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

此时的方家。

两个丫鬟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生怕六姑娘又要将火气发在她们头上。

方筠瑶小心翼翼摘下裹伤的纱布,怔怔看着映在镜中的容颜,左边脸上红肿已消,可那道深深的鞭印仍在。

更糟的是,鞭印周围竟有溃疮一般紫红色的印记,足足有小孩半个手掌大小,瞧着渗人极了。

三月下旬她被重润郡主一鞭子抽得破了相,太医瞧过后开下了生肌的上好伤药。那药涂在脸上又麻又痒,难受极了,方筠瑶半夜都不敢深眠,就怕睡梦中把自己的脸挠花了。

太医说那药每日早晚各涂一回,她却不听。每天看着脸上的伤疤,心都要碎了。隔一个时辰便要洗一回脸,涂一回药,看着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快,鞭印慢慢收了口,这才提起些精神。

可府中的几个姑娘每日来看她笑话,丫鬟拦也拦不住,那几个姑娘像是约好了似的,每日来她这里坐一个时辰,说的尽是些剜心话。方筠瑶又不想在她们面前丢丑,除了拿厚厚的妆粉遮脸还能如何?

却不料短短几日,她那伤口溃烂化脓,肿起一大块,疼得钻心,连说话时扯着伤口都疼,别说是笑了。方筠瑶又求着方老爷子请了太医来好一番调理,可她脸上留下的伤疤却愈发明显了。

铜镜中映出的脸她自己瞧着都觉渗人,方筠瑶久久不作声,跪着的两个丫鬟悄悄抬眼瞅了瞅,只见六姑娘脸色煞白,披头散发,再加上脸上那块溃伤,仿佛话本子里的女鬼似的,一眼看去竟觉可怖,捂着唇低叫了一声“姑娘…”

这一声把方筠瑶喊回神,瞧见丫鬟脸上的惊惶之色,一时怒极,更恨得是丫鬟那张光滑白净的脸,劈手便把手中铜镜砸在丫鬟头上。丫鬟忙以手做挡,这才没有破相,手上却被铜镜碎片划出许多口子,满手鲜血淋漓。

方筠瑶嘶着嗓子恨声道:“你们也敢瞧我笑话!我便是破了相,也比你们这些个奴才生养的好千倍万倍!”

见姑娘神情狰狞,又劈手抓过妆奁砸下,簪子步摇散落一地,两个丫鬟哪还敢再留?忙起身跑了。

她怔怔坐了一会儿,却听有姑娘扬声唤道“六妹妹”,两个丫鬟被她吓走了,此时连个通报的都没有,便让几个姑娘推门而入了。

方筠瑶忙转身,把缚了轻纱的兜帽遮在脸上,这才敢回头。

几个姑娘都是方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自顾自围了一圈,瞧见她脸上遮着个兜帽的样子嗤笑不已,一个说:“六妹妹,这都初伏天了,姐姐我恨不得往脸上敷冰呢!你怎的还遮得严严实实的?”

另一个凑上前,笑得十分和善:“六妹妹,你瞧瞧姐姐这香膏,可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个凑上前,笑得十分和善:“六妹妹,你瞧瞧姐姐这香膏,可是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二两银子买下的,那掌柜说这是专门遮疤的,还不会烂脸。念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姐姐我就送你了。”

方筠瑶把那香膏丢在地上,恨恨道:“不用你假好心!”

几个姑娘也不怕她冷脸,日常来嘲讽过,也不多留,便笑眯眯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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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相

方老爷子正在书房,却有人径自推门而入,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见一个粉色的身影扑上前来跪在他脚边,哽咽着喊了一声“祖父”。

方老爷子一惊,忙丢开书本,来的正是方筠瑶。

“筠瑶,你这是怎的了?”

方筠瑶用兜帽遮着脸,哀哀哭道:“孙女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可怜的姑娘诶…”方老爷子摸摸她乌黑油亮的头发,唏嘘许久,怒道:“徐肃那小子怎的也不来看你?”

方筠瑶眸子蓦地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下来,失神道:“如今,连他也不要我了…”

“说的什么丧气话!”方老爷子怒骂:“你为他生儿育女,我方家的姑娘哪能被他这个破落户轻贱?”

先前方筠瑶与徐肃一刀两断的事也没与方老爷子说,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怕方老爷子生气,想自己先寻好高枝再与他说。到时候两相权衡,方老爷子自然知道怎么选才是最好的。

此时高枝还没影,自己又破了相,原先被她撇到一旁的徐肃,却成了唯一能拉她出苦海的救命稻草。

“那您说…”方筠瑶抱着方老爷子满是皱纹的大掌怔怔问道:“他不来看我,我又该如何?”

“你且放宽心,老头子纵是费尽心思,也必把你嫁进徐家去。何况你那两岁的女儿还在他们家呢,谁敢阻着你进门?”

吃了一颗定心丸,方筠瑶总算安心了些,跪在方老爷子膝下又嘤嘤哭了一会儿,得了“嫁妆丰厚”的许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多年相处,她摸透了徐肃的性子,如何叫徐肃回心转意,反倒是最轻巧的事。

*

徐家。

因公主休了夫,徐家便没了进项。连着两月下人没拿着月银,自是好一番闹腾。老夫人先是扣着他们的卖|身契不放,下人们瞧她这般嘴脸,每日也不做事,睡觉唠嗑,吃喝穿用都花着徐府的银钱。老夫人只好把卖|身契找出来,把这些心不在此的通通打发走。

她总算看明白了徐家如今的景况,每日的燕窝粥都自己做主减了,还叫一户家生子在徐肃一个舅父的帮忙下做起了生意,如今能勉力维持府中开销。

而徐肃这些日子每日窝在府中喝酒,胡子拉碴,十分颓然。他打小习武,可如今右腿已经废了,连个武师傅都做不得。

白日愁肠百结,夜里更是孤枕难眠,怀中总得抱着点什么才能睡得着,睡梦中也全是方筠瑶如花一般的笑靥。到底是同床共枕五年的人,哪有这般容易忘怀?

次日晌午用膳之时,忽有一个小奶娃屁颠屁颠地走到徐老夫人那儿,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爹爹!”徐肃一身酒气,那小女娃不敢靠近,抱着徐老夫人的腿怯生生地喊他。

徐肃心酸得不行,“乐儿,到爹这里来。”那小女娃乌溜溜的眼睛瞧了瞧他,咧嘴笑了,扑到了他怀里。

这小姑娘正是徐肃和方筠瑶的头个女儿,起了个名儿叫徐茹乐,如今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娃,自打年初时方筠瑶为养胎留在方家,这孩子成了爹不管娘不顾的,老夫人只能管着。

后来方筠瑶流产,仍在方家呆着。徐肃一来为了方筠瑶的事闹心,二来又踌躇满志想做一番大事,哪能顾得上这孩子?

倒是被老夫人手下的两个嬷嬷养得白白胖胖,比刚从边关回来那时候好看多了。

老夫人绷着嘴角沉声道:“爹也不管,娘也不管,倒叫老身养个重孙!”说罢又咳个不停,丫鬟忙给她顺气。徐老夫人近来操持府中中馈,原先的五年养下一身富贵骨头,此时家中诸事早已生疏,也是累得不轻。

“那狐媚子瞧着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如今断了正是应当!”

这么一番戳心窝子的话,徐肃听完更是颓然。徐老夫人于心不忍,又软了声音劝道:“肃儿,你听祖母的话,好好娶个媳妇,只要出身好些嫁妆多些,性子软和好拿捏的,容貌差些也无妨。瞧瞧你这孩子哪能离得了娘?”

徐肃脸色一暗,低声答:“再等等。”

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自己想要等到什么。明明先前打定主意,即便方筠瑶回心转意也不再要她,却还是不忍心。

正这么浑浑噩噩想着,却见怀里的女娃眼前一亮,从他怀中的空隙中钻了出去,扑到了来人的怀里,一叠声地喊:“娘!娘!娘!”

来人正是方筠瑶,戴着一个轻纱兜帽,从外头看不清她模样。一身霜色襦裙,头上一朵绢花都没有,极为素净,跟她以往的打扮大相径庭。

徐肃大怒,抄起手中拐棍就打:“你来作甚!谁准你进我徐家的门!谁放她进来的?”

领着方筠瑶进来的仆人并着几个丫鬟嬷嬷赶紧上前拦下,心中实在无奈:少爷也从没交待过不让人进来啊!前些日子还时不时地跑去府门张望,常常问他们方家小姐有没有来过。若不是仍心有牵挂,哪用得着这般?

方筠瑶也不说话,跪在地上抱着孩子,双肩抖个不停,喉中哽咽不能语。这段日子她时不时就想起先前流掉的那个男孩,总觉得那孩子压根不该来,生来便是克她的。此时瞧见乐儿,才觉得这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乖巧懂事,比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好千倍百倍。

乐儿尚年幼,也说不了多少话,一个劲地喊着“娘娘娘”,咧嘴嚎啕大哭,母女俩各自狼狈,瞧着可怜极了。

徐肃不由心软,却仍是冷着脸硬声硬气斥道:“哭什么哭!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你还回来作甚?”

方筠瑶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夫君,瑶儿知道错了…”

这时却不知怎的,她怀中抱着的女娃忽然把她头上兜帽蹭掉了。这兜帽本就是松垮垮罩在头上的,戴得不牢实,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

瞧见她脸上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疤,众人都捂了嘴神情惊愕,有几个年纪小的丫鬟经不得事,甚至叫出了声。

方筠瑶眸中恨意一闪而过,忙要捡起落在地上的兜帽戴上,却被徐肃一把抓住了手,大掌端起她的脸瞧了个仔细,怒声问:“你这是怎的了?她们又欺负你了是不是!”

方筠瑶一直住在方家,徐肃自然以为和她先前落胎一般,脸上的伤也是方家几个蛇蝎心肠的姑娘弄的。

他却不知方筠瑶这伤是重润郡主鞭子抽的,毕竟徐家已经脱出了京城贵族的圈子,也没有知道消息的门道。方筠瑶破相一个半月了,徐肃竟是此时才知道。

方筠瑶咬着唇不作声,故作坚强地摇了摇头,也不说是谁弄伤的,却满眼是泪喉中哽咽,更是让徐肃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一群蛇蝎心肠的毒妇!”徐肃怒极,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时顾不上老夫人和好些下人都在一旁看着,情真意切道:“瑶儿,只要你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即便你容颜不再,我也定不负你。”

方筠瑶靠在他肩头哭成了个泪人,那两岁的丫头也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徐老夫人一直默不作声冷眼看着,瞧见此情此景更是头疼:肃儿刚软化一些,她正打算这两人寻个媒人上门说道说道呢,这狐媚子就又赶着巧回来了。

先前那大夫的话还在她耳畔,说妇人落胎是极伤宫的事,又有血崩在前,保不准今后就不能生了。

肃儿虽落魄至此,却也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万不能叫这女人毁了。徐老夫人眸光一冷,却知这话不能在两人面前提,只能另想办法。

*

自打回了徐家,方筠瑶十分得规矩,再不像先前一样每天都提方家,对着徐老夫人也毕恭毕敬,徐肃这才解开心结。

虽与徐肃重归于好,可两人过得却不如前几年那般美。

徐肃这几个月来事事不顺,怀揣满腔抱负,却没有用武之地,处处碰壁,心中戾气愈发深重,常常有丁点不顺心的就要发火,像个炮仗似的,轻轻一点就能着。

他因幼时丧父丧母,又多年习武,心中暴戾之气外张,遇事爱走极端。再加上是被徐老夫人养大的,将徐老夫人的刻薄寡恩学了不少。

曾经他在边关打仗的五年人微言轻,也常常这般火气旺,那时方筠瑶每每都顺着他的心意好声好气地劝。可如今方筠瑶有了方家做依仗,又在方家呆久了,上有方老爷子疼爱,下有丫鬟敬着顺着,气性见涨,敢壮着胆子跟徐肃吵架了。

徐肃心中疑窦顿生,每每在她面前用那拐杖支地行走之时,便直直盯着方筠瑶看,见她微微错开了眼,似乎对那拐杖十分嫌恶的模样,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定是在嫌弃自己身有残疾。

徐肃又拉不下面子与她说这伤腿的事,非要借着别的由头发作一番才能舒坦些。

方筠瑶原先也爱耍小脾气,那时她容颜尚佳,耍小性的时候瞧着娇俏可爱,徐肃也乐意放低身段去哄她。可此时她这般模样,生气的时候眸底狠意乍现,脸上那块紫青色的伤疤更显得渗人,徐肃看着都觉心惊。

方筠瑶却也怀疑徐肃是不是嫌弃自己容貌已毁,曾经两人过得那般好,如今他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定是因为自己不如从前貌美了。

两人互相猜忌,龃龉愈深,如何能过到一块去?

那个两岁的小女娃天天缩在墙角里哭闹,奶嬷嬷没办法了,只好送回了老夫人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旧情不复

没过几日,方筠瑶又被气回了方家,没与徐肃交待一声,也照旧没带上那孩子,一个人回去了。徐肃心灰意懒,狠下心来交待守门的家丁再不许放她进来,自己也再不去方家,两人又一回分道扬镳。

老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巴不得这个丧门星再也不要回来,第二天就寻了个媒人上门,打定主意要给徐肃娶个好生养的媳妇。

可如今徐肃都被剥了爵,虽是长相俊朗的八尺男儿,却终归是瘸了一条腿,何况还有这样的坏名声,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上门来?刚嫁人就要给别人养孩子?即便是嫁过来做正室也得思量思量。

媒人得了银钱,办事利索,没两日便挑出来好几个姑娘,徐老夫人瞧着都不满意,比她心中打算低了许多。

那媒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老夫人诶,你这眼力见可忒高,您家公子纵然是个金雕玉琢的,也得知道自己的斤称不是?您若是如此挑拣,日后老婆子我可再不敢上门喽!”

老夫人只好从那几个不尽人意的姑娘里头挑拣,出身低的,模样再周正她也瞧不上。

出身好嫁妆也多的姑娘倒也有一个,却是个眼见高名声差的。那姑娘几年前看上了一个世家男子,可那男子早早娶了妻,人家两口子夫妻恩爱,她非要插一脚。那姑娘费尽心思追了好几年,也没嫁进人家的门。后来更是瞧谁也看不上眼,愣是把自己拖成了老姑娘。

老夫人细细一琢磨,还是选了这姑娘。

自古媒人说亲,说的话都是五分虚五分实的,原先媒人与那姑娘家中说亲,只说徐肃有些跛,根本没提他需要拄拐才能行走的事。

媒人领着徐肃上门的当日,那姑娘就藏在帘子后头,瞧见徐肃拄着拐进了门,登时就炸了。冲上前来指着徐肃的鼻子骂,一边哭哭啼啼与她爹娘说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爹娘也是愁肠百结,女儿都这般年纪了,先前喜欢一个有妇之夫的丑事传遍了京城,整整两年都没个媒人上门,他们如何能不急?

到底是疼爱孩子的爹娘,觉得徐肃纵有千般不好,却独独有一样好,便是他对那边关跟来的姑娘十分疼宠,可见是个会疼人的。媒人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徐肃与那狐媚子再不来往了,这才动了心思。

可见女儿这般闹腾,二老如何还敢再逼?只好为难地冲徐肃笑笑,叫人好生把他请了出来。

徐肃虽恼,却也未发火。他今日来本就是顺着老夫人的心意走一趟,没抱什么期盼。

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比眼界只有后院那么大块地的徐老夫人看得透彻,他是上过战场的,知道身为男儿落下残疾意味着什么,折腾了这几个月,不过是心有不甘而已。

几月来处处碰壁,连相伴五年的方筠瑶都舍下了他,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经了一圈。徐老夫人还在做梦,他却已经醒了。

回府后认真担起了父亲一责,每日只管悉心照顾女儿。

*

皓儿伤势大好后,便想要跟江俨习武。他扎马步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江俨便教他基础拳法。

江俨寻思着,自己五岁的时候比皓儿足足高出一个头,照皓儿如今这小身板,估计几年内是长不成精健强壮的大小伙的,若天天教他扎马步,反倒没什么大用。皓儿悟性极佳,倒不如学一些使巧劲的功夫,便从一套简单的拳法教起。

正是初伏天,皓儿热得满头大汗,江俨怕他中了暑气,便在树荫下教他。

承熹带着红素给两人送来了清暑解热的甘草乌梅汤,里头的甘草是用蜜炙过的,能补气,养脾胃,夏天喝来清凉爽口,连暑气都能消减大半。

皓儿奶声奶气喊了一声娘亲,江俨微启唇也想喊,却不知该喊什么,只好低声叫了一声“公主”。

承熹细细瞧了瞧他,江俨一身藏蓝劲装短打,肩膀宽厚结实,瞧着精神极了。她是知道这人都多么有力气的,桎梏住她双手的时候,真的是不能挣扎半分…

察觉自己走思到了别处,承熹忙转了头,不敢再瞧他。

江俨眼巴巴看着皓儿先伸手接过了公主手中那碗乌梅汤,只好去接红素手中那碗,仰头三两口饮尽,递到公主手边。承熹只好再给他盛一碗。

红素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瞧着好笑极了。

皓儿脸上又是汗又是土,裤子下摆更是沾了许多灰土。承熹掏出帕子,给皓儿擦了脸上的汗。

江俨走近两步,伸长脖子也探近了些,明显是也要她给擦汗的模样。承熹瞪他一眼,皓儿满头是汗,江俨却额上无汗,哪里用得着擦?把帕子塞进他手里,扭身走了。

她方走出两步,皓儿却迈着小短腿咯噔噔追上来,承熹蹲下好奇问:“皓儿怎么了?”

皓儿皱着小眉头说:“娘亲,你不讲道理。”

承熹失笑,她怎么不讲道理了?

皓儿揽着她脖颈,窝在她怀里,他打小被公主和徐老夫人娇惯长大,家中又没个男主人,如今快要六岁了,在长辈面前声音还是软娇娇的,像个小女娃。

承熹明知这样不好,却也舍不得训他,只好今后慢慢改。

皓儿控诉道:“娘亲,你不给鱼叔叔擦汗。”

“鱼叔叔教我习武,你也不谢谢他。以前皓儿上蒙学馆的时候,你都让我给太傅送六礼束脩呢!”

承熹忍俊不禁,皓儿与江俨这才相处几个月,就已经为江俨打抱不平了。

她不知该怎么答,便一时无话。皓儿忽的想起了什么,又附在她耳边问:“娘亲,你是不是在生鱼叔叔的气?”

承熹微怔,又听皓儿小声说:“那天,我看见鱼叔叔咬你嘴巴,你就生气不理他了。”

承熹大惊失色,差点坐在地上,连忙想是什么时候被皓儿瞧了去。

想来想去,只有前天晌午后她在书房看书,猝不及防被江俨凑过来亲了一下,她怕被人瞧见,便训了他两句。然后皓儿便推门而入,她以为皓儿没瞧见的,却也不知怎的被皓儿瞧见了。

“娘亲,你是不是生鱼叔叔的气了?”

如今皓儿这么正经地问,承熹微微红了脸,只好敷衍过去。她抬眼瞅一眼江俨,江俨翘着唇角无声笑,他耳力那么好,如何能听不到皓儿的悄悄话?

承熹瞪他一眼,脸热得厉害:皓儿还不知道自己跟他的鱼叔叔已经同榻而眠了…

午膳时,承熹当着皓儿的面给江俨一连夹了好几筷子菜,皓儿这才笑眯眯地吃饭,几个侍膳丫鬟都在一旁捂着嘴笑。

皓儿的侍读已经挑好了,找的还是魏家的人,是魏明珠嫡亲长兄的次子。皓儿先前去魏家时与那孩子见过,两人甚是投缘。

那孩子比皓儿大两岁,早皓儿两年入学,四书五经差不多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