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迟疑。

这时候门不推自开,是陆医生来巡房了。看到卢越一脸悻悻然,诧异地问:“小朋友生气了?”

卢越正在气头上,也不理睬,只盯着天池逼近一步:“你可答应陪我跳舞?”

天池也是有一点倔脾气的,闻言低下头,不肯回话。

卢越叹一口气,他早知道天池不会这样容易就范,再也忍不住,打开门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天池,怅然地想,也许他们的友谊真的就此结束了。可是,共舞与陌路之间,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陆医生察言观色,早已猜到根由,哈哈一笑:“牛要喝水过沙滩,牛不喝水强摁头。可怜的牛啊。”

天池一愣:“陆医生,你是说我?”

“可不是,看着你表面上好像挺随和温柔的,什么都无所谓,又肯吃亏,其实还真是个犟牛脾气。小心呀,女孩子要么就笨一点,要么就泼一点,唯独这种硬撑的脾气是最吃亏的。”

天池喟然。三言两语,已经说中弊病,没想到最知己的人竟是医生。

她打量自己,一身白,白色的病号服同她平时穿着也没什么不同,她一年四季喜欢穿白色衣裳,原来是因为同医院有缘。活该她呆在医院里。她不禁苦笑了。

3、

琛儿被钟楚博的手机铃声吵醒时,汽车时间显示是11点25分。

她朦胧地睁开眼睛,听到钟楚博在接电话,内容好像是关于珠海的那笔生意。他三言两语谈妥了,随手关掉手机,回头看一眼琛儿,笑着承诺:“今天下午,我谁的电话也不接,一心一意陪着你。”

琛儿不由自主地温顺地点头。

刚刚睡醒的人是没有斗志的。这时候她想不到抗拒,也想不到分离,只是本能地享受着他的爱与温存。这是她一直渴望的,他眼里只有她,同她在一起时,暂时忘记所有的生意、利润、烦恼,一切以她为重。现在他终于做到了。他,毕竟还是在乎她的呀。

她望向窗外,发现车子已经停在海边。钟楚博说:“到沙滩上走走吧,在医院里呆了那么久,吹吹海风对你健康有好处。”

琛儿更加开心。他知道她的,比谁都了解她的心思,挣出笼的鸟儿,最渴望的就是海阔天空。他几乎是带她来到了天堂。

他们彼此挽扶着缓缓走在海滩公园的扶疏花木中,宛如走在珠海的街头。海角天涯,这一刻他们又得回了完整的爱与幸福。

路经花园华表时,钟楚博停下了,说:“小鹿,留个影吧,不论明天怎么样,总之今天我们是遇到了,在一起了,哪怕只有一分钟,也总算是一生一世的缘份吧。”

琛儿潸然,泪眼望去,钟楚博调整相机的身影依稀朦胧,似近还远。她想抓住他,她想拥有他,一辈子也不要放手。

他跑过来了,搂着她,对准镜头,说:“笑!”

琛儿笑了,可是笑得比哭还辛酸。

钟楚博重新调整相机,换到琛儿左边再次搂紧她,说:“再笑!”

“咔嚓!”两人相拥而笑的一刹借助镜头成了永恒。也许有一天相片底版会褪色,但是不要紧,那一幕已经留在心上,永不消逝。

海水推上来又退下去,沙滩上,钟楚博紧紧地搂着琛儿,温柔地许诺:“等我们结了婚,我要每天把你带在身边,一分钟也不分开。如果你不愿意再留在大连,我们可以去珠海,去深圳,去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城市,甚至去国外……”

琛儿沉浸在钟楚博为她描绘的美好前景里,那是她梦中的香格里拉。她甜蜜地想,海枯石烂的爱情,指的就是他们现在吧?

这时候钟楚博看了一眼表:“唉,不知不觉,已经两点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家,不然你家人不会放过我的。”

琛儿留恋:“这么快?我觉得才只过了一小时。”

钟楚博刮着她的鼻子羞她:“贪恋温柔乎?”

琛儿羞涩地笑,热恋中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她怀疑时间大神会否是一个淘气的孩子,总是同凡人的情绪过不去,在快乐时把针偷偷拨快一点,偷工减料,却专门趁人家悲伤时再双倍奉还。

4、

卢越骑着摩托车在滨海路狂飙。

一年了,他一直守在天池身边苦苦等一个机会,等她终有一天自吴舟的死胡同里转过身来,看到他的存在。

可是这次死里逃生,令他觉得生命诚可贵,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尤其眼看到天池为吴舟付出如许牺牲也仍不能花好月圆,就更令他一方面在为自己还有机会而感到庆幸之余,另一方面更觉得猛醒——如果等待的结果并不一定是如愿,那么等待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一改常态,决定加快追求步骤,一就是成功,一就是放弃,不打算再打持久战。不料一上来就吃了天池一个不软不硬的橡皮钉子,不禁失望透顶。

放手吧!他对自己说。有什么理由再浪费大好青春,对着一具石膏像抛掷真情呢?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第二个女孩可以做他的舞伴?

调转车头,他径直奔向迪士高舞厅,先不急着进去,却一个电话打到老同学的心理诊所去:“老程,出来跳舞!”

心理医生程之方答:“我有病人。”

“我现在就是病人,急需心理安慰。”

“那你可以同前台预约问诊时间。”

“我才不要去你那狗屁诊所,你赶紧来,我在舞厅等你。”

“本诊室不开设伴舞业务。”

卢越暴喝:“程之方,你是想我上门砸了你的招牌?!”

老好程之方无奈,只得在20分钟后匆匆赶到,又一层层挤过乱舞的人群,在噪音和烟雾间找到占据吧台一角独斟狂饮的卢越,一边擦汗一边抱怨:“少爷,你有金饭碗饿不死砸不烂,没事不要找我们穷人寻开心好不好?”

“嘿,你算穷人?你这种专门窃听他人隐私谋取暴利的蒙古大夫。”

老程不悦:“卢越,我警告你……”

卢越早已举手投降:“不要攻击你的职业操守是不是?好好好,你伟大,你神圣,你功高盖世,再生父母……”

程之方无奈,摊摊手:“明知我是舞盲,偏要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什么事,催得我这样急?”

“看美女跳舞,还不是大事?”

“美女在哪里?”

“在那里。”卢越随手一指。

程之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在人群中劲舞的,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有人说,所有年轻且快乐的少女都是美丽的。

固然不错。但彼美丽与此美丽之间仍有绝大的不同。

此劲舞中的少女,不仅有齐一切美女必备的绝精致眉眼与极丰满身材,更兼那一种妖娆的态度,风流的举止,正可为“活色生香”这四个字下注解,举手投足,无不媚到极处,随便一回眸,便香艳入骨。

看到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风流妩媚”,什么是“天生尤物”。

程之方赞:“果然美女。怎么还不上前兜搭?”

卢越其实也是这时候才刚刚发现舞池中的美女,不禁一愣:“冷焰如?”

“谁?你认识她?”

卢越失笑:“你这舞盲,连大名鼎鼎的国际名模冷焰如也不知道,她可是去年‘孽海花杯’全国名模大赛的冠军得主啊,我去年约了她一年想替她拍组照片,可是始终没有约到,倒不料在这里碰上了。怎么刚才没有注意到?”言下十分后悔白白浪费大好时光独喝闷酒。

程之方道:“还不知错就改?”

卢越笑:“孤正有此意。”正欲上前搭讪,手机在这时候锐响起来,对面传来的,是母亲惊慌至极的声音:“卢越,你快回来,你妹妹被警察带走了!”

第十五章、时间证人

1、

许弄琴死了!

琛儿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她和钟楚博为了重逢而又哭又笑的同时,一个冤魂悄然升天。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约在11点至12之间,死因是吞服过量安眠药后悬梁轻生。

双料自杀!

她竟然这样渴望长眠!这样地弃世!这样的绝决!

琛儿不能相信,掩住嘴唇,却依然惊叫出声。

许弄琴死了!她的情敌,曾经一心致她于死命,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制造车祸的疯女人死了!

那是一个失心疯!可是她的心呢?她的心给了钟楚博,而他不要她了,她便没有了心。

于是她疯狂!于是她仇恨!于是她绝望!于是她自杀!

她死了!大睁双眼,吐出舌头,脸色发青,头发披散,一个冤魂!

死不瞑目的冤魂!

当刑警把许弄琴惨死的照片摆在琛儿面前,她只觉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颠覆,要努力抓紧椅子才不致跌倒。

刑警看着这个受惊过度的年轻女孩,这个无辜的“情妇”。一个惊恐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这是询问的最好时机。于是,他发问了——

“5月30日中午11点至12点之间,你跟谁在一起?”

“同钟楚博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

“他来医院接我,我们去了海边。”

“他几点钟把你从医院接走的?”

琛儿想了想:“是上午11点整,走之前特意看的表,你可以到医院查有关记录,我在同一时间办的出院手续,我哥哥和护士都可以做证。”

“你们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去海边了吗?”

“是,我们在沙滩上一直呆到下午两点多,因为楚博答应过我哥哥要在3点前送我回家。”

“你是说,在中午11点到下午3点钟以前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同钟楚博在一起,始终没有分开?”

“是。”

“再确定一次,这中间他确实同你一分钟也没有分开过吗?”

琛儿努力回忆着,想得头疼:“有,中间他上过一次厕所,但顶多5分钟左右吧。”

“你确定他是上厕所去了吗?”

“那你认为他干什么去了?”琛儿激动起来,“你不是以为他会在5分钟里从海边赶回家并且杀死一个人吧?”

“关于死者许弄琴在此以前发生的多次意外,你知道多少?”

“不是很清楚。我是在她一年前差点被车撞伤那次认识钟楚博的,我们交往这一年来,钟太太生活很安定,没病没灾。”琛儿的情绪已经些许失控,忍不住出言顶撞,“当然,如果你指的意外是她有没有得过伤风感冒,头疼泻肚子,恕我无法回答。”

刑审人员严肃地看着她。琛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叹一口气,将头埋在手中,镇定一下,才又抬起头来:“你问吧,还有什么问题?我尽量配合。”

刑审人员翻一翻桌上的资料:“据我们取证,死者在两年前曾在游泳时因为太平圈漏气,差点淹死;一年半以前,在自家三楼失足摔下,差点摔死;一年以前,又因车祸差点撞死;而每一次意外发生,钟楚博都恰好在现场附近,却总因为种种理由而无法施救……”

琛儿不安:“你想暗示我什么?这次许弄琴自杀,钟楚博可是不在现场,我可以证明,他的确同我在一起。”

“你们在海边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第三个时间证人?”

“没有。”

“已经开始春泳了,海边难道一个人也没有吗?”

“当然不是,可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们远离所有的人,坐在岛上谈话。”

“谈什么?”

琛儿犹疑着。

刑警严厉地看她一眼:“人命关天,请你配合我们的侦破工作。”

琛儿更加不安:“他告诉我他已经与太太摊牌,提出离婚,还说要同我结婚……你们不是以为人是我杀的吧?”

“法律是讲证据的,我们不做任何没有根据的推断。但是希望你仔细考虑,把所有的细节都想清楚,看看能否提供有力的时间证人。”

琛儿重新陷入回忆:“我们从医院出来后,就直奔海边,散了一会儿步,还照了一张相,然后……”

“等一等。”刑警抓住疑点,“你们照了张什么相?在什么地方照的?大概是几点?”

“我怎么会记得是几点钟?我们是在公园华表下照的……”琛儿突然想起,抓住救命稻草样叫出来,“对了,我们是在华表下照的相,也许上面会有时间显示。”

2、

卢家。此刻正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陷入混乱。

钟小青在门外疯狂地叫着:“杀人凶手!你女儿是杀人凶手!开门!我要烧了你们家!”

卢母倚着门瑟瑟发抖,一脸是汗:“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卢父恼怒地说:“有什么怎么办的?把门打开,让她进来,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别开门!”卢母惊恐地叫,“那丫头已经疯了,让她进来,是你跟她打还是我跟她打?万一动起手来,我们可不占理儿!”

好容易捱到卢越回家,正看到小青擂门叫骂的泼妇状,勃然大怒,一把扭住小青胳膊,暴喝:“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卢琛儿是凶手!卢琛儿杀了我妈!”小青哭着,将鼻涕眼泪抹了卢越一身,但是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放泼。

卢母在门内听到儿子声音,如见救星,这才颤巍巍打开门来:“卢越,你可回来了!”

“你给我进来!”卢越一手拉扯小青进门,顺势将她掼在沙发上,拧着眉问,“你凭什么乱说话污陷我妹妹?”

“我没有污陷她,她是凶手,是她和我爸逼死我妈的!”小青又大哭起来,“我妈死得好惨!披头散发,舌头吐得那么长,脸铁青铁青的,裤子尿得湿透……”她回忆起母亲惨死的凶状,不禁发起抖来。

卢母叹气,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被吊死鬼的恶形恶象吓得傻了,小女孩子,有家难回,有怨难诉,只好借助放泼胡闹来发泄。转念想到女儿其实也大不了这女孩许多,也只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却竟然扯进一宗情杀案中,不禁又怕又急,拭泪道:“越儿,你刚才去警察局,他们怎么说?”

卢越指着小青,恨恨地说:“都是这个臭丫头乱说话,发现了许弄琴那疯婆子的尸体后……”

小青立刻叫起来:“不许骂我妈!”

卢越瞪她一眼,理也不理,接着说“……她打电话报警,竟然说是琛儿杀了她妈,所以钟楚博和琛儿就成了第一犯罪嫌疑人,要羁留24小时。不过妈你放心,妹妹躲那疯子还躲不及,绝对不可能到她家里去,警方只要在24小时内找不到她在杀人现场的证据就会放她出来,她明早就会回家来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卢母惊魂甫定,终还是不放心,又哭起来:“琛儿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家,怎么会搅进这趟浑水里呢?”

卢父也严肃地问:“卢越,这孩子为什么要咬住琛儿不放?琛儿和这孩子的爸妈到底是什么关系?”

卢越拧着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爸是琛儿以前的老板,前段时间两个人走得挺近,可是已经分手了……”

小青大叫:“才没有!他们俩一起去北京,去珠海,还被人拍了照……”

卢父吃惊,忽然想起一件旧事:“琛儿去珠海出差,是同她爸在一起?那么琛儿和小峰分手,也是为了她爸?”

卢越烦恼不已:“爸,你别听这臭丫头瞎说,妹妹真地和她爸分手了。”

“没有!”小青还在不屈不挠地哭闹:“他们今天还见了面,要不是他们,我妈怎么会死?就是他俩合伙害死我妈的,是卢琛儿杀死我妈的!她为了嫁给我爸,嫌我妈碍眼,就杀了我妈!她就是凶手……”

卢母早已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惊得头昏目眩,只是呆呆地一个劲儿问:“越儿,这是真的吗?这些都是真的吗?怎么我这当妈的,一点风儿都不知道?”

卢越大怒,扬起手来:“臭丫头,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卢母赶紧拦住:“算了,她也够可怜的,你别再骂她了,还是赶紧把她送回家吧。”

小青吓得哭起来:“不!我不走!我不要回家!”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握着沙发柄,眼中写满惊恐。

卢越叹一口气,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哪有不怕鬼的,家里刚刚吊死了人,让她一个人呆在凶屋里的确也是太残忍了。他无奈地看看小青,恫吓说:“好,你不回家也行,但是不许再乱说话。不然,我马上把你扔出去!”

3、

卢琛儿的口供与钟楚博完全吻合。

照片上华表的时间大约为中午11点35分。

而从医院到海滩公园,以车程计算大约在25分钟左右,如果稍微塞一塞车,那么11点离开医院,到达海滩公园华表下的时间在11点35分十分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