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着头!

他如若没看到我的抗拒,将药碗递与我。

我不接。

甚至根本不伸出手。

他来握我的手。

我将手背到了背后。

终于,终于,他还是将我的手从我背后拽了过来。

他将我紧握住的拳头扳开,控制着我,将药碗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的手动了动,药碗从我手上落到地板上。

碎了。

第二只药碗被放到了我的手上。

又碎了。

第三只

地板上满是碎了的药碗,那黑色的药汁更是浸湿了一地。

已经是第八只药碗。

这一次,他取过药碗,终于没再放到我手上。然我并没松一口气,他那样看着我下一刻,他手里的药碗直接送往了我的唇边,像那次灌我酒一样狠狠磕开我的牙关。我摇着头,不断地摇着头,药汁到处流的都是,唯独没有进入我的口中。口中稍觉得苦涩,立即往外抿吐着。他的手指掐住我的下颚,知道他要强行灌我,我推开他,想离得他远远的,他一把拽住我,我顽挣着,他手臂使力,再不给我反抗的机会。屈指捏开我的下颚,往我口中灌着药。

即使掌控住了我,我的案例下,一碗药也抖洒掉大半,灌进我喉咙里的也只是小部分,他轻轻地,优柔地道:“没关系,我准备了很多!”

他取了一碗来。

我的喉咙里有发出声音,在他手掌的捏控下,却只成呜呜声,药水灌入,立即就呛咳不止,望住他,心都碎了,绝痛泪流满面还在喘息中呜咽,只是再无力反抗什么。有一种痛深入到骨髓,就像久病的人,不认命,可是再如何垂死挣扎,再如何撑了这么久,不过是徒劳,一样得嗑目,明知在他手下反抗毫无益处,还是抗拒不甘,随着药水越来越多的灌入,再如何扭转乾坤,药性已腐蚀了腹中骨肉,还是做着垂死般的挣扎犹如腹中婴孩,泪雨歇歇地望住他,眼中闪烁着死不瞑目的亮光,却是咸湿温热的泪水,痛断肝肠

我那样的眼神,他望着,寂黑如夜的眼眸里似乎燃起一点犹豫的微光,像是炭火中最后一丝怜惜的余烬。却没有办法停下来,看一眼我依旧平坦的小腹,哪里孕育着与他不想干的骨血,他眼中红丝泛滥,再无什么理智,就像是扑进火里的蛾,任由火焰焚毁着翅膀,粉身碎骨,挫骨扬灰,却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连灌了我三大碗药,才住了手。

而那药量,怎么着落下孩子都绰绰有余了。

他才放开我,我的身体已经委顿,就那样瘫坐在了地板上。他伸了手抓我,竟然没抓住。我那样的伤悲,或许他不敢抓住。坐在了碎碗上,湿的药,碎碗割破臀部的痛,都感觉不到我哭着,隔很久才抽噎一下地哭着,像是小孩子哭得闭住了气,再缓步过来。但再流布出来泪了,没有眼泪的陪衬,这样的悲伤,都像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

许是药量太重,腹中已开始翻江倒海地绞痛起来,有多痛,我也感觉不到,只是身体里有暖流流出了我什么都没想,就想着苏夫人,她那日被堕胎,也是这样的情景么?报应啊,我没心软她的孩子,现在我的孩子也同样的命运了

血腥味,好重的血腥味,低头,好多血从我身下流出,染红了身下的衣服。母亲生我血崩时也是这样的,好多的血,极端恐惧之下,我竟然笑了出来,笑的全身剧烈的抖动,无声地剧烈颤抖着,是真的无声,只余笑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笑。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便连轩释然抱起了我,我也没有感觉到,没有去反抗推拒,放我在床上,他吻着我笑着的脸庞,薄凉的唇贴在我耳边低低诉说:“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他便那样紧紧地抱住我,看着我身下血流如注。

我恍惚地看着他,他的瞳仁泛着很深的琥珀色,有一种松脂般的奇异温软,像是没有凝固,可是却难以自拔,在瞬间就湮灭一切,有种近乎痛楚的恍惚,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还在笑着,喘息剧烈地笑着,笑我们认识的十七年,笑那个才到来又毁灭的孩子,笑至今生死未卜的燕顼离哈哈,最荒唐的不是认识轩释然十七年,是燕顼离认识了我,冰天雪地的雪原延续的一场白缟缟的悲剧,迎娶的是不贞的我,付诸我的是无悔的深情,被拖累的是戈壁上致命的那一箭,便连应得的一点回报,我的一点回报,骨血,孩子,都得偿不到了婚前的我不清不白,而今轩释然带给我一身洗不净的脏污,还有那稚子何辜,燕顼离真闹了一个妻/子皆空。

燕顼离

我一把推开轩释然,挪动仍旧流着血的身体往卧室外走动,我有一种大限将至,时日无多的感觉,许是我护不住我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配活在世上,该随着我的孩子去吧身体里的元气血肉像是已经耗尽,像是亏空,我觉得我快要死了,不久就要死了我真的觉得我不久于人世了那么,便趁我还活着,便在我临死之前走去燕邨,死也要死在燕邨的土地上。

狐死首丘,然我已经不觉得齐国我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父亲么?轩释然么?此番到来岳州,便是被他呼来喝去,被他奴役践踏,甚至承欢身下,我都不恨他,便是戈壁上离弦的那一箭,我也恨他不起来,不过临驾于死的悲哀,而今呢?而今强行堕下我的孩子呢?恨他么?哈哈,我还是不知道。便是杀死了我的孩子,对他有没有恨,我还是不知道。我这样的母亲,我这样的女人,还活着做什么?这世间谁也不该死,最该死的是我。

轩释然拽住了我的手,我拼命挣扎,仍往前踉跄了好几步。他死也不放手,将我往回拖,我狠狠咬着他的手,痛极了他也不放。我想要开口叱呵,却来不及开口就在一阵猛然袭来的无力眩晕中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我睡了很久,便是小产也不应该睡眠那么久,久到我都怀疑连这睡眠都是他在一手控制着。

睡梦中我感觉的到他的抚摩,他的亲吻,按时喂我各种辩不出滋味的汤汁,补药,甚至是每日为我擦洗身体。终于一日,南宫乾照例为我请过平安脉,我听到南宫乾说道:“可以让她醒了,将养了这七八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果然我睡眠这么久,是他一手控制的!

那日傍晚,我醒了来,揽着我,睡在我身侧的轩释然吻一吻我,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温语说道:“还痛不痛?拂希别怕,已经不流血了,我知道你怕见血,所以喂了你安神药一直让你睡着。”看出了我眼底的怨毒,他继续说道:“你在怪我让你‘睡’了这么久么?”

“哈!哈哈哈!你会顾虑我怕见血,想我好好将养身体么?”我笑了笑的无限凄凉:“我不要你假惺惺!让我小产,杀起我的孩子来眼都不眨一下,我的孩子就这样随意被你当作泄愤的草芥,简直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轩释然身形微晃,片响平复情绪,缓缓说道:“你呢!明知我起疑,还想对我瞒天过海?我给了你机会,等你对我坦诚,与我求情,可你还把我当作傻子,行止拙劣地去医馆!”

“哈哈,求你?求你你就会留下我的孩子吗?”我笑道:“你不会的!我不会求你的,从今往后都再也不会求你什么!”

“你求我我是不会留下那个小畜生,但至少我除它的手段会柔和的多!”

“柔和?还能怎么柔和?不一样赐我一碗堕胎药,顶多会好言哄我喝下去而已!”

“难道还要我替别人养儿子么?”轩释然斜歪在榻上,神色是一贯的傲慢冷淡:“这样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我知道他是不会做的。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事他不会做!

他睨视着我,恩赐般说道:“你竟然有了他人骨血,我不为此迁怒你,已是格外开恩!”

我又笑了起来,笑的泪落。

笑声久久回荡在屋子里,不停不歇,他盯视着我,凝聚着眸光,似要看清我在想什么。

但不出我所料,有了小产那日我想去燕邨,往卧室外走动的举止,这番身体大略康复苏醒过来,他将我软禁了起来,美其名曰我小产不宜见风,最好整日待在卧室里。然卧室外面,却守卫着重重侍卫。出不去便不出去罢,我也就安分地待在卧室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卧室里的轩释然,被我彻底无视,整日只着月白色内衫,将宣纸剪成纸钱,给我的孩子戴孝,给我的孩子烧钱果然,不出三五日,轩释然便受不了了。再不与我同宿一室。甚至再不踏足卧室一步。但很多个深夜里,却会背向我,站在卧室的窗外。

因为我的活动范围只在卧室,茱萸被他召来整日陪伴我,便是起居,因为他不留宿此处,茱萸也睡在卧室里另一张床榻上。那夜茱萸陪我说着话,许久不发一语的我终于微笑。

“茱萸,你去燕邨找阿瑞吧,只要不是轩释然那类丧心病狂的疯子,都不会介意自己的女人失没失过身的我和亲燕邨,嫁给燕顼离的时候,也不是清白之身”我看着窗外轩释然,恶意地说着。

窗外,轩释然的身体猛然一震。

窗棂被狠狠捶了一拳,对上轩释然绝怒的脸容,我脸上笑意更加明媚惬意,在轩释然踏进卧室的那一刻,茱萸欠身告退。轩释然给了我烙铁般的一巴掌,一丝血迹顺着嘴角缓缓落下,我无畏地正视他,他掐住我的下颚,眼里烧红的愤怒翻滚燃烧,透着我看不懂也不想懂的萧条悲凉,“为了惹怒我,你就这样作践自己?!”

我扬起笑脸,望住他,|轻轻地说道:“不是作践哦!”

我说道:“轩大公子神通广大,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呵呵,呵呵,我爽快地笑着。

恨我,愤怒,便让你更彻底吧。除了燕顼离之外,我还跟过别的男人。便是查实那人是君临翌,他是你的大哥,看你能奈他何?

然翌日清晨我还没睡醒已被他从床上抓了起来,“你竟连萧溶意也勾搭上了!”轩释然疯狂阴鹫的双眸冰锥般将我锁牢,紧箍着我的手腕,恨不得将我粉身碎骨般用力。

萧溶意?

我和萧溶意又有哪门子关系?

我想我是着实迷茫了,轩释然狠狠盯视着我:“你还装糊涂!”

他咬牙切齿道:“和亲头晚,甘泉宫的那一夜!

那一夜,我的初夜,与我行夫妻之事,夺去我的清白,事后又卑鄙无耻地不承认,借此绝我念想,让我心灰意赖嫁去燕邦以此恶化燕顼离与轩释然的关系,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不是君临翌么?

萧溶意?

怎么会是萧溶意?

我想起和亲那日君临翌面对我的质问,拒不承认,次年燕王妃的我与齐帝的他重阳节于平阳祭拜阿姊,他本又欲否认,转而又无奈地承认肇事者是他原来,原来他是知道了那夜之人是萧溶意,为了庇佑他的表弟,不惜让我恨他,揽下了恶名君临翌并不曾对不起我,为了庇佑表弟,更是不惧因污我清白之事,燕顼离和轩释然与他为敌,这般劲敌当前也佑弟的情谊,不畏风暴的迎刃精神,宁愿背负恶名也不让我知道真相不让我痛苦的深沉爱护

君临翌

姐夫,姐夫,他还是我的姐夫!

当真,他是个好姐夫,真正疼惜小姨子的好姐夫!

想起他辞去帝位,游历之前留给我的书信:拂希与拂摇,皆吾至亲之人。我又笑了起来,君临翌,姐夫,我错怪了他那么久

轩释然眸光破碎,似分崩离析:“你这个贱人!”

之前我说我和亲前即已失-身,他犹不信,言我作贱自己,这番证实了呢?何况那人还是萧溶意。记得哦,我自雪原回来甫到京城,他即告戒我,让我离萧溶意远点;他参军临行前,亦与我再三叮嘱,让我提防萧溶意,结果仍是将清白丧失于萧溶意手中,甚至两年来犹然不知。他的盛怒可以想见,怒容如狂风骤雨下决堤的洪流:“秦拂希!”

那日之后,轩释然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而我小产已有足月,不怕见风了,茱萸建议道:“拂希小姐,去外面走走吧?”

瞥一眼茱萸,我懒懒回答道:“我还能踏出这屋子半步么?”

轩释然说,我小产不宜见风,最好镇日待在卧室里,不过是软禁我的美言罢了。

自我到来岳州的遭遇,茱萸看在眼里,也是有些同情的,因为阿瑞之故对燕邦,或多或少她有一些亲近,自然而然,看待轩释然的暴戾,便有些寒心了。茱萸弯了弯嘴,说道:“咱们不妨试试吧,这足月了,外面的护卫要还拦的话,便是少主的意思了。”

我看着窗外的白兰花,也仿佛是超度我的孩子般,在这个九月盛开的正好,清寂地笑一笑:“我也没出这间屋子的心思。活一天,算一天,就等他什么时候赐我三尺白绫,一壶鸩酒,

就解脱了。”

然茱萸却小心觑了觑屋外,压低声音与我道:“燕邦已有大批高手潜入岳州,拂希小姐便不想养好身子,届时与他们里应外合,回去燕邦么?”

回去燕邦么

自赴往岳州,拖着被轩释然占有的躯体行尸走肉般活着,便没想过。

有了燕顼离的骨肉,我想过。

如今失了燕顼离的骨肉,我又没有再想过。

而即使没有想过,茱萸低促的一句话,也恍若惊涛骇浪卷过,将我击的站立不稳,满盈的水气涨在了胸口,将我撑的呼吸都掐住了般闷疼,透过朦胧的泪意,望住茱萸。

茱萸能出口此话,显然与燕邦人士是有联系的,也显然是知道燕顼离的境况的。

硬将泪意逼回,沙哑着嗓子问道:“燕顼离他好么?”

茱萸点头道:“燕王那一箭虽然伤及性命,但救治及时,休养了这两月,已已无虞。”

我顿时松了口气般,挨着床榻坐了。

见我久久不语,茱萸惑然问道:“拂希小姐,你不想回燕邦么?”

我恍惚微笑,“我还回的去么?”

自到来岳州便承欢轩释然的床榻,天下皆知,便是燕顼离不介意我公然不贞,我又怎有脸再回他的身畔,让天下人都嗤笑于他?他是不会介意我的,我知道。可我怎么回的去?之前孕有他的骨肉还好,此番麟儿未保

知我是侯爷姬妾,拂希小姐都让我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怎么轮到拂希小姐自己了,却妄自菲薄呢?”茱萸紧紧执住我的手,似要传递给我她一身坚定的力量:“我想好了,此次拂希小姐回去燕邦后,我便也随阿瑞去往燕邦,再不回齐国了!事情败露,左不过远走高飞,便是进退无路,也还可自行了断。留在岳州,拂希小姐是为了等死;逃遁岳州,最坏的结果也是被少主赐死,而运气一好,从此往后就都幸福了!”

茱萸端庄笑道:“你小产的这一个月,不说你,就是我都在屋子里闷坏了。我们去院里走走吧,养好了身子,逃跑起来也有气力呀!”

我心中仍一片荒芜哀伤,茱萸却已拖了我的手,将我往卧室外面拉着跑着。

而出乎我的意料,我出卧室,外面的侍卫竟未加拦阻。我心下一哂,难不成轩释然当日软禁我,是真期望我养好身体养足精神,也给他生一个活泼乱跳的儿子?

小产后身体虽然恢复了,但这一月足不出屋,体力实在不支,仅在轩释然住的苑林里漫步了小半个时辰,便乏的紧。此后数日,茱萸都拉着我走走动动,便是天气不好的日子,也与相知一道陪我在卧室附近品茗赏景。见此情景,最高兴的莫过于杨莲婷,大约是以为我想通了,从此便安心地跟了他家少主吧。然告诉了轩释然和亲前夜甘泉宫的事,面对杨莲婷我却有些愧疚。应允了他不说的,不想泄气之下,与轩释然和盘拖出了。萧溶意,竟是萧溶意再次想起那事,心中不禁又有些伤悲。竟是他或许早知肇事者是萧溶意,我还会记恨萧溶意,然事情都过了两年,又是在失了孩子哀过于死的境况下知道真相的,再深刻的情绪,也变的淡了。一个人连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又能有怎样的仇恨呢?或许萧溶意此刻在我面前,我还会给他一个巴掌,而他游历在外,千里之遥,所谓鞭长莫及,亦是我此刻的心境了。

品着茶,与杨莲婷道:“他知道了那件,怎么还放过了你?”

杨莲婷竟也没记恨我,只嘿嘿笑道:“少主哪里放过我了?不过萧溶意远在千里之外,拂希小姐因为没了孩子,与少主关系恶化,少主嫉恨之下,全副身心都在将燕王变作阶下囚,无暇收拾萧溶意与我罢了”

闻得此话,我手中茶盏啪地落到地板上,碎了。

茱萸亦是一惊,低睫小心掩埋着情绪。

而杨莲婷还顾自说道:“奴才现在便想着好生服侍小姐,小姐愿意与少主好好相处了,少主心情一好,对奴才的责罚就轻了,小姐再替奴才求求情,奴才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顾不得与杨莲婷探讨那些,我强抑心情,问道:“这些日子轩释然不在府中,便是攻略燕邦去了?”

“是啊,”杨莲婷许是挂念着我替他求情,对我并不加隐瞒:“便是在少主知道萧溶意那日清晨,就点兵十万出征了。”

那日清晨,他还来找过我。

恨怒到最后,连名带姓叫了我一句秦拂希!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焰,旺的似要蔓延出来,那日犹不知那焰火要蔓延到哪里,原来是要蔓延去了燕邦

杨莲婷继续湿软地说着话,替他家少主打抱不平:“本来拂希小姐有了燕王的骨肉,少主就饮恨难当。虽堕下了孩子,但怕小姐记恨他,是而委曲求全,压抑了对小姐的恨怒,非但不怪罪小姐,还好生相待。怎料小姐不领他的情,再有萧溶意的事一冲撞,少主的怒焰就尽都燃到燕王身上去了。”

杨莲婷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再听不进了,呆呆地,往卧室里挪步。

齐军与燕邦的这一次战役,后来的《晋国志。太宗传》里这样记载:“晋太宗文武全才,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在当政三十年,甚至少年时代起便已表现出卓越的文治武功。然其人心狠手辣,将大哥拉下齐皇室皇位,冠以昴王,驱除出境,不异于贬黜;待二哥更是残忍狠绝,齐国末年齐军与燕邦的这场战乱,史称‘信阳之役’便是为排除异已,兄弟争夺帝位的矛盾深化。嗟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信阳之役,玄武门之变也:晋太宗帝王之路,莫异于唐太宗”

那日,当轩释然返回岳州将军府,我照例在银杏树下晒着太阳,当他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惊肉跳的同时,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离戈壁那一箭才不过两月,燕顼离伤的那样重,养了两月伤,怕是并未复原,未必敌的过盛怒之下的轩释然。然轩释然出战燕邦,才不过一月,便是再神通无敌,一个月也不到于拿下燕邦。

“秦拂希,今日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的脸容绽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我本是漫不经心,然觑着他的神情,闻得他连名带姓地叫我,仍是不禁起疑。他侧目身后,脸上笑容渐转为决绝的阴狠:“带上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坐在椅子上的我惊悸地站起身来,又颓败地落座下去。

燕顼离

被粗硬的镣铐扣住了脖子,手腕,腰身,脚腕,浑身鲜血淋,鞭伤,剑伤遍布,奄奄一息昏死过去的那个人,是燕顼离么?

我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喉咙里哽咽的一团再也忍不住。

泪流满面,模糊了眼。

“燕顼离!”我心里在呐喊,而事实上我也喊出了声来,才迈步往燕顼离那里跑去,轩离然已将我的腰紧紧扣住,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他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我只是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小畜生;告诉他,我堕下了他的小畜生;告诉他,不想看到你死,便单枪匹马赴往岳州!他还真是来了!不惜自投罗网,来了!”

我惊怒地望向轩释然,几不可信地叱责道:“你卑鄙无耻!”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轩释然振振有辞,说道:“此次与燕邦之战,我损失五万兵马,方才攻破信阳。此间一言而虏敌藩之王,何乐而不为?将士血肉之躯与巧舌之利,没有哪一个军人会选择前者。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我要对付的,不是君子,不是敌人。此举他之性命

,燕邦十二州,三十六城尽落入我手,于公于私,都谓之一劳永逸!”

铁血峥嵘的军人可怕,生于权臣,长于宦海的军人更加可怕,轩释然有军人的冷酷无情,更有权臣的谋略算计,而当他把他的计谋用到我的丈夫,燕顼离的身上我吸了口冷气,已然想象的到燕顼离自到来岳州,吃了怎样的苦头。

我望住轩释然,说道:“燕顼离并不是不会用心计,或者识别不出别人的心计,不过他心思单纯,亦不屑如此罢了!”

轩释然不屑地打断我的话:“现在这便是他的下场!”

他看了眼拖燕顼离到此的侍卫,下令道:“用冰水泼醒他!”

不!

我宁愿燕顼离继续昏迷着,也不要他这时候醒来,面对轩释然的折辱。当着我的面,承受轩释然付诸他的屈辱!而轩释然将他带至我的面前,再想不到下一刻会怎样羞辱他!我打了个寒颤,转过脸,望住轩释然:“你给他保留一点尊严吧。”

轩释然铮铮着我道:“你别着急,一会儿也有你受的!”

一声极低极促的呻-吟传入我耳中,似痛苦,似温默,也极沉静。便像沉睡着的婴孩自母亲怀抱里醒来似的拱了拱,冰水刺激下,燕顼离苏醒了来,他的双手被镣铐反束在背后,腿脚也被束缚,他那样安静地睡在冰水漫湿的地上,冰水刺激了他的神志,也刺激了他遍体的鳞伤,他本能地一阵颤粟。然意识清醒后,深黑的眸子里,燃起的又是那样野性的,桀骜不训的,仇恨。

我便又看到了雪原上的,那个月魄。

便是汶州行宫逃逸,便是被轩释然射了毒箭,雪原草屋里疗伤,也无一分软弱。那样的危险和强势,仇恨燃烧着的危险和强势。

是在仇恨轩释然的卑鄙无耻么?可是哦,他那样的官家子弟,你知道他从来都是诡计多端的,还亲自来这一趟做什么?

只因为我,明知是刀山火海,也不能不来这一趟么?

仇恨的眸子射向轩释然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

身上的危险瞬时收敛了大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温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