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望着追出来的女子,剑眉微扬,“还有事吗?”

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看日头说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他看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难以拒绝,含笑点了点头,“好。”

午膳的菜色不算精致,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是方夫人亲自下的厨。

方夫人给凤宁澜夹了蟹,含笑说道,“这些鱼和螃蟹,都是老爷自己养下的,二位尝尝看。”说着,朝她碗里也夹了一只。

她正要说,凤宁澜不吃磅蟹,却一抬头看到他已经含笑品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凤宁澜一吃螃蟹就会起红疹,曾经险些闹出人命,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碰这个东西。

为什么今天,他不仅吃了,还若无其事。

她面色微变,有什么在她脑海中快速划过…

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鬼使神差般绊倒了过来斟茶的丫环,眼看着一壶热茶泼向他的手臂,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撩起衣袖,看到那被烫得通经的光洁手臂,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

她清楚地记得,他是不能吃螃蟹的,他的右臂上是有一块箭伤的…

楚荞脑中轰然一声,一个她绝对不愿相信的事实浮现心底。

这个人…不是凤宁澜!

夜深人静,沁儿赶到了方府,进房一点灯看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人,不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沁儿。”楚荞疲惫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纵横交错。

沁儿爬上榻,裹上毯子准备睡觉,“我现在累死了,先让我睡觉。”

“请你帮我做件事。”楚荞郑重说道。

“嗯…”沁儿迷迷糊糊地应声。

“凤家墓园里有座无字碑,你去帮我挖出来。”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欢迎回来,我的王妃

天空晦暗,乌云笼聚,似有雨将至,但这丝毫没影响到上京城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南城的街道两道挤满了人,看着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朝着沛国公府徐徐前进,那样奢华的十里红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绝无仅有。

“不是说沛国公家表小姐失踪了,宸亲王还去迎什么亲?”

“不是说楚家小姐都有了宸亲王的孩子,怎么还逃婚跑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楚小姐与宁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孩子八成是宁王的骨肉,宸亲王现在要强娶,她自然躲起来了。”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尹元齐匆匆从太医院赶回国公府,看着迤逦如长龙的迎亲队伍从长街,一直延伸到了荻花苑内,不由冷汗涔涔,上前行礼道,“宸亲王,楚荞已经失踪多日,您这是…”

“本王将人好好地送回来,人是在国公府不见的,尹大人或许知道她在哪?”燕祈然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冷然一片。

尹元齐看着那张美得惊人的笑靥,只觉胆颤心惊,“微臣…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个是九王之尊的皇帝,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亲王,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泷一搬了张太师椅,燕祈然一撩衣袍坐下,淡淡道:“本王有的是时间,她一天不回来,国公府就少一个人,等到国公府满门灭绝,她大约也就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身明黄龙袍的燕皇带着一干朝臣浩浩荡荡地进了园子,“祈然,你闹够了没有,她拒嫁逃婚,与国公府何干?”

“尹大人不知道,想必皇帝陛下你知道?”燕祈然笑意淡淡。

“与朕何干?”

“是吗?”燕祈然眯起凤眸,扫了一眼尹家上下,“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没有皇帝陛下您的首肯,谁敢?”

“你…”燕皇气得面色铁青。

“难道皇帝陛下这杀妻弑子的癖好又犯了,现在连别人的妻儿也不放过?”燕祈然勾唇,嘲讽而笑。

杀妻弑子!

一句话,勾起父子二人心头最深沉刻骨的痛。

燕皇满眼悲痛地望着这个他疼爱纵容的儿子,不由软下语气,“祈然,你要立妃,只要不是她,上京城哪个女子都可以。”

“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她。”

父子二人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吱呀

荻花阁紧闭的房门打开,众人闻声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已经失踪多日的女子一身红衣如霞缓步而出…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向半个月前她还千方百计逃离的男子。

白衣墨发的男人含笑起身,目光深邃而温柔,朝她伸出手,“欢迎回来,我的王妃。”

赔上一生的自由与幸福

那只伸来的手,指节修长,脉络分明,宛若造物者的精心雕琢,她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放了上去,指尖的暖意一丝一丝的浸润缠绕,仿似要钻入她的心底。

凤宁澜闻讯而来,看到与那人执手而来的红衣女子,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紧绷,缓缓捏成拳,咯吱作响。

“宁王,可否让路。”燕祈然微笑,眸底却是冷然一片。

凤宁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侧的女子,沉痛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费尽心思让她远离这里,为什么还要回来?

“楚荞,嫁给他,不会幸福,你回来做什么?”他的目光痛苦与挣扎交织。

“幸福?”楚荞抬起头,轻轻一笑,“我的幸福,又与你何干?”

你不是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楚荞!”凤宁澜紧拧着眉,眸底闪过深深的刺痛。

“宸亲王权倾天下,富可敌国,待我很好,怎么会不幸福呢?”

她是笑着,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悲喜起伏,灰暗平静得仿如一潭死水。

在这个春天,她本是要嫁给那个青梅如马的男子,与他幸福相守,一生相随。可是在这个本该幸福的春天,她所有的美好期盼,随着那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灰飞烟灭。

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园门处,不避,不让,生生挡住了荻花苑的出口。

燕祈然淡淡一笑,沉声道,“泷一!”

泷一应声出现,仿若鬼魅,生生在围墙上劈开一道门,拱手道,“王爷,王妃,请!”

出了尹府,天下起了小雨。

楚荞神思恍惚地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内,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望着不断被风拂起的窗幔,又似透过了窗幔望向遥远得地方。

她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不会是幸福的归宿,可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找到真正的凤宁澜,她必须回到这里。

哪怕,赔上一生的自由与幸福。

宁王不可靠,燕皇不会让她活着回来,她唯一的选择,只有成为宸亲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燕祈然望着女子苍白的瘦削的面庞,剑眉深深蹙起,最后目光深深落在她鬓角处,如墨的青丝间竟然生了一根…白发。

他不知道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让她短短数日竟然…沧桑如斯。

过了许久,他探手将她的头按倒在自己肩头,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心疼地叹息,“闭上眼睛,眼一会儿。”

她看起来太累了,累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自支撑着,清醒着。

低沉温和的声音似是带着魔力,奇异的令人心安。

从发现凤宁澜是被人假冒,无数的疑问,像一团乱麻,一缕一缕地绕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那无名墓中之人,真的是他吗?

到底是谁害了他?

那个冒充他的人又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她一遍一遍地想,又一遍一遍地想起回忆中的他,脑子怎么也停不下来。

此刻,这个陌生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多日积压的疲倦侵袭而来,眼睫一点一点地垂落,最后堕入梦乡…

燕祈然探手挑开窗幔,道,“泷一,让鼓乐停下。”

“是。”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不可思议地望着长龙般的迎亲队伍,没有鼓乐,甚至连每一个人走路都刻意放轻着脚步,马车也走得极慢…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马车中的女子…安然入眠。

新婚失宠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楚荞在一片静默声中被抱进了宸亲王府。

从得到宁王中毒的消息,一路从西域赶回,然而引毒相救,大婚之变,再到发现假凤宁澜,一系的变故接踵而至,她被彻底击垮,一病如山倒。

春风许许,午后的阳光透过轻纱帐,照在宽大的喜床上,光影流转。

白衣墨发的男子静静坐在床边,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女子瘦削的面庞,眉眼之间的温柔笑意,令人沉湎。

沉睡的女子不安地皱了皱眉,秀眉微蹙,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愣了许多才想起自己已经嫁给了这个男人。

燕祈然端起边上的茶盏,递过,“睡够了?”

楚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可能是渴得太久,喝得有些急,一时间呛得满面通红,坐在边上的男人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惊得一个颤抖,止住了咳嗽。

燕祈然取过她手中的茶盏,起身道,“睡了两天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他站在桌边盛粥,轻风穿窗而入,吹得他袍袖和乌发飘然飞起,那样的画面,当真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楚荞一声不吭地起床洗漱,也许是因为害喜又好几日未进食,一碗粥刚吃两口,胃中便一阵翻腾,害得她将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燕祈然一手轻拍着她背脊,一手扶着她,皱着眉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折腾成这副德行回来?”

楚荞面上血色全无,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望向陪嫁而来的玉溪,道,“玉溪,扶我进去。”

玉溪还未上前,燕祈然直接将她抱进了房内,接过药碗小心吹凉了些,喂到她唇边,“这药喝了,会好受些。”

她没力气争辩,很听话地配合喝药。

泷一急急进了房内,道,“王爷,江南来信,你找的人出现了。”

燕祈然手一颤,喂到她唇边的药洒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狂喜,搁下药碗起身,“备马!”

楚荞望着男子健步如飞地离去,皱了皱眉,自己端起药碗,“什么人,紧张成这样?”

玉溪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奴婢听王府的下人说,宸亲王久居江南,是为了找一名女子。”

“是吗?”楚荞秀眉微扬。

“王妃,新婚燕尔,王爷丢下你不管不顾,去找别的女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玉溪越想越紧张,喃喃说道,“要是王爷真把她寻回来了,王妃你怎么办?”

“那就休了我呗。”楚荞淡笑言道。

不过,她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这冷心无情的宸亲王如此牵挂至深。

半晌。

她自嘲一笑,是什么样的女子,又与她何干?

新婚失宠2

新婚第三天,宸亲王丢下卧病在床的王妃远走江南的消息传遍上京,人人都不由为这命运多舛的女子掬一把同情泪。

然而,沁儿带着白二满心担忧地赶到宸亲王府时,外人口中那失宠憔悴的王妃,正悠闲地晒着太阳,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沁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眉眼之间难掩担忧之色,“你没事吧?”

当日,她到凤家墓园将那座无名墓中的骨灰坛挖出,带回王府,她就一动不动抱着它,整整三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回想起那时,她不由一阵揪心。

“能有什么事。”楚荞笑如春花绽放,挥手让园中的侍从们退下“耗子,出来吧!”

白二爷跳到桌上,优雅地理了理袍子。

沁儿突然发现今日的耗子打扮得格外出众,惊奇地说道,“耗子,你今日打扮得很是风骚啊,袍子绣了花了,连一身白毛都精心修剪过啊。”

“爷不是打扮给你这小丫头看的。”白二爷说着,含笑且深情地望向楚荞。

楚荞失笑,拿了块糕点放到白二爷面前,道,“耗子,帮我个忙行不?”

“什么事?”耗子望了她一眼,继续啃点心。

“从今天起,你替我跟着宁王,他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事无巨细一一回来告诉我。”她笑着说道。

“你怎么还不死心,还想跟他…”白二爷甚是忿然不平。

“你不去算了,我去。”沁儿白了它一眼,哼道。

“我去,我去还不成?”白二爷恨恨地啃完点心,方才离开。

楚荞若有所思地望着它离开的方向,假凤宁澜的出现,别人看出来,凤家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这个答案,她只有入宫去问当今的皇贵妃,凤缇萦。

沁儿抿了抿唇,想要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二人沉默之际,泷一扶剑入门,将一枚玉色通透的令牌递过,“这是宸亲王府的令牌,可自由出入大燕境内任何地方,王妃也许用得着,王爷命属下交给您。”

楚荞眸底一闪而过的诧异,这是她正需要的东西。很多时候,她总觉得那个人是会看透人心,似乎她的心思总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收起令牌,随口问道,“他回来了?”

泷一望着面前神色平静,宠辱不惊的女子,道,“王爷还在江南,暂时不会回京。”

“那个女子…”楚荞想了想,又道,“算了,没事了。”

燕祈然已经走了十天了。

也许此刻,他早已经和心爱之人在江南双宿双栖了。

只是,她不明白…

既然他心有所爱,又为何这般费尽心思娶她为妃呢?

PS:看文不收藏的孩纸,不是好孩纸。

迟早是要让位的

一连数日,宸亲王妃新婚失宠的事,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楚荞却一直深居西枫苑,一边听着白二爷每日回来汇报宁王府的动向,一边安心地调养着身体,对于那个远在江南的新婚丈夫丝毫没有半分关心的意思。

第三次入宫,她依旧未见到凤缇萦,不知是因为忤逆了圣意,还是对方有意避见,每一次都被单喜以各种理由打发出宫了。

刚一回到西枫苑,玉溪便欣喜说道,“王妃,沉香小姐回来了,三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沉香是三夫人所生的女儿,尹家二小姐,但自小体弱多病,常年住在药王谷治病,几年难得回京一次。

当年她又去了西域,一别便是十年之久。

“玉溪,把那株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带上,咱们回府。”楚荞说着,面上难掩喜悦之色。

回到国公府,一下马车却又好死不死地碰上尹宝镜母子二人,一身锦衣华服的大夫人上下瞅了她一眼,轻蔑冷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将宸亲王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几天功夫就没戏了,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也成不了凤凰。”

“可惜啊,有些凤凰啊,还不如麻雀。”一身紫衣的女子从府内出来,含笑望着神情傲然的宁王妃,“大姐,你说是不是?”

一个宁王妃,一个是亲王妃,孰高孰低还用多说吗?