看。今日上朝之时,陛下把礼部左侍郎和光禄寺少卿提为长官,又提擢了两位出身寒门、入朝没满五年的新官,连升三品补上了空缺。

偏偏此举还没人能指摘半句,毕竟这两位淑质英才,功绩都是实打实的。

见老相爷似乎无动于衷,何大人赞

作者有话要说:见老相爷无动于衷,何大人赞了一句:“相国大人老当益壮,下官可比不得您!家中儿孙不成器,我得早早为身后之事做准备喽!”

老相爷门生清客逾千数,这五年来被他送上官场的却不逾两手之数,自然比何大人看得更清楚。

老相爷直视前路,缓缓道:“这些事容不得你我妄言,陛下心中自有成算。”

何大人笑笑,“相国大人说得是。”

作者有话说:

1.“抢窝”是古代小孩的娱乐之一,百度到的跟这玩法不大一样,我看不太懂所以自己创新了一下…

2.重润郡主马上到京城,要来搞事了。

郡主进京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三月初草长莺飞,重润郡主到了京城。裕亲王在给文宣帝的私信中以京城人杰地灵,女儿慕名前来的名义让圣上准许重润郡主入京,这虽是个幌子,倒也是实情。

裕亲王是文宣帝的二哥。先帝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五子。大皇子早早被立为储君,与年纪最小的文宣帝差十多岁。裕亲王是先帝的第二子,其母出自世家大户,自然与太子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太子空有满腹算计,大事却没做好几件,朝臣自有许多不满。后头三个弟弟各自培植势力,也不甘心被一个不仁的兄长处处压制着,所以先帝时期夺嫡之争极为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