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至今无嗣,若是有个万一,那么身为皇帝的熙王…

他眸中光芒一盛,随即若无其事的隐没,微微后退之下,却是好整以暇的接住了熙王的手,将之轻而坚决的移开了——

“你想当皇太弟?”

姬悠侧过脸,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美人掩唇氢气,暗香萦绕,这原本是极为旖旎的场面,此时的熙王听来,却更添了三分魔魅。

“时又如何?”

熙王眼中一暗,却是干脆承认下来。

“哈…那便祝你心想事成了。”

姬悠眯起眼,朝他甩下意味深长的一句,随即背起负伤的梅选侍,转身欲走。

“站住。”

熙王低喝道,随即地低声疾问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方才的建议,你到底意下如何?”

“那我也干脆说了——你们要做什么,完全与我无关,只要不惹到与我有关的人,我绝不掺和!”

姬悠的声调足可断金斩玉,他说完,凤眸扫了熙王最后一眼,冷笑着低声道:“而你,居然敢动小梅…”

“哼,她的伤势根本与我无关!”

熙王怒声辩解道,眼看着姬悠身形一掠,已经去得远了——不知他听到了没,熙王提高了声调,运气传音道:“本王对你,绝无一字虚言!”

他说完,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这才悻悻离去。

又过了片刻,丹离终于从藏身之处出来,她一手提着麻将,另一手捂着脸开始大笑起来——

“哎呀,姬大美人果真是倾国倾城,这么一个狠角色,居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

丹离走回德宁宫时,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个劲地朝着东院看去——

“你不用看了,我的东院已经全部塌了…”

姬悠从耳房探出头来,声调十足的颓然沮丧。

“我才出个门,怎么就搞成这副模样了?”

姬悠俊面一红,好似雪霞染上了胭脂,尴尬窘迫之下越见艳色,“我原想替小梅找些金创药,没想到动作太大了点——居然就…”

丹离扑哧一声笑了,“我之前就劝你也暂住正殿,你还不愿——这下是老天也不愿放你回去住那破房间了!”

眼见姬悠仍有男女顾忌,丹离面孔一板,干脆对他颐指气使起来,“离掌灯也不过剩下几个时辰了,你先去把要紧的细软收拾出来,再把你的床搬过来——还有,你住到西侧去,把你房里哪染墨山水的大屏风搬过来,给我隔严实了,要是敢半夜偷看就让梅姐姐好好收拾你!”

“哈…好大的口气!”

姬悠不怒反笑,他瞄了一眼丹离,目光停留在她略露的胸前肌肤上,“就你这点身材,本公子宁可去偷看小梅——哎哟!!”

下一瞬,他抱起脑袋开始喊疼!

第八十三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只听身后床榻上,一道微弱的声音满含阴森怒意——

“好啊,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姬悠回头,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啊啊不是啊!小梅你听我说——”

他吓得慌了手脚,正要辩解,头顶又挨了三下重敲,冷然女音在他耳边响起,“原来你居然对我存了这种龌龊心思!”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根本不曾看见什么,每次偷看都被老董破坏来着——”

姬悠急得口不择言,话如连珠一般,一瞬之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傻眼之后,偷眼去看梅选侍阴沉的面色,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啊、不是!其实我压根没看,你有什么好看的,根本是胸没二两——啊,救命啊!”

越说越错,终于触及梅选侍的禁忌。她全面爆发之下,抄起手边扇柄,朝着姬悠就砸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姬悠站在庭中,抱着头上的肿包,双目含泪好不憋屈,“她那里像是伤患,根本是比任何人都要生龙活虎!”

“哪个女人被说胸没二两都会如此暴怒吧…”

丹离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却想起了梅选侍的怪异伤痕——那是在肋下二指处,一道被圆形锐器划过的伤痕,皮肉外翻,显得分外狰狞。

“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悠皱起了眉,神色转为凝重疑惑,“我也不知道…我赶到现场时,她已经伤成这样了,不远处站着熙王那个混账!”

“熙王不用剑,这伤痕看起来绝非剑伤——他横行跋扈于宫中,一个小小的不得宠妃子,伤了也就伤了,完全不用撒谎!”

丹离闭起眼来沉思,却也觉得漫无头绪——梅选侍从不得宠,她只是爱财了一点,除此之外丝毫不曾与人结怨,谁会下这等狠手呢!

她转头看向姬悠,“她方才可曾见着凶手相貌?”

姬悠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道不自然的光芒,“她说凶手自背后偷袭,只见一道闪光,便痛昏在地。”

“哦?”

丹离深深凝视着他的神色,直到姬悠感觉更不自在,她这才移开含笑双眸,“看来,这宫里满是凶险啊…”

“是啊,是啊…”

姬悠有些心虚的连声应和,随即丹离眼眸一转,却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方才与熙王交手,对他的剑术招路可有觉察?”

姬悠一愣,随即却面色更显古怪,“说起来惭愧,他的剑招纵横肆意,大开大阖只见却又细致入微,绚丽中蕴含狠辣,果然并非凡品——我姬氏先人曾经收集天下剑谱,几凡世上套路都有一二涉猎,他这一路剑法我却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吗…”

丹离淡淡的重复了一句,声似呢喃,双瞳之间却满是惊疑迷茫——

“果然是——”

她低低说了一句,姬悠却根本不曾听清,再问之下,丹离却若无其事抬起了头,笑靥如花道:“没什么,我是很好奇,能让你吃瘪之人,到底是用的哪门哪派功夫…”

说完不等姬悠反应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这里站着好冷,我们回屋去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自己转身朝着正殿而去。

夜风冷冷,吹动她白而宽大的寝衣,冰冷的触感,微柔的拂动在人身上,丹离站在满庭花木葳蕤之间,忽然有些茫然了。

淡而朦胧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平素惫懒爱笑的唇边,再无一丝暖意,反而却似戴上了微妙的凄冷。

“熙王的剑招,难道真是——”

她低下头,喃喃一句,似是在问着无尽的虚空,又似在冷冷的自嘲。

她的头垂得更低,双手拢于袖中,却是在微微颤抖。

并非因为冷。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姬悠追上了她,奇怪的端详着她,却只看见乌黑的额发,那般无依的垂落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丹离抬起头来,仍是那般懒洋洋、不着调的笑着,“我怕一进去,梅姐姐就拿着瓷瓶砸你——要是误中副车,砸中了我可怎么办?”

姬悠闻言吞了一口口水,心头凉意又升——

“不,不会吧?她现在还没消气啊?”

丹离斜了他一眼,凉凉提醒道:“你说呢——你可是把她的身材看了个干净呢!”

“我、我根本没看成啊——我这是比窦娥还冤啊!”

姬悠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站在门口踌躇不敢进,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喵”,懒洋洋而不耐烦。

麻将慢吞吞挪动着步伐,以看笑话的睥睨目光盯了他一眼,随即傲慢而轻松的继续迈步,轻盈走入房中。

“不,不是吧?连一只猫都在嘲笑我?!苍天啊!!!!”

“你要站在那当一夜门神吗?!”

仍是那般凶狠狠的语气,传入姬悠耳中,却是比仙乐还要悦耳,他顿时如蒙大赦,眉开眼笑的连声答道:“就来、就来!”

随即快步进入正殿,那步伐,那速度,简直是骨头没二两轻了。

“你滚去角落铺床!”

“把屏风展开,剩下的空隙拿你的衣服挡住!”

“要是再敢偷看,就爆了你的双眼!”

“是是是…小梅你先别生气,身体要紧!”

唯一剩下的正殿里,如此对话此起彼伏,显得分外热闹谐趣。

丹离在被窝里笑得直喘,却终究出声劝阻道:“你们要打要骂改日再说吧,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看热闹呢!”

“是啊,据说明日,皇上以千军之仪,隆重迎回我们的新国师!”

姬悠低声轻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兴味,“没想到今上武人出身,倒是挺宠幸这些妖人术士的。”

*****

流水淙淙,青溪丁冬,曙光即将升起,无尽的暗色却仍盘旋于清缈雾气之中,盘膝坐于菩提树下的清丽女子,双眼微闭之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夜深露重,即使专注修行,也不必急于一时。”

清圣女音凭空响起,羽织睁开双眼,起身迎接道:“斋主…”

“仍如旧日一般,唤我一声师姐即可。”

五色光轮昊光四射,光轮之中人影伸出手来,带起一道金色光艳——

“我来,为你带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她手指尽头,一道五彩光镜忽然升起,中间现出人物影象,却正是皇宫内苑!

羽织心头咯噔一声,浑身都似浸在冰水中一般,“他,他终究要封无翳那魔头为国师?!”

第八十四章慧剑斩缘意如刚

五色光轮中,朵朵曼陀罗宝相重蕊,于华光中时隐时现,清韵斋主叹了一声,清圣之外,又添一重慈蔼,“师妹,你十一岁就由我渡入门中,朝夕相处,素来亲厚,我们之间,早已是默契天生——你现在虽然勉强镇定,心下必定已是又乱又痛。”

羽织垂下双目,浓黑柔丽的眼睫微微扇动,再抬头时,一滴清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

不知怎的,她喉咙哽住了,胸口好似塞了一团棉絮,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痴儿…”

清韵斋主一声长叹,嗓音中也带了几分疼惜慈意,不再如平日般沉稳端严——

“也罢,就让你自己看个清楚,断了这痴念吧…”

五彩镜面光华大盛,渐渐出现人影与场景——

皇宫内苑,宫道直挺,慢慢聚集了人群,却是鸦雀无声,静静等候。

千军玄甲,森然肃杀列于道旁,一眼望不见底,锦绣千重的旃毯铺于青石板之上,竟是这皇宫多年来都不曾见过的奢靡隆重!

晨曦初露,天际混沌一片,灿金与青芒交织,明光照拂着汉白玉的栏杆台阶,一层一层,却是纤尘不染。

站在众人之首的,乃是身着大朝之服的昭元帝,他一身玄衣长裾,衮服上绣着十二章纹,十二道玉珠垂在额前,越发显得神俊飞扬,冷峻摄人。

他的身影从镜中映入羽织眼中,她浑身瞬间起了一阵微妙的轻颤,清韵斋主何等目力,瞬间发觉了异常,嗯了一声,出声清斥道:“稳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她声音不大,却是如利箭一般直入心神,瞬间破开羽织昏昏神念的迷障,她悚然一惊之下,顿时汗流浃背,低声道:“多谢师姐训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到不远处钟楼上遥遥传来沉钟之声,天际蓦然出现玄金二色光芒,交织缠绕成阴阳双鱼,混沌旋转之下,竟隐现出伏羲先天八卦的光象,神秘魅华让众人不敢逼视。

五色光轮中,清韵斋主静静看着这一幕,轻声一笑道:“天际宗的人,果然偏爱故弄玄虚,八卦虽然上含天理命数,却是至高至虚之象,他以此物作为光形象征,实在是太过狂妄托大了!”

说话之间,镜中景象又有变化——

玄金双鱼光形自空中缓缓落下,只见金雨纷纷,异香宛如馥郁,勾魂摄魄之下,众人眼神都有些恍惚迷离了。

就在这一瞬,昭元帝上前一步,冷然轻哼之下,却似九天惊雷,在众人心头霹雳一声,顿时各个惊醒过来。

“先生驾临,朕已等候多时了。”

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冷然轻讽,玄金双鱼光形微微闪动,一道妙然笑语随之而起——

“陛下真是有心了。”

昭元帝深深凝视着光形,随即,他仰起头,朝着空中伸出手,“先生,请把!”

光形微动,好似有无形之手放在他掌心,这一瞬,他清楚感受到无翳公子冰冷的肌肤触感——

冰冷得好似不是活人,却偏偏掌心一点热烫得让人一震!

他眯起眼,心头升起一种荒谬而真实的熟悉感!

好似,在从前的什么时候,曾经也这般接触过!

他摇了摇头,瞬间将这种怪异之感甩在脑后,反手握紧无翳公子的手掌,单手施力之下,之间玄金光形终于落到地面。

下一瞬,白衣广袖,翩翩而降。

众人的眼眸这一瞬因极度震惊而紧缩,若不是皇帝先前有严令:随意出声,当场处斩。只怕此时已是抽气声不断。

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那分明不是本朝的样式,而是上古圣贤般深衣古裳,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仍有发丝不羁而出,肆意随风而扬。

无翳公子,此刻终于正式出世!

他面上好似蒙了一道幻具:珠光流幻,蜃华迷醉,只要多望两眼,眼前便会接连不断的出现海市蜃景,最后双眼一暗,竟是似见非见!

蜃彩流转之下,他的真实面貌仍是讳莫如深,如此风华,如此人物,却是静静伫立于皇身前,不发一语,亦无任何参拜。

“来人!”

昭元帝微微皱眉,顿时就有人呈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盆盆薄冰,薄冰晶莹剔透,一片片宛如冰砖,从人们将之放在地上,一步一块,直通远处。

“此乃无根之水凝成冰砖,隔绝世俗浊意,专为先生所制。”

无翳公子一愣,随即想起这是自己所说的——

“足不踏凡俗之尘,身不染尘世之因”乃是天机宗当年誓言,如今虽说事过境迁,他只是当做笑谈,昭元帝却真正记在了心里。

他双目一闪,终于轻声一笑,微微一礼,“多谢陛下盛情。”

玉履轻踏,一步步,踏着无根之水凝成的冰砖,朝着外廷与内宫交界处,那一间新造的重苑殿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