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李玉娘在现代时并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离异,她这个拖油瓶是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那时,总觉得母亲只是一个名词,那个女人并不爱她。偶尔撞见母亲送钱回来,她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在母亲想要开口同她说话时便闪身躲开…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孩子竟是那样让人牵肠挂肚,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酸难耐,苦涩如吞黄连。

不错眼地看着沈三娘抱在怀里的孩子,看着他刚刚长开的眉眼,抬起扒着沈三娘衣襟的小小指头,还有那叭叽叭叽蠕动的嘴巴…鼻子发酸,眼眶湿润,心口闷闷地痛着,几欲落泪。

虽然那孩子不是她愿意生的,可是怀胎五月却是她实实在在经受的。每一次胎动,那或轻或重的颤动,都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从哭笑不得到用“象是一只蝴蝶在肚子里震颤着翅膀”来形容,挺着大肚子的她是真的一点一滴爱上肚子里那个小生命。

几个时辰的震痛,她连那孩子的脸都没见到。原本还以为时间还长,等她身体恢复总是有办法把孩子要回身边养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就是绝决的买卖…

强迫自己不去想,就是在对何嫂哭泣心口似被刀剔一般的痛她也只当是自己太过入戏。可现在,突然之间就看到这样一个怀抱在手的小小婴孩,她内心里所有强压下的酸苦立刻涌上心头,就连嘴里,都是又酸又苦,百般涩意,说不出的苦。

留意到她的目光,沈三娘微微侧了头看她。虽然不知道这个这几天常听到人提的女子经历过什么,可只听她刚才那一声感慨,沈三娘已生出三分怜惜之意。

刚为人母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心软,何况她又是对李玉娘颇有好感。

让孩子又吃了几口奶,她掩了衣襟,笑看着李玉娘,道:“可要抱抱我们囡囡?”未等李玉娘答话,她已弯眉笑道:“还真是说不惯,叫妞多好听,爽利。”

对于李玉娘这个伪江南女子来说,称呼这些都不重要。此刻沈三娘说得热闹,她却只把目光紧紧黏在那怀抱在手的女婴身上。惊疑不定地问道:“真,真地可以抱吗?”

见沈三娘点头,她看了看手,又把手在衣衫上反复蹭了两遍,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

那小小的一团肉,透着奶香,刚一抱上手,她就再也忍不住,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许是滴在女婴的脸上,小女娃挥动了下手,原本半眯着的眼微微睁开。迷糊的目光也不知她是否真的看清了抱她的竟不是自个儿的亲娘,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李玉娘被唬了一跳,学着从前在电视上见过的,手轻轻地晃动哄着孩子,嘴里不停地低唤:“莫哭啊!宝宝不哭、不哭…”

止不住的却是她自己的眼泪。沈三娘看看她,虽然心疼女儿,却又觉不好直言让她把孩子交还。

就在这时,远处的小英大叫了一声。李玉娘一惊,猛地回过神来。看看面前神情担忧的沈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舍地把孩子还了回去。看孩子一倚进娘的怀里,便渐渐止了哭声,还有些轻轻抽搐似地耸着鼻子。

她心中又怜又爱,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下孩子的小脸儿。有心送件见面礼。可今天出来挑水前已把身上的饰物去掉,再说,那些东西又是姜淑云送的,实在不适合送出去。心下不安,便柔声道:“今天不巧,姨娘身上并没带了见面礼,下次一定给我们囡囡补上啊。”

沈三娘一听,便乐了。“什么礼不礼的?若是妹子喜欢我们妞,就来家里多走动走动好了。至于见面礼,我们妞可不要。”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她只笑:“那些个金呀银呀的有什么用呢!我只要我们妞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隐有忧色,却又是全心全意的真诚。

李玉娘也知这时候医疗环境不是很好,别说普通人家,就是皇家**,也多有新生婴儿夭折。一时想起留在朱家的儿子,不禁惴惴不安,就连回应小英的叫喊时也没有刚才那般温和了。

心中郁郁,却未忘向许山道谢。许山虽不及其妻豪爽,却也是个颇为热心的人。只直说一些小事,帮个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又对李玉娘道“既与三娘交好,不妨多来家住住,三娘也多个说话的人。”言词中对妻子的爱护之情,倒让李玉娘都有些羡慕了。

婉拒了许山的帮忙,与小英两个一起抬了水桶往回走。虽是路上歇了片刻,可回到顾家时,桶里的水却是洒了大半。

也不理拉着何嫂诉苦的小英,李玉娘钻进屋里,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拿了一根自己打的络子。虽不甚精巧,却到底是她自己动手做的。可惜再回到井边时,沈三娘一家却已经不在了,就连那些笑闹的女子们也渐渐散了,老井旁便一片沉寂。

虽然失望,却也无奈。只是干起活来却没了什么劲头,等到把水缸挑满时,已近饭时,就连顾家两个男人都已经回来了。

瞥眼看到顾昱偷瞄她,李玉娘也懒得理那孩子,只作不见。

听到小英如泣如诉地和小男孩说着挑水如何如何辛苦,她只用指尖摩挲着掌心有些鼓起的水泡。

这双手,不是一双做惯粗活的手。想来就是李玉娘不曾卖身做妾之时,在家中也不是个做粗活的人。大概,即便家贫,也是备受宠爱长大的吧?

突然之间,她就感到好奇起来。既然也是宠爱她的,那李家父母又怎会在收了女儿卖身银后就突然一走了之呢?就是见钱起意,也不应是这样的啊!

想不明白,李玉娘幽幽一叹,甩了甩头,钻进厨房里问何嫂要了根针,把手上的泡挑了,又把手浸在凉凉的水盆里。虽然这样,觉得舒服了些。可手臂连同后背还有腰的酸痛却是没办法消除。

待得晚饭好了,她又同小英两个捧了食盒送过去。比起小英一脸苦相,她只是格外的沉静。姜淑云拿眼盯了她一会儿,也只道她是做活做得辛苦,并未多想。

没有那份心思去考虑主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李玉娘也懒得装乖献殷勤,反正主母想扮善心人并不要她立什么规矩,又有小英去讨好卖乖,她自乐得躲在厨房。

晚上时也没什么活计唤她,她便早早回到房里。也不点灯,合衣歪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板,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打湿了散开的发稍。头下,冰凉的瓷枕硬硬的硌得人连心都疼起来。她慢慢地翻转了身,趴在床上,在哭泣中渐渐昏睡过去。

这一夜,都在做梦。

无垠的荒漠里,她赤着脚,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头顶的太阳又毒又大,照得她的头又痛又烫…

又似在一座村落,她沿着小巷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梦里,有人在叫她“妈妈”,一声声,又似甜蜜,又似惊恐,又似怨恨…她追不上那在前面蹒跚而行的小孩子。惊惶地大叫,那孩子回过头来,却是没有脸孔…

一忽,又有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缠着她玩耍。因她要活着手里的活计,便恼了她,狠狠地推开她,决然而去…

最后那个梦,却是在一片烟雨迷朦中,一群人无声地穿过雨雾。她仓惶地随在其后,不明所以地心慌。然后,在一片竖立着十字架、小天使的墓地中,看到那群陌生的人。不知怎的,她的心痛得像被人撕裂。当那群人散开,最终现出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时,她的手都在发颤。隐约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走过去,倒地伏在那具小小的黑棺上。泪如雨下,突然嘶声惨叫:“我也不要活了…”

喉咙如同针扎,当她挣扎着吼叫着醒转过来时,抬手捂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喉咙,茫然地瞪着床板,手脚都似僵住无法动弹。

是梦,是梦…是一个完全没有可能的梦呢!是啊,是梦。现在又哪儿来的黑色葬礼?那朱家夫妇又怎么可能都穿着西式丧服呢?她的怪梦,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虽然明知是梦,可那样的悲痛,却让她止不住泪水。

过了很久,她才能动了下身体。侧过头去,才恍惚听清外面淅漓的雨声。

天,阴沉沉的,却并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因为外面绵绵的雨。

爬起身,李玉娘走到窗前,刚推开半扇窗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关了窗坐在椅上。倒了半杯水,冷冷的液体滑过仍然干涩肿痛的咽喉,方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

虽然身上倦倦的,可听着外面的声音,何嫂却已是起了在厨房中忙乎,正房里也亮起一丝光亮。

听得旁边的房间里响起悉索之声,李玉娘心知小英也已经起身。便不好再这么歪着。只得强撑着身子穿好了衣服,梳了头,净面后只涂了一点面脂也未再妆扮,赶在旁边房间房门开时往正房走去。

走在檐下,看着如水帘一般自宽大的檐下滴落的雨滴,她隔着雨雾,望着正房那一点光亮,心思一恍,不禁低低一叹。

PS:昨夜老妈做梦,梦到家兄遭祸,大叫着醒来,自言恨不得死去,后来一夜都合不上眼。所以这一章,其实写的是我家老娘的爱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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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一章 雨后初霁

雨,渐渐下得大了。白花花的雨柱打在地上,溅起水花无数,又顺着轻微的斜坡流入院中天井的排水沟里。

江南的民居,排水向来处理得好,就是下再大的雨,院子里也不会积水。

李玉娘坐在厨房的门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支着脑袋,连手里的丝线快要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偏头看了看她,何嫂轻轻碰了下她,在李玉娘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她时,关心地问:“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摇了下头,李玉娘牵起嘴角,却连自己都觉得笑得勉强。

一夜恶梦,她实在没有精神。就连早上为姜淑云梳头时,都未曾如往日一样刻意奉承。

不是没看到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大概会觉得她已经心存抱怨,所以才用一副没精打采的态度对她吧!

无心去解释什么,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对着姜淑云大吼:没人惦记你老公,你当是香饽饽,老娘还不稀罕呢!如果不是被你捏着张卖身契,巴不得现在就立刻抬脚走人了。

可是,话在嘴边却不敢说出口。以她的小心眼去琢磨,自己买的人要敢跟自己说我不稀罕你们家,我早就想走了。那会是个什么状况?要是她,就一定会想,你早有去意,那我还白花钱养着你干什么啊?还不如立刻叫了牙婆来把你卖了还能回点钱,省得更吃亏呢!

她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是来自现代根本就没有把人视作商品买卖的心,都会在想事情之前先考虑到自己的利益,又何况是原本就把买卖人口视作平常事的古人呢?

没有信心,再经历一次被卖,再到一个陌生人家,她还会遇到什么,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是沉默而安静。虽然不说笑,可手中的动作却仍是轻柔利落,并不曾故意放重了力道。

姜淑云自镜中看她两眼,目光又转向正在洗脸架上放下铜盆的水英,目中便有一丝了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眼前这两个,一夜之间竟都变得安静了,她自觉是昨天的处罚让两个人都受到了教训。更难免会猜测两人一起挑水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望向两人的眼神中便带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垂着眼,李玉娘心底窜起一丝邪火。手一颤,姜淑云便低吟了一声。

“啊,娘子可是伤到了?我的手太重了…”李玉娘歉然低问,可心里却没觉得抱歉。

姜淑云看了她一眼,目光沉了下,却是笑着摆手,“没什么,你继续吧。”

小英却已转过身来,“李…姬人想是昨夜着了凉吧?看着脸色就不好的样子…”

转目看着面上带着笑的小英,姜淑云略低了下头,静默了半秒,才笑道:“这样和和气气地说话有多好,让我听着都觉得舒坦。以后啊,你们两个就这么姐姐妹妹一家亲,我这个主母也觉得开心…”

又扭头关心地看着李玉娘,笑问:“玉娘,你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可是病了?”

“谢主母关心,玉娘并没有病,只是…”李玉娘神情一黯,幽幽叹道:“昨天在水井旁见有妇人怀抱婴儿,玉娘一时感触…”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迹,虽有做作之心,可这泪却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眼泪触动了心弦,姜淑云竟也神色黯然。久久一声叹息,也未多说什么,便挥手让李玉娘退下。

这一退,李玉娘便把自己窝在了厨房里。说是帮何嫂做活,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

这雨,从早上就一直未曾停过。顾家父子却仍然出了门往学堂去。

顾昱还好,只瞅了李玉娘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还刻意地从蓑衣里探出手把尤带翠色的斗笠压了压,一扭头出了门。顾洪却是脚步一顿,竟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过来。

李玉娘只呆呆地看着那绘着一枝桃花的青色伞面飘过来,又下意识地低头看着那半挽起的长襦衫还有那双双齿木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站起身施了一礼。可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双木屐。

“可是生了病?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就是刚才也没见到你…”

没想到顾洪竟然会来关心自己,李玉娘怔了一下后方自答道:“多谢大郎关心,玉娘很好。娘子方才也关心垂怜,如今大郎又这样,玉娘真是受宠若惊。”

其实她很想说你就算曾说把我当妹子看也不用真的来关心了,这院子里盯着你的女人可不是一个。

只可惜她的心思,顾洪又如何能猜到。点头一笑,顾洪笑道:“娘子是个心善的人,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她便是。”

李玉娘诺诺应是,待送走了顾洪,扭头看到正房微微晃动的窗子。不禁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厌了,为什么女子非要困在这个小小院子里,去为男人争斗呢?难道这些女人心里便只有那一个男人和这一方小天地吗?

歪坐在小凳上,拿着丝线,编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嫂说着话,却一连编错了好几处。又时常望着雨雾朦朦发起呆来。

大雨滂沱,被何嫂惊醒后,李玉娘看着外面的雨不禁失笑。

就算厌了倦了她现在又能怎样?卖身契捏在人手里,就象被剪了翅膀的鸟,她就是想飞都飞不出去。

打起精神,她只笑着和何嫂闲聊,话题便渐渐转向昨天刚刚认识的沈三娘身上。

一提起沈三娘,何嫂却真是知道。想来去街上买菜时也是常与邻居交流的。李玉娘这才知道那沈三娘原是山东人,父亲乃是军中一小小校尉。沈夫许山却是一个弃文从商的行脚商人。那年往河北贩货路遇匪人却是被沈父所遇。因此才有了沈三娘远嫁江南这一段姻缘。

闲话家常,时光好度,眼看着雨渐渐小了,李玉娘手里的络子也打好了,便起身起对面屋里去取线。

打开衣柜,把打好的络子放进去,手碰到底下的首饰匣。不知怎的,她心中微动,竟把匣子打开,取出那只装了银子的荷包来。

之前她一心只看到那银子,却从未仔细看过这荷包。现在细看时,才觉得这荷包绣得很是精致。不论是从用色还是针法都不是她这个初学者能比的,这样看来,她以后就是想用绣活来换钱也是有些困难的。就连从前的李玉娘都有得一手好绣活,何况外面那些专业的绣娘…

目光一凝,她看着荷包下方有些粗的针脚,心生疑惑。论理说,李玉娘的绣活不错,这缝合的时候也不应该这么粗糙才是。

手指轻轻一搓,她可以肯定这荷包是两层布的。其中夹层不知是絮了绵或是什么羽的东西。这种作法倒也不算稀奇,夹层中絮些东西是让荷包变得挺实。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就是觉得有什么隐情的感觉。

不及多想,把银子倒出来。她拎着荷包,翻出剪子,挪到窗前,推了窗借着外面的光把那针脚一一挑开。手指搓开两层布,那荷包的夹层里便渐渐露出一丝丝状的东西。却并不象李玉娘之前所前的绵或是什么丝,而是浅浅的棕黑色的…

这是——头发?眨了下眼,李玉娘还当是从前那位缝过去的定情信物之类的,一时只觉得恶心。可细看两眼,她不禁又伸出手去细细揉搓。这手感,好生柔软,这颜色,这样的淡…

突然灵光一闪,她有些激动地摸着手中的毛发。低喃出声:“这是胎毛?这是、这是——我儿子的胎发!”

一般来说,婴儿出生满月后就被把胎发剃下,做成胎毛笔之类的纪念品。虽然李玉娘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也是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一想到手中这些毛发竟可能是来自儿子身上的胎发,她的情绪就难以自抑。

把胎发捧在掌心,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才滴下来就忙抬手擦去,只怕会滴在胎发上。

手指轻动,把荷包开得更大些,直到把里面所有的毛发都取出,她细细地理顺,取了一根红色的丝线把那一缕胎发系好。看看那只已经被她拆开的荷包,犹豫了下,还是把头发放进了首饰盒。

“莫急啊,宝宝。等娘新做个荷包,就把你每天都带在身上。”低语一句,她不禁失笑出声。竟是魔障了,竟对着这胎发说起话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在和孩子说话…

心中一动,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那只被丢在桌上的荷包。这胎发,到底是谁藏进这荷包的?

想想荷包的来历,她皱起眉。一时倒猜不透那朱子钰究竟想做什么?不是贪新忘旧,早就把李玉娘抛在脑后吗?又为什么会把这只装着胎发的荷包送到她手上呢?

之前收到银子,她只觉得颇有银情两清的感觉。可现在突然发现这藏在荷包内的胎发,一时之间却是糊涂了。

实在想不明白朱子钰的用心。李玉娘皱起眉,把那荷包顺手扫进盒子里,站起身去关窗。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了。檐下,一滴滴的水珠无声地滚落。在檐柱的一角,一张坠着晶莹水滴的蜘蛛网上,一只长腿细蛛正慢慢晃动着身体修补着被雨淋坏的网…

在窗前的台子上,一只小小的粉蝶正轻轻振动着翅膀。许是在雨中伤了,竟一时飞不起来。

李玉娘停了手中的动作,凝神细看,只当这只蝴蝶会就这样死去,却不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只粉蝶竟突然翅膀一振,飞了起来。

李玉娘吃了一惊,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只蝴蝶。

看着它用那轻薄的似乎一碰即断的翅膀,在雨后的空气中轻轻振动,从低而高,盘旋着舞动着,渐渐地飞过窗前,飞过屋檐,飞过院落,直往外面的世界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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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二章 平静日子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一如这梅雨季的雨,绵绵无尽,却没有太大的风暴。虽然整日的阴雨连绵,可李玉娘的精神却很是好。甚至可以说正在自得其乐中。

服侍主母,料理家务,陪着笑脸说些无谓的笑话,她是实实在在地把顾家的生活当成一种工作,如同每天上班一样认真地去完成每一项任务。

上至两位老板,一个小开,下到作为同僚的小英和何嫂,该好好相处的就好好相处,该讨好的就讨好,该疏远的就疏远,一概按照职场生存手则来处理。

不知姜淑云是不是敏感地察觉出点什么,虽然每每被李玉娘的小笑话逗笑,却也不时地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她。

李玉娘只作不见,照样笑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概表现出为顾家尽心尽力的忠仆模样。就连对她诸多挑剔的顾昱,她都是温言浅笑,不曾有半分怠慢。

每天在顾昱下学回家时,都会看到温柔微笑候在门口相迎的李玉娘。每天递上毛巾让他净面,送上温茶供他解渴,夜里在他灯下读书剪烛花的也都是那个让他讨厌的女人。由最初的怒目相视到之后的尴尬再后最后的泰然处之,不知不觉间,似乎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

偶尔想起,他都有些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好说话了。又有那么点好象对不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英姐姐。那个坏女人可是曾经打过小英姐姐的呢!这样想时,目光转去,却看不见从前总是在他身边笑盈盈嘘寒问暖的小英。

“怎么看不见小英姐姐?”睁着一双大眼,他用怀疑的眼神看李玉娘。颇有些怀疑他的小英姐姐是不是被这个坏女人排挤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

“小英?她在大郎的书房里服侍啊!”弯眉浅笑,李玉娘放下手里的剪刀,随手拈下手里的烛花。敛眉顺目,藏起眼底那一抹淡淡的嘲弄。

这些日子,她对顾洪客气以对,淡然相处,基本上就没单独说过话。几次对答都是当着姜淑云的面,私底下基本碰到也只是施礼后就垂目低头,别说语言,就连目光交流都没有。反之,则是小英日益频繁地出入书房。对顾洪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大有红袖添香之意。就连原本一直笼络关爱的小郎君都无瑕照顾。

她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很有些角色互换的味道,如果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小英才是那个被收进房的妾了。眼看着姜淑云看小英的眼神一天天的阴沉,李玉娘只作懵懂无知状。好象那个在背后扮知音姐姐教导小英“自己的幸福要由自己来争取”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不得不说,小英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有些天份的,竟然举一反三,把李玉娘教她的那点伎俩发挥到最佳。一点点暧昧一点点清纯,含蓄中又带着火热,别说是顾洪,就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也该明白她的心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顾洪竟真的一副宋代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架势,竟一直都没让小英得了手。

冷眼旁观,只当是在看大戏。浑似她自己已经置身事外一般,把主角三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暗暗在心里琢磨。

不知该不该夸小英是个单纯实在孩子,竟真的相信了她说的那些“只要大郎喜欢,娘子也是喜欢的”“大郎的宠爱是你的立命之本”之类的瞎话。好歹也在顾家五六年了,怎么竟看不清楚顾家当家作主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琢磨到最后,她也悟了。看来不只是男人会色迷心窍,就是女人,一旦陷入迷情阵,智商也照样降到零。

每每瞧见姜淑云仍然贤妻良母,一副仁善宽厚好主母的样子,李玉娘就会在心里暗臆想她最后爆发时会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心里腹诽多多,可面上却越发的恭敬,两相对比,她倒更象是在顾家呆了五年的那个。

有一次,姜淑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恍惚道:“不知怎的,最近看到你竟似又见了兰香…”在李玉娘还没明白这兰香是谁时,她又是一声轻叹,转开了话题。

过后,李玉娘才从何嫂那里听个大概。却原来,那兰香本是姜淑云的陪嫁婢女,勤快老实,性子也柔顺,最得顾家老太太的心。可不知怎么的,顾家老太太一去世,这兰香就被姜淑云打发回了姜家,后来听说是做了姜家大郎的通房婢女。

瞧何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玉娘也能猜到点内情,只不过顾家原来的隐私,她这个外来的知道的越少越好。

趁着小英只顾向顾洪献殷勤,姜淑云又紧盯着小英的当口,李玉娘悄悄地巩固着在顾家的小小地位。专心讨好老板娘和小开,外带精心打理她自己的小活计。

小半个月下来,不仅打了十几根络子托何嫂拿出去卖了。还自己动手绣了一只荷包。虽然绣花这一项,很是不及格,可是造型上却算是创新地有别于一般方形、菱形、锁形、如意形这些传统的荷包。来了个可爱的向日葵形小荷包。其实,所谓的创新完全是因为绣花的手艺太差,想破了脑袋才想起可以在造型上玩玩花样。用那些小碎布拼出艳丽的花瓣,再用线缝出两道弯弯的笑眼。虽然何嫂直说古怪,李玉娘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荷包一做好,便把那缕胎发放进收好,每日里那只荷包都不下身,就是睡觉也是带在身上。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她就自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可乐”。每次在无人时抚着荷包低念着这个很现代的小名儿,她就会记起自己究竟来自哪里,提醒着自己莫也象那些女人一样只沉溺于这小小的院子里。

揽下了洗衣服的活儿,在姜淑云不注意的情况下,她已走出了顾家的院子。

每次在井台上和沈三娘她们碰在一起时,是她这段时间最开怀的日子。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众朋友边干活边说笑,更何况还能偶尔逗逗沈三娘带过来的小囡囡。

相处得久了些,她才知道那个孟家嫂子是个二嫁妇。因其前夫身弱而亡而偕子再嫁。

受记忆影响,她初闻此事大感惊讶。不好当面直问,只背着人时拉住沈三娘。怎知沈三娘听了她的疑问后竟瞪大了眼看她,好一会儿才笑道:“咱本朝太祖皇帝还嫁寡姐于爱将呢!就是真宗皇帝的刘皇后,年前去的那位曹太后,两位老人家不也是改嫁的吗?”

看着李玉娘一脸震惊的表情,沈三娘眨了眨眼,挺奇怪地看着她,“莫不是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大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孤陋寡闻的意思。

被她看得心虚,李玉娘汗颜地低头。作为一个不大关心历史详情的现代人,她还真不知道宋朝连皇后都有这样二嫁的。也难怪看这些女人的意思,对孟家嫂子全不见半分芥蒂呢!敢情,宋朝的女人改嫁是件很平常甚至是得到大宋律法支持的事情。

经过扫盲,李玉娘的心情豁然开朗。既然大宋对再嫁女都这样宽容,甚至还以帮寡妇再嫁为荣,那她又自己纠结个什么劲呢?人大宋的的舆论又不会单只冲着她这么个女人来不是。

心情大好,脸上的笑也是能看出来。不知是不是姜淑云最近心情郁闷,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刺眼,竟开始敲边鼓震她。大意就是说洗衣服就在家里洗好了,没必要总是往外跑…

李玉娘默然听着,眼角一挑,瞥了一眼在一边忙着手里绣活的小英。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娘子,玉娘知道这几日是有些过了。只是,”垂下头,她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抱着孩子的女人…”

不用她把话说全,姜淑云已知她的意思。看着她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就是想说什么也不好说下去了。再怎么着,她也不能做出恶妇的样子,让人看了笑话。

从姜淑云房里出来,李玉娘等在外面,见小英出来便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转到影壁之后。

回身看着小英,李玉娘笑盈盈的还没说话,小英就已经先自己认了:

“玉娘姐姐,你可莫要恼我。实在是娘子问我姐姐去了哪儿,我才不得不说的。”

“那是自然,娘子相询,你我这样的下人又怎么敢不如实相告呢?别说小英妹妹你,就是娘子有什么事问我,我也不好隐瞒欺骗她啊!”

眯着眼,她笑看着脸色突变的小英,但笑不语。

这丫头是个傻的,这阵子对顾洪献殷勤献得那么明显,还只当没人看出来。却不知她就算不去告状,姜淑云手里的刀都随时准备落下来了。

被她这样笑看着,小英脸上忽红忽白,只勉强笑着讨好她,“姐姐,小英原是个不懂事的,不象姐姐见的世面多,又这样聪明。若是小英有什么做错的,姐姐尽管教训便是,多多担待吧,谁让小英叫着姐姐呢!”

“那是自然,咱们姐妹是什么样的交情呢?”李玉娘轻轻拍着她的肩。笑得灿烂,可心里却是冷笑。说什么姐妹,当面笑脸相对,背地里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用刀子戳人呢!

两人相视而笑,正要转回院内,却突听得“啪啪”两声,却不知是什么人在外敲门。

目光一对,在对方眼中都见着惊讶之色。这个时候,可不该是顾家父子回来的时辰。却不知,是什么人来访。

转过身,李玉娘上前几步,拨开门栓,缓缓拉开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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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三章 顾家来客

打开门,门外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一件淡青襦衫,眉若刀削,面带不耐之色。若不是李玉娘开门,怕又要提起拳头砸门了。

“这位…”见那男子抬头看到自己,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李玉娘暗觉这人大概是认识顾家的,言语间便多了两分客气。却不想那男子翻着眼皮打量了她两眼,却是半分也不曾给她留脸面。竟“嗤”地一声冷笑道:“倒有几分颜色,难怪有人舍得银子了。”

李玉娘面上一沉,虽未当场翻脸,却到底透出几分不悦,“这位官人可是寻人?”

“寻人?是寻人,不过不是寻你这小娘…”男人轻佻地笑着,抬脚便要往里走。

李玉娘待要拦他,身后小英已走过来,发出一声惊呼:“二郎?”

听到这个称呼,李玉娘迅速脑补。要说二郎这个词,最出名的就是那位武二郎了,难道说这惹人厌的男人竟是顾洪的弟弟?

还没等她想透,那男人竟一步上前,毫不忌讳地紧贴着她的身体穿过。依旧是用那种轻佻油滑的语气同小英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小英倒是越长越水灵了。”

李玉娘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下。小英却竟是对这样的夸奖很是受用地娇笑着回道:“二郎今天来,是见大郎吗?可是不巧,大郎往学里去了,得下晌才回来呢!”

那顾二郎也不在意,只挥手道:“嫂嫂不是在家吗?就是大哥不在也没什么的。”

眼看着他一走一晃身体地跟在小英身后往里院去了,李玉娘抬手搓了搓手臂,“呸”地啐了一声。

又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二郎,让她的眼睛、耳朵都受罪。

转过影壁,正看到何嫂拉着一张脸。听到李玉娘询问,更是不屑地翻了翻眼皮,“不过是大郎的堂兄弟罢了,混吃混喝的无赖子,还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个读书人。”

照何嫂的说法,这叫顾润的男人是顾洪的堂兄弟。虽然是堂兄弟,却并不甚亲厚,当年顾家落败之时,这顾润父子可是半分援手也未伸过。待到顾家兴旺起来,那顾家伯父又去了之后,这顾润便沦为一家无恒产的破落子。平时不事生产,专与那些无赖行厮混,每过月余,必会往顾家借钱,却从不见还。

听罢何嫂的介绍,李玉娘摸摸头,暗道这姜淑云莫不真是有钱烧的?一个借钱不还的无赖,有借无还这种事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还能一次又一次地任其索取呢?还是古代人都这么仁义,情愿白养这种看起来就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的家伙?!

本不想往前凑的,可因着小英只在外面唤了一声要水却不曾进到厨房里来,李玉娘也只好又往正房里去了一趟。

往正房的一路上,她都一个劲地端详手里半托半提的水壶。这东西,和酒壶一样,细细的壶嘴,虽然好看,却实在不象是装水的东西,也不知何嫂怎么让她用这个叫“汤瓶”的东西装水送过去。

进了屋,她先是向坐在主位的姜淑云施了一礼。目光一扫,却见小英竟跪坐在案后,缓缓放下手中的一只漆盘。盘中有青色茶盏数只,又有竹制筷子、勺子,小磨等李玉娘不太认识的东西,脚下还有一只小炉子,虽然李玉娘叫不出名头,可看样子却挺象日本茶道之类的东西。

穿过大半年,却还真是没有见识过这个。李玉娘把汤瓶送过去,见小英目不斜视,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敢高声,却不曾转身出去,而是退后一步细细看小英的动作。

只见小英先是把茶具一一列开,又把茶盏拿起向那顾润展示了下。李玉娘偷眼看去,原本轻佻的顾润竟也是一副肃穆之色,不禁大奇。

也知道这茶道多是待客时才会以这样繁复的方式展示,只是没想到一直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小英竟也有这样的技艺。抬眼看看那顾润,李玉娘还是不觉得这样欠债不还的家伙配得到这样的招待。不会想想姜淑云爱面子不肯失了礼数的性格,也就释然了。

只见小英先置炭于炉生起火来,置汤瓶于上。又自茶罐中取出干茶又并得料,置于像磨药用的小磨中,研磨成粉。待水沸二遍,水滚如珠时,便持汤瓶将茶盏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