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王,勒瑀,那个最宠爱你的男人!”他恨恨地念着他此刻最不愿提及的名字,只因这个名字竟然占踞了她的生活六年。

原来,有人在吃着惊天动地的醋,拈着石破天惊的酸,差一点,她便让他拌着闲醋给生吞活剥。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她道:“勒瑀知道我是女人,”食指放在他唇边止住他下一步的怒怨,“但他何时成了最宠爱我的男人?”

“那不是秘密!”他气噘着薄唇。

“哈,想不到你们这通讯落后的寰世界传播八卦的速度也不输电子时代嘛。”

“哼,别想转移话题!”他眸内倔强意味十成十。

哇哇噢,收回先前的评断,他没成熟,仍然是那个孩子气的阿晅,这六年的饭白吃了不成?“你吃得是哪一国的醋?”她指甲在他掌心狠狠一抠,还好,装男人的漫长岁月里无法蓄起长甲,否则他这只手手背才留齿印掌心又添指痕。

戎晅气恼地瞪着这个一会儿功夫已将咬、骂、掐轮番上阵的女子,又把她带进怀里:“他知道你是女子?”

“开始并不知道,一年前才识破的。”不消说,她也明白他口中的“他”是何许人也。

“明知你是女子还继续重用你做宰相?”他俊丽的黑眸大瞠,“他对你,是怎样的?他……爱你么?”

“他未必是真的爱我,只不过不喜欢被拒绝。”她笑吟吟地融化着他的醋意,“是拒绝,听到了吗?我的小男生,不要被醋酸死才好。”

他却只揪着令他难以释怀的问题:“他,是如何识破你的?不会……”黑眸在她周身扫来扫去,手则不老实地落在她的缚平的胸上,“是不是露出了破绽?”

她挥开他忘记教训的禄山之爪,恶声恶气地道:“我沐浴时被他毫不保留地看光了,可以吗?”

他扣在她腰上的手猝然用力,“然后呢,他还做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能逗他了。怎么可以忽略呢?眼前的男人,也是王,是坐拥天下的一方霸主,同样拥有着不容置疑的破坏力和摧毁性,如果那边是只暴虐的虎,这边便是头狂野的狮。她没兴趣看狮虎相斗,更没兴趣成为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是我的一时大意。在一次秋围中他跌马受伤,我为他包扎伤口,使他从领内看到了我没有喉结,便也破悉了我的女子身份。我和他之间,原来只是配合默契的君臣搭裆;后来,演变成一个男人对一样有趣事物的追逐。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也许还在进行着那场游戏,而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我弃官逃遁。”

冷戾的线条在她澄澈无尘的眼波中,软化了,消弥了,但他犹不肯轻易释怀,一迳嘟囔道:“他受了伤,凭什么要你包扎?为何要与他配合默契?做了他那么多年的臣子,六年,六年……”

唉,她无力地苦笑,这个别扭的家伙,一别数年,既然大家都安然无恙,自然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他在做他的王上,她也要想法子活下去不是?眼下,首要的,不应该纠缠在那上面好不好?她一直想知道的,也一直教他磨缠得忘了问的,是——蓝翎在哪里?

是啊,蓝翎,那个因他们这场纠缠被牵扯进来的无辜蓝翎,现在何方?“阿晅,六年前你回到这里时,是独自一个人么?你的身边,没有……”

“没有,”戎晅眼内掠过坏心光芒,“当时我醒过来,所处的是重华殿的偏殿一隅,周遭空无一人。正值朝钟敲起,我走进正殿换了龙袍,上了朝堂,才知道那一日是我遇刺的第二日,中间仅有一夜之隔,我们在晷界的那一年,显然没有计算进寰界的岁月里。”

是怎样的谬乱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不能想,这问题太深奥太玄妙也太无解,多思无益。她颦起眉尖,“只有翎儿了,记得这个小丫头以前整日想着穿越时空回古代,做一回无法无天的小燕子,这会儿,只怕她的燕子毛早已让人给拔光了。”

“她应该得过得还好。”可以充分的想像,丏都的卫宇大将军府第里,这当口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满目狼藉。

“怕得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闯了祸,惹了事,又不知道如何善后;更怕她单纯可欺,遇了歹人,遭了暗算。就像多次梦里所看到的,面对翎儿的哭救,我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我在淦国从没放弃寻她,均无结果。想来人不在淦境。阿晅,帮我好不好?帮我寻她,好不好?”

他唇角上扬,扬起算计地笑,“若帮你寻得翎儿,我会有什么好处?”

“你……”她揉扁搓圆着他的俊脸,“若大王能助小女子寻得亲妹,小女子必当感谢隆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等得便是这一句。他受用地颌首,道:“小女子可要言而有信,不得食言而肥哦。”

“放心,我吃什么都不会胖,食言更不会肥,”她纤纤十指在他俊脸上大行其道,感受着不同于自己柔滑肤质的另一种触感,“趁机要挟?嗯?趁火打劫?嗯?省省吧,小朋友,姐姐不吃这一套的。”

这个精刁过份的人儿!他拉过她在自己颊边放肆的小手吮在口中轻啮,濡湿的触感和挑逗的意味使得她脸色一红,抽回了手指。

“你可知,这六年内,你和翎儿的画像,不但已走遍了煊国的每一寸土地,连那淦、畲、郴的民间也不乏芳踪。为了更易寻找,我将你们的语录整理成册,凡口中出现册中语句的人,一有遭逢马上回报。曾经有过几回,派出的人带来了疑似的消息,而我赶到时,总会晚了一步。你那个妹妹翎儿,还真像只燕子般在朕的国度里飞来觅去,捉了几年迷藏。你算算看,为了找你,我费了多少力气?用过多少人?又到过多少地方?很是辛苦是不是?淼儿不该给我些奖赏么?”

“你是说……”自动删除他讨赏献功的后几句话,她迫切而小心万状,“翎儿她……”

唉,认命。“有其姐必有其妹,我的淼儿可以在淦国呼风唤雨,你的翎儿虽然不能权倾天下,却也收服了朕的卫宇大将军甘供其驱使。她过得很好,至少,比你设想的要好上太多。”

天。她闭目感恩,翎儿活着,翎儿平安。

“放心,二十日后,你会见到你活蹦乱跳精力过盛的翎儿。”他不无吃味。

紧紧抱住戎晅的颈项,主动在他颊上送了几记香吻。转尔又想到,“二十日?为什么要二十日后才能见到?”

“因为三日后我会动身回京,从良城到丏都,需十五日车程,打出两日空余,二十日后你一定见得到她。”

丏都?她微怔:“你是说,我要随你一起回都?”

戎晅黑眸内淬出危险火花,“那么,淼儿以为呢?”

我——是哦。她怎会以为这个意外重逢后他们会各行其途?他怎可能放任她回去原有的轨道?他不是晷界里花店打工仔阿晅,他是煊王啊。

“你挂念着淦国?或是挂念着淦国的人?”他两只大掌紧扣住她如柳细腰,唇抵在她耳边,咬着牙,“是淦国的人更让你挂念么?”

“淦国的确有我挂念的人,”无视他眼内骤增的怨怼,她嫣然笑道,“那边有我的娘子、爱奴呢。”

他挑起郁长的眉,“娘子?爱奴?”

“本相风华绝代,才华盖世,乃是淦国无数女儿家的梦中情人。有娘子和爱奴,不可以吗?”她樱唇弯出绝美笑颜,“或是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想着我呢?”

“你不会——”她会,宰相都可以做了,还有什么不会?“你真娶了夫人?纳了爱奴?”

“夫人苗苗,爱奴姝儿,是我在淦国的亲人,六年来我们称得上相依为命。而一旦别离,又成了也是我的牵挂。就算我要走,也要给她们留一条路才行。”

跫音渐近门前。“王上,奴才斗胆,请问晚膳还在观雨楼用吗?”

她悄语道:“我累了,明日我们再详谈,你去用膳罢。”

戎晅扬声道:“备在花厅里,请厉将军与伯昊先生作陪,朕要宴请宣相。”

你——粉拳落在他精健背上,而门外的人已经领命去了。

“宣相大人还是修整一下仪容罢,这一个青丝凌乱锦衣不整,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了你,”他痞痞地笑,“只可惜宣相的身材太过纤细,否则朕不介意与宣相易服相着。”

正是考虑到自己仪容不整才想悄悄回房休整,谁成想他存心使坏,硬拉她赴宴。很好,要出糗大家携手并进。她突然覆上去,叼住了他的下唇,贝齿狠狠一合,唇齿间袭进了薄薄的血腥,抬起头,满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她是小狗吗?怎么会从晷界到寰界接二连三有噬咬事故发生?他摸摸微肿的下唇,指腹上沾了淡淡的血丝。才想伸手报复回来,她却滑得象条鱼,早有准备地跳出他臂弯,“淦臣先回住处略事打理,请煊王陛下先行,淦臣随后便到。”

美人鱼游出门外,消失前回眸一笑,百媚顿生,而后径自去了。全不管他因她那抹勾魂摄魄的笑,心痒难耐,欲火中烧。

蝶双飞 第二卷 第十二章

调换到舒适的上房安榻,博得一夜好眠。整发,净面,换上心灵手巧的伶儿为她裁改的鹅黄长衫,人陡然神清气爽。想起还被半囚半禁在那小院里的常容,为了苗苗和姝儿,他可是用处多多,过去安慰一下下还是有必要的。尚未及行动,伶儿脚步匆匆地推门而进:“公子,将军请您去花厅呢。”

花厅的路已不陌生,昨夜赴宴时已随伶儿走过一趟。少不了穿亭过榭,绕山踏石,花厅及及在望。厅外。立着一个眉清目秀水僮样貌的小厮,瞅见她,眼睛当即低了下去,垂首道:“宣相请进。”

如无意外,这位便是前日袭击她的黑衣蒙面人,那对小鹿般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呢。送给他一个无害的笑容:“那日没伤了你罢?”在他疑愣间,人已经进了厅内。

花里厅,只有戎晅、伯昊、厉鹞三人。昨夜的晚宴上,她的身份仍然是淦国丞相,目前也不例外,依礼和每个人略事寒喧。伯昊递过一幅镌字白绢,想来不是送她做收藏的,径自展开览阅。才看了开头几字,心弦便兀地一沉:

大淦国王上敕谕:三日内护送吾淦国宣相无虞返回,否我淦必以百万雄师,以汝国千百万子民身家性命相换。特敕。

“百万雄兵?千百万子民?勒瑀是在告诉朕他的丞相大人很重要么?”戎晅斜偎在宽阔的太师椅上,绛紧色的宽袖垂出慵懒闲冶的线条,“或者,宣相大人,你认为你的王当真会为阁下动用百万雄兵?”

宣隐澜未语。她失踪不过两天,淦国怎会获悉自己在煊军手里?且当初自己是留了线索的,凭着那些个痕迹不可能找到煊国才对,是畲人消灭了线索?

“厉将军,你确定绑架宣相的是畲国人?”伯昊突然问,

厉鹞不明其意:这个问题已经证实了不是吗?但仍道:“确定。”

“宣相,请问您与畲国可有过节?”伯昊再问。

“畲国与淦国尚称不上交好,这算过节么?”绑架者找的是淦国丞相没错,与畲人的过节?唯一有牵扯的,是她曾力阴淦王出兵助畲,有可能吗?

“据闻畲国近期频以大礼走动淦国高层,意欲争取贵国出兵助其伐我大煊,在这等紧要当口,畲人绑架宣相委实有悖常理。世人众所周知,宣相的话在淦王跟前可谓一言九鼎呢。”

众所周知?我怎不知?宣隐澜怀疑这人是有心把话讲得暧昧,纵然是背对戎晅,仍有感知那一对幽月黑眸温寒无波的表层下,火苗烧得茁壮。但伯先生毕竟有一点说得不错,畲国在此时强掳自己,单看表面,有百害而无一利,除非……倏地眼前一亮,“通了!”

厅内其他二人目光均调了过来——另一人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自不必费事。

“畲国入淦救助,煊国掳淦相相胁,这个理由够充分罢?”她悠然道。

“宣相是说,”厉鹞剑眉浓蹙,“畲人是想嫁祸于我煊,以图借刀杀人?”

“将军有持疑?”

“那夜是哨卫到后山……出恭,才得见一辆马车在由淦入煊的边界潜入。若我方一时不察,极有可能是错过了,畲又如何嫁祸于我方呢?”战场上,厉鹞是运筹帷幄万夫难挡的军神;战场下,他很难理解人心的狡诈伎俩。

“若是我猜得没错,将我这个烫手山芋丢到贵国,是畲人的意外收获。掳了我,或深囚高院,或杀人灭口,均是易如反掌。他们不曾对我的侍卫赶尽杀绝,便是要他们回去通报我的去处,而这个去处,想必是煊国没错。唉,这样一来,我沿路留下的那些线索,怕也是让寻来的淦人以为欲盖弥彰了。”遭动后,撕下常容被血染过的衣袖,由车后窗陆续投出,而假寐之际,由劫持者的交谈觉察到对方是畲人的可能后,又蘸着常容的血写上‘畲’字抛了几片。她头一回懊恼自己的自作聪明,说不定车上人在初始就发现了她的沿路留迹,人家声色不露,只是想着适当时机泯灭。而煊国的意外介入,使一切顺理成章。衰喔,她。

伯昊兴致颇高,问:“敢问宣相留下了什么线索?”

“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而已,不敢说出来贻笑大方。”

“哪里,在座全是自家中人,宣相何必客气?”

她摇头,“在下和先生不熟,不敢以先生家人自居。”怪了,这人明明是有几分脱脱出尘的气质,却爱摆一副八婆状出来。尤其脸上那一抹笑,总似洞悉天机,虚怀若谷,将他自己刻画成了先知再世,无由来给人诡异感。

这女子还不是普通的不给面子。伯昊扁扁嘴,无语。

戎晅是很满意他的女人可以使先生吃瘪,但有一些事情让他极不舒服,尊口憋了半日,只是因为心里的不豫,“宣相,阁下是否以为勒瑀当真会为宣相大动干戈呢?”

他每个字都像是蘸着醋汁挤出来的,看伯昊暖昧不明的神色,估计也是闻到了这花厅里突如其来的酸醋气。她不气反笑,答:“煊王陛下已经收到敕书了,不是吗?”

“朕不介意当它是勒瑀那个好战分子掀起战争的藉口。”

“那也得需要这个藉口有足够的份量诱发好战分子的好战因子才行。”伯昊不失时机援声。等了许久日子才上演的好戏,不凑上一脚怎对得起天地良心?“嗯,这个,依宣相之见,咱们该何时送您返乡呢?相信由宣相亲口将实情告知淦王,便不会有任何问题了罢?”眼角余光觑见了他们王上的眼神,哈,“狠”!

她浅抿唇角,以“宣相”招牌式的温雅笑容道:“先生言之有理,不如劳烦先生送隐澜一趟可好?”虽然不明白这只老狐狸到底是在打哪门子算计,但由狐狸变成狐皮大衣的过程她愿意全程参与。

“这个嘛……”伯昊状似沉吟,“只要王上肯允,伯昊是很乐意送宣相一程。”

她眉尖轻颦,怔然不解:“方才开口说要送隐澜回淦的是先生,而非王上,先生此刻又何必强调王上肯允的重要性呢?”

“哈,宣相此说从何而来?难道贵国不是以王上意旨马首是瞻的么?或者果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宣相得天独厚,可以代行淦王意旨?”小女子,看你怎么与我斗?

“先生此言令隐澜好生困惑,不管是哪一方水土,都是王权至上,不可亵渎。听先生言谈之间,像是对隐澜羡慕得紧,莫非先生对谣言中的不实之论怀有向往?若果真如此隐澜可帮不了先生,隐澜一向循规蹈矩本分做人,无法为先生提供借鉴的经验与心得,先生,隐澜抱愧。”

小人难防,女人难养,宣隐澜不是小人却也不是君子,同时是个装男人装得上瘾的女人。伯昊嘴巴乖乖闭上,选择暂时偃旗息鼓。

厉鹞突道:“宣相是等那位公公伤愈之后返淦罢?”

伯昊心底大乐:由这位不明究理的冷面将军出现,他乐做壁上观。

“厉某可以告诉宣相,我煊国并不怕贵国的任何挑衅,厉某也有足够的信心击退任何来犯之敌。但在下从军多年,虽见惯了流血杀伐,却不愿见将自己视若兄弟的兵士推进一场莫名兴起的战争中。所以,纵算贵仆不能在三日内痊愈,也请宣相设法告知贵国王上实情,免去一场无谓杀戳。”

好耶。这是她欣赏的男人类型,有担当,有气魄,够正直,乃真男人也,翎儿眼光不坏。“一切要看煊王陛下的意思。”六年前的阿晅,视她如宝;六年后的煊王,欲置她欲何地?她想知道。

在看到敕书之初,她已做足准备。她不认为具备自己有堪与江山比重的份量,也不想揣度爱以高深表现的伯昊先生的高深来源,目前只当她的女子身份尚未透露给第三人知,若是戎晅送她回淦换回国土平安,伤心失望是免不了的,却并不意外,纵然戎晅出于一时为君者的傲气不肯轻易向勒瑀低头,但结果仍是不可改变。

她并不惧回淦,回淦亦不是意味着只有委身勒瑀一途可走。现下已得知翎儿平安,且这位气度卓然的冷将军有可能是她的妹婿,将来,不愁她们姐妹没有相见一日。

戎晅收到她一双水湛明眸的凝对,也悉数接收其内传递的信息,薄唇翕动,一字一句道:“勒瑀有他认为值得以大兵压境寻回的珍视,朕也有自己誓死守护的珍宝。”

此番话,是昭示心迹。有心人自然明白不过,纵然厉大将军纳罕王上的不知所云,仍不难体察出厅内气氛有那么几丝怪异。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阻止煊淦之间的战争。”伯昊终于尽一回职责,回归自己原该扮演的足智多谋的角色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宣相想必也做如是想罢?”

她摇头,道:“在下愚钝,请先生明示。”

这女子,当仁不让时锋芒毕露,无心掠锋时温存无害,还好是个女人罢?“与宣相同时遭劫的那位宫人的身份该是淦王身边的人呗?”

“他是王上的总管太监……”

“哼!”王上?她竟还当那人是她的君主?戎晅身上散发出的冷寒可使沸水凝冰,连生性淡漠的“冷将军”也要自愧弗如了。

伯昊则奉笑一声。

小气男人!宣隐澜抿抿唇:“如果由常容逃回,兴许一切问题可迎刃自解。”

伯昊颔首:“设计使常容‘逃’回淦国,告知淦王宣相目前身囚于畲,届时,百万大军压境的,会是畲国而非我煊国。”

“不过,事前需要确认常容是否已由下人口中得悉这是块什么地方,那也是一只老狐狸,稍一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还有另外一只“老狐狸”吗?伯昊摇摇头,开始怀疑宣相的表述能力。

“而且,在下衷心希望各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目前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勒瑀的战事能力,以两国目前的兵力差距,这一场仗打起来,只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届时,畲国仍交不出人质的一根头发或以人相挟,傻瓜都会明白人质未曾在畲国的土地上存在过。”言下之意是,也许还有仗要打,而她,已不准备牵扯其内,既然战争是男人的游戏,就请各位男人好好玩吧。

“原来那淦王在宣相心中竟有如此优殊的评价,朕应该歆羡淦王罢?”戎晅挑眉,语意凉凉。

伯昊恭身一揖,弦外有音:“被人歆羡的该是陛下,因为陛下拥有的有人怕是要错过。”

翌日,宣隐澜藉探伤之名,行谋划之实,趁着须臾不离的伶儿出外端茶的当口,撕下月白袍袖以汤药汁亲手蹴就密函及这所囚院的逃生路线,交予常容,匆匆密语道:“畲人准我在此宅内随意走动,却监守甚严,难觅脱身之隙,现下,只有常公公设法逃出此去,我等才有可能逃得一死。”常容不是畲人想要的,守他的不过小猫两三只,逃脱的机会总大于“他”这一国之相。

五日后的月黑风高之夜,臂伤初愈的常公公,终于逮到了守卫换岗的良机,操着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身形钻进了高宅大院的树木花丛,一路小心,有惊无险,潜到了宣相简图所标的无岗后门,待到站到空无一人的窄小胡同,才知自个儿已脱出生天。尚来不及舒一口气,杂沓足音跫然传来,又再接再励慌不择路地往前奔逃,摸索滚爬中,前方有车影幢幢,人声喁喁,隐约有“淦国”“煊国”字眼入耳。当即紧赶几步隐身于旁,依稀辨出是两名搬着一些货物的男子正从黑着灯的店铺里出入,货物塞进车里,二人并不时小有龃龉,争执的是此次货物倒卖的去处。

一人坚持是“淦国”,另一个则一味“煊国”,其间又像是怕惊动他人而时不时住语,不一会会争执重起,终不能达成一致。常容大喜过望,忽然跳出来,道:“当然是去淦国,淦国百姓最喜欢这些珍贝干货。”

两男子惊疑之间,常容已运用如簧巧舌,好一番声情并茂,“在下是个由淦国至此经商的商人,岂料路遇劫匪将所带货物钱财洗劫一空,现下身无分文,请两位兄弟看在大家均属同行求财不易的份上,捎在下一段路,一旦到达淦土,在下必有重谢。”

坚持淦国为目的地的男子似是喜见有人捧场,满口应允,不过只能委屈他挤在货物堆里。坚持煊国的男子当即反对,曰纵算前往淦国又有何必要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何况他们要去的是煊国。两人正相持不下,忽见店内灯光亮起,“老爷,两位少爷好像又拿了不少货物去倒卖,货架上空了”,下面“两个不肖子,总是偷挖自家墙角,两个败家之子啊”痛心疾首。两男子再不敢多做停磨,跳上车前扬鞭奋起。常容岂能错过良机?挣着肥躯在车子轴转前扎进了气味浓重的各色货物中。

车子开拔了大致一刻钟,忽然停住,只听见其中男子哑声:“爷,小的便是正晌来给您打过招呼的二子,这是给您老喝酒的。”

“看来你小子没少赚,出手大方,爷喜欢,麻利点,别拖泥带水。爷为了你小子,偷留着城门,可是为你们担着天大的风险呢。”

“是,是……”

嘈嘈切切过后,门轴吱呀,车子重新动起,不多时,疾驰如飞,窝在干硬货堆中的常容探出头道“两位小哥,谢了”,选“煊”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大哥,停车给扔下去”,其兄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次就听我的话去淦国吧,下回老哥一定依你”,其弟在夜色中狠狠瞪了常容一眼,犹自咕哝不停,似是不得不屈服了兄长的决定。常容这才松下口气,把心放回肥厚多油的肚中:怀揣宣相亲手相送的保命符,王上不会砍了他的头,兴许奖他个与宣相同经患难且舍命潜逃报讯;宣相留在畲国,王后不会再迫他出手相害;宣相这一回若因他得救,王上的看重自会更上一层。前景,很美好。

常公公消失五日后,淦向畲宣战,几十万大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抵达畲境。而煊军,加大了边境守卫的同时,也结束了一场时达半载的畲边之役。畲国却仍在战火中煎熬着,淦国成为了新加入的一方。战争仍在继续,生命的殒灭是最无常的消遣,而这一切,都似已与淦国的昔日宰相无关了。

戎晅之外,除了厉鹞、伯昊、明源,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带回帅府的白衣少年去了哪里,据说是趁夜携带着那个伤愈老仆走了,不知所踪。而曾经侍侯过那白衣少年三日的伶儿,某日天光未霁,教人从床上拉起,带到一辆马车前,一句“里面的人将是你今后侍奉的主子”后,迷迷糊糊地给推上马车,车内,有一位白纱掩面、长发如云的佳人,向她嫣然一笑“伶儿,一起走罢”。

厉鹞遥望马车,心底又一次发出吁叹。机缘一事,委实不可思议,名动天下的宣相竟然是翎儿别离多年的姐姐,谁能想得到?翎儿啊,不知那小妮子在将军府里,又闹出了怎样一番天大的作为?

蝶双飞 第二卷 第十三章

卫宇大将军府。

初秋时分,天气已呈薄凉,而卫宇大将军府的后花园,却是一派热火朝天。那一边,三五佣仆攀高爬低,汗水奔流,将一截截竹管连接固定,宛蜒盘回;这一边,七八家丁抡镐翻锹,开渠通壑。壮年男仆脚步匆匆,肩上各扛着一大截男臂粗细的竹木,忙碌穿棱;利落丫鬟手快嘴甜,罗扇轻摇,时不时将茶点果品递到稳坐高亭的人的手与口中。

蓝翾在厉鹤及将军府老总管的引领下迈进后园时,看到的即是这番热闹景象。

厉鹤和老总管交换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向着这位自称翎儿寻找多年的胞姐的大美人一礼,道:“姑娘,让您见笑了。”

这是……蓝翾仔细打量着整个布局,有些了然,这是在做上下水工程。想当年,她在自家相府也动过类似工程,但只是做了个最简陋的抽水马桶而已。看眼前这阵仗,恐怕连自来水、淋浴设置也要弄齐,想来翎儿丫头打算在此长治久安下去了。

厉鹤唤住经过身边的家丁,问:“翎姑娘在哪里?就说……”

“厉公子,不必了,我想我已经看到她了。”在一个人人都有活干的场所,惟一一位只动嘴不动手的奴隶主式人物,想不醒目都难。蓝翾望着端坐高亭、侍女环伺的红色人影,径自走了过去。

老管家盯她窈窕背影,狐疑地对身旁厉鹤道:“二公子,您说这位姑娘和翎姑娘真是亲姐妹吗?”那个精力旺盛、搞怪不穷的翎丫头会有这样一个仪态万方的姐姐?

“天晓得。”厉鹤扇柄轻击额头,比起自己那些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这位美人少了两分妖娆气,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型,可惜了。

蓝翾避开脚下重重障碍,登上亭子,丫鬟看见一张陌生面孔泰然自若地到了近前,观其衣束不俗,以为是府中来了贵客,迟迟不敢出声质询。蓝翾本是想等着她们发话,然后翎儿自会发现,岂料这些丫头们眼睛看了个饱,嘴上却不言不语,只得采取主动,问:“请问各位,翎姑娘在这没错罢?”

正忙于作阵指挥的翎儿眼不转头不移,挥挥手答:“本姑娘忙着呢,有事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