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会知道,那个他嘴里的“裕王”,早在穿越到这个世界,金缕玉衣的概念已经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了。

金缕玉衣是王权的象徵,是千年不化、万年不朽的稀世珍品,即使某一天他成了一捧泥土,裕王的故事也会成为世代永久传颂的不会破灭的神话。

“您知道他的地宫在哪儿?”我问晏老头。

晏老头摇摇头,道:“金缕玉衣剩下最後一道工序,我们这些玉匠被传令一律前往东北方向。我突然想起了你曾经叮嘱过的话,於是在半途找了个机会逃脱,又日夜兼程赶往老家去…”

二千年後的安洲城,就在晏老头所言的东北方向,冯大泉的猜测没错。

“原来,金缕玉衣已经制成了,它在裕王地宫里。”我近似自言自语。

晏老头点头道:“知裕王者,莫如宜笑姑娘。我会将金缕玉衣和裕王地宫的秘密,告诉我的孙子,然後一代一代地口传下去。我的同行兄弟们为它而丧亡,我死了不要紧,我的後代会替我了却心愿,将金缕玉衣挖出来!”

“如果您的後人还是不知道呢?”

我不得不想起司鸿宸,此时他在哪儿?他会放弃他的金缕玉衣吗?

还在恍惚着,晏老头的一句话吓了我一大跳,“宜笑姑娘,这就是我冒着风险前来见你的一大原因。你去找我的後人,一旦遇到,将他带来。”

“大叔,您在说什麽?”我结巴了,不可置信地望定晏老头。

“我给你的玉珠呢?”

颤抖着双手,我小心地拆开缝得紧密的衣兜。晏老头见状大为感慨道:“宜笑姑娘果然对封小爷情深意重。我一路想来,兵荒马乱的,如若那玉珠不在你手里,也是情有可原。此番在你手中,这便更好!实在是太好!”

我将那两枚假玉珠交到晏老头手里。晏老头闻听我已经将其中一粒用掉,又是禁不住的惋惜。

“那用来雕刻玉珠的玉,是年轻的时候,一位仙道之人所赠。他说此玉若是雕给有缘之人,九百九十九天后,雕成的东西便会有灵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宜笑姑娘,我是行将朽木的人,封小爷是盼不到九百九十九天的人,我们都与玉珠无缘。你今生是个好姑娘,後世也会有福。你去吧,逃离太平侯的邪恶王朝,顺便叫我的後人回来,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秘密全部告诉他。”

“如果,您的後人是个十足的坏人呢?”我再度流泪。

那是激动的眼泪。

我没想到,在最後绝望的时候,晏老头会这样神奇地出现。他是来救我的,又告诉我司鸿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密,虽然这些我全知道,但从他老人家嘴里说出,依然显得惊心动魄。

我终於可以离开这里了,回到我的後世去。是去我的二十一世纪吗?

在那里,究竟会不会见到司鸿宸?

我全然不知道。

甚至,我宁愿他重新做了独霸安洲城的少将,也不愿在芸芸众生中见到他。

我的身躯在半空中升腾,晏老头朝我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我怀揣着一枚玉珠重新走回我的世界,知道,我别了一些人,又去见另外一些人。

人世轮回中,有多少个无奈呢?

第八卷 衣冠天下

这一路风尘滚滚,从青涩朦胧,到纷繁杂芜,直至现在的激情燃烧,岁月在每一次巅峰来临之前刻下刀痕,不会褪色的,依然是那颗伤过的心。

既然相爱,就要慢慢收藏彼此的幸福。爱我,请别擦肩而过。等他回去重新寻找那个及陌生又熟悉的女孩,两人能否再度共演一场凤求凰,同唱一阕大帝飞歌?

阳光正刺眼,我不得不用手挡住。大文学耳边是轰鸣声,机器的轰鸣声。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堆废墟上。

一幢幢新大楼正在拔地而起,而我站着的地方,烟尘漫天,一架大型推土机正在隆隆朝我开来。

驾驶员突然发现了我,停止了操作,从驾驶室探出头,大喝道:“喂,找死啊!施工重地,你进来干什麽?”

我迷茫地望着周围,好容易才联想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我家小巷深处。那些旧房子呢?我的家呢?

驾驶员看我良久不动,下了推土机。他上下打量我古怪的装束,可能被我披头散发,呆滞的表情吓着了,急忙拿出手机,似乎要打给谁。

“我的家,为什麽不在了?”我突然发问。

那人这才吁了口气,收起手机回答:“你想问?问拆迁办去!我只管推土。这里是工地,你快点儿离开!”

我呆在那里还是不动。那人召来几名戴头盔的人,连赶带劝将我轰出了工地。

我的神志还在古时游离,慢慢地走,纸人一样地飘着。

路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我,我全然不顾这些,只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提醒我,家没了。

按照那些人说的地址,我来到了拆迁办。外面正有人吵闹,手里拿着大幅标语,也有出来劝阻的。 看小说就到~大文学楼上有人趴在阳台看热闹。

这里总有种懒散的气息。我径直上了楼梯,外面的人才发现我,追了上来。

“小姐,你有什麽事?”

我不加理会只顾挨个办公室找去,最後在写着“主任办公室”门口停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上网,显示屏上显示股市走势图。听到动静他抬头,不满地瞪了我身後的人一眼。

“有什麽事?”那人沉声问。

後面的人嚅嗫着说不出半句,我直接开口问道:“为什麽没经过我的同意,把我家拆了?”

“你指的哪个地块?”

我报出我家的地址。那人做恍然状,“那地块都签了拆迁补偿协议,不是给你们安置临时房了吗?这些都是根据城市建设规划要求和**批准的,是有真实性和合法性的。你要是不服,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起诉,别有事没事跑这儿来捣乱!”

“我没签过字!”我说话阴阴的。

“你没签,你家人签过吧?”

“我妈还在康宁医院,她不会签!”

那人挑起眉头,大发脾气道:“康宁医院不就精神病医院吗?少拿这些吓唬人!瞧瞧你这身打扮,我倒觉得你是从康宁医院出来的!”说完,眼光依然盯在显示屏上,扬扬手示意我离开。

我怒火难挡,顺手抓起键盘,啪地使劲扔在办公桌上。那人吓得脸色大变,用手挡住电脑,指着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职员大呼大叫:“快拨110报警!拆迁办来了个女疯子!”

没多久,我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到了派出所。

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把我的房子拆了,竟然还如此傲慢无礼!那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最初的温情也发生在那里。我满心苍凉而来,找不到落脚点,没有人来安慰我,只有无尽的失望和落寞。

到如今还被人唤作“疯子”,我想我真的快要疯了。

派出所有位老乾警倒了杯热茶给我。水杯被我紧紧攥在手,而整颗心凉得像掉进了冰窟。纸杯破了,那位老乾警帮我在外面套上个新的。

“姑娘家不要这麽大火,毕竟这是法治社会。”老乾警见我默然无声,便开始加以开导。

我仍是什麽话都没有。

那个世界容不下我,而这个社会,我怕我落伍了。

我像个阴阳人,被两个世界排斥,却又不得不委屈求存。一路走来的沧桑和艰辛,无人知晓。

“你有认识的朋友或者亲戚吗?打个电话,叫他们保你出去。”老乾警依然很耐心。

他们似乎快要下班了,走廊里传来愉悦的笑声。我面无表情地坐着,脑子里想不起什麽人,也不想让熟人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我,或许我下一步会在收容所里度过这个无眠的寒夜?时间在流逝,走廊那里的笑声早已消失,只有空荡的办公室里老乾警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我想起了一个人,而且很准确地报出了那人的名字。

“你认识顾俊颢?”老乾警倒惊讶,“他早两年调到市局了。”

老乾警在给顾俊颢打电话,我眼望着窗外的高楼,心想,那个叫顾俊颢的怕是早忘记我了。

顾俊颢出现,他换了便装,看过去很清爽的一个人。他一见我,略略有点惊讶,仍笑着打招呼道:“韩宜笑,又见面了。”

他帮我办了手续,带我离开了派出所。他开了辆灰色的别克凯越,我坐在後座,疲倦得想就此睡去。

顾俊颢从车镜里观察着我,并不追问,只是和颜悦色地说话:“我打听过了,你家那块属於原拆原造,两年後你就可以住进新房子了。目前居民多数安排在溪江区安置点,**每月还有一定数额的补贴。我带你去那儿,兴许能碰上熟人,你就可以知道自己住的地方。”

车子一路前行,我睁着迷蒙的双眼望向道路两边。安洲城年年在变化,离家这麽久,感觉它离我很遥远,很陌生。

我不由得一阵窒息,满心惶惑。

那个人,会在安洲城吗?

过了跨江大桥,溪江区就在眼前。这里已经不同於以往。广袤的丘陵地带已经被一幢幢高楼覆盖,散落的村庄已然不见,已经成了一片片废墟,几名拾荒者正背着蛇皮袋晃荡。冯大泉曾经振臂高呼自己的宏伟远景,此时的他,一定春风得意吧。

我合上眼睛,不去想。

车子到达安置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一片片两层楼的安置房栉比林立。我们在外面下了车,沿着小道走过去,小道两旁是几家临时店铺,一个胖胖的男人从杂货店里出来,正巧跟我们打了个正面。

“哎哟,这不是宜笑吗?多年不见,可是…回来了?”

我见是以前杂货店水老板,面露微笑,很客气地应了一声。水老板对我的态度显得惊讶,意味深长地朝顾俊颢笑笑,递上烟。顾俊颢摆摆手婉拒,顺便问起我的住处。

“这事田妈知道。”

水老板自然也热情起来,指点我们田妈所住的位置,临走前还笑着道:“宜笑,都是老街坊,想买啥只管来说!”

我们终於找到了田妈的住处。正看见田妈将一盆花从外面搬进屋里,风凉如水,拂过她花白的发际。一种酸涩,无声无息间蔓延全身。

“田妈。”

田妈闻声转过头,手中的花盆差点掉落。她凝睇了半晌,方喃喃道:“这孩子…一走没个人影。这会儿总算回来了!”

她拉我进屋,又忙着给顾俊颢倒茶。顾俊颢还是彬彬有礼地谢了,说:“我带韩宜笑过来,也想看看她住的房子怎样?”

“对对,看我老糊涂了。”田妈笑起来。她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交给我,“先带你们去你家的房子,钥匙是居委会交给我保存。要是有什麽刮风下雨的,我就过去看看。如今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安置给我家的临时房距离田妈家不远,楼下是车棚,我上了楼梯,打开铝合金门,里面是两室一厅设计,家具摆设如旧,仿若回到了原来的家。

我心里感动,叫了声“田妈”。田妈笑着解释道:“你家该拆的,该装的全在这儿,一样不少。晚上我给你搬条暖和的被子,你就可以睡了。等明天有太阳,把被橱里的东西全晒一晒。”

顾俊颢见我安顿尚可,便跟我告辞。我送他出去,一直送到小道。

“你回了安洲城,下一步怎麽打算?”他关切地问。

“找个工作,先填饱肚子再说。”我也是老实地回答。

他点了点头,“我帮你打听打听,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接着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告辞而去。

回到田妈住处,田妈已经给我煎了荷包蛋,炒了两道菜,将饭碗端给我,要我坐下来慢慢吃。我贪婪地吃着,感觉从未有过的香甜。

田妈注视我好半晌,突然一声叹息,“宜笑,你比以前黑了,瘦了。”

我幽幽地问:“田妈,我是不是老了?”

田妈笑了,说:“你才二十几岁啊,怎说老了?田妈都快七十的人,还没说自己老呢。

“老不老跟年龄无关,跟经历有关。有时候我反而羡慕我妈,脑子糊涂反而什麽都忘记,人也变得简单些。”

“说起你妈,我正要告诉你,几个月前冯老板就断了你妈的医疗费,据说是这麽些年他们拖不起这麽多的费用。其实两年前政策下来,你妈她有一部分医保,不用他花费太多,他是扔下你妈不管了。幸亏拆房前政府发了补贴,你妈签了名,这些补贴就用在医药费上了。宜笑,你妈这病能指望六成好算不错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呆在康宁医院里呢。”

我闻言心里一震,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田妈望着我,继续说:“你从小不爱说话,喜欢把心事藏着,我也不想刨根问底。可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答应冯老板什麽,他才会这麽帮你?瞧你这次回来的样子,田妈见了,能不心疼吗?”

说着,田妈止不住地抹眼泪。我放下了空碗,反而平静地安慰田妈,“没什麽事,过去的也就过去。以後,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田妈这才拭去眼泪,带了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小夥子,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摇头,笑说:“一个朋友。他帮了我不少忙。”

“这就好。他在,有些话我还不敢说呢。”田妈这才告诉我,“这些家具,还是健彬请搬家公司搬来的。他问过我好几次,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又不知道。t他给了我电话号码,你没出现,老房子却要拆了,我只好打电话给他,他二话没说就过来了。”

我想起健彬站在医院门口,望着我离去的身影,心里忽酸忽暖的。

他应该已经和韩嫣嫣结婚了吧?

夜里,我独自一人待在新家,望着周围的家具发了一会儿呆。

我找出手机,开始给它充电。又整理出冬春要穿的衣服,铺好被子。正想上床睡觉,忽然想起了什麽,从书架上翻找,很快地找到了那本《司鸿志》。

《司鸿志》的故事,停留在司鸿宸发生车祸那一刻。那疑似被撕掉的部分,让我突然联想到了什麽。我重新翻阅前面的部分,直到困意席卷,才关灯睡去。

这一觉,我睡得昏天暗地,漫长且无梦。直到不停的敲门声,才把我从悠悠长梦中唤醒。

是田妈的声音。

我拖着棉鞋,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田妈。还有,健彬。

瞌睡虫顿然跑光,我连声“对不住”,跑去卫生间洗脸。健彬跟着田妈进屋,一言不发地站着。田妈先开口说道:“宜笑,健彬来看你了。早餐放在桌上,我回家,你们聊。”

五分钟後,我和健彬面对面坐在桌旁。

我咬着大饼油条,并未先开口。健彬给我倒了杯豆浆,动作极为自然的,我看得有点发呆,直到他将杯子递给我,我拘谨地接了。

“昨夜田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温和。

我“哦”了一声。

“你那位生病的朋友,後来好了没有?”

“他死了。”

我的语气很沉,却平静。健彬惊愕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继续问道:“告诉我,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没什麽事,也没什麽好说的。”我摇了摇头。

“宜笑,我一直很关心你。”

“谢谢。”

健彬凝视着我,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装作没看见,只依旧喝着杯子里的豆浆,直到最後一滴进了我的口中,健彬才说道:“起码,让我帮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